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前往曼徹斯特的火車上，普萊爾閱讀貝蒂·羅珀家的通信。





親愛的溫妮：

你別爲我操心我沒事。赫蒂回家過聖誕我們玩得開心，連小湯米的心晴都好一些而你曉得他的個性。新的一年和去年不一樣你注易到沒。今年的狐說八道沒去年那麼多。我想去年把很多人嚇壞了，只有那個該死的威爾士牛皮大王沒被嚇到。他的調調沒變多少。可憐的這一代年輕人。

赫蒂逼我跟她去逛大甩賣因爲她知到我要一件上衣。有一件不錯的黑衣服沒裝飾但赫蒂說媽你穿這件像老太婆。唉你也曉得赫蒂。我最後買一件海軍藍的衣服上面有一小朵黃玫貴我覺的還好。不合適也沒輒因爲是甩賣品不能退還。我們碰到沃納太太你在婦女參政運動認是她。她當然問侯你可是她態度冷淡看的出她不想多談。她說她覺的大家太重視聖誕節還說火雞肉太乾不好吃。我說無所謂反正我沒吃過所以不曉得。喀爾克說過一句話你記得嗎？他說貝蒂你被她們利用了她們晚上回家內衣褲亂丟都不收拾。唉假如喀爾克在她們家她們根本也不用脫。

至於你的「姨媽」遲來的事，你千萬要記得你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岳母對你不好而且他們家艾薇那麼奇怪。可是千萬別拖過兩個裏拜。你趕快回家不然會碰到脖子粗的可以種馬鈴暑的笨婆子。那種女人能造成的災情沒完沒了我看過好多小妞幾年以後還是一身病。

我裏拜四寄的信阿爾福收到沒。郵局最近慢吞吞的不是嗎？我猜是聖誕節積了太多信來不及送。如果他收到了叫他趕緊把東西寄給我。如果沒收到叫他彆着急我會再寫給他。聖誕節前有個男人來店託我幫他找那東西做一件有點冒險的事情不過只對他有危險。他不認識你和阿爾福所以別怕被連累。好了寫到這裏就好希望你一切平安。

太愛你的老媽





親愛的媽：

開學了，不知道誰比較受不了，是學生呢？或是我？聖誕節期間，禮堂的屋頂漏水，當然找不到工人來修理，而且今天還颳大風。雨水順着窗戶一直流下來，燈也打不開，而且韋德爾囉唆着什麼凡事體諒帝國，大家應該束緊褲帶縮緊脖子，他自己的脖子卻縮不太進去，而且肚子那麼大，哪束得緊？我只能天天祈禱，希望天花板的水滴到他光禿禿的頭皮，可惜沒那麼好運。所有小朋友都咳得好厲害。一個開始咳嗽，其他人也跟着咳。所以我們朗誦到「光榮的帝國……」咳咳咳。「舉國必須戰至最後一員。」咳咳咳。「舉國英勇之青年……」咳咳咳。對了，他算出本校有多少校友進了戰壕。挺多的，我很訝異。我以爲他們體檢沒過，因爲全有軟骨病。我的班上也有幾個軟骨學生，額頭圓滾滾的。不仔細看還好，一看就知道有病的學生有多少。他還逼我們聽爲何而戰的大道理，噁心到底了。儘管如此，情況比聖誕節之前好多了。聖誕節之前，我真的以爲自己會吐得稀里嘩啦。說什麼願上帝降福於地球上的善人。其實，我們表達善意的方式是炸爛德軍，拯救英勇的小比利時。去年我教六年級，教他們認識英勇的小比利時在剛果乾了什麼好事，結果馬上被他制止。我告訴他，我只是拿大英的光輝帝國史作爲榜樣，以對照惡劣的殖民政權，但我認爲他不相信我。他對我的信任不重，跟他的體形相反。這學期，他改派我教低年級，我認爲不是巧合。

八號跟我保持聯絡。他被捕之後，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他，不過他說情況還不算太糟。他說，有個青年留大鬍子，被他們拿直柄剃刀刮，最後傷痕累累，他們看了竟然還笑得出來，難以相信。他還說，他沒見到我們家的威廉。人被隔離拘禁了，當然見不到。可是，媽，我們以後不會再接到信了，因爲他說，替他走私信件的獄卒快被調走了。

我最近發現一件事——來源是十號，你不認識他。他回報埃塔普勒的狀況。新兵全被送去那裏受訓。他說，那裏的受訓情形讓他大開眼界。新兵被整得好慘，犯一點小錯，就被綁在柱子上，雙手抱頭。聽起來不覺得苦，可是，他說痛苦得不得了。他說，總有一天，訓練營保證會爆發動亂。我希望如此，我殷切企盼。只要士兵舉槍射死幾個軍官，只要爆出一個小火星，肯定會像野火一樣蔓延，一發不可收拾。我知道一定會的。

一直沒接到麥克的消息。我儘量找事忙，大半天東奔西跑的，活像一隻被燙到的貓，因爲我不敢讓自己有空閒胡思亂想。幸好小孩們一切平安。還沒有人能污染到他們。前幾天，我自創了一首新兒歌：





小喬小喬，點心和派，

也許女生會害他哭出來。





但願如此啊。

媽，我建議你儘量囤積糧食。我知道你現在多了一個湯米，填飽肚子都成問題了，不過你一有機會盡量多存幾個罐頭。領糧食券的時候，家有良心逃兵的家庭會被排擠到最後頭。領得到還算福氣大呢。

你別爲我操心了，我不會有事的。你多多爲自己着想吧。

深愛你的赫蒂





又及：如果可惡的麥克再不趕快來信，等我見到他，我一定把他的頭打爛。





親愛的岳母：

附上你要的東西，請查收。告訴你的朋友，務必完全依照指示使用。你大概會認爲我的心太軟，但我爲那些狗感到難過。如果你夠接近那些壞東西的話，保證它們二十秒之內死翹翹，我可憐它們。別的不多說，祝你好運。下一個聖誕節之前，天下應該會太平吧？但願。

阿爾福





又及：溫妮要我轉述，已經來了，沒事。





我親愛的赫蒂：

我遲遲沒音訊，你一定想知道原因吧。唉，最近狀況變得烏煙瘴氣了。有個駝背很嚴重的小子，你記得嗎？他大可以拿健康爲藉口，爭取免役，絕對爭得到，他卻不願意，堅持要上法庭。我用盡辦法，想把他偷渡去愛爾蘭，最後打通關係了，就在他快上船的時候，卻被逮到了。駝背害他露出馬腳。我們想盡辦法掩飾他的駝背。查理建議他男扮女裝，打扮成孕婦，倒退走，我卻認爲一點也不像。總之，他被送回旺茲沃思了，獄卒現在一定盡力想把他的駝背壓平。出了事，拖累到我們，我們不得不低調，換言之，偷渡其他人去愛爾蘭的事全部喊停，整套計劃停擺，我也失去耐心。我知道，每個人都一樣重要，但是，把六七個人偷渡去愛爾蘭，哪能阻止戰爭？想止戰，只有一條路可走，你我都知道是哪一條。

我借住在查理·格里夫斯的母親家。別寫信給我。我知道你曉得她家地址，但麻煩在於，知道地址的人不只你一個。來信全會被拆開檢查。你的麻煩夠多了，我不想讓你愈陷愈深。別誤會，我不是把你當成「弱女子」看待。至少應該有幾人不被他們注意到，否則以後找不到避難屋，找不到包庇自己人的圈子。提到這事，聖誕節前幾天，我把一個人介紹給你媽，你碰到他了嗎？他走後，我在懷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我並不是說我對他有疑心。他是個好青年，像芥末一樣帶勁，不過他有時會積極過頭。這事不重要，不過如果你寫信回家，順便跟她提一提。他大概早就走了。你媽最近怎樣？我但願能把湯米偷渡走。他對你媽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趴在牀上寫這封信。這張大銅牀很寬敞，彈性不錯，外面下着傾盆大雨，風勢很強。假如有你在身旁，我願犧牲一切。願早日重逢。

獻上所有的愛

麥克





雖然這些信全在中央刑事法庭（Old Bailey）朗讀過了，普萊爾閱讀着好友的私信，依然心生異樣的感受。被公開的信件獨漏阿爾福那封，因爲信中提及毒狗一事。就連赫蒂的小兒歌也響徹第一法院，因爲首席檢察官認定兒歌暗示她涉及陰謀。這些信已無隱私可言了，他並沒有侵犯到任何重要的私事。火車隆隆過山洞，車廂瀰漫苦臭的煤煙，普萊爾轉頭面對車窗，見到自己的雙重影子，不太喜歡自己。他在意的是最後這封信。最後這封暴露麥克對赫蒂的柔情，先是在法庭上公開，如今再對他透露。

這封信放在赫蒂的裙子口袋裏，警方前往學校逮捕她時，信被搜出來當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