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 重生三部曲 - 歷史軍事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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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星期一早晨,薩拉很早便動身,兩人在國王十字站的柵欄邊依偎着,吸着焦煤廢氣,沒有互道再見。





他想延後回家的時刻,不願面對空蕩蕩的公寓,因此加班。回家途中,他不斷告訴自己,空公寓不會太糟,至少不會像預期那麼糟糕。

結果更糟。

他走遍公寓各角落,搜尋薩拉的蛛絲馬跡。沙發軟墊上有個凹痕,他勸自己相信,是薩拉的頭躺出來的。他坐下,把頭壓在凹痕上,但此舉只能引發心痛,因爲從這角度看客廳,他更能認清家裏的空虛。

情況會好轉的,他安慰自己。

不見好轉。





他養成晚上到街頭散步的習慣,希望累到倒頭就睡。入夜後的倫敦令他着迷。他走在人行道上,看着地名:大理石拱門、皮卡迪利大道、查令十字路、托特納姆宮路。戰壕全以這些地名來命名。在夜間的市街走着,戰場上的壕溝城在他四周形成,一座無法想象的迷宮,沙袋牆被火焰彈的光芒漂白。直到偶發的事件發生,例如一張紙被吹過人行道,或是聽見女孩的笑聲,他才回過神來,明白自己的所在地。





他接到薩拉的來信,放在壁爐架上,以一個小飾品壓着。飾品是個瓷偶,描繪的是風中女孩牽狗散步的倩影。把信放在壁爐架上,他進門後,一眼就看得見。





晚上外出散步時,他經常想起斯普拉格,愈思考愈困惑。斯普拉格總是滿頭大汗,衣着邋遢,一臉醉態,令人聯想到他這人困苦潦倒,終生不得志。然而,監看公寓、一路跟蹤到皇家植物園並不容易,這顯示斯普拉格具備相當程度的毅力,但普萊爾怎麼想也覺得不合理。

一項合理的解釋是,斯普拉格奉洛德少校之命行事,但普萊爾不接受這項假設。情報處目前風聲鶴唳,人人只要起疑心,即使毫無根據,也信以爲真。普萊爾見過一張錯覺圖,裏面畫着幾道樓梯,各自通往不同樓層,但仔細一看,才發現遠近關係不搭調,交錯的樓梯互不相連,也不通往任何樓層。





房東太太羅勒斯頓來到他的門口,雙手抱胸,擺出女人受威脅時常見的動作。「我想告訴你,我找人來處理垃圾桶了。我知道我承諾星期一,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人來處理。」

這話必定是未完話題的下文。

普萊爾點點頭微笑。

他不記得跟房東太太討論過垃圾桶的事。





他非找到斯普拉格不可。他循着檔案上的住址,來到懷特查佩爾區,站在風沙飛揚的人行道上,才發現住址已有變動。地下室有個貧血的女孩探頭出來,懷裏有個浮躁的嬰兒,告訴普萊爾說,她已經住了一年,不清楚先前的房客搬去哪裏。房東太太可能知道吧。

他來到街坊的小酒館,在雅間找到房東太太,證實先前的房客姓斯普拉格,但不知道他現在住哪裏。接着她問普萊爾知不知道,開膛手殺害瑪麗·凱利的前一晚,瑪麗就在這間小酒館喝酒。她跟瑪麗很熟,把她當成親姐妹,結果瑪麗的心臟被挖出來,肺也是,腸子流了一地,她坐的就是那一張椅子——

他買了一杯波特酒加檸檬,留下她去盡情回顧往事。普萊爾覺得奇怪,半個歐洲正打得不可開交,大家怎麼依舊念念不忘開膛手,還能大談慘死的五個女人。

空白的現象愈來愈多了,並非時段變長,而是變得更頻繁,一天多達四五次。晚上除非去看瑞弗斯,不然他會待在家裏。他知道,待在公寓裏對他的身心都不好,但他害怕出門,唯恐給他更多揮灑的空間。當然是白費心機了。他想出門,隨時能走,而且確實走出門過幾次,只不過,有時唯一的跡象是皮膚上殘留新鮮空氣。





有天上午,洛德少校叫他過去。

「最近好消息不多,我想跟你報一個,」洛德說,「麥克道爾落網了。」

普萊爾大受震撼,感到反胃,但他設法表現得無動於衷。「喔?什麼時候?」

「幾天前。在利物浦。在查理·格里夫斯家中。他們也抓走格里夫斯。」

「哼。嗯,的確是有進展了。」

「是個好消息,不是嗎?」

普萊爾點頭。

「你知道嗎,」洛德眯眼看着他,「我以前總認爲我瞭解你,常以爲能掌握你的習性。」他等着。「啊,算了。回去辦公吧。」

普萊爾以前看見洛德不停撫弄八字鬍,認爲這動作顯示洛德不堪一擊,現在不這麼認爲了。

夜夜不得安眠。他仍吃安眠藥,有時第一顆沒作用,他再吞一顆。瑞弗斯苦勸他停止用藥,被他當耳邊風。他不睡不行。

當晚,他吞下第二顆之後熟睡,被敲門聲吵醒,溴化鉀的藥效如糨糊,糊遍全身內外。即使他總算下牀了,他仍渾身不適。穿上長褲與襯衫的同時,他差點嘔吐。敲門聲持續一陣,隨後停止。

想必是敲累了走人。普萊爾正想躺回牀上,這時記得睡前沒關門。蠢事做一堆,不關門是最蠢的一樁。但門關着,空氣不流通。

門開着也不是辦法,他非去關門不可。

走道充滿甘藍菜的腐臭,儘管房東太太再三承諾,垃圾桶周遭仍無人收拾。普萊爾踉蹌前進,邊走邊把吊褲帶拉上肩。

門開着。他往外看。天空不是夏夜常見的藍,而是接近褐色,看似略微燒焦的牛油。他回公寓裏,把門關好。

走過客廳門時,他聽見動作聲。

他緩緩推動半開的客廳門。斯普拉格坐在扶手椅上,態度冷淡,粗手指攤在打開的大腿上,向門口望,一副心虛的模樣,表情有點傻氣。心虛卻頑固。「怎樣?」他說。「你找我來,想商量什麼事?」

「你老是不請自來,隨便進別人家裏嗎?」

「我以爲你說進來。」他懶得在謊言裏摻加一點說服力。「你門沒關,我知道你一定在家。你可要當心一點,不然會遭小偷。」說着匆匆四下巡視客廳一圈,表示客廳裏沒有值得偷的東西。

普萊爾動怒了。不是因爲斯普拉格不請自來。怒火來自更深、更不合理性的層次。他生氣是因爲斯普拉格的手指半握在大腿上的姿勢,手指一副無辜的模樣,呈粉紅的蠟色,近似最低廉的香腸。

「你不高興的話,我可以站起來,再敲一次門。」斯普拉格說,擺出滑稽的臉孔。

「沒關係了,」普萊爾說着坐下,「你想幹什麼?」

「你呢?你想幹什麼?」

普萊爾面無表情。

「一路追到我家的人是你。」

斯普拉格喝醉了。他掩飾得不錯,但咬字過於精確,反而暴露一絲醉意,類似水面下奔騰而上的氣泡。

「想喝點東西嗎?」普萊爾提議。

「啊,好啊。」

普萊爾需要思考的時間,以理解對付斯普拉格的招數。威士忌放在廚房。問題是,他憎恨斯普拉格,恨到連動用必要的招數也令他不悅。對付斯普拉格這種人不必用招數。直接壓扁他就行。

他進廚房,開水龍頭,灌滿一壺水,關掉水龍頭,霎時間四下寂靜,他聽見客廳傳來一種偷偷摸摸的聲響,他覺得是偷偷摸摸的動作。他快步走進客廳門。

斯普拉格站在壁爐架前,正要抽出壓在飾品下面的信。不對,不是抽出來,而是把薩拉的信放回原位。

「你偷看我的信?」普萊爾衝進客廳。他記得薩拉在信上提及交歡的事,行文露骨。「你偷看我的信?」

斯普拉格用力乾嚥一下。「任務在身。」

「你不應該偷看我的信。」

「哎喲,拜託,」斯普拉格說,「你以爲她會在意嗎?在棕櫚館,我看見她只差沒把你的屌掏出來。」

普萊爾輕輕握住斯普拉格的前臂,以頭撞他的臉,頭頂接觸到斯普拉格的鼻樑,撞出心滿意足的軟骨斷裂聲。斯普拉格想掙脫,旋即向前傾倒,鮮血直流,伸手止血,但手抖得太厲害,按不住鼻孔。

普萊爾想逼他站直,像小孩拉着玩具做動作似的。斯普拉格向後跌撞,撞上落地燈,燈倒在他身上。他躺在地板上,攤開手指按着斷鼻,想講話卻只發出咕咕聲。

普萊爾氣斯普拉格,也氣自己,進廚房以冷水弄溼茶巾,回客廳遞給斯普拉格。「拿去按着。」

斯普拉格蹙着眉頭,淚水撲簌簌流下,拿溼巾輕輕地擦臉。「斷了。」他終於講出話來。茶巾被血染紅了,他以含糊的動作指着,普萊爾接走茶巾,再拿一條過來。一圈脂肪鼓在斯普拉格的腰帶上方,普萊爾考慮一腳踹破他的腎臟,但於心不忍。斯普拉格慘得不成人形。普萊爾把茶巾扔給他,自己在最靠近的椅子坐下,氣得直髮抖,無法平息。他想打架。打架不成,他卻坐着把玩茶巾,活像他媽的南丁格爾[59]。

過了一會兒,斯普拉格哭了。普萊爾瞪着他,既驚訝又嫌惡,心想,天啊,我受不了了。「走吧,」他扯着斯普拉格的袖子,「滾。」

「走不動。」

「我幫你叫出租車。」

普萊爾勉強穿好靴子與綁腿布,然後回到客廳,攙扶他站起來。斯普拉格跌跌撞撞,來到門口,一半憑意志力,一半靠着普萊爾的拉扯。普萊爾暗罵,混蛋,一面把他推上樓梯,但這時怒火消退了,令他寂寞。

兩人在街上搖搖晃晃,斯普拉格半身壓在他身上,猶如兩個醉漢。「被人看見這樣,會給我添多少麻煩,你知道嗎?」普萊爾問。

頭兩輛出租車不停。在褐色的空氣裏,斯普拉格的臉看起來骯髒,但流血看起來不比剛纔嚴重。他站着,身體微微搖晃,無視於噪音、暑氣、路過的人羣、流汗的人臉。他明顯懷恨在心,宛如隨身端着恨意滿溢的心杯。「洛德答應送我去南非。你知道嗎?費用全由他負擔。」

「你肯去嗎?」

「可能。」他四處望,恨意漫溢出來了。「這裏的一切全去死吧。」

普萊爾想起有些事非問清楚不可。「洛德是不是派你跟蹤我?」

「對。」

「我去找赫蒂·羅珀的那天,你有沒有跟蹤我?」

「沒有,那次沒有。」

斯普拉格若非演技進步了,就是實話實說。斯普拉格開始揮手大叫:「出租車!」

出租車在離他們幾步的地方停下來。「給我錢。」他說。

普萊爾伸手進長褲口袋。「這給你。」

斯普拉格彎腰說:「大理石拱門。」普萊爾聽得見,他怎可能自曝地址?

「你那天一定在跟蹤我,」普萊爾說,「報警抓麥克道爾的人一定是你。」

斯普拉格從陰暗的車裏擡頭。「不是我,老闆啊。」他語帶諷刺,漠不關心。「洛德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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