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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蒼白的兄弟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還沒有什麼像這雪一樣白。白到幾乎發藍。藍綠色。可怕的白。在這雪面前,太陽都不敢變成黃色。還沒有過哪個星期日的早晨,像這個一樣乾淨。只是,後面有一片深藍色的樹林。但是雪,像動物的眼睛一樣新鮮、乾淨。從來沒有過像這個星期日早晨這麼白的雪。沒有過哪個星期日早晨像這麼乾淨。世界,這個白雪皚皚的星期日世界,笑著。
  但是,肯定有個地方有塊汙點。那是一個人,躺在雪地裡,蜷縮著,趴著,穿著軍服。一捆爛布。破破爛爛的一捆皮囊、骨頭、皮革和布料。凝固的黑紅色血跡。嚴重枯死的頭髮,像假髮套一樣枯死。蜷縮著,最後一聲喊叫被喊進了雪中,也可能是嚎叫,也許是哀求:一個士兵。這個最最乾淨的星期日早晨的、從未有過的雪白中,一個汙點。一幅生動的戰爭畫面,非常細膩,對水彩的迷人責備:血、雪和太陽。冰冷冰冷的雪,混合著熱氣騰騰的血。尤其是可愛的太陽。我們親愛的太陽。世界上所有孩子都說:親愛親愛的太陽。而它照耀著一個死人,一個喊出了所有死去了的木偶們無聲納喊的死人,那無聲的、可怕而無聲的吶喊!我們中的誰會站起來,蒼白的兄弟,哦,我們中的誰能忍受木偶們無聲的吶喊?這吶喊被鐵絲網撕碎,笨拙地掉下來,散落在舞臺上。誰,哦,我們中的誰能忍受死人無聲的吶喊?只有雪能忍受,冰冷的雪。還有太陽。我們親愛的太陽。
  在這個破裂的木偶面前,站著一個還完好的木偶。還能正常運轉。在那個死去的士兵面前,站著一個活的士兵。在這個乾淨的星期日早晨,在從未有過的白雪中,站著的士兵向那個躺著的士兵說了下面一段可怕的無聲的話: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現在你也沒什麼好樂呵的了,我親愛的。你永遠那麼樂呵。現在你什麼都不說了吧?現在你也不笑了吧?要是你的女人們看見你現在這可憐樣,我親愛的。你不樂呵了,看上去真可憐。這麼難看的姿勢。為什麼你嚇得把腿蜷曲到肚子上了?哦,你把一個敵人的內臟打出來了。你把血塗了自己一身。這看上去有點噁心,我親愛的。你的軍裝上濺滿了血。看上去像黑墨水印。幸虧你的女人們看不見這個。你曾經總是穿著軍裝。非常合體。你成為下士之後,就只穿半高筒漆皮靴了。每次晚上進城前,你都給靴子沒完沒了地打蠟。但是現在,你不再進城了。你的女人們去找別人了。因為你現在根本不會再去了,你明白嗎?永遠不會了,我親愛的。永遠永遠不會了。現在,你再也不會樂呵呵地笑了。現在,你躺在那裡,好像你都數不到三。你的確數不到三。你數不到比三大的數字。這有點弱,我親愛的。這太弱了。但是這樣很好,非常好。因為你不會再來跟我說「我那蒼白兄弟的耷拉眼皮」。現在不會再說了,我親愛的。從現在開始,不會再說了。永遠不會了。其他人永遠不會因此而讚揚你。每當你對我說「我那蒼白兄弟的耷拉眼皮」時,其他人永遠不會嘲笑我。你知道嗎,這對我很重要?我可以告訴你,這對我非常非常重要。上學的時候,他們就欺負我。他們像蝨子一樣騎在我身上。因為我的一隻眼睛有點小毛病,眼皮耷拉著。還因為我的皮膚非常白。非常蒼白。他們老是說:我們的小白臉看上去總是很累的樣子。女生們總是問我,是不是睡著了。以為我的一隻眼睛是半閉著的。它們說我在打瞌睡,聽見了嗎,他們說我打瞌睡。我想知道,現在我們兩人誰在打瞌睡。你還是我?說啊,你還說我?誰現在是「我那蒼白兄弟的耷拉眼皮」?怎麼樣?誰在打瞌睡,我親愛的,你還是我?是我嗎?
  當他關上身後掩體的門時,一打灰色的臉從各個角落伸向他。其中一張是中士的臉。您找到他了,少尉先生?這張灰色的臉問道,同時變成了死灰色。
  是的。在杉樹那裡。腹部中槍。我們要把他抬回來嗎?
  是的。在杉樹那裡。當然。必須把他抬回來。在杉樹那裡。
  那打灰色的臉消失了。少尉在鐵皮爐子邊坐下,捉蝨子。昨天他也捉蝨子了。當時需要派個人去營部。最好是少尉,就是他自己去。當時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聽外面的動靜。有槍聲。槍聲從未這麼密集過。當通訊員又拉開門時,他看見了黑夜。他覺得,夜從來沒有這麼黑過。下士海勒在唱歌。他喋喋不休地講他的女人們。然後,這個永遠樂呵呵的海勒說:少尉,我不去營部。我要申請雙份的定量。在您的肋骨上可以彈木琴。您長得太不幸了。海勒是這麼說的。其他人肯定在黑暗中竊笑。必須有人去趟營部。於是他說道:好吧,海勒,那您就去吧,讓您的樂呵勁也冷卻一下。海勒說:是。就說了「是」,別的什麼都沒說。就說了:是。然後海勒就走了。然後他就再也沒回來。
  少尉用襯衫蒙住腦袋。他聽到其他人從外面回來。其他人。帶著海勒。他再也不會對我說「我那蒼白兄弟的耷拉眼皮」了,少尉低聲自言自語。從現在開始,他再也不會對我說了。一隻蝨子落到了他兩個大拇指指甲間。「喀嚓」一聲。蝨子死了。額頭上——濺上一小塊血跡。
  任衛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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