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紐約地鐵槍擊事件
白日夢 by 老譚
2019-12-26 18:26
DC心理健康研究所,其中一個房間,並排擺放着幾臺大型設備,看上去有點像睡覺的牀,每張牀上都躺着一個人,被透明的蓋子牢牢地罩住。
除此之外,每張牀外面都連接一臺顯示器,顯示器上跳躍着密密麻麻的數字,像波浪一樣上下快速翻滾。
這個房間是無菌空間,與外界隔着一扇落地玻璃,外面的人只能透過玻璃觀察裏面的情況。
身着白大褂,戴着白口罩的龍飛,在跟陳彼德進行前期短暫溝通後,就針對安東海的情況做了治療方案,並已與安東海本人達成了協議。
房間右側的門開了,出來兩名身着白大褂的醫務人員,他們挨個查看病人的情況,以及數據顯示後,衝玻璃牆外面的陳彼德點了點頭。
「第一步治療馬上就要開始了,我會根據採集到的數據確定下一步的方案!」陳彼德看了一眼神情嚴肅的龍飛,又衝房間裏的醫務人員點了點頭。
安東海被帶到了空置的牀邊,又左右看了其他牀上的病人一眼,也許是太過壓抑,不禁閉上眼,沉沉地吐了口氣。
他很緊張,而且擔心,可還是得自己學會控制情緒。
一名醫務人員按下按鈕,牀上的玻璃罩向兩邊緩緩打開,然後向前立了起來。
安東海走進玻璃艙躺下後,醫務人員按下另外一個按鈕,他的四肢立即被伸出來的四個抓手鎖了起來。那一刻,他瞪着眼睛,臉上露出了更加驚恐的表情,但又看見其他人如此鎮靜,於是很快也恢復了正常。
玻璃艙重新關閉,又緩緩恢復到之前的平衡狀態。連接在外的電腦開始採集數據,一排排數字不間斷地往外傳輸。
龍飛目睹了整個過程,雖然已被告知沒有任何危險,但還是爲之捏了把汗。他在想,要是躺在那上面的是自己,此刻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那個空間太狹窄了,也許連呼吸都會感到壓抑。
「好了,開始了,一切都很順利!不用擔心,非常安全。」陳彼德熱情而又略帶興奮的聲音提醒了龍飛,龍飛苦笑了一下,問:「房間裏的其他人,都是您的研究對象?」
「研究對象?不,應該是治療對象,我叫他們志願者,他們都是自願的!」陳彼德不置可否地說,「嚴格來說,應該是一邊治療,一邊研究。當然,反過來說也行得通。」
龍飛沒吱聲,目光依然停留在房間裏,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承接這些話。
「還記得老師曾多次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嗎?這個世界並沒有完人,每個人心裏都有病,只分是否嚴重。很多事情,我們自以爲看得清楚,但有時候也許連一個心理病患者都不如。」陳彼德的這番話勾起了龍飛的記憶,龍飛曾經自以爲很懂老師的意思,此時卻覺得自己迷失了。
「迷失並不可怕,每個人都有迷失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你要學着讓自己保持清醒,尤其是我們,自詡爲救治心理病患者的醫生。」陳彼德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側目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每個人的能力都有大小,盡力而爲,能達成怎樣的效果,順應天命吧!」
龍飛緩緩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話,然後又淡淡地笑了笑,跟着走出了這個房間,說:「老師,我出去見個老朋友,接下來的事就拜託您了。」
他從DC心理健康研究所出來,被風一吹,突然感覺一陣輕鬆。這本來是個可以讓人心情放鬆的地方。也許是遇到了太多的麻煩事,太過擔心的原因吧。他自嘲着大踏步邁出了這扇大門。
繁忙而又驚險的一天過去了,可紐約的大街依然鬧熱,這座不夜城,一到晚上就變成了另外一種風格,到處洋溢着曖昧的氣息。
龍飛坐在出租車上,腦子裏想着此刻要去見的人,收音機里正在播報白天的新聞,突然就提到了羅瑞娜跳海的事。
「據警方消息,今天發生在韋拉札諾海峽大橋的跳海事件,警方經過連續數小時的尋找,仍未找到該女子。另據目擊者介紹,這名叫羅瑞娜的跳海女子,跳海之前行爲舉止異常,被懷疑患有嚴重心理疾病……警方發言人稱,在未找到女子屍體之前,當事人仍有生還可能,請廣大市民積極提供線索……新聞頻道將繼續關注報道……」
收音機裏傳來后街男孩的老歌,龍飛不自覺地跟着音樂哼唱起來。
半小時後,出租車停在了龍飛熟悉的地方——第五大道。在這裏,到處都是晃眼的各色路牌,閃得人產生錯覺。
他仰望着深邃的天空,看着熟悉的咖啡館,閉上眼睛,彷彿又嗅到了咖啡的香味,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這兒可是他當年在美國時與女友米茹經常光顧的地方,那些年,也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他們談情說愛,在咖啡的香味兒中相互依偎,卿卿我我,憧憬着未來。
他多麼希望夢可以一直不醒,可是夢還是醒了!
龍飛回到現實中,在夜色的紛繁中款款而行,慢慢走進咖啡館,來到靠近窗邊的位置坐下,然後點了兩杯咖啡。
以前熟悉的服務員已經辭職,新來的不認識,這讓他有點物是人非的感覺。不過咖啡的味道依然如此香醇。他貪婪地湊近杯子嗅了嗅,不知不覺又沉浸在了無盡的相思中。恍然間,竟然看到米茹正坐在對面看着自己。他溫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將攪拌好的咖啡遞了過去……
「不好意思,我從來不喝咖啡!」
龍飛聽到這個聲音時,迅速從幻覺中清醒過來,將咖啡杯收回來,以手捂鼻,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說:「不好意思,剛剛突然想到一些事情,走神了!」
對面的人微微點了點頭,但沒再接他的話。
「好吧,接下來,看着我,該醒醒了!」龍飛打了個響指,對面的人突然瞪大眼睛,詫異地環顧四周,疑惑地問:「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裏?」
「是的,你不認識我,也本不該在這裏出現。」龍飛已經完全變回到了醫生的角色,言談舉止都是那麼儒雅風度,而且不失嚴肅專業。
羅瑞娜端起咖啡,加了糖,又緩緩攪拌了一會兒,然後姿勢優雅地品了一口。
龍飛記得就在幾分鐘之前,她還是拒絕喝咖啡的。
是的,她身體裏還住着一個叫盧婭的人,這個叫盧婭的女人是拒絕咖啡的。
龍飛端詳着她的眼睛,試圖找到更顯著的區別,結果卻令他失望了。
羅瑞娜放下咖啡杯,迴應着他的目光,淺淺地笑了笑。
「我們見過面的,還記得嗎?」龍飛試圖引導她想起什麼,可她卻帶着曖昧的笑容,反問道:「帥哥,雖然你也是亞洲人,但這裏可是開放自由的紐約,如果你想泡我,或者想跟我上牀,完全不必掩飾你的真實想法。」
龍飛沒想到這個女人的思想如此奔放,正想解釋,誰知她又指着他的眼睛,露出滿臉挑釁的笑容說:「不用解釋,你心裏在想什麼,我完全明白。不過,想跟我上牀,那也是有條件的,首先,你得是帥哥,其次,我不跟醫生上牀。」
龍飛對她最後這句話產生了濃厚興趣,不過又被羅瑞娜搶白了:「你不用問原因,因爲就算你問了,我也不會給你答案。」
「好吧!」龍飛覺得跟這個小自己差不多十歲的漂亮女人之間有着太深的代溝,只好準備結束話題,於是輕輕拍了拍手掌,抑揚頓挫地說:「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還是說說你自己吧。」
「我沒什麼可說的,還是說說你自己吧。」羅瑞娜的態度依然決絕,龍飛啞然失笑道:「你猜對了,我是個醫生!」
很明顯,她的表情有點訝異,繼而變成了不可思議和極度的不信任。
龍飛加重了語氣:「不用懷疑,你沒聽錯,我確實是個醫生,而且是專治這裏的!」他指着自己心臟的位置,「人心!」
羅瑞娜的眼神略顯慌亂,它端起咖啡杯,舔了舔杯沿,試圖掩飾自己的內心,但仍被龍飛捕捉到了。他放慢了聲音,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咄咄逼人:「你雖然提及你叫什麼,但我知道你叫羅瑞娜。」
她的眼睛撲閃着,眉頭微微皺起。她在努力回憶,但是印象中,好像確實沒有告訴對面這個男人自己的名字。
龍飛以一種審視的表情凝視着她,可她突然詭異地笑道:「我們聊了很久,說了很多話,也許,我只是不經意間說漏嘴!」
龍飛本來端坐着,此時聽了她的話,身體往後縮了縮,舒服地靠在沙發上,雙手撐着桌面,沉吟片刻才說:「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姑且保留自己的意見吧。不過,羅瑞娜小姐,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包括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要聽清楚。」
「大叔,你的樣子真的很好玩,但是真的嚇到我了!」羅瑞娜還是不相信他,龍飛突然把手機遞到她面前,視頻內容正是她跳海的新聞,而且配上了她清晰的正面照。
羅瑞娜看着視頻,不禁目瞪口呆,臉上的表情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就像不同的顏料潑在潔白的紙板上,瞬間變化無窮。
可她依然強裝笑容!
「我是醫生,一名心理醫生,而且從現在起,我會成爲你的私人醫生。」龍飛輕言道,「現在總該相信我所說的了吧,視頻裏的人就是你,在你跳海之前,還發生了一件事……」
「好好的,我爲什麼要跳海?」羅瑞娜打斷了他,他本打算耐心說給她聽的,可就在此時突然發現街上有幾個形跡可疑的傢伙,而且那些傢伙鬼鬼祟祟的,正朝着咖啡館的方向走來。
情況不妙,來者不善!
龍飛直覺那些傢伙是衝着羅瑞娜來的。他收回目光,低聲說:「現在聽我說,有人要對你不利,咖啡館有後門,待會兒我起身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回頭,而且必須緊跟着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停下來。否則,我們都會死在這裏。」
這時,外面那些傢伙停下了腳步紛紛看向這邊,不知是不確定要找的人是否在咖啡館,還是任務有變,總之沒有立即衝進來。
龍飛屏住呼吸,尋思着從後門離開後如何脫身。
羅瑞娜看着他的眼睛,終於感覺到了什麼,剛要往外面看去,誰知一側臉,便有人指着她大喊大叫,隨即所有人像找到食物的老鼠似的,拔腿向着門口衝了過來。
龍飛迅速站了起來,一把抓住羅瑞娜的胳膊,順着狹窄的通道往後門方向快步移去,一不小心,將迎面而來的端着咖啡的女服務員撞開,咖啡杯側翻在地,潑出的咖啡濺得滿地都是。
龍飛連連說了「對不起」,但仍沒停下腳步。
「這裏是員工通道,不允許客人進入!」服務員在背後叫喊。
正門口突然傳來一片亂糟糟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客人的喧囂,其中夾雜着驚恐的叫聲。
衝進咖啡館的三五個男子,把咖啡館攪得一塌糊塗。蹲在地上撿杯子的服務員再次被撞倒,腦袋又撞在了桌上,尖叫了一聲,仰面倒了下去。
不知發生何事的幾個店員打算上來阻攔衝進來的那幾個傢伙,其中一名男子突然拔出槍來,此時店裏的客人見狀,紛紛驚叫着往門外逃跑。
「滾開!」男子用槍頂着一名服務員,服務員把手舉過頭頂,眼神慌亂,慢慢蹲了下去。
這些凶神惡煞的傢伙從後門追出去時,一瞬間失去了目標,但是很快就在稀疏的人羣中發現了兩個奔跑的身影。男子舉槍想要瞄準,但因爲人多,根本無法瞄準,最後不得不憤然放下槍,跺腳罵了起來。
龍飛帶着羅瑞娜穿梭在人羣中,哪裏人多就往哪裏跑。羅瑞娜氣喘吁吁,一路被龍飛拖着跑。
前面不遠處便是著名的時代廣場,燈火輝煌,宛如白晝,來往的遊客更是接踵摩肩。
龍飛拉着羅瑞娜鑽進了人海,希望利用人流的掩護脫身,但一回頭髮現那些傢伙仍然緊追不捨。他環顧四周,一擡眼瞅準了十米開外的地鐵站口,快步衝了過去。
地鐵裏上上下下的人流快要堵塞通道,每個人都好像是被人羣夾雜着推着走。
龍飛想地鐵裏構造複雜,只要重進車廂就能成功甩掉尾巴了。
龍飛此時只能這麼打算,能否成功他心裏也沒底。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們混進人羣進入地鐵站,剛好看到了到站的列車。龍飛正喜出望外,但人算不如天算,被下車的人流擋住,等他們剛到達門口時,列車卻突然關上了門。
龍飛捶打着車門,大罵了一聲,無處發泄的怒火快要把他給點燃。他扭頭向四周望去,人海茫茫,像要把他給吞噬似的。
可是,情況異常緊急,他沒有時間逗留,再不想辦法脫身就來不及了。
羅瑞娜回頭看到了正在臺階入口處向這邊張望的身影,臉色變得緊張起來。
龍飛向兩邊掃視了一眼,心裏頓時一喜,迅速平靜了心情,看着她的眼睛說:「別擔心,我有辦法。」
二十米開外,有兩名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員正在疏散人流,維護現場秩序。
龍飛的辦法就是利用地鐵的安保人員脫身。
倆人朝着安保人員小跑過去,靠近安保,試圖利用安保人員的身份嚇走那些追趕者。
結果,龍飛打錯了算盤,因爲那些人根本沒把這些安保人員放在眼裏,不僅沒停下腳步,而且加快了步伐。
龍飛看到他們過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得不抓着一個安保,指着不遠處正在追過來的那些暴徒說:「我們被人追殺,請幫幫我們。」
安保人員擡眼望見那些氣勢洶洶的男子,不由分說,當即拉上另外一個安保人員,站到了龍飛和羅瑞娜前面,還往前走了幾米,揮舞着手,試圖阻止那些男子過來。
砰、砰砰……
幾聲槍響,最前面的安保人員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擊中倒地,另外一名安保發現不妙打算拔槍卻來不及了。又是兩聲槍響,子彈擊中安保人員的胸口。剎那間,地鐵裏的秩序遭到破壞,乘客四散逃跑,慘叫聲此起彼伏。
龍飛在聽到槍響的那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看到兩名安保人員都中槍倒地時,還以爲自己產生了幻覺。
伴隨着亂作一團的乘客,龍飛帶着羅瑞娜擠出了地鐵。這時候,地鐵槍擊安保人員的事件已經迅速發酵,好幾輛警車正鳴笛呼嘯而來,很快封鎖了現場。數名持槍的警員一邊疏散乘客,一邊打算進去抓捕那些開槍的暴徒。
這裏是國際大都市紐約,一切都在跟時間賽跑,幾分鐘之後,聞風而動的各方媒體也迅速趕了過來。
龍飛和羅瑞娜終於撿回了性命,這會兒已經上了在路邊候客的出租車,混跡在流光溢彩的夜色中,悄然駛離了時代廣場。他回過頭去,隔着玻璃,看到身後閃爍的警燈,卻感覺全身無力,不禁沉沉地嘆息了一聲。
「他們爲什麼要殺人?」羅瑞娜自言自語的樣子,就像個可憐兮兮的孩子。她靠近窗邊,努力蜷縮着身體,眼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
龍飛看着她的背影,一隻手搭在她肩上,試圖給她一些安全感。果然,她慢慢回過頭來,正視着前方,目光也變得柔和多了。
「接下來,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希望你能正視自己的問題。」龍飛要說的當然是她的人格分裂症。
羅瑞娜突然笑了,眼裏流露出一絲慘淡。
「我是心理醫生,所以我可以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責任。」龍飛從她眼裏看到了複雜的表情,她雖然不完全相信,但問:「如果我真的病了,那些人爲什麼要追殺我?他們還開槍殺人……」
龍飛從她顫抖的聲音聽到了恐懼,當然還有不信任。
「不,你騙我,他們不是來殺我的,他們的目標是你,你爲什麼要騙我,我根本不認識他們。」羅瑞娜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出租車司機回頭看了他們一眼,雖然聽不懂他們的中文對話,但臉上也現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是的,你不認識他們,那是因爲他們用一種特別的方式催眠了你。」龍飛本來想就此打住,不再刺激她,但又考慮到要是不讓她正視自己的病情,情況會越來越糟糕,於是不得不繼續說,「你身體裏住着另外一個人,她的名字叫盧婭,也是女性。雖然我不知道你曾經經歷過什麼導致了她的出現,但可以非常明確地告訴你,盧婭揹着你做了很多你並不清楚的事,所以當你回到主人格時,纔會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當然也不會記得操控和控制你的那些人究竟是誰。」
羅瑞娜把臉深深地埋在了自己懷裏,嚶嚶抽泣。
龍飛明白,她是在極力隱忍,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也明白,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對她起作用了。
突然,龍飛看着窗外,感覺有些不對勁。他從後視鏡裏觀察着司機,司機也恰好在偷看他們。他果然從司機臉上發現一絲異常,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司機猛地踩下油門,出租車像離弦之箭,向着未知方向狂奔。
「停車!」龍飛大喊道,司機好像沒聽見,只顧雙手緊握着方向盤,聚精會神地盯着前方。
龍飛和羅瑞娜坐在車後,被甩得東倒西歪。他好不容易穩住陣腳,用手肘緊緊抓住司機的脖子。
一開始,司機還一邊開車一邊掙扎,街道兩邊的行人嚇得四散逃跑。但是很快,他就無法呼吸漸漸喪失力氣。
一聲巨響,出租車撞破玻璃,直直地開進了路邊的便利店,然後停在倒塌的貨櫃之下。
龍飛的頭撞在出租車前擋風玻璃上,幸虧有司機擋着他的身體,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羅瑞娜可就嚴重多了。她在出租車衝進便利店時,整個人不受控制差點飛出去,當車停下來時,她幾乎暈厥過去。
龍飛非常吃力地把羅瑞娜從車裏拖出來後,一點也不敢耽擱,扶着她一瘸一拐地離開便利店,消失在夜色之中。
此時已是晚上十一點,DC心理健康研究所仍然燈火通明,大樓裏透露出來的燈火像是在指引路人回家。
龍飛帶着羅瑞娜回到研究所時,陳彼德還在辦公室的電腦上收看電視直播,見他進來,立即像彈簧一樣站了起來,滿臉驚訝地看着他,還有她身後的女子。
「太不可思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彼德張開雙手,想從龍飛髒兮兮的臉上找到答案,「我給你打電話,但是關機了。」
龍飛這才發現手機不知什麼時候沒電了。面對陳彼德的詢問,他三言兩語無法把事情解釋清楚,只好說:「就像您在新聞中看到的那樣……」
「太瘋狂了。可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就被攪進那些瘋狂的事。你來紐約還不到二十四小時。」陳彼德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羅瑞娜臉上,「因爲她?」
龍飛看了羅瑞娜一眼,不置可否地點頭道:「那些暴徒想要抓走她,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帶走。」
後面的事情,陳彼德已經從新聞中知道了。
「媒體很厲害,從警方處得到了詳細的資料,剛剛發佈了地鐵監控錄像,還發布了你們的照片。」陳彼德擔心的表情稍稍有所緩解,「接下來,還是跟我說說這個女人的事情吧。」
「她現在需要休息,稍後我再跟你解釋吧。」龍飛說,陳彼德讓醫務人員帶走了羅瑞娜,龍飛這才詳細講述了發生在飛機上的事情。
陳彼德非常吃驚,皺着眉頭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叫羅瑞娜的女人,跟警方擊斃的暴徒是一夥的?」
「也許是這樣,但是我猜測她只是被控制和利用。」龍飛說,「我在飛機上已經對她進行了簡單測試和檢查,發現她跟安東海一樣,也是人格分裂症患者,她對於自己在飛機上做的事,好像一無所知。」
陳彼德沒有因爲這個結論而驚訝,他驚訝的是龍飛使用了「好像」一詞。
「是的,因爲只是初步的檢查,所以不敢完全斷定,您也知道,有些人受過專業訓練,能把自己僞裝成人格分裂症患者,這樣就能逃避法律的懲處。」龍飛的話不無道理,很多犯罪分子都是專門研究過心理學的,以此來對抗法律的懲罰。
陳彼德是他的導師,當然也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說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還是把她交給警方吧,這樣一來,警方就能利用她找到控制和操縱她的幕後主使。」
龍飛卻猶豫了,沉思片刻後拒絕了陳彼德。
「爲什麼不?留下來只會給我們招惹更多的麻煩。」陳彼德擔心道,可龍飛說:「警方已經帶走了另外一個也許跟她是同夥的人,所以我想暫時把她留下來……」
「現在你們的照片已經全城發佈,你就不怕警方找上門來?」
「放心,這件事我來搞定。」龍飛懇求陳彼德先去給羅瑞娜作進一步檢查,陳彼德聳了聳肩,無奈地說:「把她交給我吧,但是警察那邊,你必須儘快處理。」
羅瑞娜獨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面對這個陌生的地方,她的臉色依然憂鬱得令人心疼。她呆呆地望着正面白色的牆壁,牆壁一塵不染。
在房間的角落裏,有一張不大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部紅色的電話。
羅瑞娜對房間裏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她的心思全都顯露在那雙空洞的眼睛裏。
大約十五分鐘過去,她從未動一下,更換過任何姿勢,直到被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驚醒。電話鈴尖銳刺耳,一聲一聲地衝擊着她的聽覺神經。她終於慢慢轉過頭,目光落在了電話機上,然後又朝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在盼望有人進來接聽。
可是,遲遲沒人進來,電話鈴聲也遲遲沒有停歇。
羅瑞娜慢騰騰地站了起來,一步步向着電話挪去,可是她每走一步,都會小心翼翼地看看周圍。也許,她是在擔心有人進來,或者有人在看着自己。
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龍飛這樣想着,突然發現自己的思想有點拋錨了,因爲大凡人格分裂症患者,幾乎都是智商高於常人的,這一點,誰也不可否認。也許也正是因爲這一點,才令他們的身體可以容納更多人格,他們共用一個腦袋,所有人的智商加起來自然比普通人的智商高。
陳彼德拿着手機,目光炯炯地盯着房間裏的人,他一直在等待她接聽電話的那一刻。
羅瑞娜在快要碰到電話機的時候,突然又停了下來,再一次向周圍掃視了一眼,在確定沒人會進來後,這才抓起聽筒,猶猶豫豫地靠近耳邊。
「你好,羅瑞娜小姐,很高興聽見你能接聽電話。」這是陳彼德的聲音,像一個正在寒暄的老朋友。
羅瑞娜沒作聲,狐疑地看了看四周,但她臉上怪異的表情已經證明這個電話引起了她的興趣。
「你是否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但說來我們已經見過面,也算是老朋友,我相信你不會介意的。」陳彼德抑揚頓挫地說,「現在,你可以轉身,面對身後的牆壁。接下來,我要給你講一個非常好聽的故事。」
羅瑞娜果然很聽話,當她慢慢轉身面對身後的牆壁時發現潔白的牆壁上什麼都沒有。她可能以爲自己被捉弄了,所以又轉過身來,打量着空蕩蕩的房間,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頭。
「不用緊張,放鬆你的心情,準備全身心投入到我們即將開始的故事中……」陳彼德正在一步步調動她的情緒,正當她詫異時,耳邊突然涌起一陣如海浪翻滾的聲音,嘩啦嘩啦地拍打着岸邊,一會兒又無比溫柔,像母親的手撫摸着孩子的臉龐。
她依然呆呆地舉着電話,只不過雙眼在海浪聲中逐漸變得忽明忽暗。
「現在,繼續專心聽我說話,把我當成你童年最好的朋友,想象着你們再次重逢。」電話那頭的聲音忽高忽低,「接下來,我開始數數,當我數一、二、三時,你會感覺眼皮很重,很想睡覺……」
羅瑞娜在對方的聲音中,意識漸漸變得有些模糊,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隨時都要合上。
「很好,我繼續了。四、五、六,現在,你感覺整個世界都變輕了,而你,整個人都飄在空中,下面有一雙手在託着你,放心,一切都是那麼安全,即使你身下是萬丈懸崖,你也會像一隻小鳥,在天空自由地翱翔……」
羅瑞娜完全閉上了眼睛,在她的世界裏,一切都變得那麼美好,她看到了天空、海洋,還有很多無比美麗的風景,那些風景緊緊地環繞着她,讓她安心。
龍飛明白羅瑞娜此時快要被陳彼德催眠,也急於知道這個女人到底經歷過什麼。他把雙臂抱在懷裏,等待答案揭曉的那一刻。
「當我數到七、八、九時,你將安心地閉上眼,深深地睡着,然後開始回答我的問題。記住,一定要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不許撒謊……」陳彼德話音剛落,羅瑞娜手一鬆,電話聽筒掉在了地上,她慢慢走向牀邊,然後仰面躺下,和衣而睡,臉色安詳恬靜。
整個過程很順暢,行雲流水一般。
就在龍飛以爲陳彼德要問話時,突然海浪聲消失,繼而傳來一段非常另類的音樂。
《死亡華爾茲》?
龍飛沒有聽錯,頓時大驚失色,盯着陳彼德的眼睛,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麼。他聽過這段鋼琴曲,一開始是激揚,之後會變得緩慢,最後會讓人感覺身體裏另一個自我想要逃離。
據說,有人曾經在聽這段演奏曲時死亡,所以該曲也被人稱爲邪惡華爾茲。
這不是危言聳聽。
龍飛詫異陳彼德爲何讓羅瑞娜聽這首曲子?
可是陳彼德的臉色依然平靜如水,甚至手指還隨着曲子的節奏輕輕彈奏起來。
龍飛實在按捺不住,多次想質問陳彼德,甚至想阻止他,但最後還是強迫自己忍住。
羅瑞娜原本直挺挺地躺在牀上,但是突然之間就坐了起來,像打了雞血似的,腦袋在肩膀上一左一右快速搖擺。
她在隨着音樂的節奏搖擺嗎?她的節奏太快了,完全超越了音樂的旋律。
「老師,您……」龍飛剛一開口就被陳彼德制止了,陳彼德做了個讓他收聲的手勢,示意他繼續看下去。
羅瑞娜搖擺腦袋的動作大約持續了三十秒鐘,繼而又好像被人打暈,然後重新躺了下去。她感覺自己腦袋裏有一股火焰在燃燒,瞬間將她的記憶帶回了童年。
六歲。在她的記憶中,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一年基本一片空白。可是,時隔多年後的今天,在她六歲時發生的事一股腦兒地浮現。
羅瑞娜的父親是一位從戰場回來的退伍老兵,因爲在最後一次狙擊戰役中遭到伏擊,他的戰友全部犧牲。他被救後,雖然活着回到了家,但右腿從此殘疾。在失去戰友和退伍後生活不順的雙重刺激下,精神慢慢出現了問題。
所以,羅瑞娜和母親成了父親發泄的工具,幾乎每天都會遭到毒打。那時候的羅瑞娜,最害怕的就是放學後回到家,每天在路上磨蹭,不到天黑不進家門。
糟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羅瑞娜在經過一處叢林時,被人拖進林子強姦。她很晚纔回到家裏,那時候父親正在毆打母親,所以她什麼都不敢說。
從那以後,羅瑞娜變得更加孤僻。久而久之,她開始自言自語,慢慢地,一個叫盧婭的女孩闖入了她的生活。她每天都跟盧婭一塊兒玩耍,一塊兒上學,一塊兒回家。盧婭成了她的保護神和陪伴者,偶爾有人欺負她,盧婭都會出來幫她解決麻煩。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羅瑞娜很可能就平安地度過了童年,可是半年之後,她親眼看到父親喝醉酒後用酒瓶砸死了母親。
從那以後,那個叫盧婭的小女孩再沒出現過。
「我想她,很想見她,可是她再也沒出現過……」羅瑞娜眼角滾落兩行熱淚,「我們明明說好要一起長大的,可她爲什麼要拋棄我?」
陳彼德此刻坐在她面前,端詳着她蒼白的臉,沉聲問道:「你還記得她叫什麼嗎?告訴我,也許我能幫你找回來。」
「盧婭,她叫盧婭!」羅瑞娜說出了這個名字,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龍飛仍然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屋裏。他不得不佩服陳彼德,居然想到反其道而行之的辦法,利用一首被世人尊爲邪惡的樂曲,就將羅瑞娜催眠,然後引導她說出了真相,解釋了她人格分裂的癥結所在。
「我要告訴你一個祕密,其實這麼多年以來,盧婭一直陪伴着你,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你。」陳彼德的話很明顯再一次引起了羅瑞娜的興趣,她眼裏燃起的光亮出賣了她的心思,可是很快,那束光轉瞬即逝。
「如果她一直在,爲什麼我很久都沒見過她?」她說這話時,眼裏的火焰幾乎熄滅。
陳彼德非常肯定地說:「有時候你見不到她,並不表示她不在你身邊,很多時候,一個久未謀面的朋友,反而是住在心底的。你有沒有這種感覺?試着問問自己的內心吧,只要你嘗試跟她溝通,她一定會出來跟你見面。好了,接下來好好睡一覺,等你再次醒來時,也許盧婭就出現了。」
萬分疲倦的羅瑞娜閉上眼睛,慢慢進入了夢鄉。
龍飛看着她嬰兒般熟睡的面孔,等待陳彼德從房間裏出來。
他欣喜地說:「老師,這一次,我可是大開眼界!」
陳彼德自然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不禁訕笑道:「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曾經跟你說過,治療人格分裂症患者的辦法有很多種,最重要的是找到適合他本人的。據我觀察,羅瑞娜身體裏的盧婭在她小時候曾出現過,那時候還是她的玩伴,但是後來消失了一段時間,等盧婭再次出現時,卻變成了一個魔鬼式的人格,所以我將計就計,利用魔鬼的方式將魔鬼釋放出來。」
龍飛完全明白陳彼德的意思,但是又擔心這種辦法會令羅瑞娜的病情加重,因爲他非常清楚這種極端的方式,一旦刺激過重,造成意外,結果會適得其反。
「幸好是老師您親自上陣,要是換作別人,我還真擔心……」龍飛的笑有些尷尬,但也如釋重負。
陳彼德擺了擺手說:「我有個初步的想法,但是還得遵循你的意見。」
「是關於羅瑞娜嗎?只要有利於治療她,您儘管說吧!」
「到我辦公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