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孤零零的牆上,一個空曠的窗洞,像在打哈欠,在夕陽的背景下,充滿了藍紫色。傾斜的殘存的煙囪間,升騰起的灰塵在閃爍。廢墟瓦礫在打瞌睡。
他閉著眼睛。突然間,光線更暗了。他感覺到,有人來了,站在他面前,昏暗、無聲。現在他們來抓我了!他想。但是,當他眼睛睜開一條縫,只看見兩條穿著破破爛爛褲子的腿。他面前的兩條腿羅圈得非常厲害,所以他的目光都能穿過那兩條腿間的空隙。他壯起膽子,眯著眼睛順著那兩條腿往上看了一點,看到了一個年紀比較大的男人。男人手裡拿著一把刀,提著一個籃子。手指尖上沾著一些土。
你是在這裡睡覺?男人問他,目光從上往下看著他亂蓬蓬的頭髮。尤爾根眯著眼睛,從男人兩腿間看著太陽,說:不,我沒有睡覺。我要看守著這裡。男人點點頭說:是這樣啊,所以你拿著一根大棍子?
是的,尤爾根勇敢地回答,並且緊緊抓住棍子。
你在看守著什麼?
這我不能說。他雙手緊緊握住棍子。肯定是看守著錢,對嗎?男人放下籃子,在褲子臀部來回蹭著刀子。
不是,根本不是錢,尤爾根鄙夷地說。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我不能說。反正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那就別說了。那我當然也不能告訴你,我籃子裡有什麼。男人用腳踢了踢籃子,合上了手中的刀。
切,我能猜出來籃子裡有什麼,尤爾根不屑地說,兔子草唄。
我的天,猜對了!男人驚訝地說,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傢伙。你多大了?
九歲。
哦,瞧瞧,九歲了。那你肯定知道三乘以九等於多少吧?
當然,尤爾根說,為了贏得時間,他還說:這太簡單了。他的目光穿過男人的兩條腿。三乘以九,對吧?他又問了一遍,二十七。我一下就算出來了。
沒錯,男人說,我恰好有二十七隻兔子。
尤爾根的眼睛瞪得溜圓:二十七隻?
你可以自己去看。好多還非常小。你想看嗎?
我不能去。我得在這裡看守著,尤爾根猶豫地說。
要一直看守著?男人問,夜裡也守著?
夜裡也守著。一直守著。一直。尤爾根順著蘿蔔腿往上看。從星期六就開始了,他小聲說。
可是你根本不回家嗎?你至少要吃飯吧。
尤爾根拿起一塊石頭。石頭下面是半塊麵包。還有一個鐵皮盒子。
你抽菸?男人問,你有菸斗嗎?
尤爾根抓緊他的棍子,膽怯地說:我捲菸。我不喜歡菸斗。
太遺憾了,那個男人朝著籃子彎下腰去,你本來可以看看那些兔子的。特別是那些小兔子。或許你還願意給自己挑一隻。不過,你不能離開這裡。
不,尤爾根傷心地說,我不能離開,不能。
男人拿著籃子,直起身來。好吧,如果你必須待在這裡的話——太遺憾了。他轉過身去。如果你不出賣我的話,尤爾根飛快地說,是因為老鼠。
那雙蘿蔔腿退回來一步:因為老鼠?
是的,老鼠是吃死人的。吃人。它們靠吃死人為生。
誰說的?
我們老師。
你現在就在看守老鼠?男人問。
不是看守它們!然後,他非常小聲地說:我弟弟,他就在這下面。那裡。尤爾根用木棍指著倒塌了的牆垣。我們的房子捱了一顆炸彈。地下室裡的燈一下子就沒了。他也沒了。我們還叫他。他比我小很多。才四歲。他肯定還在這裡。他比我小很多。
男人從上往下看著他亂蓬蓬的頭髮。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那,你們老師沒告訴你們,夜裡老鼠們要睡覺嗎?
沒有,尤爾根小聲說,似乎一下子變得非常疲憊,這個他沒說過。
那這算什麼老師,男人說,如果他連這都不知道,算什麼老師。夜裡老鼠們是要睡覺的。夜裡你可以放心回家去。夜裡老鼠都是要睡覺的。天一黑,它們就睡覺。
尤爾根用棍子在廢墟中戳著一個個小窟窿。
這裡都是小床,他想,都是小床。男人說(他的蘿蔔腿變得非常不安):這樣好不好?我現在趕緊回家去餵兔子,等天黑了,我來接你。或許我能給你帶一隻兔子來。一隻小兔子,你覺得呢?
尤爾根在廢墟中戳著小窟窿。都是小兔子。白色的、灰色的、灰白色的。我不知道,他小聲說著,抬眼看著蘿蔔腿,如果它們夜裡真的睡覺的話。
男人翻過牆垣瓦礫,走到了馬路上。當然,他回頭說,你們的老師如果連這都不知道的話,就應該捲鋪蓋捲了。
於是,尤爾根站起來問:如果我能得到一隻的話?一隻白色的行嗎?
我試試吧,男人邊走邊回頭大聲說,不過你要一直在這裡等我。然後我跟你一起回家,明白嗎?我得告訴你父親,怎麼搭兔子窩。這些你們必須知道。
好的,尤爾根大聲說,我等著。我還得看守著呢,一直到天黑。我肯定等著。他還喊道:我們家裡有木板。木板箱上的板子,他大聲說。
但是,那個男人已經聽不到了。他邁著蘿蔔腿朝著太陽的方向走去。透過那雙極其羅圈的腿,尤爾根看到夕陽如血。籃子興奮地晃來晃去。裡面是兔子草。綠色的兔子草,因為蒙上塵土,有些發灰了。
任衛東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