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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了,過去了

夜裡老鼠們要睡覺 by 沃爾夫岡·博歇爾特

2019-12-31 19:30

  有時候,他會遇到自己。他邁著輕柔的步伐,斜著肩膀朝自己走來,他的頭髮非常長,蓋住了一隻耳朵。他向自己伸出手,不是很有力,他說:你好。
  你好。你是誰?
  你。
  我?
  對。
  然後,他對自己說:你為什麼有時候大喊大叫?
  是動物在叫。
  動物?
  叫飢餓的動物。
  然後他問自己:你為什麼經常哭?
  動物!動物!
  動物?
  叫鄉愁的動物。它在哭。叫飢餓的動物,它在叫。我這隻動物——逃跑。
  逃到哪裡?
  逃到虛空裡。沒有一個可以躲避的山谷。不管在哪裡,我都能遇到自己。最經常在夜裡。但是我會繼續逃。那個叫愛的動物會伸手抓人,但是那個叫恐懼的動物在窗前吠叫,窗戶後面是姑娘和床。然後,門把手偷偷笑了,我逃走了。我總是落在自己後面。肚子裡是那個叫飢餓的動物,那個叫鄉愁的動物在心裡。但是,沒有一個可以躲避的山谷。我總是會遇到自己。到處。我躲不開自己。
  有時候,他會遇到自己。但是,他立刻又逃走了。吹著口哨從窗戶下經過,咳嗽著沿著門走過。有時候,會有一顆心留住他過夜,或者一隻手。或者一件襯衫,一件從肩膀上、從胸口、從一個姑娘身上滑下的襯衫。有時候,會有一個姑娘留住他過夜。於是,如果有個姑娘全心為他,他會在親吻中忘記另外那個人,那個是他自己的人。他笑。他痛苦。如果有個姑娘在身邊,真的不錯,一個長髮飄飄、穿著淺色內衣的姑娘。或者是淺底色、上面有鮮花圖案的內衣。如果她還有口紅的話,就更好了。那就會鮮豔了。在黑暗中,如果身邊有個姑娘,會更好,黑暗就會顯得沒那麼黑暗。黑暗也會顯得沒那麼冰冷。那一小塊口紅就能把她的嘴變成一個小火爐。火爐會燃燒。在黑暗中,這樣真好。還有內衣,其實是看不見的。但是只有他自己。
  他曾經認識了一個姑娘,夏天,她的皮膚就像野薔薇果。古銅色。她的頭髮像吉普賽人,不是黑色,而是藍色。像森林一樣:迷亂。她的手臂上淺色的汗毛,像小雛雞的絨毛,她的聲音很誘人,像碼頭上站壁拉客的姑娘。而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叫卡琳。
  還有一個叫阿麗,她奶油色的頭髮像海邊的沙子一樣亮。笑的時候,她會把鼻子皺起來,她愛咬人。不過後來來了個男人,是她丈夫。
  在一扇門前,站著一個越來越矮的男人,灰暗、乾瘦,說:好了,我的小夥子。後來他知道:那個人是我父親。
  那個姑娘,她的兩條腿像鼓槌一樣不安分,她叫卡羅拉,像小鹿的腿,有點神經質。她的眼睛能讓人發瘋。她的門牙有些分開。這個姑娘他也認識。
  那個老男人夜裡有時候說:好了,我的小夥子。
  有個姑娘屁股很大,他去過她那裡。她身上有股奶味。她的名字很可愛——不過他忘記了。過去了。清晨,黃鸝鳥有時候會吃驚地唱歌——但是,他的母親在很遠的地方,那個灰暗、乾瘦的男人一聲不響。因為沒有人經過。
  他軀幹下面的兩條腿自己在走:過去了,過去了。
  黃鸝鳥已經知道在清晨唱:過去了,過去了。
  電話線哼唱著:過去了,過去了。那個老男人不再說:過去了,過去了。
  姑娘們晚上把手放在充滿渴望的皮膚上:過去了,過去了。
  腿在自己走:過去了,過去了。
  他曾經有個兄弟。他跟他是朋友。但是,後來,一塊金屬片,就像一個嗡嗡叫著的可惡昆蟲一樣,轟隆隆地從天而降,砸到了兄弟。因為是戰爭。那塊金屬,就像一個雨滴,「啪」的一聲落在了人的皮膚上:然後,鮮血就像虞美人花一樣在雪地裡綻放。天空是青石板做成的,但是那聲呼喊它聽不見。他喊出的最後一聲呼喊,不是祖國。也不是媽媽,不是上帝。他的最後一聲呼喊是酸的辣的,它是:醋。他只是小聲咒罵了一句:完蛋了。這聲呼喊,把他的嘴合上了。永遠。過去了。
  那個乾瘦灰暗的男人,他的父親,再也不說:好了,我的小夥子。再也不說。因為一切一切都過去了。
  任衛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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