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重生三部曲 - 歷史軍事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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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在黃色背景幕的襯托之下,女演員披着鮮綠色薄紗,扭曲蠕動着身軀,看似一條異國蜥蜴或毒蛇。據說,這種扮相符合王爾德的本意。在舞臺劇開始之前,羅伯特·羅斯告訴他們,他記得那天在巴黎,王爾德在大街穿梭奔走,瀏覽櫥窗,問着,「那件如何?」或「或者,她也許應該不穿衣服,只佩戴珠寶?」黃配綠是他的構想,只不過,對查爾斯·曼寧而言,王爾德無法預見的是,黃是軍火工廠女工皮膚的顏色。曼寧以外的人當然沒注意到。他之所以想到,只因他在軍需部的職責之一是代表軍方出席委員會,視察軍火工廠的健康與安全標準。在工廠裏,皮膚被薰黃的女工排排坐,薑黃色頭髮從綠帽下鑽出,臉孔被口罩遮住大半。

當年王爾德有意將《莎樂美》搬上舞臺,羅斯的態度相當積極,而羅斯現在看戲的熱情卻少了幾分。最驚人的事實是,王爾德曾經親自飾演莎樂美一角,特別引人奇想,因爲從相片看來,王爾德絲毫不像淑女,甚至以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士標準來看也不像。曼寧把注意力轉回舞臺。既然逼自己前來了——的確是下了一番功夫,因爲他的心情亂糟糟——起碼應該稍微專心看一下戲,特別是因爲據說王爾德生前相當看重這劇本。伊奧迦南[46]的頭顱擺在大淺盤上,被端上臺,莎樂美跪着,雙手去接。一陣劇烈的反感來得突兀,曼寧措手不及,不是因爲斷頭嚇人,而是因爲斷頭並不嚇人,爲王爾德無法預見的情景再添一個:對於部分觀衆而言,斷頭未必需是紙漿做的。

莎樂美開始愛撫着斷頭。「啊!伊奧迦南,吻君之口,我不覺苦楚。唉!我即將吻其脣。我將視之爲熟果實,以上下齒啃噬。是的,我將吻君之口,伊奧迦南。我說過:我難道沒說嗎?我說過。啊!我即將吻其脣。」

曼寧悶得發慌。老實說,他覺得整齣戲對他毫無意義。他看得出王爾德想傳達的意念。王爾德隱喻的是一股龐大的熱情受到限制、被毒害,合理的發泄管道全被堵死,卻能掙扎出水面,那股熱情無法以愛來表達,只好以毀滅與殘暴來呈現。他並非認爲這種主題微不足道,或不值一提,或過時——絕對不是——而是他無法接受這種語言。法國戰場的體驗讓他無法接受。

他只消想一下那種情景——突出陣地的腐臭黃泥好似麥片粥,而裏面的塊狀物是人屍或屍塊——一堵難以穿越的障礙便升起,把他的心思與以下言語隔絕開來。





一列士兵戴着防毒面具,踩着狹道板前進,前方的路邊有個凸起物,遠看似一團泥巴,近看才知是一隻人手。腳踩着地。他自己的呼吸在防毒面具裏急促起來,接着他踏過泥地,動作扭擰似蠕蟲,聽見一陣人聲,語調狡猾、機密,有影射之意:「斯卡德在哪裏?斯卡德在哪裏?斯卡德——」





舞臺上問的是另一句:「伊奧迦南,君因何不瞧我?君眼曾駭人,曾充滿怒火與輕蔑,如今緊閉。君眼因何緊閉?」





人都死了,問什麼問?曼寧暗罵。膝蓋的舊傷導致痙攣,痛徹心扉。他望向一旁的羅斯,見羅斯目不轉睛地看戲,將演員一舉一動的寓意盡收眼底。羅斯有病容。即使在反射的金光裏,他的容貌依然病懨懨。天啊,曼寧心想,但願趕快劇終。

最後,希律王高喊,殺死那女人!士兵一擁而上,擒拿希羅底之女莎樂美,以盾牌壓住。

寂靜片刻之後,全場報以熱烈掌聲,濃妝的莫德·艾倫顯得虛假,對着觀衆行屈膝禮,飛吻頻頻送,笑容滿面,斷頭掛在白皙的小手上。

燈光一開,羅斯立即被觀衆團團包圍。曼寧推開人羣,與他握手,在浪濤般的慶賀聲中喃喃恭喜他,然後指着自己的膝蓋,接着指向禮堂的後面。羅斯點點頭。「你待會兒會來後臺吧?」

曼寧推開人羣,來到最上層的出口,這才發現腿痛得多厲害。他打開標識着消防通道的門,進入一道巖造走廊,燈光昏暗,毫無劇場裏的那份金光雍容。男士洗手間位於走廊盡頭,下幾層階梯就到。他小便完畢,洗着手,逗留不去,希望儘量拖延前往後臺的時間,不想去閒聊。他寧可回家。他今晚又睡自己家裏,藉口是他想監工,其實是巴不得脫離俱樂部幾天。收到匿名剪報後,他心神不寧,只因有嫌疑的人太多了。他不再覺得自己能信任別人,不再信任俱樂部會員與同事。即使是今晚,他不願出席舞臺劇的主因,並非擔心與羅斯一同露面被看見——這確實是原因之一。他不願出席的主因是不想交際。也許他變得太深居簡出了。瑞弗斯絕對認爲他是如此。

自己家裏,藉口是他想監工,其實是巴不得脫離俱樂部幾天。收到匿名剪報後,他心神不寧,只因有嫌疑的人太多了。他不再覺得自己能信任別人,不再信任俱樂部會員與同事。即使是今晚,他不願出席舞臺劇的主因,並非擔心與羅斯一同露面被看見——這確實是原因之一。他不願出席的主因是不想交際。也許他變得太深居簡出了。瑞弗斯絕對認爲他是如此。

他照鏡子。天花板的電燈在他臉上拉出深沉的陰影。





腳踩着地。他自己的呼吸在防毒面具裏急促起來,接着他踏過泥地,動作扭擰似蠕蟲,聽見一陣人聲,語調狡猾、機密,有影射之意:





「你認爲演得怎樣?」

一個男人從廁所隔間走出來,凝視着鏡子裏的曼寧。男子突然悄悄出現,嚇曼寧一跳。「抱歉,不合我胃口,」曼寧說,開始擦手,「你認爲呢?」

男子無動作,陡然說:「我認爲演得像小孩喃喃自語,一個陰蒂病得腫大丑陋的小孩。」

「是嗎?我倒只覺得太過時了。」

「不對,」男子說,彷彿唯有他的意見才具分量,「不是過時。其實,以他們想傳達的意念來看,選這主題是高明無比。」

曼寧看着鏡子,看着這個荒唐卻又帶有莫名威脅性的人,決心不要被他擊倒。「你認爲陰蒂腫大是一種現代問題,對不對?」

「現代婦女的種種不滿,全可用陰蒂切除術一刀解決。」

「應該沒有那麼單純吧。」

男子對他置若罔聞,走向他,直到自己的臉來到曼寧的臉旁邊。「倫敦有些婦女的陰蒂腫大丑陋,腫脹得太厲害了,只有公象能滿足她們。」

啞然。曼寧想不出該說什麼。

「你不是和羅伯特·羅斯坐同一個包廂嗎?我好像看見你們。」

曼寧轉身面對他,直視他的眼睛,語重心長地說話,字字加重語氣:「我是軍需部的人。」他摸摸自己的鼻樑,豎起一指,以示警告,然後離開男廁。

走在走廊上,他赫然發現自己在發抖。剛纔那人是個徹底的瘋子,不需勞駕瑞弗斯診斷即知。但那人卻能留下深刻而恐怖的印象。

莫德·艾倫的梳妝室裏人擠人,他接下一杯葡萄酒,寸步挨向羅斯。「我剛在樓下洗手間遇到一個不得了的男人。」

「不賴嘛。」

「你誤解了。瘋狂得不得了。他滿口罵着生病的陰蒂。」

「那一定是斯潘塞上尉。格倫說他也見過。」

「他是什麼人?」曼寧問。

「是所有麻煩的根源,親愛的。見過黑皮書的人就是他。他知道里面的姓名。」

「可是,他是瘋子啊。」

「大家不會因此不相信他。事實是……」羅斯謹慎地左看右看。「她不應該告上法庭的。我知道我是最不應該說這種話的人,不過——」

「不然她能怎麼辦?」

羅斯搖搖頭。「他們一出庭,想揭發誰的姓名都行。」

「他們放你一馬嗎?」

「纔不。他們派一個警察到我家,差不多是長期駐守我家大客廳。要不是我擔心會被誤解,不然我覺得他可憐,會讓一張牀給他睡。」

二十分鐘後,大家散會,曼寧留意到斯潘塞上尉站在馬路對面,站在路燈下觀察。曼寧伸手想拉羅斯的袖子,想想覺得不妥,於是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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