第三十一章 夢中自有玉人來
人皮筆記 by 一桿老煙槍
2019-12-31 19:36
一個女人款款走來,確切地說,是一個傾城傾國的女人羅襪生香地走來。
這女人淡掃蛾眉,不施脂粉,卻美得奪人心魄。
她一身古時女子著裝,長裙寬袖,淡白素雅,彷彿雲中仙子,又如池中白蓮。
長風吹過,雲霧氤氳,仙子長袖飛捲;漣漪散漫,碧波萬頃,白蓮翩躚起舞。
這是一種絕不沾染煙塵的美,一種遺世獨立的美,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美。
再加上這女子眉間一枚硃砂痣,眉頭微蹙,如同遠山青黛,隱隱間流露出若即若離的哀婉幽怨,當真能讓眾生為之顛倒。
我看著這女子,不禁如癡如醉,不知今夕何夕了。只想一直看下去,看到天荒地老,看到萬古長寂!
也許是我閱歷太淺,從未見過這般女子。就連朱婷與她相比,也是望塵莫及,不可同日而語。
那女子忽然對我莞爾一笑,輕啟朱唇,微露貝齒。我身上忽如春風拂過,又像冬天太陽照耀,暖洋洋一陣舒暢。
只是在這笑容裡,依舊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哀傷,讓人為之黯然傷神。
這種哀傷就像古老塵封的往事,既不尖銳,也不淺薄,總是揮之不去又不至於痛徹心扉。
我忽然對這個女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在夢裡相遇,就是曾在前世裡邂逅。
她一雙秋水一般的眼睛幽幽地看著我,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良久,她卻用勝過百靈夜鶯的嗓子吟誦道:
覆船山頭楓葉林,一見傾心誤終身。
太白釣月臥石磯,如煙盟誓抱玉枕。
一笑鄱陽千帆影,再歎瓜州萬里塵。
從來帝王無情種,空負當年夢中人。
我聽見詩裡有「如煙」兩字,便怯生生地開口問道:「不知姑娘芳名可是如煙?」我盡量斟字酌句,唯恐唐突了美人。
不料她卻說了一句:「明王出世,汝當好自為之。」眨眼便不見了芳影,如驚鴻一般閃身而去。
我驚醒過來,方知剛才是南柯一夢,不免有些悵然若失。
轉身卻見趙五爺抱著老煙槍大腿,嘴裡流著哈喇子,急促地說:「妹兒莫走,再陪哥哥耍一哈塞!」
我啞然失笑,不知五爺又在夢中調戲誰家妹兒了?
我把他倆搖醒,說道:「怎麼好端端的,都睡著了呢?」
老煙槍醒過來就點煙,沒有吱聲。趙五爺怨我道:「老子正在做一場好夢,你非要攪黃了。我告訴你們,那妹兒好生漂亮喲,還跟老子朗誦詩歌……」
「那豈不是對牛彈琴,你聽得懂詩歌嗎?」老煙槍不以為然。
我卻心裡一驚,問道:「五爺,你夢中的妹兒長什麼模樣?你還記得那是首什麼詩嗎?」
老煙槍驚奇地看著我,朝我臉上噴了一口煙霧,說道:「白帆,我可提醒你,你不要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神棍跳大神!毛**教導我們,要有正確的革命意識……」
「你啷個勒個多屁話,少打岔!難得老子跟大學生有共同語言。」趙五爺精神抖擻地看著我,說道,「那小妞長得哦,水靈靈,凹凸凸……」
我急忙打斷趙五爺,說:「你還記得詩的內容嗎?」
再讓他說下去,不知道還會蹦出什麼詞兒。我也是對趙五爺五體投地了,好端端一個出塵脫俗的美人,到了他嘴裡,怎麼就變了味兒?
「詩歌嘛,老子啷個記得那麼多,眼睛都看不夠,哪裡還有心思用耳朵?」趙五爺猶自回味不盡,最後猛然道,「對了,我記得詩裡有一個詞,聽上去好像是『如煙』。咦,我似乎在哪兒見過這個詞?」
我確定無疑了,趙五爺夢中之人,與我夢見的確實是同一個。太奇怪了,難道我和五爺心有靈犀一點通?
我把自己夢中所見所聞說了,問老煙槍道:「你有沒有做相同的夢?」
老煙槍本不耐煩,便沒好氣地說:「我哪裡有這等艷福,咱做夢除了夢見槍啊炮啊,就只剩下死去的戰友了!」
如煙,這是夢中女子的名字嗎?她與建文帝有何瓜葛,為何偏偏同時出現在我和五爺的夢中,僅僅是巧合嗎?
老煙槍卻不再理會我們,將話題一轉:「你們也別糾結了,我看是剛才那一陣香氣作怪,要麼是你們吸入香氣太多,要麼是你們體質太差,才會被女鬼糾纏!也不知道這袋子裡的東西,有沒有一絲半點的有用信息?」
我經老煙槍一提醒,才記起還沒查看袋子裡究竟藏有何物,便伸手去袋中摸索,拿出一張脆生生的信箋。
只見信箋上用硃筆寫著一段話——
朕自登基以來,宵旰夜食,未嘗絲毫懈怠,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然燕賊篡權,致使乾坤顛倒。朕淪落天涯,削髮為僧,終日惶惶,如喪家之犬。幸得三豐真人點化,乃生隱世之心……然朕非為九五之尊,亦不可置天下蒼生於不顧,故而孤身犯險,前往無量山中,或能消解皇祖罪孽於萬一,解救社稷於倒懸。得此信者,必為出世明王。千秋功過,付與如煙後人評說。我族罪愆,朕願一身承擔。
我們看得雲裡霧裡,前半段倒是能夠理解,無非是敘說靖難之役後建文帝行至武當,得張三豐點化救濟。
可是後半段提到什麼皇祖罪孽,什麼明王出世、如煙後人,簡直就像在打啞謎。
老煙槍將信箋重又放在袋子裡,說道:「我們也猜不透,不如日後交給組織,他們自會想辦法調查清楚。如今之計,只有從速離開才是上策!」
五爺本來指望著發一筆橫財,沒想到藏得鄭重其事的袋子裡卻是一張信箋,而且上面的話半句也讀不懂,便心灰意冷地說:「鳥皇帝葫蘆裡賣的不是好藥,日他仙人板板。咱們腳底抹油,有多遠走多遠。」
我心想建文帝在歷史上素有口碑,如今搞得他衣冠塚裡烏煙瘴氣,心裡過意不去,便提議將棺蓋抬起來,重新蓋上。
趙五爺嘟著嘴老大不願意,我和老煙槍又力氣不夠,最後只得作罷。
臨走之時,我在石棺前磕了三個頭,這才轉身進了甬道,前去追趕他倆。
大概走了兩百多步,水流之聲如雷貫耳,一道白練從空而降,水霧蒸騰激盪。
一道瀑布橫亙在眼前,如同高牆絕壁一般,完全阻斷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