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左二三四、左二三四、左二繼續,費舍爾!三四、左二向前,費舍!振作,費舍!三四呼吸,費舍!繼續,費舍,繼續繼續、衝二三四、大兵威武、衝鋒跑步、大兵威武、大兵……
我在路上。我已經倒下兩次了。我想去坐有軌電車。我必須跟上。我已經倒下兩次了。我餓。但我必須跟上。必須。我必須去坐有軌電車。我必須跟上。我已經兩次三四左二三四但是我必須跟上三四加快速度三四快快大兵大兵大兵大兵兵兵……在沃內什,他們埋葬了57個人。57個,這些人毫無準備,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他們之前還唱歌呢。加快速度振作精神。有一個還給家裡寫信:……那我們就買一臺留聲機。可以,然後,四公里之外的其他人,接到命令,按下一個按鈕。然後,那轟隆隆的聲音,就像是一輛滿載著空桶的載重汽車行駛在鵝卵石路上:大炮管風琴。然後,他們就把57個人埋葬在沃內什。之前他們還在唱歌。之後他們就再也不唱了。9個汽車修理工,2個園丁,5個公務員,6個售貨員,1個理髮師,17個農民,2個教師,1個牧師,6個工人,1個音樂家,7個中學生。7個中學生。他們把他們埋葬在沃內什。他們毫無準備。57個。
他們把我忘了。我當時還沒全死。跑步,我還有一口氣。但是其他人,他們都被埋葬在沃內什。57個。57個。再加一個零。570。再加一個零,再加一個零。57000個。再加再加再加。57000000。他們都被埋葬在沃內什。他們毫無準備。他們不想。他們根本不想這樣。之前他們還在唱歌。跑步。之後他們就再也不唱了。有一個還沒買留聲機呢。他們把他和其他56個一起埋葬在沃內什了。57具。只有我,我還沒全死。我必須去坐有軌電車。馬路是灰色的。但是有軌電車是黃色的。非常漂亮的黃色。我必須跟上。只是馬路太灰了。真灰啊真灰啊。我已經兩次——加快速度繼續前進,費舍!三四、左二左二——倒下了——三四、繼續,費舍!衝鋒跑步,大兵威武,威武,費舍!繼續,費舍!左二三四,如果只有飢餓可怕的飢餓總是可怕的左二三四左二左二左二……
如果不是夜晚就好了。如果不是夜晚就好了。每一聲響動都是一個動物。每個影子都是一個黑色的男人。永遠擺脫不掉對黑色男人們的恐懼。枕頭上,大炮轟轟地響了一整夜:脈搏啊。你真的不該讓我孤身一人,媽媽。現在,我們找不到彼此了。永遠找不到了。你經歷過這樣的夜晚。你是知道這樣的夜晚的。但是,你把我喊了出來。從你身體裡,喊到這個有這樣夜晚的世界上。從那以後,每一聲響動都是一個夜晚的動物。在藍黑色的角落裡,站著黑色的男人們。媽媽,媽媽!在所有角落裡都站著黑色的男人們。而每一聲響動都是一個動物。每一聲響動都是一個動物。枕頭真熱啊。大炮在上面隆隆地響了一整夜。然後他們就把57個人埋葬在沃內什。鐘像一個趿拉著拖鞋的老女人一樣,踢踏踢踏地走著走著走著。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地走著,沒人沒人能讓它停下來。牆越來越近,天花板越來越低。而地面地面,它在世界的波浪上不停地晃動。媽媽,媽媽!你為什麼讓我孤身一人,為什麼?在波浪上晃動。在世界上晃動。57個。砰。我想去坐有軌電車。大炮隆隆作響。地面晃動。砰。57個。我還有一口氣。我想去坐有軌電車。在灰色的馬路上,它是黃色的。漂亮的黃色,在灰色的馬路上。但是我到不了。我已經倒下兩次了。因為我餓。所以地面在晃動。在世界的波浪上優美地晃動成黃色。在飢餓的世界上晃動。晃動出世界的飢餓和有軌電車的黃色。
剛剛有個人跟我說:您好,費舍先生。我是費舍先生嗎?我可能是費舍先生嗎?又成了費舍先生?我不是費舍少尉嘛。我又成了費舍先生?我是費舍先生?你好,他跟我說。但是他不知道,我是費舍少尉。他祝我好——對費舍少尉來說,不會再有好日子了。他不知道這些。
費舍先生沿著馬路走。沿著漫長的馬路。馬路是灰色的。他想去坐有軌電車。有軌電車是黃色的。漂亮的黃色。左二,費舍先生。左二三四。費舍先生餓。他跟不上了。但他想跟上,因為有軌電車是非常漂亮的黃色,在灰色的馬路上。費舍先生已經倒下兩次了。但是費舍少尉命令道:左二三四,向前,費舍先生!繼續,費舍先生!振作,費舍先生,費舍少尉命令道。費舍先生沿著灰色的馬路行進,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垃圾桶大街。爐灰桶大道。排水溝坡道。廢墟閱兵。費舍少尉在指揮。左二左二。費舍先生費舍先生在行進,左二左二左二左過過過——
那個小女孩有腿,像手指頭一樣細。像冬天的手指。又細又紅又藍又細。腿邁著步子,左二三四。小女孩一直在說,費舍先生在旁邊行進,小女孩一直說:親愛的上帝,給我湯。親愛的上帝,給我湯。只要一小勺。只要一小勺。只要一小勺。她的母親長著頭髮,但頭髮已經死了。頭髮很長,已經死了。母親說:親愛的上帝不能給你湯,他沒辦法給。為什麼親愛的上帝沒辦法給我湯?因為他沒有湯匙啊。他沒湯匙。小女孩邁動著手指一樣細的小腿兒,纖細的、藍色的冬天的腿,走在母親身邊。費舍先生走在邊上。母親的頭髮已經死了,很陌生地耷拉在頭上。小女孩圍著母親蹦蹦跳跳,圍著費舍先生蹦蹦跳跳:他沒有湯匙。他沒有湯匙。他沒有、一個都沒有、沒有湯匙。小女孩就這樣跳來跳去。費舍先生跟在後面行進。在世界的波浪上搖晃。被世界的波浪搖晃。但是費舍少尉命令道:左二跑步前進,費舍先生,左二。小女孩在旁邊唱著:他沒有湯匙。他沒有湯匙。費舍先生已經倒下兩次了。餓得倒下了。他沒有湯匙。另一個在命令:跑步,跑步,大兵,大兵……
57個被他們埋葬在沃內什。我是費舍少尉。他們把我忘了。我當時還沒全死。我已經倒下兩次了。現在我是費舍先生。我25歲。25乘以57。他們被埋葬在沃內什。只有我,只有我,我還在路上。我必須要去坐有軌電車。我餓。但是親愛的上帝沒有湯匙。他沒有湯匙。我25乘以57了。我父親出賣了我,我母親把我從她身體裡推了出來。她把我喊出了,讓我孤獨。如此可怕的孤獨,如此孤獨。現在,我沿著漫長的道路在走。道路在世界的波浪上搖晃。但是,一直有個人在彈鋼琴。當我父親看到我母親時——有個人在彈鋼琴。當我過生日時 ——有個人在彈鋼琴。學校紀念英雄的活動上——有個人在彈鋼琴。當我們自己可以成為英雄時,當戰爭爆發時——有個人在彈鋼琴。在野戰醫院——有個人在彈鋼琴。當戰爭結束後——還有個人在彈鋼琴。總有個人在彈。總有個人在彈鋼琴。沿著整條漫長的道路。
火車發出鳴叫。蒂姆說,火車在哭。如果抬頭往天上看,會發現星星在顫抖。火車總是鳴叫。但是蒂姆說,它在哭。總是。整夜。整個漫長的夜晚。火車在哭,它這麼哭得讓人胃痛,蒂姆說。它哭得像個孩子,蒂姆說。我們在一節運木材的車廂裡。空氣中一股森林的味道。我們的車廂沒有天花板。每當我們抬頭看天,星星都在顫抖。它又在叫了。你聽到了嗎?蒂姆說,它又哭了。我不明白,火車為什麼哭。蒂姆說。像孩子一樣,他說。蒂姆說,我不該把那個老人從車上推下去。我沒把那個老人從車上推下去。你不該這麼做,蒂姆說。我沒這麼做。它在哭,你聽,它在哭,蒂姆說,你不該這麼做。我沒把那個老人從車上推下去。它沒哭,它在鳴叫。火車在鳴叫。它在哭,蒂姆說。他是自己從車上摔下去的。是自己摔的,那個老人。他當時睡著了,蒂姆,他睡著了,我告訴你。所以他是自己從車上掉下去的。你不該這麼做。它在哭。已經一整夜了。蒂姆說,不該把老年人從火車上推下去。我沒這麼做。他當時睡著了。你不該這麼做,蒂姆說。蒂姆說,他在俄羅斯的時候,曾經踹過一個老人的屁股一腳。因為那個老人太慢了。他每次都扛的很少。當時是在搬運彈藥。所以蒂姆就踹了那個老人屁股一腳。然後那個老人轉過身來。非常慢,蒂姆說,老人極其悲傷地看著蒂姆。只是看著,沒別的。但是,他那張臉,跟蒂姆父親的一樣。跟他父親的一模一樣。這是蒂姆說的。火車在鳴叫。有時候聽上去像是在喊叫。蒂姆甚至認為,火車在哭。也許蒂姆是對的。但是我沒有把那個老人從車上推下去。他睡著了。所以他自己掉下去了。鐵軌上晃動得很厲害。如果抬頭看,星星都在顫抖。車廂在世界的波浪上晃動。火車鳴叫。它在喊叫。喊叫得連星星都顫抖了。被世界的波浪。
但是我還在路上。二三四。去有軌電車。我已經倒下兩次了。地面在世界的波浪上晃動。因為餓。但是我在路上。我已經在路上很長很長時間了。沿著漫長的道路。道路。
那個小男孩舉起雙手。我去取釘子。鐵匠數釘子。三個人?他問。
爸爸說,是三個人。
釘子落到手中。鐵匠的手指又粗又寬。小男孩的手指非常細,握著大鐵釘。
那個說他是上帝兒子的,也在嗎?
小男孩點點頭。
他還在說,他是上帝的兒子嗎?
小男孩點點頭。鐵匠又拿起鐵釘。後來又讓他們落到手裡。那雙小手握著鐵釘。然後鐵匠說:好吧。
小男孩走了。鐵釘有著漂亮的光澤。小男孩跑了起來。鐵釘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鐵匠拿起錘子。好吧,鐵匠說。然後,小男孩聽見身後傳來:乒、乓、乒、乓。他又打鐵了,小男孩想。他做鐵釘,很多閃閃發亮的鐵釘。
57個被埋葬在沃內什。我留下了。但是我餓。我的王國是這個世界。那個鐵匠白做了鐵釘,哈哈白做了,步兵,白做了閃閃發光的漂亮鐵釘。因為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鐵匠發出乒、乓聲。沃內什的乒、乓聲。乒、乓。57次乒、乓。鐵匠發出乒、乓聲。大兵發出乒、乓聲。大炮發出乒、乓聲。鋼琴總是彈奏出乒、乓、乒、乓、乒、乓……
57個人每天夜裡到德國。9個汽車修理工,2個園丁,5個公務員,6個售貨員,1個理髮師,17個農民,2個教師,1個牧師,6個工人,1個音樂家,7個中學生。57個人每天夜裡到我床邊,57個人每天夜裡問我:
你的連隊在哪裡?在沃內什,我回答。被埋葬了,我接著說。被埋葬在沃內什。57個人一個接一個地問:為什麼?我沉默了57次。
57個人夜裡去找他們的父親。57個人和費舍少尉。費舍少尉就是我。57個人夜裡問他們的父親:父親,為什麼?而父親沉默了57次。他穿著襯衫瑟瑟發抖。但是他跟著一起走。
57個人夜裡去找縣長。57個人和他們的父親和我。57個人夜裡問縣長:縣長,為什麼?而縣長沉默了57次。他穿著襯衫瑟瑟發抖。但是他跟著一起走。
57個人夜裡去找牧師。57個人和他們的父親和縣長和我。57個人夜裡問牧師:牧師,為什麼?而牧師沉默了57次。他穿著襯衫瑟瑟發抖。但是他跟著一起走。
57個人夜裡去找老師。57個人和他們的父親和縣長和牧師和我。57個人夜裡問老師:老師,為什麼?而老師沉默了57次。他穿著襯衫瑟瑟發抖。但是他跟著一起走。
57個人夜裡去找將軍。57個人和他們的父親和縣長和牧師和老師和我。57個人夜裡問將軍:將軍,為什麼?而將軍——將軍連身都不轉。然後父親就把他殺死了。牧師呢?牧師沉默不語。
57個人夜裡去找部長。57個人和他們的父親和縣長和牧師和老師和我。57個人夜裡問部長:部長,為什麼?部長感到非常震驚。他悄悄躲在香檳酒籃子後面,躲在香檳後面。然後他舉起杯子,朝著南方北方西方東方乾杯。然後他說:德國,朋友們,德國!為了它!於是57個人面面相覷。沉默。漫長的沉默。然後,他們看向南方北方西方東方。然後他們小聲問:德國?為了它?然後57個人轉過身去。他們再也沒有回頭看。57個人又躺進沃內什的墳墓中。他們的臉蒼老又可憐。像老婦人。像母親。他們一直不停地說:為了它?為了它?為了它?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我倖免了。我是費舍少尉。我25歲。我還想去坐有軌電車。我想一起走。我已經在路上很長很長時間了。我只是餓。但我必須堅持。57個人問:為什麼?我倖免了。我已經在這漫長漫長的路上很長時間了。
在路上。一個人。費舍先生。就是我。少尉站在對面命令著:左二三四、左二三四、衝鋒跑步二三四、左二三四、步兵步兵、乒乓乒乓、乒乓三四、乒乓三四、乒乓乒乓、沿著漫長的路、乒乓直走、一直向前、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乒乓乒乓、沃內什、為了它、沃內什、為了它、乒乓乒乓、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一個人。25。我。馬路。漫長漫長。我。房子房子房子牆牆牛奶店前院母牛味房門
牙科醫生
週六只接受預約
牆牆牆
希爾德·鮑爾是笨蛋
費舍少尉是傻瓜。57個人問:為什麼。牆牆牆門窗玻璃玻璃玻璃路燈老婦人紅色紅色的眼睛煎馬鈴薯味房子房子鋼琴課乒乓沿著整條馬路鐵釘閃閃發亮大炮這麼長乒乓沿著整條馬路孩子孩子狗球汽車鋪路石鋪路石鵝卵石腦袋乒乓石頭石頭灰色灰色紫羅蘭色汽油漬灰色灰色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石頭石頭灰色藍色疲憊疲憊這樣灰色牆牆綠色的搪瓷
快速恢複視力
驗光師泰爾博本
樓上三層
牆牆牆石頭狗狗抬腿樹靈魂狗之夢汽車鳴笛狗放屁路面紅色狗死了狗死了狗死了牆牆牆沿著漫長的馬路窗牆窗窗窗燈人光男人們還是男人們放光的面孔像鐵釘一樣閃閃發亮無比美麗閃閃發亮……
一百年前,他們玩斯卡特。一百年前他們就開始玩了。現在現在他們還在玩。一百年之後他們還會繼續玩。繼續玩斯卡特。這三個男人。市儈庸俗的臉上閃閃發亮。
過。
卡爾,叫一下嘛。
我也過。
那麼……你們打守牌啊,先生們。
你也可以過啊,沒人叫,我們就可以算點嘛。
好了開始吧。開始吧。他叫什麼?
梅花最大。誰出的?
他老是問。
有一次母親允許了。再斃!
什麼,卡爾,你沒有梅花了?
這回真沒了。
好吧,那我們就拼小牌吧。紅桃都有吧。
斃了!卡爾,看你還能出什麼。28分。
再斃!
一百年前,他們就玩玩斯卡特。一百年後,他們還會玩。他們仍然會玩斯卡特,市儈庸俗的臉上仍然會閃閃發亮。他們用拳頭敲桌子,就會發出咚咚的聲音。像大炮一樣。像57門大炮。
但是,隔著一個窗戶,坐著一個母親。她面前有三幅照片。三個穿著軍裝的男人。左邊是她丈夫。右邊是她兒子。中間那個是將軍。是她丈夫和她兒子的將軍。晚上,母親上床睡覺的時候,就會拿出照片,這樣,她躺在床上就能看見他們。兒子。丈夫。中間是將軍。然後她就讀信,信是將軍寫的。一封信上寫著:1917。為了德國。另一封信上寫著:1940。為了德國。母親不再讀下去了。她的眼睛紅紅的。非常紅。
但是我倖免了。跑步。為了德國。我還在路上。去坐有軌電車。我已經倒下兩次了。因為餓。跑步。但是我必須去。少尉命令的。我已經在路上。已經在路上很長很長時間了。
一個男人站在昏暗的角落。昏暗的角落裡總是站著男人。總是有昏暗的男人站在角落裡。一個站在那裡,拿著一個盒子和一頂帽子。匹拉米冬!那個男人吼叫著。匹拉米冬!20片足夠了。男人咧開嘴笑著,因為他的生意很好。生意太好了。57個女人,紅眼睛的女人,她們買匹拉米冬。再加一個0。570。再加一個0、再加一個0。57000。再加一個、再加一個、再加一個。57000000。生意很好。男人吼叫著:匹拉米冬。他咧嘴笑著,他生意興隆:57個女人,紅眼睛的女人,她們買匹拉米冬。他的盒子很快就空了。他的帽子滿了。男人咧嘴笑著。他能好好咧嘴笑。他沒有眼睛。他很幸運:他沒有眼睛。他看不見那些女人。看不見那57個女人。57個紅眼睛的女人。
只有我倖免了。但是我已經在路上了。馬路很長。但是我想去坐有軌電車。我已經在路上了。已經在路上很長時間了。
一間屋子裡坐著一個男人。男人用墨水在白紙上寫著什麼。他衝著屋子說:
褐色的土地上
淺綠色的草隨風起伏。
一朵藍色的花
消除了所有恨意。
男人寫了下來。他衝著空屋子朗讀。他又劃去。然後他衝著屋子說:
褐色的土地上
淺綠色的草隨風起伏。
一朵藍色的花——
一朵藍色的花——
一朵藍色的——
男人站起身。他圍著桌子走。一直圍著桌子。他停下了:
一朵藍色的——
一朵藍色的——
褐色的土地上——
男人一直圍著桌子走。
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但那土地是灰色的。而且像石頭一樣。那裡沒有淺綠色的草隨風起伏。那裡只有積雪。像玻璃。沒有藍色的花。無盡的積雪。沒有藍色的花。但是,屋子裡的那個男人根本不知道。他總是看到藍色的花。到處都是藍色的花。而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在玻璃一樣積雪下面。在灰色暗淡的沙子裡。沒有綠色。沒有藍色。沙子是冰冷灰色的。積雪像玻璃一樣。積雪不能消除恨意。因為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57個被埋葬。被埋葬在沃內什。
這著根本不算什麼,這根本不算什麼!拄著拐的一等兵說。他把枴杖架在腳趾尖上瞄準。他眯起一隻眼睛,用架在腳趾尖上的枴杖瞄準。這根本不算什麼,他說。我們在一個晚上幹掉了86個伊凡。86個伊凡。用一挺機關槍,我親愛的,只用一挺機關槍,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們數了。他們的屍體疊在一起。86個伊凡。有些嘴還張著。很多眼睛也睜著。是的,許多眼睛還睜著。一個晚上,我親愛的。一等兵用他的枴杖瞄著一個老婦人,一個坐在他對面長凳上的老婦人。他瞄著那一個老婦人,而他打中了86個老婦人。不過她們住在俄羅斯。他不知道這些。他不知道也好。否則他能怎麼辦呢?現在,天都快黑了,他能怎麼辦?
只有我知道這些。我是費舍少尉。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但是我當時還沒全死。我還在路上。我已經倒下兩次了。因為餓。因為親愛的上帝沒有湯匙。但是我一定要去坐有軌電車。如果馬路上不是充滿了母親們就好了。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一等兵在另一個早上清點了86個伊凡的屍體。他用枴杖射殺了86個母親。但是他不知道這些,這樣很好。否則他該去哪裡呢。因為親愛的上帝沒有湯匙。詩人讓藍色的花綻放,這很好。如果總有鋼琴在演奏,這很好。如果他們玩斯卡特,這很好。否則他們該去幹什麼呢?那個床上擺著三張照片的老婦人,那個拄著拐的一等兵和86個伊凡,那個帶著一個想喝湯的小女孩的母親,還有蒂姆,踢了那個老男人一腳的蒂姆,否則他們該怎麼辦呢?但是我必須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漫長。牆牆門路燈牆牆窗戶牆牆還有彩色的紙彩色的印了字的紙。
您已經保險了嗎?
給您和您的家人
一份聖誕節的驚喜吧
請加入
烏蘭尼亞壽險
57個人沒有給他們的生命保險。那86個死了的伊凡也沒有。他們沒有給他們的家人聖誕節的驚喜。他們只給他們的家人帶來了紅眼睛。別的什麼都沒有,只有紅眼睛。他們為什麼沒有加入烏蘭尼亞壽險呢?我能跟那些紅眼睛打架。到處都是紅眼睛,哭紅的,哭紅的眼睛。母親的眼睛,妻子的眼睛。到處是紅眼睛,哭紅的眼睛。那57個人為什麼沒有參加保險?沒有,他們沒有給加入聖誕節的驚喜。紅眼睛。只有紅眼睛。而千百張彩色的廣告上寫著:烏蘭尼亞壽險烏蘭尼亞壽險 ——
伊芙琳站在陽光中唱歌。陽光照在伊芙琳身上。可以透過裙子看見她的雙腿和一切。伊芙琳在唱歌。有些鼻音,她唱得有些沙啞。她夜裡在雨中站了太長時間。她唱著,唱得我一閉上眼睛,就渾身發熱。我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她的雙腿,和上面的一切。伊芙琳唱歌,唱得我雙眼模糊。她唱著甜美的世界毀滅之歌。她唱著黑夜,唱著酒,那危險、惱怒、充滿了受傷世界呻吟的酒。伊芙琳唱著末日,世界的末日,甜美,在少女裸露、消瘦的兩腿間:神聖的、天國的、熾熱的世界毀滅之歌。啊,伊芙琳像濕潤的青草一樣唱著,帶著濃重的氣味和肉慾和綠色。深綠色,就像長凳邊的空啤酒瓶。夜裡,伊芙琳就會躺在那長凳上,裙子下面露出的膝蓋像月亮一樣慘白,使我渾身燥熱。
唱吧,伊芙琳,把我唱死吧。唱出甜美的世界毀滅之歌,唱出惱怒的酒,唱出酒瓶綠色的醉意。伊芙琳把我青草一樣冰冷的手夾在她月亮一樣慘白的膝中間,使我渾身燥熱。
伊芙琳唱著。來吧,親愛的五月,伊芙琳唱著,把我青草一樣冰冷的手夾在她的膝間。來吧,親愛的五月,來把墳墓染綠。這是伊芙琳唱的歌。來吧,親愛的五月,來把戰場染成酒瓶綠,把瓦礫、把巨大的瓦礫場變成綠色,像我的歌,像我酒一樣甜美的毀滅之歌。伊芙琳在長凳上唱著一首沙啞的、忙碌的歌,讓我覺得很冷。來吧,親愛的五月,來把眼睛都擦亮,伊芙琳唱著,把我青草一樣冰冷的手夾在她的膝間。唱吧,伊芙琳,把我唱回到啤酒瓶綠色的青草下面,那裡的我是沙、是塵、是土。唱吧,伊芙琳,用你甜美、熾熱、充滿少女神祕感的月光般迷茫,讓我飛越瓦礫場的上空,飛越戰場和萬人坑。唱吧,伊芙琳,唱吧,如果成千上萬的軍隊在夜裡行進,那麼唱吧,如果成千上萬的大炮用鮮血給農田耕地施肥。唱吧,伊芙琳,牆壁失去了鐘錶和圖畫,那麼,把我唱進酒綠色的醉意和你甜美的世界毀滅中。唱吧,伊芙琳,把我唱進你少女的存在中,唱進你神祕的、黑夜般的少女情感中,它是如此甜美,使我渾身燥熱,重新感到生命的熱量。來吧,親愛的五月,來吧小草重新染綠,啤酒瓶的綠,伊芙琳的綠。唱吧,伊芙琳!
但是,那個姑娘,她不唱歌。那個姑娘,她在數數,因為那個姑娘的肚子渾圓。她的肚子有點太圓了。她整夜都站在站臺上,因為那57個人中的一個沒有保險。所以她一整夜都在數車廂。一個火車頭有18個輪子。一節客車車廂8個輪子,一節貨車車廂4個。那個肚子圓滾滾的姑娘數著車廂和輪子——輪子輪子輪子……78,她說了一句,這樣很好。62,她又說,這顯然不夠。110,她說,這就夠了。然後,她讓自己倒下,倒在火車前面。火車有一個車頭,6節客車車廂,5節貨車車廂。這一共是86個輪子。這就夠了。當86個輪子的火車駛過時,那個肚子圓滾滾的姑娘不在了。她就這麼不在了。一點兒都不剩。沒有一絲一毫她的痕跡在了。她沒有藍色的花,沒有人為她演奏鋼琴,沒人跟她玩斯卡特。親愛的上帝也沒有湯匙給她。但是火車有很多美麗的輪子。否則她還能去哪裡呢?否則她該怎麼辦呢?因為連親愛的上帝都沒有湯匙。現在她什麼都沒有留下,什麼都沒有。
只有我。我還在路上。一直在路上。已經很長時間了,這麼長這麼長時間在路上。馬路很長。我不能沿著馬路和飢餓走。它們都太漫長了。
他們三不五時地喊幾聲。左邊的足球場。右邊的大房子裡。他們有時候會喊幾聲。馬路從他們中間穿過。馬路上走著的是我。我是費舍少尉。我25歲。我餓。我已經從沃內什回來了。我已經在路上很長時間了。左邊是足球場。右邊是大房子。他們就在那裡面。一千。兩千。三千。誰也不吭一聲。前面有音樂。有些人在唱歌。那三千人一聲不響。他們都乾乾淨淨。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穿著乾淨的襯衫。他們就這樣坐在那所大房子裡,等著受震撼。或者受鼓舞。或者消遣。這之間的區別人們是不知道的。他們洗得乾乾淨淨坐在那裡,等著受震撼。但是他們不知道,我很餓。他們不知道。我站在牆邊——我,來自沃內什,已經忍飢挨餓在漫長的路上很長時間了,已經在路上很長時間了——我站在牆邊,因為我餓得啊、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但是他們不可能知道這些。牆,厚重、愚蠢的牆隔在中間。我站在牆外,膝蓋發抖,而他們在牆裡面,穿著乾淨的衣服,每個星期日都等著受震撼。交10馬克,他們可以挖掘靈魂,扭轉腸胃,麻痺神經。10馬克,這是很多錢啊。對我的肚子來說,這是很多錢。但是,10馬克是付給票上寫的那個詞的:受難曲,他們交10馬克就能得到。馬太受難曲。但是,當大合唱隊喊出巴拉巴斯,當合唱隊嗜血地、嗜殺地喊出巴拉巴斯,那他們也不會從長凳上摔下來,那上千名穿著乾淨襯衫的人。不,當大合唱隊喊出巴拉巴斯,他們也不會哭,不會祈禱,人們在他們臉上和靈魂上看不到什麼東西。門票上寫著,10馬克,馬太受難曲。你可以坐在最前面,可以清晰地聽到受難的聲音,或者坐在靠後面一些的地方,聽受難比較輕緩的聲音。但是,其實這是一樣的。當大合唱隊喊出巴拉巴斯,在他們臉上看不出什麼。所有人在受難過程中都很克制。沒有一個人的頭髮會因為苦難和折磨而變得凌亂。不,苦難和折磨,那只是在前面臺上被唱出來、被演奏出來的,是為10馬克做的音樂表演。而那些喊出巴拉巴斯的人,他們只是這麼表演,人們是花錢看他們喊的。大合唱隊喊著:巴拉巴斯。母親!費舍少尉在沒有盡頭的馬路上喊著。費舍少尉就是我。巴拉巴斯!洗得乾乾淨淨的人們組成的大合唱隊喊著。餓!費舍少尉的肚子在吼叫。費舍少尉就是我。球進了!足球場上千百人在喊。巴拉巴斯!馬路左邊的人在喊。球進了!馬路右邊的人在喊。沃內什!我在他們中間喊。但是,千百人反過來喊著。巴拉巴斯!他們在右邊喊。球進了!他們在左邊喊。他們在右邊表演受難曲。他們在左邊玩足球。我站在他們中間。我。費舍少尉。才25歲。5億7千萬歲月。沃內什-歲月。母親們-歲月。5億7千萬-馬路歲月。沃內什-歲月。右邊,他們在喊巴拉巴斯。左邊,他們在喊射門。中間是我,沒有母親,孤身一人。在世界搖晃的波浪上,沒有母親,孤身一人。我25歲。我認識57個被埋葬在沃內什的人,那57個人,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想要,我認識他們,日日夜夜認識他們。我還認識那86個伊凡,他們在晨曦中倒在機關槍口下,睜著眼睛,張著嘴。我認識那個沒有湯喝的小女孩,我認識那個拄拐的一等兵。巴拉巴斯,他們在右邊喊著,喊進那些花了10馬克的、洗得乾乾淨淨的人耳朵裡。但是我認識那個床上擺著三張照片的老婦人和那個肚子圓滾滾的姑娘,那個跳到火車輪子底下的姑娘。球進了!他們在左邊喊,喊了一千遍球進了!但是我認識蒂姆,他睡不著覺,因為他踹了那個老人,我認識那57個紅眼睛的女人,他們在那個瞎子那裡買匹拉米冬。小盒子上寫著:匹拉米冬,2馬克。馬路右邊,門票上寫著:受難曲,10馬克。馬路左邊,在藍色的、藍花色的門票上寫著:盃賽,4馬克。巴拉巴斯!他們在右邊喊。球進了!他們在左邊喊。那個瞎子一直在吼:匹拉米冬!在他們中間,站著孤身一人的我,沒有母親,孤身一人,在波浪上,在世界搖晃的波浪上,孤身一人。帶著我那不停吼叫的飢餓!我認識沃內什那57個人。我是費舍少尉。我25歲。其他人在齊聲喊球進了和巴拉巴斯。只有我倖免了。我悲哀地倖免了。但是那些洗得乾乾淨淨的人不認識沃內什的那57個人,這樣很好。否則,他們在聽受難曲和看足球時怎麼能忍受。只有我還在路上。從沃內什來。帶著飢餓,已經在路上很長很長時間了。因為我倖免了。其他人都被埋葬在沃內什了。57個人。只有我被遺漏了。為什麼他們偏偏把我遺漏了呢?現在我只有牆了。牆支撐著我。我必須沿著牆走。球進了!他們在我身後喊。巴拉巴斯!他們在我身後喊。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我已經早就不行了。我只有牆,因為我的母親不在。只有那57個人在。那57百萬紅眼睛的母親,她們恐怖地跟在我後面。沿著馬路。但是費舍少尉命令道:左二三四,左二三四,衝鋒,巴拉巴斯,那朵藍色的花浸透了淚水和鮮血,衝鋒跑步,大兵被埋葬在足球場下面足球場下面。
我早就不行了,但是那個街頭藝人彈奏的音樂聲音真大。你們為生活快樂吧,那個老男人沿著馬路唱道,你們快樂吧。在沃內什的人們,嗨!嗬!你們繼續快樂吧,藍色的花在開放,你們繼續為生活快樂吧,手搖風琴繼續著……
那個老男人像一口棺材一樣唱著。聲音那麼小。你們快樂吧!他唱道,繼續快樂吧。他唱著,聲音那麼小,像墳墓的聲音,像蛆蟲,像地下的,像沃內什的,你們繼續快樂吧,燈光令人眩暈。襁褓還在盛開!
我是費舍少尉!我喊道。我倖免了。我已經在漫長的路上很長時間了。57個人被埋葬在沃內什了。我認識他們。
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
我25歲,我喊道。
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
我餓,我喊道。
你們快樂吧,他唱道,花花綠綠的拉線木偶在他的風琴上晃動。那個街頭藝人有漂亮的、花花綠綠的拉線木偶。很多漂亮的、拉線的小人兒。街頭藝人有個拳擊手。拳擊手晃動著粗壯愚笨的拳頭喊道:我拳擊!他動作靈巧。街頭藝人有個小胖人兒。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愚笨袋子,裡面都是錢。我指揮,小胖人兒喊道,他動作靈巧。街頭藝人有個將軍。將軍穿著臃腫愚笨的軍裝。我下命令,他一直在喊,我下命令!他的動作靈巧。街頭藝人有個浮士德博士,穿著雪白的白袍,戴著黑框眼鏡。他一直在叫,但是不喊。但是他抖動得非常厲害,非常厲害。
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他的拉線木偶們搖晃著。搖晃得很厲害。你有漂亮的拉線木偶,街頭藝人,我說。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但是,那個戴眼鏡的、戴眼鏡穿白袍的在做什麼?我問。他不喊,他不打拳,他不指揮,他也不下命令。那個穿白袍的在做什麼,他在運動,他動得非常厲害!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他在思考,街頭藝人唱道,他在思考、在研究並且有發現。他發現了什麼,那個戴眼鏡的,因為他動得那麼厲害。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他發明了一種粉末,一種綠色的粉末,一種充滿希望的綠色粉末。用這種綠色粉末能幹什麼,街頭藝人,因為他動得實在太厲害了。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用那種充滿希望的綠色粉末,一小勺就能殺死1億人,只要吹,只要用力吹。那個戴眼鏡的人不斷發明、發明。你們繼續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他在發明!我喊道。你們繼續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你們繼續快樂吧。
我是費舍少尉。我25歲。我拿走了街頭藝人的穿白袍小人兒。你們繼續快樂吧。我把那個人,那個戴眼鏡穿白袍的人的腦袋拽下來了!你們繼續快樂吧。我把那個穿白袍戴眼鏡的人、那個綠色粉末人的手臂擰下來了。你們繼續快樂吧。我把那個充滿希望綠色發明人攔腰折斷了。我把他攔腰折斷了。這樣,他就不能再混合粉末,他就不能再發明粉末了。我把他攔腰折斷了。
你為什麼弄壞了我漂亮的拉線木偶,街頭藝人喊道,他那麼聰明,他那麼智慧,他像浮士德一樣不斷探索,他那麼聰明那麼智慧那麼有發明精神。你為什麼把那個戴眼鏡的小人兒弄壞了,為什麼?街頭藝人質問我。
我25歲,我喊道。我還在路上,我喊道。我害怕,我喊道。所以我把那個大褂小人兒弄壞了。我們住在用木頭和希望搭建的小房子裡,我喊道,但是我們住著。我們的小屋前面還長著蘿蔔和大黃。我們的小屋前還長著番茄和菸草。我們害怕!我喊道。我們想活著!我喊道。在用木頭和希望搭建的小屋裡!因為番茄和菸草,它們還在生長。它們還在生長。我25歲,我喊道,所以我殺死了那個穿白袍戴眼鏡的人。所以我弄壞了那個粉末小人兒。所以所以所以……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你們繼續快樂吧繼續快樂吧繼續快樂吧,你們繼續快樂吧,街頭藝人一邊唱一邊從他巨大的箱子裡拿出一個新的拉線木偶,戴著眼鏡穿著白袍,手裡拿著一個小勺,是的滿滿一小勺充滿希望的綠色粉末。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你們繼續快樂吧,我還有好多好多白色小人兒特別特別多。但是它們動得非常厲害,我喊道,我25歲,我害怕,我住在一間用木頭和希望搭建的小屋裡。還有番茄和菸草,它們還在生長。
你們繼續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
但是它動得非常厲害,我喊道。
不,它沒有動,它只是被移動被移動了。
那麼是誰移動它呢,誰誰移動它?
我,街頭藝人陰森森地說,我!
我害怕,我喊道。我把手攥成拳頭,一拳打在街頭藝人那個陰森的街頭藝人的臉上。不,我不打他,因為我找不到他的臉他的陰森的臉。那張臉高高地頂在脖子上。我的拳頭搆不到。那個街頭藝人,他陰森地笑著。可是我找不到找不到。因為那張臉離得很遠,而且笑得那麼陰森。它笑得那麼陰森。
一個人在街上奔跑。他害怕。他的母親留下他一個人。現在,他們在他身後發出可怕的喊叫聲。為什麼?57個人從沃內什發出的喊叫聲。為什麼?德國,部長喊道。巴拉巴斯,合唱的喊道。匹拉米冬,那個瞎子喊道。其他人喊道:球進了!喊了57次球進了。而那個大褂人,那個戴眼鏡穿白袍的小人兒,晃動得那麼厲害。它還一直在發明發明發明。那個小女孩沒有湯匙。但是那個戴眼鏡白色小人兒有個湯匙。一勺夠1億人的。你們快樂吧,街頭藝人唱道。
一個人在街上奔跑。沿著漫長漫長的馬路。他害怕。他帶著自己的恐懼穿過世界。穿過搖晃的波浪世界。那個人就是我。我25歲。我在路上。我已經在路上很長時間了,還一直在路上。我想去坐有軌電車。我必須去坐有軌電車,因為所有人都在追我。太可怕了,都在追我。一個人帶著他的恐懼穿過街道。那個人就是我。一個人從喊叫面前跑開了。那個人就是我。一個人相信番茄和菸草。那個人就是我。一個人跳上了有軌電車,黃色的、完好的有軌電車。那個人就是我。我乘上了有軌電車,完好的、黃色的有軌電車。
我們去哪裡?我問其他人。去足球場?去馬太受難曲?去用木頭和希望搭建的、有番茄和菸草的小屋?我們去哪裡?我問其他人。然而沒有人說話。但是,那裡坐著一個女人,她懷裡有三張照片。旁邊坐著三個男人在玩斯卡特。那裡還坐著那個拄拐的男人,還有那個沒有湯的小女孩和那個肚子圓滾滾的姑娘。一個人在作詩。一個人在彈鋼琴。57個人在有軌電車旁邊行進。衝鋒跑步,沃內什的大兵真威武,衝鋒跑步,行進在隊伍最前列的是費舍少尉。費舍少尉就是我。我的母親行進在後面。百萬倍的57人行進在我後面。我們去哪裡?我問售票員。於是,他給了我一張充滿了希望的綠色票。上面寫著馬太-匹拉米冬。我們所有人都必須交錢,他說著,伸出了手。我給了他57個士兵。但是我們去哪裡呢?我問其他人。我們必須知道去哪裡。蒂姆說:我們也不知道去哪裡。鬼都不知道。所有人都點頭,低聲嘟囔著:鬼都不知道。但是我們往前開著。有軌電車的鈴鐺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沒人知道去哪裡。但是所有人都坐在車上。售票員的臉令人費解。他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售票員,臉上有一千條皺紋。已經看不出來他是個壞的還是好的售票員。但是所有人都把錢付給他。所有人都坐在車上。而沒有人知道這是個好的還是壞的售票員。沒有人知道,要去哪裡。有軌電車的鈴鐺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沒有人知道,要去哪裡。所有人都坐在車上。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知道……
任衛東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