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星期二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每星期有一個星期二。
每年有五十個星期二。
一場戰爭中有許多星期二。
在這個星期二
他們在學校學習大寫字母。女教師戴著厚厚鏡片的眼鏡。眼鏡無框。鏡片非常厚,所以眼睛看上去很小。
四十二個女孩坐在黑板前,在用大寫字母書寫:
DER ALTE FRITZ HATTE EINEN TRINKBECHER AUS BLECH. DIE DICKE BERTA SCHOSS BIS PARIS. IM KRIEGE SIND ALLE V TER SOLDAT
(老弗里茨有一個白鐵皮的杯子。胖貝爾塔一槍能打到巴黎。戰爭中,所有父親都是士兵。)
烏拉用舌尖舔著鼻尖。女教師推了她一下。你寫錯了,你把「戰爭」寫成Kriech了,烏拉。「戰爭」是g,不是ch。G是Grube(坑道)的G。我跟你說過好多次了。女教師拿出記分冊,在烏拉的名字後面畫了一個叉。你明天之前把這句話抄寫十遍,要寫得乾淨整齊,明白嗎?明白,烏拉回答,心裡暗暗想:看她那副眼鏡。
校園裡,小嘴烏鴉啄食著被扔掉的麵包。
在這個星期二
少尉艾勒斯被叫到營長那裡。
您必須摘下紅圍巾,艾勒斯先生。
為什麼,少校先生?
您得摘下來,艾勒斯。二中隊可不喜歡這類東西。
我要去二中隊嗎?
是的,他們不喜歡這類東西。您戴著這個是不行的。二中隊習慣具體實用的東西。您戴著紅圍巾,二中隊是不會順利聽您指揮的。赫塞上尉就不戴這種東西。
赫塞受傷了?
沒有,他請病假了。他說他覺得不太舒服。自從他當了上尉,就經常身體不好,那個赫塞。我不懂為什麼。他以前一直身強力壯的。好吧,艾勒斯,您一定要爭取讓二中隊聽你的。赫塞把那些人都教育得很好。這個圍巾您摘下來,明白嗎?
當然,少校先生。
您要當心,那些人特別注意抽菸的人。每個真正的狙擊手看到飄忽不定的小亮點,都會食指發癢的。前幾個星期我們有五個兄弟被打中了腦袋。所以,您多當心,好嗎?
是,少校先生。
在去往二中隊的路上,艾勒斯少尉摘下紅圍巾。他點著一根菸。中隊長艾勒斯,他大聲說。
然後槍響了。
在這個星期二
漢森先生對塞維林小姐說:
我們得再給赫塞寄點東西,小塞維林。寄點抽的、吃的,再寄點文學作品。一雙手套或者這類的。小夥子們得在外面忍受一個該死的糟糕的冬天。我了解。謝謝。
賀德林怎麼樣,漢森先生?
不行,小塞維林,不行。不,得找一些高興點的。威廉·布希這類的。赫塞一直喜歡這種輕鬆簡單的書。他喜歡笑,這您知道的。我的上帝,小塞維林,赫塞多能笑啊!
是的,他很愛笑,塞維林小姐說。
在這個星期二
他們用擔架把赫塞上尉抬到除蝨所。門上掛著一個牌子:
無論將軍還是投彈手:必須剃光頭。
他被剃了頭。衛生員的手指又細又長。像蜘蛛腿。指關節處有點發紅。細長的手指用一種什麼東西擦他,聞著像藥店的味道。然後,蜘蛛腿測了他的脈搏,在一個厚厚的本子上寫下:體溫41.6,脈搏116,無意識。疑似斑疹傷寒。衛生員合上厚本子。封面上寫著:斯摩稜斯克戰地傳染病醫院。下面是:一千四百張床。
抬擔架的人把擔架抬起來。上臺階的時候,他的頭從被子裡晃了出來,每上一個臺階,他的頭都左右搖晃。頭髮被剃得很短。他原來總是笑話俄國士兵的頭髮剃得很短。一個抬擔架的人傷風了。
在這個星期二
赫塞太太按她家鄰居的門鈴。門開時,她晃了晃手中的信。他當上上尉了。上尉兼中隊長。他們那裡零下四十度。信在路上走了九天。他在信封上寫著:赫塞上尉夫人收。
她高高舉著信。但是鄰居並沒有抬眼看。零下四十度,她說,可憐的小夥子們。零下四十度。
在這個星期二
斯摩稜斯克戰地傳染病醫院的主管問主任醫生:每天多少人?
半打。
太可怕了,主管說。
是的,太可怕了,主任醫生說。
他們說話的時候並不互相看著對方。
在這個星期二
上演《魔笛》。赫塞太太塗了紅嘴唇。
在這個星期二
護士伊莉莎白給她父母寫信:如果沒有上帝,我們根本支撐不住。但是,當主治醫生進來時,她站了起來。醫生駝著背,好像他揹負著整個俄國。
需要我給他什麼藥物嗎?護士問。
不,醫生說。他聲音很輕很輕,好像是他羞於說出來。
然後他們把赫塞上尉抬出去了。外面發出「撲通」一聲。他們總是發出這麼大響動。為什麼他們不能把死人輕輕放下呢。每次他們都把死人用力扔到地上。有個病人說。他旁邊的人在輕輕唱歌:
衝鋒跑步
大兵威武
主治醫生從一張床走到另一張床。每天。白天黑夜。幾天。幾夜。他駝著背。他揹負著整個俄國。外面,兩個抬病人的人拖著一副空擔架踉踉蹌蹌地走過。4號,其中一個說。他傷風了。
在這個星期二的晚上,烏拉在她的練習本上用大寫字母書寫:
IM KRIEG SIND ALLE VTER SOLDAT.
IM KRIEG SIND ALLE V TER SOLDAT.(戰爭中,所有父親都是士兵。)
她寫了十遍。用大些字母。「戰爭」中的G,是Grube(坑道)的G。
任衛東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