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綁架者
白日夢 by 老譚
2019-12-26 18:26
羅瑞娜的情況比龍飛想象中要好很多,至少經過這一夜的觀察,沒有出現其他意想不到的情況。
她睡得很安詳,面色恬靜,一整夜都保持一個姿勢,連翻身的動作都沒有。
龍飛隔着玻璃窗看着還在睡熟中的羅瑞娜,想着陳彼德昨夜跟他交談的事,摘下眼鏡,輕輕揉了揉鼻樑骨。
離下午四點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龍飛趁着這個空隙出去了一趟。他來到警察局,見到了漢斯警官,也就是之前在機場負責劫持事件行動的指揮官。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漢斯端了杯咖啡,「咖啡還是茶?」
龍飛什麼都沒要,言簡意賅地進入了主題:「我是來跟您坦白昨晚發生的事的。」
「那麼請說吧。」漢斯看着他,聽他陳述完昨夜發生在地鐵站的槍擊事件的起因和結果,不禁揉着太陽穴,眨巴着眼睛,臉色冷峻,「沒想到一夜之間發生了這麼多事。那個叫羅瑞娜的,就是你要我對外發布消息,已經死亡的那個女人嗎?」
「是的,還要再次多謝您的幫忙。」龍飛道,「那些想要殺她的人,一定就是地鐵槍擊事件的幕後主使,我想只要順着這條線索調查,一定會有收穫。」
「她現在人在哪裏?」
「一個很安全的地方,沒人能找到她。」
「好吧,我相信你,因爲你曾經是警察。」漢斯苦笑道,「但我不希望槍擊事件繼續發生,以後有情況,可以提前告訴我,這樣你們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裏畢竟是紐約,不是中國。」
龍飛心領神會,又寒暄了幾句,正要起身告辭的時候,又被漢斯叫住:「對了,龍先生,被我們帶回來的那個叫庫伯的傢伙,目前正在接受心理治療。」
「哦,您指的是在飛機上殺人的那個傢伙吧,明白了,我也是心理醫生,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
「當然,互相幫助嘛。」
龍飛告辭後,回到DC心理健康研究所,前腳剛進門,陳彼德的電話就打來了,一見到他,便急急忙忙地說:「你回來得正好,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龍飛腦袋一暈,隨即想到了羅瑞娜,可這次卻是安東海。
「安東海的腦部輸出數據不正常,而且波動起伏很大,我想了解在這之前,他到底經歷過什麼。」
面對陳彼德凌厲的眼神,龍飛卻還想好該跟他說些什麼。整件事實在太複雜,並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楚。其次,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就是整件事牽扯到了他本人,他無從開口。
陳彼德又告訴他,安東海在接受藥劑注射後,發生了不良反應,以及一些不明原因的牴觸,抽搐得非常厲害,所以實驗不得不暫停。
「非常嚴重?就連實驗都無法繼續進行下去?」
「是的,非常嚴重,在以前的實驗中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陳彼德絞盡腦汁束手無策。
龍飛沉思了片刻,對是否該說出事實左右爲難,但又不得不問:「病人過往的經歷,對實驗有實質性的幫助嗎?」
「當然,這個很關鍵,尤其是對於像安東海這樣特殊的病人,要找到心病才能找到治療的辦法,不然爲什麼會有對症下藥的說法?」陳彼德一邊說一邊翻閱安東海的實驗輸出數據,緊蹙眉頭,證明他對這樣的結果,確實非常不滿意,而且有些力不從心。
安東海這樣的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實在是太少見,所以在還不瞭解陳彼德的實驗有多少可操作性的狀況下,面對陳彼德提出將羅瑞娜也納入自己實驗對象的要求,龍飛是有些猶豫的。
不過,如今出現了意外的情況,他不得不再次正視這個問題,考慮再三,終於還是將安東海在六道鎮發生的事情,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陳彼德吃驚的表情大大超出了龍飛的想象。
「你是說安東海在被你治療的過程中,還有一個未知的X人格?」陳彼德重複着龍飛剛纔的話,「而且這個X人格,是你從未見過的。」
龍飛點點頭道:「是的,對於這個未知人格,我一直非常恐慌,因爲無法釋放出來,所以也無法融合,其實,這也是我這次來美國找您的真正原因。」
在此之前,龍飛從未提及這個未知人格,所以陳彼德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普通的多重人格治療方案來對安東海進行治療。
「也許,這就是實驗數據異常的真正原因。」陳彼德說這話時,顯得十分無力。
龍飛抱歉地說:「對不起,出於無奈,我對您隱瞞了……」
「這不怪你,我明白你的心思,在我從事心理學研究和治療的這麼多年來,也是初次遇到未知人格,就拿全球來說,對未知人格的研究也基本處於空白,原因很簡單,這種人格的個體存在非常罕見……」陳彼德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但是態度很堅決,「不過,既然問題已經出現,對我們來說是個極好的機會,也許會有開創性的發現。」
龍飛卻說:「但我記得您曾經說過,未知人格一般都潛伏很深,不是輕易就能被發現,就算髮現,也不是輕易能融合的。」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所以我們需要研究解決問題的對策。安東海的出現正是時候,可能是老天有眼吧。」陳彼德身爲一名心理醫生,而且是研究所的負責人,對安東海這麼一個特殊實驗體的突然出現,難免會感到興奮。
可就在這時,助理跑過來叫他過去看看安東海。
陳彼德和龍飛情不自禁地對視了一眼,急忙起身趕了過去。
安東海原本躺在被玻璃罩着的牀上,突然用頭猛烈地撞擊玻璃,醫務人員擔心出事,於是將玻璃艙打開。安東海從牀上爬起來,然後大肆破壞實驗室的儀器設備,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醫務人員只好釋放麻醉煙霧。
安東海被麻醉後,安靜地躺在了地上,多餘的煙霧已經通過排氣管道被吸收。
實驗室裏一片狼藉,像剛剛遭到了洗劫。
龍飛隔着玻璃看到躺在地上的安東海,還沒來得及張口,陳彼德已經讓人打開了門,他急匆匆跑到安東海面前,替他把了把脈,發現只是昏迷過去,這才鬆了口氣說:「沒事兒,麻醉藥過後就會醒來。」
「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龍飛腦子裏有個大大的問號。
「雖然不正常,但在實驗過程中遇到突發情況是在所難免的,所以不必太過擔心。」陳彼德讓人把安東海擡到牀上,又檢查了一下其他實驗對象,衝龍飛說,「時間很緊,接下來,羅瑞娜該上場了。」
龍飛猶豫了一下,說:「開始之前,我還想先跟她談談。」
羅瑞娜雖然睡了很久,但看上去依然很疲倦,臉上的皮膚白裏透紅,實際是因爲此前在治療過程中元氣損耗太多所致。
她看到龍飛時,淺淺地笑了笑。
「想吃點東西嗎?」龍飛問,她搖了搖頭。他接着問:「睡了一覺,感覺怎麼樣?」
她卻問:「還是很累,我睡了很久嗎?」
「幾個小時吧,中途想叫醒你,但見你睡得很香,所以一直沒敢打擾。」龍飛這話半真半假,羅瑞娜也沒懷疑什麼,只是說:「我想出去走走。」
面對這個小小的要求,龍飛卻爲難了:「沒問題,可有些事,我必須馬上跟你本人親自談談,所以……」
羅瑞娜不以爲然地說:「趕緊談吧,然後帶我出去走走,待在這裏實在是太悶了!」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是關於對你的治療!」龍飛的聲音不大,但確保能讓她聽見,「你也知道,我的導師,陳彼德先生,是全球最好的心理醫生,尤其是對人格分裂症,有他獨有的治療方法,所以接下來,也就是半個小時以後,他打算對你的治療……不過,這件事還是得徵得你本人同意,畢竟……身體是你自己的。」
一心想要出去走走的羅瑞娜,在聽見這些話後,並沒有產生特別的反應,捋了捋頭髮,舔了舔略微有些乾枯的嘴脣,問了一個令龍飛措手不及的問題。
「如果我不接受治療,結果會怎麼樣?」
龍飛有些發愣,但隨即說:「跟所有的病一樣,如果不治療,病情會惡化。」
「惡化的結果呢,會死嗎?」
「這個……」龍飛很是爲難地摸了摸鼻樑,「很難說,因爲人格分裂,其實並不是三言兩語能給你解釋清楚的,如果不控制,最終的結果,我是指最糟糕的結果,可能比死亡更可怕。」
全世界有不少人格分裂症患者,最終都會自殘而死亡,也就是說,主人格被自己的分裂人格殺死。最關鍵的是,就算你死了,還以爲兇手是另有其人,實際上,殺死你的正是你本人。
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
羅瑞娜想到這個問題,瞬間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
死在自己手裏,正常情況下,這叫自殺。
死在另一個待在自己身體裏的自己手裏,這叫什麼?
或許在有限的研究系統裏面,還沒有定論。
羅瑞娜可能也是被龍飛的話嚇到,所以沒再繼續提出出去走走的要求。
龍飛讓人給她送來一些食物,她吃了幾口,突然嘔吐起來。她的臉色無比的蒼白。雙眼充滿了無盡的憂鬱。
接下來,進入了實驗之前的準備階段。
從羅瑞娜身上採集到的數據,所有指標都符合實驗標準。
羅瑞娜被帶到實驗室裏,看着滿屋的儀器和設備,顯得十分拘謹。在她身邊,是兩名身着白大褂的男醫生。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左右瞟了一眼,隱隱閃爍着極不自然的表情,似乎想要逃離。
「她看起來好像很害怕!」龍飛無比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陳彼德卻不以爲然地說:「很正常,恐懼是人類的正常反應,何況她是個女人,如果一點都不害怕,反而不正常。」
他這話是相對於安東海而言的。安東海站在這個房間時,倒是鎮定自若,只不過現在想來,可能是掩蓋恐懼而已。
這個結論,是陳彼德從安東海的腦部和心率監控圖表得出來的。
很快,羅瑞娜進入玻璃艙裏的牀上躺了下來。當玻璃罩緩緩閉合時,她突然手舞足蹈,胡亂地抓來抓去,試圖從牀上坐起來逃跑。
龍飛雖然緊張,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
陳彼德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去。他看着實驗室內,眼神無比冷漠,像是在觀看一場與自己毫不相關的表演秀。他的表情跟之前看到安東海被送進實驗室時一模一樣。
也許是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吧。龍飛從他臉上收回目光,默默地想到。
羅瑞娜還在掙扎,眼裏清晰地流露出驚恐和錯亂。
龍飛緊握着拳頭,他心想此時被關在玻璃艙裏的人是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就好比自己親眼看着親人被送上手術檯,那種心與心相連的感覺,恐怕是很多人都體驗過的吧。
很快,其中一名醫生按下一個按鈕,羅瑞娜就像睡着了似的,再也沒了動靜。
「老師,她怎麼了?」龍飛感覺不對勁,但陳彼德輕描淡寫地說:「只是一些幫她入睡的藥劑,沒什麼可擔心的!」
接下來的程序跟以前一樣,很快進入到了進一步採集數據的階段。
「記得我跟你說的吧,這個階段需要五天時間。」陳彼德在玻璃牆上隨意畫着什麼,「如果腦波和心率等相關數據正常,就可以進入下個階段。當然了,既然是實驗,那麼有些意外也是不可避免的,比如像安東海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接下來我們都爲她祈禱吧,希望一切正常。」
他的意思是羅瑞娜在實驗過程中也可能發生意外。
龍飛的心情更加糾結了!
外面夜色沉沉,大樓裏幾束燈火正好襯托出這個城市的孤獨。
龍飛心裏裝了太多事,所以毫無睡意,這個夜晚,註定是孤獨無眠的。想到躺在玻璃艙裏的那些志願者,他如何能閉眼?
他的記憶,突然回到了時代廣場和羅瑞娜一起死裏逃生的情景。不過,他的思維很快就轉入到了米茹身上。當年在美國,在紐約,在時代廣場,在那家咖啡店,他們一起經歷了多少浪漫的事情,可是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一陣突如其來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在這樣的夜裏,更顯得尖銳和刺耳。
龍飛的思緒受到驚擾,很快醒悟過來,衝到實驗室外時,玻璃牆外早已站了許多人,但每個人都瞪着眼睛,臉上寫滿了驚懼,呼吸也急促不安。
空氣中飄蕩着緊張的氣息。
龍飛緊握着拳頭,身體在顫抖,多想一拳打碎面前的玻璃衝進去,但他知道這種想法不切實際。面對屋裏發生的事情他毫無辦法,所有人一樣只能等待陳彼德的到來。
此時的羅瑞娜,正緊緊地挾持着一名醫生,手上的電線死死地勒緊醫生的脖子。醫生耷拉着臉,吐着舌頭,雙眼圓瞪,不知是活着還是已經死去。
而另一名醫生已經受傷,蜷縮在角落動彈不得。他也是被羅瑞娜打傷的,臉上全是血。
龍飛擔心事態惡化,使勁揮手希望可以引起羅瑞娜的注意,卻失敗了。羅瑞娜彷彿不認識他,對他的揮手不僅視而不見,臉上的殺氣反而更重。
大約過了兩分鐘,仍是未見陳彼德的身影。
情勢變得異常緊急。
龍飛實在忍不住了,打算讓人開門進去制止羅瑞娜,卻遭到了拒絕,給他的答覆是,實驗室一旦遇到突發事件,必須等陳彼德的指示。
龍飛急得快燃燒,緊握着拳頭,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正拿起手機撥打陳彼德的號碼,陳彼德就出現了。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陳彼德急匆匆地趕過來,臉上的表情也是急不可耐,但是無人可以給他答案。
「老師,羅瑞娜發生了狀況,有人受傷了,快打開門救人吧。」龍飛祈求。
陳彼德頓了兩秒鐘,無力地搖頭道:「來不及了,人已經死了!」
在場的人全都懵圈了,彷彿裏面死的人是自己,一個個六神無主,面面相覷。
「但是另外一個還活着!」龍飛感覺自己的聲音飄在空中,根本無法傳遞到陳彼德的耳中。
龍飛沒料到自己話音剛落,只見羅瑞娜雙手鬆開,被她挾持了許久的醫生隨即軟綿綿地縮到了地上。
是的,他已經死了,在場的人幾乎都是醫生,能通過自己的專業知識,判斷出是否斷氣。
羅瑞娜眼裏突然射出一道駭人的寒光,然後轉身,目光停留在了靠在牆角的醫生身上。
「哦,不,不要這樣!」有人發出了驚恐的叫聲。
龍飛再次轉向陳彼德求救,但陳彼德就像一棵樹,無論多大的風都無法撼動他。
沒人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麼。
羅瑞娜手裏依然拿着剛剛勒死了那名醫生的電線,突然轉身看着外面的人,臉上是挑釁的笑容。
她想幹什麼?龍飛似乎猜到了她的意圖,慌忙拉住陳彼德,顫抖着說:「老師,快開門吧,我去制止她。」
陳彼德卻說:「這會兒進去,所有人都會死。」
羅瑞娜走到受傷的醫生面前,放下電線,蹲下身,端詳着那張佈滿鮮血的面孔,好像在觀察什麼。
她再一次轉身看着實驗室外面的人。
龍飛從她眼裏看到了殺氣,忍不住大叫起來,想要制止她的行爲,可是幾秒鐘過後,她突然雙手緊緊地抓住傷者的腦袋,然後朝着牆壁使勁撞擊。
一下、兩下、三下……
鮮紅的血,瞬間染紅了牆壁,順着牆壁流到了地上。
外面的人都驚呆了。
羅瑞娜做完這一切,然後才慢慢轉身,詭異地看着玻璃牆壁外面的人,眼裏流露出瘮人的笑。
她身上全是血,只有兩隻眼睛看上去還是乾淨透亮的。要不是親眼看到她殺死了醫生,還以爲那些血是她自己的。
龍飛的心冷了,死死地盯着那雙眼睛,雖然心情極度黑暗,但僅存的一絲清醒,迫使他去想殺人者是羅瑞娜還是盧婭,抑或是別人。
應該是盧婭吧。他只能這樣想。這是在幫羅瑞娜脫罪嗎?他迅速轉換思維,把這種不專業的想法從腦子裏趕出去。
羅瑞娜站了起來,慢慢走向玻璃牆壁。
外面的人見狀,紛紛往後退去。
但是,陳彼德沒動,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他安靜地看着羅瑞娜,好像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你到底想幹什麼,快給我站住,站住……
龍飛手心裏捏了把汗,默默地祈禱一切到此爲止,可是羅瑞娜是個失去控制的人,當她走近玻璃牆壁時,突然舉起右手拳頭,然後一拳一拳砸玻璃。整座大樓好像都在顫抖。
果然,她沒有停手,危險進一步升級了。
砰、砰、砰……
沉重的聲音,就像敲擊在龍飛身上。
拳頭破裂了,血沾在玻璃上,像散開的花瓣。
龍飛終於看不下去了,大吼一聲:「你給我住手!」
「把門打開吧!」陳彼德終於發話,門這才緩緩打開。
羅瑞娜停止了砸牆,走向門口。
除了龍飛,其餘的人紛紛後退。
龍飛顧不上那麼多,衝到羅瑞娜面前,擋住她的去路,但還沒開口說話,她突然緊緊地抱住他,然後衝他的脖子張開了血盆大嘴。
旁人發出了驚呼聲。
羅瑞娜這是想咬斷龍飛的脖子。
陳彼德冷眼看着這一切。
龍飛幸好當過警察,使出吃奶的力氣纔將羅瑞娜的臉推開,然後用手肘頂在她脖子上,再往前推去。
羅瑞娜倒在了地上,腦袋着地,受到撞擊的她,突然清醒,整個人瞬間放鬆,兩眼望着天花板,表情蒼白。
龍飛感覺到了她的變化,慢慢鬆開手。
她沒有繼續攻擊,像一隻小綿羊,乖乖地躺在地上。
一切都恢復到了正常的狀態。
龍飛悶悶不樂,不明白陳彼德爲何見死不救。
陳彼德良久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龍飛。
龍飛也不想說話,他覺得很累,連稍微動一下都覺得吃力。
此時凌晨兩點,但是所有人都毫無睡意。
「好啦,時間也不早了,先去睡一覺吧。」陳彼德看了一眼時間,「明天一早我還有個重要的會,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龍飛依然沒動,像着了魔似的。
陳彼德遲疑了一下,嘆息道:「好吧,我知道你現在回去也睡不着,有什麼想知道的現在就問吧。」
龍飛還是沒開口,心頭疑慮重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怪我爲什麼沒進去救人?」陳彼德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樣吧,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陳彼德所說的地方,正是研究所的監控室,裏面有無數臺監控器,幾乎鎖定了整個研究所的每一個角落。
在陳彼德的授意下,技術人員打開了剛剛發生意外的實驗室的視頻。
羅瑞娜一開始是安靜躺在玻璃罩下的,但是突然之間就掙紮起來,然後使勁砸玻璃。兩名醫務人員情急之下打開了玻璃罩,誰知其中一名醫務人員剛把臉湊過去,便被羅瑞娜一把抓住脖子,翻身坐起,扯斷連接在外部的電線,死死地纏在醫生脖子上,不一會兒,醫生便停止了掙扎,斷了氣。
龍飛看得一驚一乍,沒想到這名醫生早就死了,卻越發糊塗。
另一名醫生驚恐萬狀,見狀想要逃跑,來不及了。
羅瑞娜一步步逼近他,然後掐着他脖子,把他推到牀邊,又抓起給自己注射的藥劑,使勁塞進醫生嘴裏,又按下了注射藥劑的按鈕。很快,醫生就捂着脖子癱瘓在地。
龍飛心裏拔涼拔涼的,他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如此狡猾,如此狠毒。
「別急,繼續看,慢慢看!」陳彼德似乎猜中了他的心思,龍飛果然看到了更爲驚人的一幕,只見羅瑞娜抓起已經被她殺死的醫生,然後將電線纏在他脖子上……這以後的事,龍飛都在現場親眼見了。
陳彼德示意關上視頻,說:「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爲什麼沒一開始就進去救人了吧?」
龍飛確實明白了,羅瑞娜太會僞裝,差點連他都給騙了。
「她身體裏那個叫盧婭的女人,是個非常狡猾的僞裝者。」陳彼德深沉地說,「不過這也不難理解,作爲羅瑞娜分裂出來的人格盧婭,本來就是個暴徒,要不然也不會被控制劫機了。」
龍飛理解了陳彼德的做法,卻還是無法輕易說服自己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畢竟那是兩條鮮活的生命。而這一切,要不是自己帶羅瑞娜來治療,也就不會發生。
「那些對病人注射的藥劑,也被她利用了,我相信她是早就窺探到了那些藥劑,然後逼迫醫生喝下去。」陳彼德臉上也寫滿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正常人喝下了那些藥劑,會產生極大的副作用,不死的話,後半輩子也會變得瘋瘋癲癲,所以與其讓一個人這樣活着,還不如解脫了好。」
「可她爲什麼要這樣做?」龍飛欲哭無淚,他感覺自己已經成了幫兇。
陳彼德搖頭嘆息道:「因爲她是人格分裂症患者,做任何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這個道理不需要我再解釋了吧。」
緊接着,龍飛提出報警,畢竟死了人。
「報警?」陳彼德愣了一下,說,「你太天真了,報警的話,我的研究所,我的實驗就全毀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既然是實驗,那就必然存在風險,不付出代價,怎能換取最後的成功?」陳彼德的聲音聽上去如此冰冷,這讓自以爲了解他的龍飛覺得面前這個人變得特別陌生。
「還有,你要記住一點,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再說,他們都是在實驗過程中被病人殺死的,這不是謀殺,叫意外。」陳彼德的話在耳邊無限循環,龍飛如何能安睡?躺在牀上,翻來覆去,腦子裏全都是這幾天發生的事,像坐過山車一樣,險象環生,可他還是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衝,就算閉上眼睛,將恐懼盡力排斥在身體之外,雖然身體的承受力幾乎到達極限,那也還是得咬牙堅持下去。
他的思維突然停留在某一個點上,那是他和羅瑞娜從時代廣場的地鐵站逃走後遇到的出租車司機。
那人是誰?爲什麼正好出現在我們需要的位置?難道有人對我們的行蹤瞭如指掌?
他無法找到答案,更無法理清頭緒,一個個疑團像滾雪球似的,不停地衝撞着他的大腦神經。
此時是半夜三點一刻,世界如此靜默。
太過安靜的世界,對龍飛來說並非好事,他反而容易想入非非,無法入睡。再說剛剛經歷了這樣一場浩劫,換作任何人都不可能當作沒事。
可是,人不是機器,總會有耗盡能量的那一刻。
也不知什麼時候,疲倦至極的龍飛終於閉上了眼,可是隨之而來的夢魘卻又讓他輾轉反側,即使身體睡着,靈魂仍然是清醒的。
凌晨五點的實驗室,安靜得就像是處於真空世界。
實驗室的監控室內,工作人員也是昏昏欲睡,想必在這樣的時間,從未發生過什麼意外,所以他們的精神狀態也時常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可是,隨着一聲輕微的爆炸聲傳來,寧靜的夜晚像受到了驚嚇,瞬間就變得熱鬧起來。
這真是個多事的夜晚!
監控室的屏幕上,大門口,好幾個戴着面具,荷槍實彈的人用炸藥炸開了實驗室的大門,魚貫而入。
監控室的工作人員被驚得一躍而起,正要按下警鈴發出警告,突然感覺脖子一麻,就倒了下去。
衝進監控室的蒙面人,將實驗室的門打開,將所有設備毀掉,離開。
聽到響動的醫務人員全部被麻醉槍擊倒,研究所變成了人間地獄。
有人衝進實驗室,帶走了包括安東海和羅瑞娜在內的十名參與實驗的志願者。
整個過程只有短短五分鐘,然後一切歸於平靜。
實驗室變得一片狼藉,成了垃圾場,所有的儀器和設備都倒在地上,還有不少藥劑瓶也碎了,藥劑濺得到處都是,黃黃綠綠的,還帶着刺鼻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整個大樓像遭到一場巨大的浩劫。
龍飛今晚又在夢裏與米茹見面了,但奇怪的是,米茹身邊依偎着一個孩子。他看到孩子跟自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便知道孩子是自己跟米茹生的,當即就瘋狂地抱着二人又哭又笑。
可是,美好的事情很快就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
他還以爲是在夢中,實在不情願被打擾,但是電話鈴一直響個不停。
「喂,誰呀!」龍飛睡眼惺忪,本來就沒睡下多久,睜開眼睛,發現是自己的手機在響,於是極不情願地拿了起來。
「龍醫生,該起牀了!」電話裏傳來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聲音。
龍飛聽到這個聲音時,頓時頭皮發麻,立即清醒,他想起了在飛機上打來電話的那個聲音,機長告訴過他,是經過變聲處理的。
「是你?」龍飛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變聲人陰笑道:「既然你知道我,那我就長話短說。你可以叫我七爺。馬上起牀,去研究所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吧。」
龍飛愣着沒動。
「難道我說得不夠清楚嗎?換作是我,這會兒早就出門了。」變聲人好像能看到龍飛似的,龍飛嚥了口唾沫,儘量壓抑着情緒,冷冷地問:「你到底是誰,對實驗室做了什麼?」
「我已經說了,你可以叫我七爺,至於我想幹什麼,很簡單,我要你交給我一個人。」
「什麼人,我爲什麼要聽你的?」
「嘿嘿,你的廢話可真多,要是不想你的病人出事,就乖乖按照我說的去做。」變聲人似乎很不耐煩,「你馬上去研究所看看,就明白爲什麼要聽我的了。」
龍飛還在猶豫,變聲人又繼續說:「我讓你交給我的這個人,你們見過的,要不是因爲你,他也不會落到警方手裏,所以你要爲此付出代價,如果不把人交給我,我會先殺了你的病人,然後再來找你。」
龍飛終於明白變聲人要他交的人是誰了,他牀上爬起來,向着門口衝去,嘴裏大喊道:「不要亂來,不然我一定會找到你。」
變聲人又冷笑起來,扯着公鴨般的嗓子說:「放心吧,只要我們的交易順順利利,我可以保證你的人毫髮無損,但是如果你敢耍花樣,後果可是你付出性命的代價也無法承受的。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趕緊去吧,我會再聯繫你。」
龍飛只感覺胸口發悶,他出門後,第一時間給陳彼德打了個電話。陳彼德掛斷電話後,給研究所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但都無人接聽,這才明白研究所裏真的出了事。
研究所裏的情形差點令龍飛窒息,尤其是看到實驗室裏的志願者全被擄走時,他簡直無法呼吸了,恨不得將眼前的這個世界毀掉。
陳彼德隨後也匆匆忙忙地趕到了研究所,目睹自己的地盤被人闖入,並破壞得面目全非,他一拳打在走廊的牆壁上,大口地喘息着,眼裏燃起熊熊的怒火。
他的助理布麗安娜死了,被一把匕首插入胸口,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陳彼德悶在那裏,半天沒反應。
終於,有人醒來,卻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看到滿目瘡痍的景象,才依稀記得發生了什麼。
「這些混蛋太瘋狂了。誰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陳彼德怒吼道,尤其是當他得知監控也全部被毀掉時,憤怒的表情像是一頭眼睛血紅的獅子。
龍飛把七爺電話的事情告訴給了陳彼德,陳彼德愣了一下,但隨即摸着下顎,若有所思地說:「我並不認識這個叫七爺的,都沒聽說過,跟他無冤無仇……」
「也許、也許是因爲我!」龍飛無法隱瞞,也沒打算隱瞞七爺這樣做的目的。
陳彼德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等待他說出答案。
「因爲一個叫庫伯的人,他認爲是我把庫伯交給了警方,所以讓我從警方手裏將庫伯弄出來,然後跟他交換人質。」龍飛依稀記得曾跟他說過發生在客機上的事情。
陳彼德雖然皺着眉,但也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連連說道:「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的,你惹上了麻煩。」
「老師,我得馬上去警察局。」
「你認爲警方會讓你把庫伯帶走?」
龍飛確實沒有多大把握,但事已至此,必須先試試才知道結果,要不然那十名志願者的命……他不敢再往下想,突然電話再次響起。
七爺的人打來的。
龍飛向陳彼德做了個安靜的手勢,想讓他明白這個電話的重要性。
「我猜你現在已經在研究所了,考慮得怎麼樣啊?」七爺單刀直入,不繞圈子。
龍飛看了陳彼德一眼,說:「你不要傷害我們的人。」
「那就要看看你合作還是不合作了。」
「我馬上去警察局,不過我不敢保證警方會把人交給我。」
七爺冷冷地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我只要結果,如果結果不令我滿意,那我就只能也讓你不滿意了。」
「別,好好好,你先等着,我會盡力,一定會盡力。」龍飛掛斷電話,衝陳彼德說,「那個叫七爺的打來的。您放心,我會說服警方的,那些志願者也不會有事。」
他說完轉身離開,但被陳彼德叫住:「等等,我跟你一起過去。」
安東海等人分別被囚禁在一個不大的玻璃房內。他們先後醒來,但全都像初生的嬰兒,呆呆地坐在房內,對周圍的一切懵懵懂懂。
在另外一個房間,有無數臺監控器,其中一個監控屏幕上顯示出那些囚禁病人的畫面。在監控器前面,站着一個滿臉陰沉的身影。那張臉上,有一條非常清晰的傷疤,在監視器屏幕的強光照射下,顯得尤爲刺眼。他剛剛打完電話,嘴角微微抽搐了幾下,又眯縫着眼睛,眼裏閃爍着得意的笑。
二十分鐘後,天剛亮不久。
龍飛和陳彼德驅車來到警察局,此時警局剛剛上班。
有警車從門口呼嘯而去,也有警車呼嘯而來。三三兩兩的警員有說有笑地走進大門。
漢斯沒想到會這麼早見到龍飛,很驚訝,在聽他說明來意後,越發吃驚,帶着責備的口氣說:「我跟你說過,這裏是紐約,你以後不管做什麼事,都必須先給我說一聲,至少得讓我清楚情況,否則我會毫不客氣地逮捕你。」
「對不起,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我也是措手不及。」除了布麗安娜的死,龍飛都是實話實說,可是漢斯並不買賬,反而黑着臉繼續指責道:「我是看在你以前也是警察的份上,所以纔不跟你計較,但是發生瞭如此嚴重的綁架案,這裏是警察局,不是我家裏,你應該第一時間報警,而不是私下找我。」
陳彼德始終一聲不吭,臉上也毫無表情。
龍飛求人辦事,不得不厚着臉皮,不管漢斯如果發火,如何不給他面子,他都只能賠笑。
漢斯喝了口水,也許感覺自己的態度太過跋扈,稍微收斂,皺着眉頭嘆息道:「我明白,你遇到這種事,會非常不開心,但是作爲警察,防止罪案發生,以及偵破案件都是我們的責任,所以接下來,你得跟我詳細說說當時的情況,這樣我才能幫你。」
龍飛又陷入兩難的境地,搖頭道:「我當時並沒在現場,而且在場的人全都被麻醉槍麻醉了,研究所的監控設備也被破壞,所以……我什麼都沒看到。」
「那麼,你爲什麼來找我,不是打電話報警,然後我派人去研究所?」漢斯覺得他是在浪費時間,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令漢斯大跌眼鏡,聲音瞬間擡高了幾度,不快地嚷道:「什麼,你要我放了庫伯?是你瘋了還是我耳朵出了問題?你當這裏是什麼地方,菜市場嗎?」
「不,您誤會我了,我並非讓您放了庫伯,只是……好吧,也算是這個意思,那個叫七爺的人要我交出庫伯,要不然那十條人命……」
「你怎麼知道那不是一個陰謀?」漢斯很惱火地質問道,「就像上次在飛機上,他們要警方交出大衛,誰知大衛一上飛機就被庫伯殺了。我被局長罵得狗血淋頭。同樣的把戲,難道他們不會再來一次?」
是啊,我怎麼敢確定這不是七爺的陰謀?龍飛在心裏默默地念叨着,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還真得非常小心了。
漢斯見他半天不吱聲,攤開雙手說:「再說了,我的級別還不夠,庫伯是殺人的重犯,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按照規矩,必須要有我的上司審批。」
「案情非常嚴重,如果所有人被撕票,會影響你們美國警方的偉大形象,所以我懇求警方能加入這次解救人質的行動中。」龍飛見機行事,將包袱丟給了漢斯,漢斯過了許久才問:「你們中國人腦袋裏到底都裝着什麼?」
龍飛也聳了聳肩,不解地問:「我說錯什麼了嗎?解救人質,這難道不是警方應該做的事嗎?」
「是的,所以我的意思是,你確實很聰明,同時也提醒了我該怎麼做。」漢斯的話讓龍飛看到了希望,但他又話鋒一轉,說:「那個叫七爺的恐怖分子既然想要庫伯,那麼我隨便找個人就能頂替他,對了,最好是個警察,說不定關鍵時刻還能將七爺逮住。」
「我不認爲這是個好辦法。」陳彼德終於開口了,「你也說了,對方可能真是恐怖分子,能找到我的研究所,能輕易闖進去帶走十名人質,說明他們能力非凡,那麼你怎麼就知道他們在警察局沒有眼線?」
「這裏可沒你說話的份!」漢斯極不友好地看着他指責起來,龍飛忙打圓場:「對不起,忘了介紹,這位是我老師,他並沒有惡意!」
漢斯毫不客氣得下達了逐客令,龍飛陷入爲難的境地。
這時候,陳彼德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稍等片刻,然後轉身打電話去了。
龍飛明白了他的意思,繼續對漢斯胡攪蠻纏。
「不可理喻,我做不到,這件事沒商量的餘地,你不要再說了!」漢斯被他纏得心煩。
大約三十秒後,陳彼德一臉笑容地看着漢斯。
漢斯和龍飛露出狐疑的表情。
漢斯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到顯示在屏幕上的名字,皺着眉頭,默默地轉過了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