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在七號病房的一端,牆上裝飾着坦尼爾[68]的插圖複製品,印刷技術粗糙,內容取自《愛麗斯夢遊仙境》一書,因爲在承平時期,這裏是兒童醫院。一幅是在自己哭成的淚海里游泳的袖珍愛麗斯,一幅是如同伸縮望遠鏡長高到九呎的愛麗斯,一幅是大到一隻手長出窗外的愛麗斯。最醒目的一幅則是蟒蛇頸的愛麗斯,脖子在樹梢上空蜷曲。
在瑞弗斯的背後,一架吱嘎叫的推車逐牀逗留,收走病患的早餐。
「快一點,麥克布萊德上尉,快喝光,」羅伯茨護士說,朝氣蓬勃地走過瑞弗斯背後,「我們沒閒工夫伺候你。」
這句話說得嘹亮,爲的是讓瑞弗斯聽得見。瑞弗斯太早抵達病房了,工作人員措手不及。
「你認識他,對不對?」艾略特·史密斯邊說邊走向他,從他背後望着複製畫。
瑞弗斯臉上有問號。
「劉易斯·卡羅爾[69]。」
「喔,對。認識。」
「他是怎樣的人?」
瑞弗斯攤一攤雙手。
「你欣賞他嗎?」
「我認爲我非常想討好他,不過沒成功。」微微一笑。「最不夠格回答你這問題的人應該是我吧。」
艾略特·史密斯指向蛇頸。「這畫很有意思吧?」
「準備好了,瑞弗斯上尉。」羅伯茨護士說。兩人看着她邁步離開。
「‘上尉’。」艾略特·史密斯喃喃說。
「我倒大黴囉,」瑞弗斯說,「只有在她看我順眼的時候,她才尊稱我‘醫生’。」
被屏風圍住的病患是伊恩·莫菲特,躺在病牀上,腰部以下赤裸,神態叛逆、緊張,充滿脆弱而虛張的傲氣,蒼白的皮膚略帶綠色,可能是綠屏風映染出的色澤。屏風圍出一片天地,猶如住滿奧祕生物的石塘。瑞弗斯推開一道屏風,好讓窗外的日光灑進來。莫菲特的雙腿伸展在牀單上,被日光一照,宛如兩大條廉價的鱈魚肉,呈濃稠的灰白色。脊椎傷員常見肌肉萎縮的現象,莫菲特的腿肌只顯得鬆弛,但他已有三個多月不良於行。以歇斯底里性癱瘓病人而言,延續三個月太久了,有異於常態。
單從一個角度來看,莫菲特的病史很單純。莫菲特在前往最前線的途中,聽見有生以來第一陣槍炮聲,不久後「暈眩倒地不起」。後來恢復意識了,兩腿從此無法動作。
瑞弗斯首次輔導他時,他說:「指望我上前線,太扯了吧。我受不了噪聲。如果室內有人開香檳,我都絕對待不住。」
瑞弗斯當時聽了暗罵,你這個可憐的飯桶,憐憫心與驚奇兼具。在瑞弗斯輔導過的病患當中,莫菲特最能刺激他差點脫口說出:「爭氣一點呀,男子漢。」
瑞弗斯把話吞進去,問他:「當初怎麼不申請免役?」
莫菲特望着他,彷彿因拿刀子舀豌豆吃而捱罵。「又不是和平主義分子。」
治療莫菲特,瑞弗斯試遍了所有療法。不對,不能說「所有」。舉例而言,他尚未試過電療法。假如主治醫師是耶蘭,他肯定早就在莫菲特的雙腿貼上電極,通電治療。此外,瑞弗斯也沒試過鐳管療法——會在皮膚留下灼傷。瑞弗斯也未曾對他施打乙醚針。爲了把軍人送回前線或不讓軍人返國,醫生會對病患採用上述的療法。瑞弗斯甚至沒有對莫菲特催眠過。瑞弗斯確實試過的方法是曉之以理。瑞弗斯不喜歡他今天想進行的療法,但他日漸明瞭到一個道理,莫菲特對肢體症狀的依賴一天不除,再怎麼曉之以理,也不會有痊癒的一天。
「我想做什麼,你明白嗎?」瑞弗斯這時問。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瑞弗斯微笑。「知道?好,告訴我。」
「嗯,就我所知,你……呃……想拿筆畫……」莫菲特口鼻兩旁的微細肌肉抽動着,令他看似一隻高傲的兔子。「畫……長襪鬆緊帶的線?在我腿上。畫在這裏。」莫菲特以纖細的手,指向大腿頂端,橫向畫出兩道線。「然後呢,你打算……呃……每天向下移一些,重新畫線,揣摩長襪越穿越低的現象,意味着……呃……癱瘓會……」筋肉大肆抽搐一陣。「撤退。」
「沒錯。」
莫菲特的語調滿是輕蔑。「你認定這種方法有效?」
瑞弗斯望穿他的瞳孔,聚精會神到只見黑色。「毫無疑問。」
莫菲特瞪了他一會兒,然後轉頭。
「可以開始了嗎?」瑞弗斯擡起莫菲特的左腿,開始在皮膚上畫一道粗黑線,畫在鼠蹊以下兩吋的地方。
「該不會擦不掉吧?」
「當然擦得掉。明天早上非洗掉不可。」
瑞弗斯看着莫菲特整條腿,估計着多久能畫到腳趾。兩星期?這樣一來,非把星期日算在內不可,他週末去拉姆斯蓋特鎮探望胞妹的計劃勢必泡湯。小妹凱瑟琳的狀況不樂觀,幾乎是無法下牀,原因與莫菲特差不多。瑞弗斯拿着鉛筆,專心在大腿上畫線,神情專注得皺着眉頭。莫菲特的皮膚鬆垮,一直絆住筆尖。
艾略特·史密斯對蟒蛇頸的感想:「有意思。」瑞弗斯當時也有相同的想法。顯然蛇已經喪失「純粹是蛇」的權利。瑞弗斯童年時,道奇森怕蛇,強烈排斥到了無與倫比的程度,而瑞弗斯的老家諾斯邦克宅多的是蛇,尤其是在春季,冬眠初醒的蝰蛇滿地爬,有時三四十條交纏在一起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全家外出散步,大妹埃塞爾與小妹凱瑟琳各自牽着道奇森的一隻手,他與弟弟查爾斯跟在後面,模仿道奇森那種矯揉似便祕母雞的步態,同時提防被父親逮到。繞過一處彎道時,道奇森牽着兩個妹妹走在前面,赫然看見步道正中央有一條蛇,蛇身有「Z」字形的黃底黑紋,眼睛是橙色,吐着蛇信,大嘴的態度刻薄(擬人化的無稽之談)。道奇森頓時血色盡失。他坐下來,嚴格說來是暈倒,坐在樹樁上,妹妹拿着帽子替他扇風,父親則拿一根分叉的樹枝,把蛇勾起來扔走。蛇身在空中形成黑色的S形,降落時打直。
事後,瑞弗斯回去找蛇,在茂盛的蕨類植物叢裏翻找一小時,卻只在岩石上發現一副蛻皮留下的透明空殼,鮮豔的花紋褪色了,徒留蛇影。
爲什麼魔鬼化身爲蛇?他問父親,因爲他只懂得問這問題。
日後他也問了其他問題,也另有尋求解答的途徑。有一次,他週末回家,凱瑟琳去外面玩,不小心坐到一條蛇,驚叫着衝回家。他急忙出門,想殺蛇帶回巴茲醫院解剖。他以爲蛇死了,回家時看見全家坐在大客廳裏,把蛇倒在壁爐前的地毯上,讓大家看,結果蝰蛇居然活得好好的。兩個妹妹嚇得尖叫,躲在沙發後面,弟弟、父親與他趕緊把蛇踩死。
現在回首,你有何感想?瑞弗斯邊想邊開始在大腿畫第二圈。也許每一代的人都認爲下一代變得太多,無法辨識,但瑞弗斯認爲,以他這一代——當然包括莫菲特——而言,兩代想深交是異常的艱難。近年來,人心喪失了不少純真。並非所有純真都是在戰場上喪失的。
他放下莫菲特的腿,繞向病牀另一邊,從這裏透過屏風的縫隙,看得見愛麗斯的複製圖。他把莫菲特麻痹的腿按在自己的腰際,繼續畫完圓圈,這時領悟到,牆上掛的圖畫不能斥之爲兒童病房流傳下來的裝飾品。這些畫掛在當前的病房裏,其實貼切得殘酷蠻橫。肢體再三變形,導致問題層出不窮。然而,變形也能化解問題。愛麗斯夢遊歇(斯底裏)境。
「好了,」瑞弗斯說着,把莫菲特的腿放下。「你可不可以稍微撐起上身?」
莫菲特以雙肘支撐,望向自己的腿。「排除其他想法不談,」他說得字字清晰分明,「這看起來淫穢得不得了。」
瑞弗斯也向下看。「是——的,」他贊同,「但是,漸漸往下畫到膝蓋,就不會覺得淫穢了。而且,明天,這一區的知覺」——瑞弗斯以食指比劃着——「會恢復正常。」
兩人的視線相交。莫菲特原想駁斥,但他轉開目光。他已經開始對腿上的圓圈賦予力量。
瑞弗斯碰碰他的肩膀。「明天早上見。」他說。
瑞弗斯快步走,飛奔下樓梯,鑽進一條又一條的走廊,希望仍有時間在第一位病患抵達之前,閱讀新病患的檔案。他看手錶,這動作觸動了他記憶的某一部分。一個天真的小男生漸漸意識到,自己成了某個大人反常愛慕的對象。坦白而言,查爾斯·道——道——道——道——道奇森牧師總是纏着他,幸好道奇森是正人君子,良心至上,並未對他伸出魔掌。幾年之後,小瑞弗斯進入青春期,這一段忘年之交的友誼逐漸淡去。同一個小孩進入成年後,不見異常狀況,例外的一點是,或許有點難以將性慾融入人格里吧。(「或許」是什麼意思?他自問。)後來進入中年期,病患纔開始產生幻覺,以爲自己即將變成奇裝異服的巨無霸白兔,永遠在走廊裏飛奔,頻頻看手錶。多麼特別的病史啊。可惜,他心想,這種現象沒有發生過。他推開門,進入輔導室。假如真有這種現象,意義非比尋常。
他想着,有時候,他對凱瑟琳的童年的瞭解比他自己更透徹。
小時候,凱瑟琳以女王的姿態,坐在道奇森的大腿上,笑得合不攏嘴,小瑞弗斯與弟弟則高呼她的綽號,柴郡貓[70]!柴郡貓!隨興取的這綽號叫習慣了,喊遍她的童年期,她卻絲毫不在意,這是值得他安慰的唯一一點。可憐的凱瑟琳,她長大後,令她微笑的事物不多。
讀檔案,他告訴自己,從公文包取出檔案,開始閱讀。傑弗裏·萬茲貝克,現年二十二。萬茲貝克曾經——呃,用哪個動詞纔好?謀殺吧——一名德軍戰俘,只因(根據萬茲貝克的說法)他既累又煩,不想押送戰俘回我方戰線。殺害戰俘之後八個月間——其實比較接近十個月——萬茲貝克無悔無怨。後來他因小傷住院,卻開始產生入眠期幻覺,半夜突然驚醒,發現德軍戰俘的鬼魂站在牀邊。每次視幻覺一來,他必定嗅到腐屍臭味。同樣的情形持續幾星期之後,嗅幻覺開始單獨發生,不同的是,現在他覺得飄散臭味的源頭是他自己的身體。他深信別人也嗅得到,儘管旁人再三保證沒聞到臭味,但他聽不進去,從此儘量避免與他人近距離接觸。
嗯——。瑞弗斯摘下眼鏡,揉眼睛,坐着旋轉椅轉向窗戶。他昨夜沒睡好,現在難以集中精神。八月下旬的日光呈蘋果酒的色澤,流入輔導室,一陣哀傷霎時扣住他的心絃,一陣平庸而隨時節變遷的沉痛,傷心的是逝去的夏季以及之前的每年夏季。
有天晚餐時,道奇森牧師靠向母親說:「我喜——喜——喜——喜歡所有咻——咻——小——小——小——」
「火車開不動。」弟弟查爾斯悄悄說。
「小孩,瑞——瑞弗斯夫——夫人,只——只——只——只要是女——女——女——女孩,我都喜歡。」
道奇森瞪向桌尾的兩個男生,小瑞弗斯認爲,牧師在恨意衝擊之下,舌頭不再打結。
「男生是怪胎。」牧師說。
牧師不喜歡他們,弟弟查爾斯不在乎,但小瑞弗斯卻放在心上。在認識道奇森牧師之前,小瑞弗斯從未碰到一個口吃同樣嚴重的成年人,因此牧師的排斥刺傷他幼小的心靈。
「我——我們是怪——怪——怪——怪——怪胎嗎?」他睡前問母親。「爲——爲什麼是——是——是?」
「你們當然不是怪胎。」母親說着爲他撩起額頭上的頭髮。
「那他——他爲——爲什麼說——說我——我——我——我——我們是?」
「我猜他只是比較喜歡女生吧。」
「可——可——可——可——可是,他爲——爲——爲什麼呢?」
萬茲貝克的眼睛紅腫,不知是哭過,或因感冒所致,難以判斷。
他又狂咳一陣,瑞弗斯等他咳完才問:「你知道,我們沒有非談不可的必要,改天等你感冒好了,再掛號也可以。」
萬茲貝克以手背擦抹紅鼻。「沒關係,我想現在解決。」他移動坐姿,伸舌舔舔龜裂的嘴脣,以焦躁的眼神環視室內。「可以開窗戶嗎?」
瑞弗斯面露訝異——雖然出大太陽,寒風依然冷冽——但他仍起身開窗,心知萬茲貝克有此要求,是因爲他怕聞到臭味。微風將網狀窗簾吸出窗縫,瑞弗斯坐回椅子上等候。
「我有一次撿到一支刺刀,用來戳屍體。那天我們通過一片樹林,在那之前發生過一場激戰。我記得刺刀是哪裏來的。那人死時一副痛到極點的表情。他的體形魁梧,膚色非常深,鼻子流了好多血,黑黑的,聚集了一羣蒼蠅,擠成一種……嗡嗡響的小鬍子。我對他的印象比我殺死的戰俘還深刻。那時候,戰俘走在我前面,在他背後的我沒辦法下手,所以我叫他轉身。他一看就明白。我拿刺刀戳他,他慘叫,然後……我拔刀出來,再刺進去。又刺一刀。再刺。他倒在地上,我動手比較容易。他一直用德文說:‘求求你、求求你(bitte)。’雙手……」萬茲貝克舉起雙手,掌心朝外。「怪事是,我聽成英文,苦,苦(bitter)。我聽得懂,卻不知道含義。」
「知道含義,會有什麼差別嗎?」
他噘噘嘴。
「你撿起刺刀的前一秒,想法是什麼?」
「沒有想法。」
「完全沒有?」
「我好想睡覺,而這個雜種戰俘害我沒得睡。」
「你在戰線守多久了?」
「十二天。」萬茲貝克搖頭。「不夠充分。」
「什麼不夠充分?」
「拿時間當藉口。」
「原因不是藉口。」
「不是?」
瑞弗斯深思着。「你認爲我幫得了什麼忙?」
「幫不上。恕我不敬。」
「甭談敬不敬了。」
萬茲貝克微笑。「那我就遵命囉。」他以手帕捂口,再猛咳一頓。「儘量不要傳染給你,至少我辦得到這一點。」
萬茲貝克的體格高壯過人,肩膀寬闊,胸肌挺拔。瑞弗斯估算他的身高、體重、肌肉彈性,留意到他的大手微微顫抖,左眼瞼有細微的抽動。從非醫學的角度來看,這具強健的肉身被粉碎了,瑞弗斯能領會個中的悽楚,但他不明白自己爲何想到「被粉碎」這一詞,因爲客觀而言,萬茲貝克的身體受的苦只不過是重感冒而已。萬茲貝克的傷口復原良好。
「最早注意到臭味,是什麼時候的事?」
「住院的時候。唉,每個醫生都問臭味的事。我知道沒有臭味。」他淡淡一笑。「只是我照樣嗅得到。」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住進小病房的時候。有三張病牀。有個室友傷得很重,被一片炮彈的碎片插進背部。他姓傑索普,姓什麼不重要。另一個室友的手臂受了一點小傷,看樣子快康復了,所以我知道,最後可能會剩下我和傑索普兩人。傑索普沒辦法動作。我開始擔心,因爲他動不了,而我知道假如我想殺他,我可以得逞。」
「你討厭他嗎?」
「一點也不。」
「所以原因只是他動不了?」
萬茲貝克思索片刻。「對。」
「後來,全病房剩下你和他嗎?」
「對。」
「結果呢?」
他發出一種介於哼與笑之間的聲音。「結果長夜難熬。」
「你當時想不想殺他?」
「想——」
「動動腦,思考一下。你是想殺他,或是擔心自己想殺他?」
沉默。「我不知道。有什麼差別?」
「差別很大。」
「擔心吧。我認爲。隔天,我問醫生能不能轉去大病房。回到你剛纔的問題。我第一次注意到臭味,就是在隔天早上。」他沉默一大段時間,幾度欲言又止,最後說,「我告訴醫生,我不想跟傑索普單獨睡一間,你猜醫生怎麼說?醫生說:‘同性戀的衝動困擾你多久了?’」萬茲貝克隨便匆匆瞄一眼,但他無法掩飾怒意。「我纔不想幹他,我是想殺他啊。」
「你和別人獨處的時候,還覺得困擾嗎?」
萬茲貝克左看右看一下。「能避免則避免。」
兩人相視微笑。萬茲貝克舉起一隻手摸脖子。
「喉嚨不舒服嗎?」
「有點痛。」
瑞弗斯繞過辦公桌,手診他的內分泌腺。萬茲貝克直盯醫生的後方,表情緊繃,顯然臭味比平常嚴重。「對,是有點腫。」他摸摸萬茲貝克的額頭,然後爲他把脈。「我建議你上牀休息。」
萬茲貝克點頭。「你知道嗎,我能分辨,那種臭味其實不存在,因爲我鼻子不通,什麼氣味都聞不到,卻還嗅得到那種臭味。」
瑞弗斯微笑。他開始欣賞萬茲貝克了。「轉告羅伯茨護士,說我吩咐你回牀休養,有勞她替你量體溫。我過一陣子再去看你。」
走到門口,萬茲貝克轉身。「謝謝你沒說出口的話。」
「什麼話?」
「‘死的不過是個德國佬嘛——假如我當家,我一定頒發勳章獎勵你。不會有人爲了這事吊死你。’」
「你是說,有人對你講過這種話?」
「有啊。他們從沒想過的是,懲罰反而可能是一種解脫。」
瑞弗斯狠狠望着他。「自我懲罰?」
「不是。」
有千分之一秒的遲疑嗎?
「回牀吧,」瑞弗斯說。「我待會兒就上樓。」
萬茲貝克離去後,瑞弗斯過去關窗戶,在窗前駐足片刻,望着男童在廣場上玩耍,尖嗓嬉鬧着,聲音像海鷗。
「我——我們是怪——怪——怪——怪——怪胎嗎?爲——爲什麼是——是——是?」
「你們當然不是怪胎。」母親說着爲他撩起額頭上的頭髮。
「那他——他爲——爲什麼說——說我——我——我——我——我們是?」
「我猜他只是比較喜歡女生吧。」
「可——可——可——可——可是,他爲——爲——爲什麼呢?」
現在的瑞弗斯微笑着。我知道,他心想,我知道。問題啊,問題。
「男生比較粗暴,比較吵鬧。而且會打架。」
「可——可——可是,有時——時——時候非打不——不——不可啊。」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