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 重生三部曲 - 歷史軍事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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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重生三部曲 by 派特‧巴克

2019-12-30 18:06

又是風雨交加的日子,瑞弗斯回到醫院,時間已近黃昏。這年秋天似乎風雨連綿,一陣又一陣,毫不留情地打得他們擡不起頭,宛如握了滿手死牌的算命師。樹葉已經掉光了,落葉橫掃網球場,當瑞弗斯推開對開門時,葉子跟隨他進了走廊。

走廊裏似乎正舉行足球賽,觀衆發現瑞弗斯後站過來,糾結擁擠成團的背與腿逐漸鬆開。黑白瓷磚地板上有一頂土褐色的平頂卷邊帽,顯然是來賓的帽子。瑞弗斯四下看看人羣,找到薩鬆。「小心對待那頂帽子啊,薩鬆。」他說完,穿越人羣,走向辦公室。

薩鬆收斂許多,拾起帽子,捶打着帽子,讓帽子大致迴歸原狀,然後吊回鉤子上。其他足球員悄悄走掉。





布萊斯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瞭望落葉遍地的網球場,瑞弗斯在門口駐足,心想,他的背影蒼老了幾歲。但布萊斯隨即轉身,活力似乎絲毫不減。

「你收到我的信了嗎?」瑞弗斯問。

「收到了。」

「我寫說,我願意靜候事情的演變。」

「接受吧,看在上帝的份上。事情會怎麼演變,相當明顯。我大概不會待到下個月。」他微笑。「當然,他們可能會指定你接任。」

瑞弗斯搖頭。「他們不會的。我太認同你了。」

「你願意接嗎?」

「我不知道。也許吧。」

瑞弗斯心想,可能性大於「也許」。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克雷格洛卡少了布萊斯,會演變成什麼狀況,瑞弗斯一想到這兒就受不了。他坐進辦公桌,環視這間寬廣而熟悉過度的房間。從前,每次他回來這裏,肩膀幾乎能實際體會到牛軛壓身的沉重感,幾乎在他回醫院之前便能感覺到肩膀快被磨破皮。這一次不然。這一次,他翻閱着密密麻麻的預約簿,居然感受到些許依戀。若他同意接下倫敦的職位,與其他人類學者的交流可望更加頻繁,如此一想,產生矛盾效應,他更領悟到自己多麼熱愛本院的工作。對他而言,治病的重要性如今已與人類學不相上下,他也已開始思索如何結合這兩種興趣。本院病患自述的夢境濃縮了現實,易地重現,而相同的機制不也出現在原始人類的迷思與儀式裏嗎?至少這個想法值得深究。然而,這兩門學問之所以出現新交集,純粹是因爲他不再將本院工作視爲干擾他「正職」的因素。他心想,哪算什麼干擾?他以雙手劃過桌面。這間辦公室裏的工作是他的志業。一如往常,他一體認這份道理,內心立刻祥和。

「……我們其實開車路過你家。」

「你不應該過門不入,」薩鬆說,「我母親不會對你見外的。她推崇你是‘家譽救星’,盼望你洗刷‘和平主義之恥’。」

「推崇得太早了吧?」

不答。

「你有沒有機會思考……?」

「我完全沒機會思考。瑞弗斯,我對你從來沒有要求。我從來不要求也不指望差別待遇。」

「我也有相同的心願,」瑞弗斯說,「差別何在,我不清楚。」

薩鬆陡然剎車。「好。」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指出的是,我的室友快把我整成兩眼無神的大瘋子,不過,這事不重要。」

「想爭取換房間,這種理由可成立。如果是事實的話。對你而言如此,對其他人而言亦然。他怎麼了?他晚上睡不好嗎?」

「睡得很熟,還像新生兒一樣打鼾。如果新生兒會打鼾的話。」

「富澤吉爾到底哪裏吵到你?」

「成天以他那種獨特的假中世紀英文,倡導神智學的慰藉。」

「聽了是有可能心煩。舉個例子聽聽?」

「我有個朋友拉爾夫·格里夫斯,他是……本來是優秀的鋼琴手,一隻手剛動過截肢手術,另一隻手幾乎沒辦法動。你知道富澤吉爾怎麼說嗎?‘截肢將對其心靈發展有所幫助。’」

「最好不要告訴他吧?」

沉默。

「畢竟,如果告訴他,他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你應該有概念吧?」

「我沒辦法一直憋着不說。」

「醫評會馬上就要審查他了。他對你造成的不便,你應該可以忍耐一下,再忍個……十天,行嗎?」

「我們今天早上吵架。我指出,九月的死亡人數是十萬兩千——是官方公佈的數據。他說:‘是的,薩鬆,外科天醫恩降普世人。’」

瑞弗斯嘆氣。他心想,薩鬆堅持對富澤吉爾灌輸慘痛的現實,也許對他有害無益。「他呢?他對你有什麼觀感?你知道嗎?」

「我的靈氣渙散。據他說。」

「真的?」

「靛藍色。居然有人有興趣知道,我很高興。」

「我只是在想,同步診療的效果怎樣。」

「我吵醒他一兩次。」

「做噩夢?」

「不盡然。」

薩鬆的眼睛迴避他的目光,如同輔導之初常見的反應。「你想不想說出來?」

「唉,沒什麼。我只是……看見不可能看到的東西。」

瑞弗斯心想,他以爲我會鄙夷他缺乏理性。「有一次,我看到……呃,不是看到,是聽到一種我無法解釋的東西。當時我在所羅門羣島,待在其中一座小島上,當地人相信,人死後,靈魂會被帶到小島另一邊的一個海灣——由鬼神劃獨木舟過來家中,載走死人的靈魂。當地人會舉行一種守靈儀式。那天夜裏,大家聚在屍體周圍,等着划槳的聲音出現。全村人都在場,深褐色的臉孔各個凝神專注。我們也仔細聽,不時低聲發問。現場的氣氛很不可思議。後來,他們聽見槳聲了,我們看到大家的表情是悲喜交集,而我們當然什麼也沒聽見。最後,鬼神進了屋子,帶走亡魂,這時整棟房子突然充斥着哨音。我看得見所有人的臉。沒有人在吹哨子,大家卻聽得到哨聲。這種現象,如果以理性來解釋,可以說是在場的人放任自己被拖進集體催眠的體驗,而我絕不否認這種解釋說得通。但是,事前他們告知的是,我們會聽見划槳聲,沒有人提過什麼哨聲。這不表示那種現象找不到合理的解釋。我只認爲,那一種合理的解釋無法吻合所有事實。」

瑞弗斯敘述完畢,兩人沉默下來。接着,薩鬆極爲勉強地說:「我碰到的事情,最初有一種雜音。」

「什麼樣的雜音?」

「啪啪啪。起初是在歐文的房間,後來我回房又聽見。歐文沒聽見。我本來沒放在心上,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看到有人站在房間裏面的門邊。我知道他是誰。我看不清他的臉,不過我認得他的外套。」他停頓下來。「奧姆。一個好孩子。死六個月了。」

「你說‘一兩次’,見到的是同一人?」

「不是,不同的人。」沉默許久。「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好像和我在倫敦看見的現象是同一種,不過不是。現在……和之前完全不一樣。在倫敦,他們按着頭上的破洞,揮舞着殘肢。在這裏,他們……非常安靜。非常節制。」他微笑。「在本院,幻覺種類分得比較細吧?」

「你見到他們的時候有什麼感覺?」

薩鬆聳聳肩。「什麼感覺也沒有。在當時。」

「你不怕嗎?」

「不怕。所以我才說不是做噩夢。」

「事後呢?」

「罪惡感。」

「他們顯露出責備的表情?」

薩鬆思索着。「沒有。他們只顯得迷惑。他們無法理解我爲何在這裏。」

沉默半晌。一會兒之後,薩鬆打起精神。「我寫下來了。抱歉,我知道你討厭詩。」

瑞弗斯接過來。「我不討厭詩。我只是覺得自己欠缺詩心。」





睡夢方酣甜之際,

無家亡魂悄悄來。

暴風雨陣陣吹襲,

凌空低吼、咆哮、哼唉,

棄暗聚衆吾牀擺。

對吾心低語,心聲互通。





「何以棄崗位來此地?

伊普爾至弗裏瑟,尋無蹤。」

夢迴無友,空喟囈;

斜雨劃天破今曉,

泥淖遍野憶吾營。

「幾時歸建披戰袍?

豈可藐忘歃血情?」





薩鬆離開座位,已走向窗前,聽見瑞弗斯的動作聲,心想他已讀完,所以轉身。「沒關係,」薩鬆說,「你沒義務發表感想。」

但瑞弗斯一字也說不出來。他摘下眼鏡,輕揉眼窩。薩鬆不知如何是好,假裝又望窗外。最後,瑞弗斯戴回眼鏡說:「詩中的問題有答案嗎?」

「喔,有。我想歸建。」

長長吸一口氣。「你向任何人說過嗎?」

「沒有,我想先告訴你。」

「你的和平主義朋友會不高興。」

「對,我知道。硬着頭皮去吧。」他看着瑞弗斯,真情與敵意在心海大交錯。「只不過,你很高興,對不對?」

「喔,對,我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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