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變故

　　
　　晚上回到酒店之後，淩雪楓主動給李滄雨打了個電話，卻始終沒人接聽。淩雪楓微微皺了皺眉，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回音，他的心里便突然升起一絲強烈的不安。
　　
　　之前的幾天嘉年華，李滄雨一直在現場觀戰，每次比賽結束後淩雪楓給他發短信他基本都是秒回。昨晚打完八強淘汰賽的時候李滄雨還在，照理說，今天是總決賽，他更應該來現場才是，可發給他的信息卻一直沒收到回複，這不合常理。
　　
　　——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沒看見短信？
　　
　　想到這里，淩雪楓就從手機里翻出白軒的號碼，直接撥了過去。
　　
　　嘟嘟兩聲之後，電話被接通，慶幸的是白軒一直沒換手機號碼，淩雪楓也沒換。
　　
　　看見來電顯示，白軒不由驚訝地道：「淩隊？你怎麽會打電話給我？」
　　
　　淩雪楓直接問道：「李滄雨在哪兒，你知道嗎？」
　　
　　果然，他打電話是問貓神的下落。白軒也沒隱瞞，直說道：「他爸出了點意外，他去醫院陪他爸爸了。」
　　
　　淩雪楓怔了怔，問道：「叔叔那邊是什麽情況？嚴重嗎？」
　　
　　「還沒脫離危險期，在ICU重癥監護室。」
　　
　　「哪家醫院？」
　　
　　「我把地址短信發你吧。」
　　
　　「謝謝。」
　　
　　掛斷電話後，果然收到白軒發來的短信，淩雪楓不再猶豫，穿上外套轉身出門。
　　
　　***
　　
　　頒獎禮是在晚上十點結束的，之後又被主席拉去慶功宴，這時候已經淩晨十二點了，還好外面有出租車，淩雪楓攔下一輛車子，用流利的英文告訴了司機醫院的地址。
　　
　　半夜里的醫院顯得十分冷清，只有一些急癥的傷患和零星的醫護人員。
　　
　　淩雪楓在護士站問了問重癥監護室的位置，按照護士的指示轉身穿過長長的走廊，在拐角處來到走廊盡頭，果然看見ICU的門牌標誌，門口坐著的那個男人正是李滄雨。
　　
　　他看起來非常的疲憊，眼眶下面是濃濃的黑眼圈，一張帥氣的臉憔悴了不少。
　　
　　在淩雪楓的印象里，不管是少年時代陽光直率的李滄雨，還是後來歷經挫折後沈穩睿智的李滄雨，都給人一種很堅強、很自信的感覺。
　　
　　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茫然和無助的表情，淩雪楓突然覺得特別的心疼。
　　
　　這個男人，總是把自己最堅強的一面呈現在大家的面前，他是兄弟們最信任的隊長，是不管面對什麽挫折都能勇往直前的貓神……
　　
　　可他也會有一些不敢去承受的東西。
　　
　　比如，他所在意的親人，此刻正躺在重癥監護室里，生死未蔔，而他卻只能坐在病房外面，什麽忙都幫不上。這時候，他也不得不收起堅強的外殼，露出里面最脆弱的部分。
　　
　　淩雪楓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聽到腳步聲的李滄雨警覺地擡起頭來，對上淩雪楓的目光，不由楞了楞，問道：「你怎麽來了？」
　　
　　淩雪楓在他身旁坐下，輕聲解釋道：「給你發短信沒回複，我猜你可能出事了，就打電話問了一下白軒，他告訴我你在醫院。」
　　
　　「哦。」李滄雨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地道，「嘉年華的比賽是不是結束了？結果怎麽樣？」
　　
　　「我們拿了第一，譚時天那邊拿下銅獎。」淩雪楓表情平靜地說。
　　
　　李滄雨笑了笑：「恭喜。」
　　
　　淩雪楓沒有再提嘉年華的事情，回頭看著李滄雨，柔聲問道：「你爸爸怎麽樣了？」
　　
　　李滄雨沈默片刻，才低聲說道：「他今天中午開車回家的時候出了車禍，送到醫院搶救了一個多小時，醫生說他顱內出血……還要在重癥監護室觀察一段時間，要是過了今晚能醒來的話，就沒什麽事。」
　　
　　——要是醒不過來，或許會變成植物人。
　　
　　這句話李滄雨並沒有說出口，只是心情沈重地揉了揉太陽穴。
　　
　　淩雪楓雖然不是學醫的，但也知道顱內出血的嚴重性，大腦里有那麽多神經，還連著脊髓，如果出血的位置比較危險的話，造成全身癱瘓、半身不遂甚至永遠失去意識都是有可能的。
　　
　　見李滄雨難過地垂下頭，淩雪楓不由伸出手來，輕輕安撫著他的脊背，低聲說道：「叔叔會沒事的。我在這里陪你等，明天早上他肯定就能醒來了。」
　　
　　「不用。」李滄雨勉強笑了笑，說，「我心領了，你打比賽那麽累，還是回去睡吧。」
　　
　　「沒關系。」淩雪楓固執地說，「我陪你等。」
　　
　　淩雪楓一旦決定什麽事，很難說服他改變主意，既然他態度堅決地要留在這里，李滄雨也就不再勸他。
　　
　　他留下也好，可以跟他聊聊天，這樣時間也能會過得更快一點，不至於一個人那麽難熬。
　　
　　李滄雨沈默了片刻，才輕聲說道：「我老爸的個性非常嚴肅，但他……其實很關心我，在我當了職業選手之後，聽我姐說，他還會抽空看比賽，雖然看不太懂。」
　　
　　淩雪楓知道李滄雨心里難受，便沈默著做一個傾聽者。
　　
　　「其實我小的時候特別調皮，我爸媽都是醫生，我小時候經常拿著彩筆，偷偷在我爸珍藏的解剖圖譜上畫亂塗、亂畫，被我爸揪過去狠狠揍了一頓……」
　　
　　「跟你認識的那一年，我十七歲，正好是叛逆期中二病最嚴重的時候……」
　　
　　「我爸是一位很出色的醫生，名校醫學院畢業，一直讀到醫學博士，成了消化內科的專家。我媽媽學的是中醫，主要研究針灸的手法。我姐姐當年也被我爸逼著考了醫學院……」
　　
　　「我姐比我大八歲，畢業後出國留學繼續讀研究生，那會兒我還在念高中，我爸想讓我接著考醫學院，將來也當醫生，我就說，全家人都當醫生有什麽意思？然後，我去組建了一支電競戰隊，打神跡第一屆職業聯賽，把他給氣得夠嗆。」
　　
　　「但是……」
　　
　　李滄雨沈默了很久，才輕聲說道：「我並不後悔當初的選擇。」
　　
　　淩雪楓聽到這里，按住他肩膀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在給他一絲力量。
　　
　　李滄雨深吸口氣，接著說：「我知道自己不是當醫生的料，卻有打競技比賽的天分，手速非常快……雖然這幾年沒拿過獎，可我一直相信，總有一天，我能拿到獎，我能證明當初的自己是對的……」
　　
　　「我想舉著獎杯站在他的面前說，老爸，看你兒子，雖然沒能變成像你一樣的醫生，但也有出息了……」
　　
　　說到這里，李滄雨忍不住低下頭，用修長的手指輕輕蓋住了臉。
　　
　　他是個男人，男兒就該流血不流淚，可是此刻，看著緊緊關閉的ICU病房的房門，等著生死未蔔的老父親脫離危險期，他突然有種眼眶發熱、想要流淚的沖動。
　　
　　當初的他比現在的肖寒還要叛逆和驕傲，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有自己的人生，不能複制父親的道路，所以他一直很堅定地反對父親的意見，不想考入醫學院。
　　
　　後來正好在遊戲里認識了淩雪楓，神跡第一賽季開賽，他便毅然帶著幾個兄弟組建了FTD戰隊，加入神跡聯盟。哪怕父親極力反對，他也一直固執己見。
　　
　　如果當初考上醫學院，或許他現在已經像父親一樣，成了一名醫生。
　　
　　可他卻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的路。
　　
　　打電競比賽，出人頭地，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這麽多年過去，他也確實沒有拿到過獎杯，沒能證明自己。
　　
　　但他心里始終有著堅定的信念，他總是告訴自己——李滄雨，總有一天，你可以拿著冠軍獎杯站在你父親的面前，讓他知道你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你要告訴他，他的兒子哪怕不當醫生，也同樣是優秀的、值得他驕傲的兒子！
　　
　　可是如今，父親躺在重癥監護室里……
　　
　　萬一他永遠都醒不過來呢？自己這些年的堅持又有什麽用處？
　　
　　這幾年一直在國內拼搏，到紐約探望父親的時間十分有限，哪怕是過來看他，又因為父子兩個的個性都很倔強的緣故，拌嘴的次數往往比溫馨相處的次數更多。
　　
　　仔細想想，自己真是太不孝了……
　　
　　李滄雨的胸口就像是壓了一塊沈重的石頭，悶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突然，身體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李滄雨擡起頭，發現淩雪楓正伸出雙臂，把他抱進了懷里。
　　
　　「不要質疑自己。」淩雪楓輕輕用手撫摸著他的後背，柔聲說道，「李滄雨，你並沒有錯，你只不過選擇了一條跟別人不一樣的路。叔叔既然肯去看比賽，他其實也是很關心你、認可你的。」
　　
　　「……」李滄雨聽到這里，不禁一陣心酸，眼眶更是微微紅了。
　　
　　淩雪楓看著他這個樣子，不由收緊雙臂，將李滄雨緊緊地抱進了懷里，認真地說：「你聽著，當初沒有按你父親的希望考進醫學院，這並不是對不起他，而是為你自己負責。這幾年你帶著隊友們在賽場拼搏，做著自己最喜歡的事，從來沒有放棄過，雖然沒拿到獎，但你一直是我心里……最優秀的選手。」
　　
　　「……」李滄雨沈默下來。
　　
　　道理其實他都明白，只不過，淩雪楓這幾句安慰的話，卻給了他更多的動力和信心。
　　
　　他並不質疑自己的選擇，當初選擇這條路他也沒後悔過……
　　
　　只是覺得很對不起父親，讓父親失望了。
　　
　　本來他們李家就是醫學世家，父親、姐姐都是出色的西醫，母親目前在國內研究中醫，在針灸治療方面也頗有建樹——只有他，偏偏跑去打什麽遊戲比賽，家里人不理解他，這也正常。
　　
　　還好有人能夠理解。
　　
　　就像是淩雪楓，這麽多年朋友，他始終是最理解自己的那個人。
　　
　　如今在父親病重的危急關頭，他又來到醫院，陪在了自己的身邊。
　　
　　深夜里醫院的走廊，原本十分冷清，頭頂的燈光是刺眼的白色，讓人心里忍不住升起一絲恐懼和絕望——父親的病情會如何進展，李滄雨完全無法預計，他能做的，只有等。
　　
　　但好在，他的身邊有一個人，陪著他一起等。
　　
　　被淩雪楓緊緊地擁進懷里，僵硬冰冷的身體似乎漸漸變得溫暖起來。李滄雨知道，不管明天發生什麽，至少還有一個理解他的人，會跟他一起來面對這一切。
　　
　　李滄雨並沒有推開淩雪楓的擁抱，反而伸出雙手輕輕回抱住他，疲憊地在他懷里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