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唱歌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我們穿著襯衫,光著腳站在夜色中,她在唱歌。興施先生病了。興施先生咳嗽。他在冬天把肺弄壞了,因為窗戶不夠密封。興施先生肯定要死了。有時候會下雨。這是丁香花。紫色的花瓣從樹枝上落下來,散發出女孩子的味道。只有興施先生,他聞不到了。興施先生咳嗽。夜鶯在唱歌。興施先生肯定要死了。我們穿著襯衫,光著腳,我們聽著他。整個房間裡都是咳嗽聲。興施先生不能把冬天從他的肺裡咳出來。丁香花,紫色的花瓣從樹枝上落下。夜鶯在唱歌。興施先生的死像夏天般甜蜜,充滿了夜色、夜鶯和紫色的丁香雨。
提姆沒有這樣夏天般的死亡。提姆的死是孤獨的、寒冷的、冬天的死亡。當我去跟提姆換崗的時候,他的臉在雪中顯得非常黃。是黃色的。不是因為月光,因為當時沒有月亮。但是提姆像夜色中的泥土。黃得像家鄉城郊濕冷的淺井中的泥土。我們小時候曾經在那裡玩耍,用泥土捏小人。但是我從沒想過,提姆也有可能是泥土做的。
當時提姆去站崗,他不想戴鋼盔。我喜歡感受夜色。他說。你必須戴著鋼盔,下士說,隨時有可能發生意外的,那我就傻了。出了事我就傻了。然後提姆看了下士一眼。他的目光穿過下士,一直看到世界的盡頭。然後提姆發表了一篇世界級演說:
我們反正是傻子,提姆站在門邊說,我們所有人都是傻子。我們有白酒、爵士和鋼盔還有女孩子,我們還有房子、中國長城和燈——我們什麼都有。但是,我們是由於恐懼才有這些的。我們有這些是為了對抗恐懼。但我們仍然是傻子。因為恐懼我們照相因為恐懼我們生孩子因為恐懼我們鑽進女孩子懷裡,總是鑽進女孩子懷裡,因為恐懼,我們把燈芯插進油裡讓它燃燒。但我們仍然是傻子。我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恐懼,是為了對抗恐懼。我們也只是因為恐懼才戴鋼盔。但是,這一切對我們都沒有用。每當我們在姑娘的絲綢襯裙裡或者夜鶯的呻吟中忘記我們的生活時,恐懼就抓住了我們。然後恐懼就在我們身體裡某個地方咳嗽。然後,一旦恐懼抓住了我們,鋼盔也幫不了我們。然後就沒有房子、沒有女孩、沒有白酒、沒有鋼盔能幫我們。
這是提姆的一個偉大演講,是他世界級演講中的一個。他向全世界發表的演講,雖然聽眾只有我們掩體裡的七個人。當提姆發表演講時,大多數人都在睡覺。然後世界級演說家提姆就去站崗了。其他人在打呼。他的鋼盔,放在他的位置上。下士又說了一遍:我就傻了,如果出什麼事,我就傻了。然後,他睡覺了。
當我去跟提姆換崗的時候,他的臉在雪裡顯得非常黃。黃得像家鄉城郊濕冷的淺井中的泥土。雪卻白得令人作嘔。
我從來沒想過,你也可能是泥土做的,提姆,我說。你偉大的演講雖然很短,但它們達到了世界盡頭。你說的話,能讓人徹底忘記泥土。你的演講都很棒,提姆。那都是真正的世界級演講。
但是提姆一聲不響。在黑夜慘白的雪地裡,他黃色的臉很難看。雪白得令人作嘔。提姆睡覺了,我想。能對恐懼做那麼偉大演講的人,也能在這裡睡覺,在隱藏著俄國人的樹林裡。提姆站在雪洞裡,他黃色的臉壓在槍上。站起來,提姆,我說。提姆沒有站起來,他黃色的臉在雪中看上去很陌生。我用靴子去碰提姆的臉。靴子上有雪,雪沾在提姆臉上。靴子在他臉上壓出一個小坑。那個小坑,就留在他臉上了。然後我看見,提姆的手握著槍。食指還彎曲著。我在雪中站了一個小時。我在提姆身邊站了一個小時。然後我對死了的提姆說:你說的對,提姆,什麼都幫不了我們。女孩、十字架、夜鶯,都幫不了我們,提姆,就連飄落的丁香花也幫不了我們,提姆。因為,興施先生,他能聽到夜鶯能聞到丁香花,他也得死。夜鶯在唱歌。她只是為自己唱歌。而興施先生,他也是為自己而死。對夜鶯來說根本無所謂。夜鶯唱歌。(夜鶯是不是也是泥土做的?跟你一樣,提姆?)
任衛東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