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

　　最後只剩下了風。當一切都不復存在，眼淚、飢餓、馬達和音樂，還有風。它承受住了一切，石頭和街道，和永不消亡的愛。它會在我們覆雪墳上的光禿灌木叢裡撫慰人心地歌唱。它會在夏夜和可愛的花兒相愛般嬉戲，和它們起舞——今天、明天、永遠。
　　它是生命最初和最後的盛大交響，它的呼吸是永恆的旋律，吟唱著搖籃和棺木。除了它的私語、咆哮、囁嚅、吼叫和呼嘯，沒有其他的存在。死亡也不存在，因為風在十字架和屍骨上歌唱，它所唱之處，便是生命。因為花兒沉迷於它，它們在瘦骨嶙峋的死亡之上歡笑，花兒和風。
　　風是智慧的，因為它和生命一樣古老。
　　風是智慧的，它可以溫柔地輕拂，如果它願意。
　　它的呼吸是一種力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
　　這是一堵被炸的老牆，孑然獨立，它曾經屬於一座房子。如今，它搖搖欲墜，從生命的角度看，它已經苟延殘喘。它晦暗地指向天空，顫巍巍地、謙恭地、荒涼地。
　　當晚風輕柔地環抱著它，它輕輕地顫了顫，發出嘆息。晚風的擁抱溫暖而輕柔，因為這堵牆年歲已大，虛弱而悲傷。晚風的擁抱讓它覺得舒服，它如此柔弱，又發出一聲嘆息。
　　你還擁有什麼？年輕的風溫柔地問道。
　　我孤獨。我毫無意義。我死了——老牆嘆息道。
　　啊，你是悲傷的，因為他們已經把你忘記了。你用盡一生守衛著他們，他們的搖籃、他們的婚禮、他們的棺材。但是他們把你忘記了。隨他們去吧，這世界是不知感恩的——年輕的風知道，它是如此智慧。
　　是啊，他們把我忘記了。我失去了我的意義。哦，他們是不知感恩的，這些人——老牆抱怨道。
　　把一切都結束了吧！——風在挑撥。
　　為什麼？牆問。
　　報仇——風在低語。
　　用什麼辦法？牆想知道。
　　倒下——風的私語充滿了魅惑。
　　為什麼？牆戰慄地回答。
　　年輕的風把牆稍稍往前推了推，牆僵硬的骨骼沙沙作響，這也讓它看見了自己腳下匆忙趕路的人，那些不知感恩的人。當它問風：倒下？我——可以——倒下嗎？這堵古老的被遺棄的牆重又看見這些人，它整個身體都震動起來。
　　你想嗎？那你就能——智慧無雙的風隱晦地答道。
　　我想試一試——牆輕聲道——是的！
　　那麼倒下吧！風喊道，一邊用它年輕的雙臂把牆撕開、折彎，擠向它，又稍稍地把它抬起，弄碎了它。然後風放開了它，牆開始倒下。
　　它緩緩俯身向前。在它腳下聚集著不知感恩的、健忘的和不忠的人兒，終其一生，它曾經是他們忠實的牆壁。當它看見這些小人物卑微而勤奮地聚集在一起，它忘記了仇恨和復仇這回事。因為它終究愛著這些人，這些聚在一起的，卑微的人。這讓他覺得難過，在最後一刻，它想要重新站起。
　　但是風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它給了這虛弱的牆一腳，牆斷裂著、帶著吱嘎聲響向著街道轟然倒下。
　　它砸死了一個老婦、兩個兒童和一個年輕男人，他剛剛從戰場回來。這正在死去的、粉碎了的牆高聲喊著，用它最後劈啪作響的呼吸聲問年輕的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還愛著他們！
　　但是風笑了，當牆壽終正寢。風有著過剩的力量和古老的智慧。它嘲笑生命，因為它知道，必須如此。它沒有心，這古老又年輕的風。
　　但是如果它願意，風可以變得輕柔。風歌唱這堵老牆，而老牆在嘆息聲中死去，因為它砸死了四個人，把他們砸入永恆的沉睡中。
　　但是風又笑了，年輕的風，因為承受住了一切，石頭和街道，還有永不消亡的愛。
　　邱袁煒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