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天竺葵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他們認識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接著,她邀請他到家裡做客,現在他到了。她帶他看了她的屋子,看了她的桌布、被套,還有盤子和叉子。但是當他們第一次在明亮的日光底下對面而坐,他看見了她的鼻子。
這鼻子看著好像是縫過的,他想。它看上去和別人的鼻子完全不一樣。更像是一個花園裡結的果實。天啊!他想,還有那兩個鼻孔。它們排列得完全不對稱。兩個鼻孔放一塊,一點也不和諧。其中的一個很小,是橢圓形的。另一個又像深淵一樣敞著,黑咕隆咚,圓的,深不可測的樣子。他拿起他的手絹,輕輕擦了擦額頭。
天氣真暖和,不是嗎?她先開的口。
噢,是的,他回答道,一邊還看著她的鼻子。它一定是被縫過了,他又這麼想。這個鼻子在這張臉上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和其他的皮膚比起來,鼻子的顏色完全不同。要深得多。兩個鼻孔完全不和諧。或者說是另一種新式的和諧,他想起來了,畢卡索式的。
是啊,他又撿起話題,您不覺得畢卡索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嗎?
誰?她問,畢——加——?
唉,沒什麼,他嘆了口氣,又毫無徵兆地說道:「您是不是遇到過什麼事故?」
為什麼這麼問?她回答。
呃,他有些不知所措。
哦,是因為鼻子嗎?
嗯,因為鼻子。
沒有,它生來就是這個樣子。她耐心地說道:它生來就是這個樣子。
天啊!他差一點這麼說。但是他只是說:哦,是嗎?
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和諧的人,她輕聲說道。我是多麼喜歡對稱感啊!你只要看看我窗臺上的兩株天竺葵就知道了。左邊一株,右邊一株。完全對稱。不不不,請您相信,我的內心是完全不一樣的。完全不同。
說著,她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他感受到她可怕的、真摯的目光穿透了他的腦袋,像在灼燒。
我也是完全贊同婚姻,贊同共同生活的,她小聲地說著,帶著羞澀。
因為對稱嗎?他脫口而出。
和諧,她善意地糾正道,因為和諧。
當然,他說,因為和諧。
他站起身來。
噢,您要走了?
是,我——是的。
她送他到門口。
我的內在是非常不一樣的,她又開始說。
啊,什麼,他想,你的鼻子是一個讓人討厭的東西。一個縫過了的讓人厭惡的東西。他說得很大聲:您的內心就像那天竺葵,您是想這麼說吧。完全對稱,不是嗎?
說完他下樓了,沒有回頭看一眼。
她站在窗邊,看著他離開。
她看到,他如何在樓下停下來,拿出手帕來擦額頭。一次,兩次。然後再一次。但是她沒看見的是,他如釋重負的微笑。她沒看見,因為她的眼裡噙著淚水。那兩株天竺葵,也是如此悲傷。至少,它們聞起來是這樣。
邱袁煒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