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普萊爾閒晃着,制服的袖子沿着海堤摩擦。他瞭望平坦而骯髒的白沙灘,看着潮來潮去。嘈雜的人羣七嘴八舌,能在這裏圖個清靜,他的心情舒坦不少,不必再聽下一批徵兵誰會中獎,誰即將升遷,誰會被推薦成爲十字勳章候選人。路人見到他,視線移向他的胸前,然後轉向左袖。明信片、閒話、瑣事、扒糞、胡扯,全部甩到九霄雲外,他樂得輕鬆。
他即將返回法國戰場。他昨天整晚寫信,寫給薩拉、母親、查爾斯·曼寧、瑞弗斯。最後一封令他想起克雷格洛卡軍醫院,因此現在在他閒晃途中,憶起瑞弗斯的眼鏡上的反光,憶起網球場上永無休止的啪——啪聲。這種聲響不知不覺融入兩人的對話與沉默之中。法國往事宛如蛀牙,瑞弗斯每問一句,如同牙醫對着他的嘴拔牙,一顆接着一顆。
他即將歸建,不知瑞弗斯有何感想。感想不多吧。
天黑了,海堤下面的沙灘渺無人煙,軍火工人帶着女友走了。靠戰爭發橫財的投機商人以肥胖的手指翻閱《約翰牛》雜誌,也走了。有時候德軍的小艇會趁夜接近。「不夠近。」歐文說,當時兩人正在等徵兵名單貼上告示牆。而且還大笑,臉上是他那種微微警覺的表情。
海面和緩,近似小狗朝天袒腹的慵懶,下海游泳也不覺得冷。他漫遊着,沒有特定的方向或意向,任憑兩腳帶着他走。幾分鐘後,他繞過陸岬,眺望半圓形的南灣,望向對面的海崖,上面蓋着喬治王朝風格的連棟白屋。有些軍官弟兄正在裏面,在全倫敦最貴的生蠔吧揮霍作樂。他自己兩夜前也去過,但今晚他無心再去。
比較靠近他的是紀念品商店、擊椰遊戲攤、鞦韆船、搞笑帽,步槍射擊聲、鬼屋驚叫聲。在鬼屋裏,厚紙板製成的枯骨架會從碗櫥裏跳出來,綠燈泡在骷髏頭的眼窩裏閃爍。假如這些人見過……唉,別提了,別提了。
在他身後,在通往軍營的路上,有幾棟呆板的寄宿屋,厚厚的蕾絲窗簾遮得緊緊的,將一日遊觀光客的粗俗氣氛隔絕在外。在斯卡伯勒市隨便走,無處不見英國階級制度交織成的慘狀。
他聽見身旁有人痛得哎一聲,一手握住他袖子的是一名紅髮女子,打扮絢麗,獨行。「對不起,哥,要怪就怪這雙鞋。」她對普萊爾燦爛一笑。「鞋跟老是踩不穩。」
她把雙臂倚在欄杆上,靠近普萊爾的手,右肘稍稍碰觸他的衣袖。
「不用了,謝謝。」
「講啥?誰想給你啥東西?」
她繼續嘟噥着。良家婦女想休息一下都會被人……騷擾,這世界變成什麼模樣了?自以爲了不起嗎?佩戴兩串金黃色的穗帶,就自以爲大便也有薰衣草香——
「要付錢,我不玩。」
哇哈哈大笑。「你呀,休想免費玩。」
他微笑着,允許一絲溫婉感傷的意味融入語調中。「我下星期要回法國戰場。」
「鬼話,滾蛋。」
一時之間,普萊爾希望她聽從自己的建議一走了之,但她沒走,兩人繼續並肩站着,幾乎相碰,但他的心遠在他鄉,遙憶起大戰爆發當天的莉齊·麥克道爾。她的綽號是「長腿莉齊」。在商業路上站街的小姐當中,多數人在濟貧院裏長大,莉齊的身高足足有五呎,傲視羣芳。她的兒子是普萊爾的至交。那天他離開小酒館,回家途中在後巷裏碰到莉齊,當時儘量壓抑住她是好友母親的事實。他告知報名從軍的消息。
——好孩子!莉齊說。
莉齊是大英帝國的熱心愛國分子。那天不知什麼原因,他跟着莉齊回她家,蹣跚進後面的臥室,最後兩人一身涼涼的薄汗,躺在軟塌的牀上,裏面躲着準備飽餐的牀蝨,尿壺從牀下飄出臭味。她暢談常客的妙事。她說,有個男人每個月過來一次,每次都把椅子倒翻,翹着光屁股,對準椅子腿坐下去,四隻椅腿輪流插屁眼,不叫她辦事,要她旁觀就好。
——唉,你也知道,我是個窮擔心的人。我一直想,如果拔不出來,那我怎麼辦?
——鋸掉椅子腳啊。
——不行,還像樣的椅子,我只剩那一張哩。
「笑什麼笑?」紅髮女問。
「想起一個老朋友。」
那一次,莉齊爲了表現愛國心,不收普萊爾的錢。基於同樣的理由,莉齊免費奉送過七次。可憐的莉齊後來才發現,其中五人根本沒報名從軍,獻身報國的憧憬當場幻滅。
「你想不想要個伴?」
他看着紅髮女。「你不死心啊?」接着,普萊爾聽見驚叫聲、步槍聲,嗅到酒吧門嗝出的啤酒熱氣,突然受不了。他不願再當這攤污水表面的一顆油珠子,要他做什麼事,他都答應。「好吧。」
她對鞋子的怨言不是幌子。海景屋後面的街道比較安靜,通往這些街道的階梯陡峭,如果她不抓着普萊爾的手臂走,肯定會多摔幾次。
「怎麼稱呼你?」她問,對着比利·普萊爾的臉呼出波特酒味。
「比利。你呢?」
「埃莉諾。」
白問了,他暗罵。「有人喊你‘內莉’嗎?」
「有時候。」她說。她的嗓音受自尊心驅使而縮緊。「轉個彎就到了。」也許她察覺普萊爾的心意有所動搖,因爲她的手臂繃緊。「不遠啦。」
兩人爬上一層階梯,走到門口,她翻找着鑰匙,普萊爾四下看看,幾乎踢翻一堆沒洗的鮮奶瓶。瓶子裏面是毛茸茸的綠黴。
「小心一點,」她說,「不怕大家探頭看?」
走廊陰暗,有排水孔與老鼠的臭味。一張臉——只見一眼與一小片蠟黃的皮膚——從他左邊的門縫窺視。
「要小聲一點,」內莉壓低嗓門說,然後在關門之際瞥見偷窺的鄰居,高喊,「這附近住了幾個愛管閒事的雜種。」
上樓時,兩人攬着對方的腰,在狹窄的樓梯上肩臀互撞,嗅到對方歡笑時的口氣,最後她的醉意傳達至普萊爾,化解了所有疑慮。
她打開門鎖。天花板掛着一顆無罩的燈泡,照亮一張凌亂的牀,椅子上堆滿短襯衣與束腹,也有洗手檯。專業得令人稱奇的是,洗手檯旁居然有一條幹淨的毛巾,有一塊黃色肥皂。
「不介意的話,麻煩你稍微洗一洗。」
他不介意。只不過,洗得乾淨纔怪。
「你知道嗎?」她說着解開上衣的扣子。「上星期,我接過一個可憐的小子,叫他去洗一洗,他洗的居然是手。」
普萊爾拉拉領帶,左右尋找放衣服的地方,注意到壁爐邊有一張椅子。這座壁爐相當豪華,壁爐架上雕刻着一環花果,但現在當然以木板封住,裏面改裝煤氣爐。制服上衣的扣子解開一半,頭正要鑽出衣服之際,他嗅到煤氣味,若有若無卻錯不了。頭被深色卡其衣罩住,恐慌感急涌上心頭,被他硬壓下去,汗水自胳肢窩往下直流,不是運動後的長汗,而是爆發的大汗,惡臭、溼滑、燠熱,旋即瞬間冷卻。他從制服掙脫出來,過去開窗戶,目光飛越明月下的尖角屋頂,飛向大海。他告訴自己,沒理由害怕,但他依然害怕。尋常的恐懼反應一樣也不缺:口乾舌燥、腋下溼潤、心悸、喉嚨打結想咳嗽。下體緊繃,陰莖縮水。可惡,待會兒怎麼戴保險套?豈不像小孩穿老爸的大衣嗎?他聽見自己的講話聲彆扭,比實際年齡小几歲。「抱歉,今天大概沒辦法。」
「哎喲,別這樣講嘛,哥,不要緊——」
假溫情。硬化軟鳥是她常做的事。
「不行。」
他從窗前走回來,看着內莉。她的頭髮落在肩膀上,不是雲綿綿的一團,而是線條分明的圈圈,每個圈圈宛如月彎,如同理髮店地板上的東西。他拿起其中一圈,以手指纏繞。束腹的骨架在皮膚上勒出紅痕,她察覺普萊爾視線的方向,白費力氣地抹揉着痕跡。他的舉止有異於一般顧客,而任何背離常態的狀況都令她緊張。如今,房間裏充滿兩人的恐懼。但她的眼神保持穩定,出奇的穩定,令人難以想象短短五分鐘前,她還醉得東倒西歪。提到這事嘛……她事前確實喝了幾杯,但她絕對沒醉。也許她需要的不是酒精,而是想借酒醉掩飾真我。
「我鼻頭難道有斑點嗎?」
「沒有。」他傻傻地說。
四眼互看。
「躺下來比較好吧。」她說。
他脫完衣物,伸出手,以雙手托住她的乳房,態度猶豫。他意識到,目前爲止,對方仍未提價格。每次在科芬園或河岸街,目光與女人相接的那一刻,總會看出冗長的賬單。「……另外呢,想吸我奶子,外加五先令。」
「兩英鎊,」她讀懂了普萊爾的心思,說,「擺在那張桌子上。」
他上牀,左臀坐到一片溼冷,暗罵自己想象力太豐富。他伸手下去摸。不是想象。牀單處處散見細小的捲毛,是陰毛。他想着,不知坐到的是誰的精液?該不會是認識的人吧?她事後清洗得多仔細?他在大腦裏尋找哪種噁心的感覺適用於這種情境,卻找到亢奮。不對,比亢奮更高級,是確認無誤的權勢感。
這麼多來來去去的男人,進出斯卡伯勒市,進出她的胴體,前往前線……這些人死了幾個?她蹲在馬桶上方清洗——普萊爾樂見這種象徵性的舉動——這時他感覺,那些男人在走廊聚集,擠滿狹窄的樓梯,在門外推擠。停在門檻外是因爲怕光。
「能關燈嗎?」他說。「照到我眼睛。」
現在,他們能自由進門了。但他們等着,等到她上牀,壓得彈簧吱嘎響。普萊爾的雙手是他們的手,他們飢渴的眼睛是他的眼睛。在星光下,瞳孔擴張,聚焦在凝脂般的肚皮與一叢黑毛上。他愛撫着,呢喃着,玉手握住男體。「看,這不就行了嘛。不要緊,我就說嘛。」
他慢慢上她。一會兒後,她的手伸向他背後,抓住男臀,指甲掐進肉裏。究竟是爲縮短流程而逢場作戲,或是真情反應,他不得而知。他意識到他們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他的雙臂加一把勁,支撐所有人……
隨後,問題來了。他向下看,看見一張閉鎖的臉,認出這種表情,不是憑視覺,而是靠自己臉部肌肉來體認,因爲他也曾以這種姿勢躺着,巴望事情快快結束。像這樣被操了整整一年,他才終於體驗到射精,躺在修道院窄牀上,正上方有一座基督十字架,更遠的牆上掛着——他永遠忘不掉——聖勞倫斯[71]遭火刑的畫。麥肯齊神父第一次摟着他的腰哭喊,這次我們的感觸是真的很深,對吧?「伸」到裏面去了,沒錯,講我們卻不對。我們是什麼屁話?後來——應該說不久後,因爲他是個思想先進的小孩——他開始索費。並非投效賣淫業,而是開創賣淫,因爲他認識的人當中,沒有一個做過這種事。首先是麥肯齊神父。然後另有其他人。
不願成爲她,唯有一個辦法,就是把她當仇人。普萊爾眯眼,模糊她的五官,把整張臉縮成他們能放進左輪準心裏的小臉。把她變成一個張牙舞爪、噬嬰的德國佬。然而,借他手眼行事的他們不從。他感覺他們撤退,宛如往回卷的波浪。
也好,換我上陣。普萊爾把額頭壓在她的額頭上,不需對方開口,即知接吻是禁忌。她在普萊爾身下蠕動,他放輕壓力。慢慢地,刻意地,她把食指深深伸進自己嘴裏,拔出時弄出驚人的啵聲,然後——普萊爾有時間臆測她的意圖——指甲輕盈劃過他的腰,刺激他打哆嗦,讓他插得更深,接着她把食指用力戳進他的屁眼。啊,他大叫,震驚的成分大於快感,但他已經爆發、溢流,倒向她,大口喘着氣,呵呵笑幾下,再喘一口氣,淚水刺激眼珠,他才翻身下來,靜靜躺着。自嘗絕招的惡果。以前,他自己也常用這種把戲,加快流程,對付惡意逗留不去的客人。
她立刻下牀,蹲在馬桶上方。他懂對方的暗示,開始穿衣服,一邊扣制服,一邊在壁爐周圍嗅來嗅去。
「你哪根筋不對啦?」
「好像聞到煤氣。」
「喔,對,大概是。開關漏氣。我幾次叫她修,叫煩了。」
他扣好腰帶,當下決定,以後不做這種事了。對有些男人而言,做這種事也許能消火,但……對他沒用。對他而言,全程有如連滾帶滑,活像在卵石灘上跑步。到最後是誰在操誰,他也搞不清楚。他起初覺得,有前人的精液潤滑更能助興,即使是這種想法也曖昧不明確。並非他排斥曖昧不明——假如他排斥,他也不會活到今天——但這種曖昧是大家用來逃避現實的曖昧。而他的自尊心太強,不願逃避。
回軍營的路上,他把她忘掉了。離大門幾百碼外,他跟上一羣回營的軍官。這些人多數在酒館量力而爲,現在比普萊爾傍晚撞見他們時少幾分醉意。但達爾林普爾的神態慌張,表情崇高而有遠見,看似人生目標專一,只求及時衝進廁所。
「他不要緊吧?」普萊爾問。
「趕得及。」班布里奇說。
大家通過營門時,地平線上響起隆隆雷聲,黑雲在閃電光裏乍現。普萊爾等到人羣散盡,然後才進大樓洗澡。他一面脫衣,潑冷水洗胸部與下體,一面想,在深夜無人的洗手間,清一色白瓷磚,全是無罩的裸燈泡,是人腦構想的地獄寫照中最具信服力的一種。他照着褐斑點點的鏡子,回想妓女的臉融成準心裏的德國佬的那一刻。
——你做得出來的事,哪一種最糟糕?瑞弗斯有此一問。
虛問。瑞弗斯纔不相信最糟糕的事物有何作用。他認爲普萊爾是在大驚小怪。也許我是吧,普萊爾心想,凝視着鏡子映出的背後一排無人廁所隔間,感覺「最糟糕的事物」擠在他後面,爭着想對着他的脖子呼氣,想緊迫逼人。有時凌晨四五點醒來,他甚至不知昨夜在哪裏度過,自認有可能殺了人。然而,殺人怎麼算是「最糟糕的事物」?鏡中人回瞪着他,眼神空虛。所謂的謀殺,不過是在錯誤的地方殺人罷了。
風勢增強,他快步越過風沙漫天的柏油碎石地回帳篷。他彎腰鑽進帳篷,硬起頭皮迎接腋窩與襪子的臭氣,臭味被白天殘餘的高溫烘得更濃嗆,儘管掀開帳篷門,也無法防止帳篷在大熱天變成烤箱。他深吸一口氣,吸到最大限度,然後爬進惡臭的漆黑。
有人說:「哈囉。」
當然是哈利特。上星期,普萊爾單獨睡一頂帳篷,因爲哈利特去裏彭[72]接受投彈訓練。
「你看得清楚嗎?」
手電筒照亮枯黃的草地,地上散見菸屁股。
「還看得見,謝了。」
普萊爾眨眨眼,以適應漆黑,同時扭身進入睡袋。
「你剛從倫敦回來,對吧?」
不得不陪聊,他暗歎一聲。「對。一個星期前。」
一陣閃電照亮哈利特的眼白。「你接受過醫評會審覈了嗎?」
「下次就出徵。你呢?」
「下次。」
語調隨意且聲音冷淡。
「第一次嗎?」普萊爾問。
「對,被你猜中了。」
現在,普萊爾已適應黑暗的環境,能清楚看見哈利特:橄欖色皮膚,近乎地中海人的色調,略歪的嘴脣中看,暴牙顯然令他自卑,因爲他不停以上脣遮醜。相當誘人。這並不是說,在這種狀況下,普萊爾曾經允許別人對他動手動腳。
「我其實挺期望出征的。」普萊爾說。
這句話迴盪在空氣裏,顯然要求對方做出某種響應,但對方又能怎麼說?哈利特被嚇得屁滾尿流了,確實是有權被嚇得屁滾尿流,再怎樣「安」他的心,都恐將逼他正視自己被嚇壞了的事實。
「我排裏有些兵出征過三次,」哈利特說。「整排弟兄裏,好像只有我一個是菜鳥,真的。士兵懂得比排長多,排長怎麼帶得動?」
「快祈禱排裏有個優秀的士官吧。真正優秀的士官會暗示你怎麼對士官下令,不會讓弟兄看見他在教你,更不會讓他自己知道他正在教你。」
「你出征過幾——?」
「這是第四次了。不照順序的話,一次受傷,一次得彈震症,一次是戰壕熱。」
哈利特躺着,頭壓雙手,普萊爾只看得見他的下巴。天意太不湊巧了。假使哈利特的父親色眼遲睜兩年,哈利特就不會被徵召來這裏,甚至可能躲過戰爭,也許一輩子會因逃過這場戰爭而自怨自艾。「屈從於故友魂之恫嚇。」[73]確實如此,講得太有道理了。幽魂四處在。連活人也只是即將赴陰間的半鬼。活人學着分配對幽魂的付出。帳篷內的此時此刻已有一種回首往事的味道。也許是他歲數有一把了吧。但反過來說,以戰壕時光而言,他畢竟是老人。在戰壕裏,一代相當於六個月,以索姆河之役而言更短,幾乎不到十二星期。他是這男孩的曾祖父。
他再看哈利特,看着他溫熱的頸子,想說一些話,想講一句輕鬆隨和的言語,卻怎麼想也想不出,只能瞪着沾有污漬的帆布帳篷。一陣陣夏夜閃電照亮帆布,他注意到最大一片污漬看似非洲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