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重生三部曲 - 歷史軍事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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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在帝國醫院裏,查爾斯·曼寧審視着棋盤,以食指尖輕輕推倒黑王。

「你又贏了。」他說。

魯卡斯咧嘴笑,這時有人站在病牀區的門口附近,身穿陸軍制服。魯卡斯指向曼寧的背後。





曼寧站起來,眼神乍現一絲恐懼。以「恐懼」來形容,或許言過其實,但曼寧絕對是不自在,只不過他一如平常,做出煞費苦心掩飾恐懼的表情,走向普萊爾,伸出一隻手。「哇,」他說,「太意外了。」

「你好嗎?」

「好多了。我們去我房間談吧。」

走在走廊上,曼寧言談自若。「他呀,很了不起,雖然棋子的名稱一個也不記得,天啊,下棋的技巧卻一級棒。」

曼寧的病房佈置宜人,牀頭櫃上有一盆玫瑰,一本封面亮黃紅色的書攤開,面朝下,壓在牀上。

「作者的大名你一定聽過。」曼寧說着拿起書。

普萊爾看書名,《反擊》,見到作者是西格弗裏德·薩鬆。

「你們一定是在同一時間在克雷格洛卡住院。」曼寧說。

「是——的。至於交情多深,我就不知道了。坦白說。」普萊爾合上書,放在牀頭櫃上,旁邊是曼寧妻小的合照,與曼寧家裏大鋼琴上的那一張相同。「他恨死了那間醫院。」

「是嗎?」曼寧說。

「當然是,他表白得一清二楚。也恨裏面的人。緊張蟲、怠惰工、墮落漢。」

「這嘛,」曼寧說着請普萊爾坐,「彼此彼此,容我向同一型的緊張、怠惰、墮落漢問候……你好嗎?」

「還好吧,我想。情報處快收攤了,所以我不太知道將來會怎樣。」

曼寧微笑。「你大概想待在軍需部吧?」

「不特別想。」

「喔?這樣的話,可能會比較困難。我在戰爭部有個朋友,名叫查爾斯·蒙克里夫,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總之,他的工作之一是替候補軍官營甄選教官。你會考慮吧?」

普萊爾彎腰向前。「等一等。我不是來這裏奉承你或你在戰爭部的臭朋友。我來的目的是告訴你——如果你不介意聽聽看——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什麼事?」

「一個女人。名叫貝蒂·羅珀。」

曼寧一臉困惑。「那個羅珀?企圖毒殺首相的羅珀?」

「對。」普萊爾從公文包抽出一份檔案。「不過,她被冤枉了。」

曼寧接下檔案。「你要我現在讀嗎?」

「我已經概述過了。讀一遍只需要幾分鐘。」

曼寧全心閱讀檔案,讀完時擡頭。「我可以留着這份嗎?」

「可以,我有副本。相關文件的副本也有。」

「你是說,你把部內文件副本留作己用?」曼寧噘嘴說。「你不太照規矩行事,對吧?」

「你也一樣。」

「我們的處境相同,不是嗎?」語調轉爲強硬。「我認爲,我們的處境應該完全相同。」

普萊爾朝相片微微瞟一眼。「未必。」

曼寧站起來,走向窗前,一時不語。隨後他轉身說:「爲什麼?你爲什麼不一來就開口說,‘喂,我很擔心這件事,你讀讀這份報告,好嗎?’你大可以用這句話當開場白,爲的是……沒必要扯那些東西嘛。」

普萊爾一陣心寒,赫然領會曼寧的話有道理。「胡扯。貝蒂·羅珀是個勞工階層的女人,出身是索爾福德的小巷弄,你對她纔不屑一顧。我對事不對人——倒也有幾分——我指的是你的階級。」

曼寧現在露出興趣,氣消了。「你是真的認爲階級決定一切,對不對?」

「階級決定一個人會不會被看扁?對。」

「可是,這不是個人問題吧?好,我承認,我完全不認識住在索爾福德小巷裏的女人。我不願不懂裝懂。我也不想裝懂。這並不代表我樂見她們爲了僞證坐牢。或爲了任何理由坐牢。」

「好了,省一省道德憤慨,行嗎?我一進來,第一句話都沒講,你就認定我是來討閒差事。假如來找你的是跟你同一階層的人,你真的會這樣認定嗎?」

「會。」

「我不相信你。」

「是真的會。」

「我猜你碰過幾十個人吧?來跟你討個穩定的工作?」

「對。」曼寧神色黯然地說。

普萊爾看着他。「天啊。多好玩。」

「不盡然。」

兩人默默對坐着,兩者都察覺氣氛轉變,雙方都不確定氣氛轉變的意義何在。「你說得對,」曼寧總算開口,「妄下假設的確傷人,對不起。」

在此同時,門打開來,進來的人是瑞弗斯。

「查爾斯,我——」瑞弗斯見到普萊爾陡然止步。「哈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他對着普萊爾微笑。「希望你沒累到我的病人吧?」

「他倒是把我累壞了。」普萊爾語帶怒意。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曼寧問。

瑞弗斯說:「不急。」說完離開病房。

無言一小段時間後,普萊爾說:「我也覺得抱歉。你說得對,當然。被下對上的階級偏見掃到,也不見得好受。」只是更活該。「你認爲,我應不應該把檔案交給她的下院議員看?」

「天啊,千萬不要。下議院一旦否認,事實就已經確立了。這樣吧,我去向愛德華·馬什說說看。只不過,你不要抱太高的期望。我的意思是,從你的報告看來,她藏匿逃兵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單單這條罪名就能被判兩年的苦役。她才只坐一年牢。」

「她的罪名不是藏匿逃兵。」

曼寧說:「政府還不準備放她出來。」

「不然想怎樣?」

「等戰爭結束再說。悄悄放她走。」

普萊爾搖搖頭。「她撐不了那麼久。」





當晚九時,普萊爾外出買醉。凌晨時分,他才恢復神智,迷迷糊糊地拿鑰匙找鎖孔,出門至回家之間的五小時一片空白。





瑞弗斯揉揉眼角,擠出吱吱響聲。「這是最久的一次,對吧?」

「對。差不多。」

「有任何跡象嗎?我是說,你是不是出去喝酒了?」

「灌得醉醺醺。頭到現在還痛。」

瑞弗斯戴回眼鏡。

「目前的狀況對我造成……」普萊爾深深吸一口氣。「怎麼說纔好?對我造成的困擾之一是,別人喝酒,宿醉卻常常由我承擔。這種情形相當頻繁。」

「不是‘別人’。」

普萊爾偏移視線。「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多噁心:檢查內褲才知道‘最近活動’。」

瑞弗斯向下看着自己的手背。「我想講一件你可能不喜歡聽的事。」

隔壁的電話響起。

普萊爾微笑。「我只能苦等壞消息了。」

來電者是哈里斯上尉,告知明日的飛機班次。瑞弗斯寫下細節,整理思緒片刻,然後纔回隔壁見普萊爾。

普萊爾站在壁爐架旁,翻閱着一疊戰地明信片。瑞弗斯關着門,心想,被他翻看也無所謂。戰地明信片不含寄件人信息,只透露寄件人仍活着的消息——至少寄件時仍活着。「他的書出版了,你知道嗎?」普萊爾說着舉起一張明信片。「曼寧有一本。」

「知道。」

瑞弗斯坐下,等着普萊爾過來坐。

「我在想,這纔是真正的挑戰,」普萊爾說。「對你來說,歸建的這羣人,纔是令你自我質疑的癥結。我是說,顯然,這堆明信片讓你正視自己的情緒,讓你面對恐懼,讓你自己體會到感傷……神效卓著。在後方。」普萊爾走向他,對着他彎腰。「可是,在前線呢?你認爲,他們回到前線,情況會好轉嗎?或者發瘋的速度會更快?」

「沒有人做過後續追蹤研究。電療的複發率非常高。我的病患後來的情況如何,我不清楚。顯然,保持聯絡的病患屬於自願組,這羣人的自述純屬軼事,幾乎不足採用。」

「我的天哪,瑞弗斯,你是個冷血的混賬。」

「你問的是科學問題,得到的是科學答案。」

普萊爾坐下。「躲得妙。」

瑞弗斯摘下眼鏡。「我其實什麼也不想躲。我想說的是,我認爲你也許應該考慮住院。這——」

「你沒資格對我下命令。」

「對,沒錯。我希望你對我的信任夠深,能接受我的勸告。」

普萊爾搖頭。「我只是沒辦法面對。」

瑞弗斯點點頭。「這樣的話,我們只能在院外想辦法。你至少能請病假吧?」

再次猛搖頭。「還不行。」





前往監獄途中,普萊爾不願思考訪談的事,直到橫越放風場時,纔開始想起貝蒂·羅珀。女獄卒搖着鑰匙說,貝蒂又開始絕食抗議了。而且傳染到流行性感冒。缺乏抵抗力。在醫務室住了一整個星期。待會兒見到她,會覺得她很虛弱。醫院醫生想強迫灌食,但內政部的智者自有定見,認爲灌食的做法不足取。

貝蒂比普萊爾印象中的她更瘦。

普萊爾站在門口。她躺在牀上,鐵窗的影子橫陳在她的臉上。女獄卒靠牆站在關好的牢門旁。

「我想單獨見她。」

普萊爾預期獄卒不會答應,但獄卒一聽,立刻退下。

「權威之聲啊,比利。」

貝蒂張口時,涶液薄膜附着在嘴角,顯示她鮮少動口。

他移向牀邊。「聽說你病了。」

「流行性感冒。大家都被傳染到了。」

他保持站姿,彷彿需要她同意才肯坐。她朝椅子點一下頭。「我一直在盡力,」他說,「可惜效果不大。我本來希望麥克能幫忙,不過——」

胸口的動作顯示她可能在笑。「以他現在的處境,幫不上忙囉。你知道他被關進哪裏嗎?旺茲沃思。」

「是這樣的,你確實藏匿過逃兵。政府認爲你會再犯。」

她撐起身子。「廢話,我當然會再犯。我現在雖然瘦得像稻草人,不過,我的這裏,」——她敲敲側腦——「還是老樣子。」

牢門外的女獄卒咳嗽着。

「有個小子姓布里特莫雷,你記得吧?」

「不記得。」

「什麼話?你記得。」

他不記得,但仍點頭。

「很討人喜歡的一個孩子。他被關進克立索普斯。拘留十二個月。他當然拒絕服從命令囉,所以他被關進禁閉室二十八天。獄方挖個坑,對着裏面灌水,把他推下去,他坐也不是,更不能躺,成天只有黏土牆可看。有人站在坑口告訴他,他的好友全被送去法國吃槍子了,他再不乖乖服從軍令,會碰到同樣的下場。他以爲自己的神智快崩潰了。接着,大雨開始下,坑裏的水快滿了,看守他的士兵很同情他,把他救出來,讓他睡進帳篷,不久被指揮官發現。隔天,他又被趕進坑裏。幸好,有個兵丟給他一個空的香菸包,讓他有紙可寫信,不然他會死在裏面沒人知道。後來士兵幫他把信走私出來——」

「結果折磨他的軍官被軍法審判。貝蒂,法國戰場上有一百萬個軍人站在水坑裏,水都淹到老二了,誰會爲這事受軍法審判?」

「假如由我當家,法國戰場上的每個該死的將軍都躲不過軍法。關心那些士兵的人不只你一個啊。不然你以爲我爲了誰坐牢?」停頓一陣。「我想說的是,跟土坑比較起來,這裏簡直是他媽的皇宮。我能被關在這裏,算是我走運。」

他看着貝蒂,見到單薄的連身裙囚衣遮不住心跳的動作。「你最近見到赫蒂了嗎?」

「兩次。對了,她今天會來。我猜,我們母女應該感謝你吧?」

「小事一樁。」

「怎麼算小事,比利?天大的好事。」她遲疑着。「有件事,我應該讓你知道——我不是說我相信——是我們家赫蒂認爲,麥克被揪出來,事情發生得有點太湊巧了。她……」貝蒂搖搖頭。「她認爲是你告密。」

「不是。」

「對,我知道不是。沒關係,孩子,我跟再她溝通。」

普萊爾一手放在她裸露的手臂上,觸摸到手骨。「我該走了。」他說。

他走過去敲門。「我會再來探望你的。」他說着轉身背對她。

她望着,沒有迴應。

普萊爾跟隨女獄卒走過放風場,周圍的高牆上是一排排的鐵窗,他幾乎視若無睹,更沒有看見迎面走來的人是赫蒂。她拎着網袋,由另一位女獄卒帶來,兩人幾乎擦身時,普萊爾纔看見她,喊她的名字,她才不情願地停下。

兩個獄卒駐足觀望。

赫蒂走向他。「你膽子好大,竟敢露臉。」

儘管捱罵,他對着赫蒂彎腰,以爲對方即將打招呼。赫蒂對準他的臉吐口水。

獄卒揪住她的手臂。普萊爾慢慢擦臉,視線鎖定赫蒂說:「沒關係,放她走。」

兩人在獄卒的伴隨下,各分東西,在浩瀚的柏油地面上跋涉,宛如甲蟲。在被牢房吞噬之前,赫蒂轉頭,以充滿絕望的扯破嗓子叫罵:「你這個狗雜種。麥克怎麼辦?」

走出監獄,普萊爾凝望着大樓,在昏暗的毛毛雨中,看着滲血繃帶似的大樓正面。赫蒂吐的口水似乎在他的臉皮上發燙,他舉手再度擦拭臉頰,然後轉身,快步走向車站,隨着靴子踩拖砂石的聲響,腦海反覆響起:狗雜種贏了。狗雜種贏了。狗雜種……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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