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一個都不能活
白日夢 by 老譚
2019-12-26 18:26
崔志明打開藥箱,取出注射器,將藥水抽進針管,整個過程顯得無比從容。
安東海從他這一連串動作上,無法看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所以心裏也漸漸釋然,做好了挨一針的準備。他很怕疼,是個對疼痛極度敏感的人。頭痛病已經快把他折磨死,此時面對尖尖的針管,似乎已經感覺到了痛,揪心的樣子,倒是惹笑了崔志明。
崔志明將針管的空氣推出去後,朝安東海努了努嘴,安東海不明所以,正要挽起衣袖,崔志明卻說:「屁股撅起來。」
安東海愣住,這麼大個人,還要把屁股對着別人,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趕緊啦。」崔志明不耐煩地催促道,其實他是擔心自己的計劃被打亂,發生變故。可他沒想到的是,就在此時,龍飛突然一頭鑽了進來,把舉着注射器的崔志明嚇得一哆嗦,但隨即笑着打招呼:「這麼巧,龍警官。」
安東海站在那兒,一臉詫異地看着龍飛,只見龍飛滿臉陰沉,一聲不吭,隨即明白他那邊毫無進展,但嘴上說:「龍警官,隨便坐,我這兒很快就好。」
龍飛點了點頭,裝作驚訝地問:「沒想到崔醫生也在,安師傅這是頭痛病又發作了嗎?」
「是啊是啊,都差點沒命了,幸好崔醫生及時趕來救命。」安東海饒有意味地看着龍飛說,龍飛嘆息道:「崔醫生也真夠敬業的,中國好醫生呀,難爲你了。」
「哪裏的話,這都是我分內的事。」崔志明面帶微笑,舉着針管,但瞳孔卻變大。這是人緊張時的正常反應。
安東海微微愣住,開始解皮帶,又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對疼痛太敏感,已經被頭痛病折磨得夠嗆,你可得悠着點。」
崔志明訕笑道:「放心吧,我打針,不疼。」
安東海趴在桌上,注射器還沒刺進皮膚,他就開始齜牙咧嘴。
崔志明在將針刺進去之前,頓了兩秒鐘,眼裏似乎閃過一道怪異的表情,然後迅速拿起另外一種針劑,照着安東海的臀部紮了下去。
其實,他是換了一種藥劑。這一切,龍飛都看在眼裏,只是沒有點破。
安東海發出一聲慘叫,隨即就沒了聲音。
「好了,完了,起來吧。」崔志明拔出針說,「自己按着,等會兒再鬆手,別出血了。」
剛纔那一針確實很痛,好像被紮了一刀。
安東海又屬於對疼痛特別敏感的人,直到針拔出來,又倒吸了一口涼氣,按着針眼,還咧嘴直喘息。
「別裝了,哪有這麼痛。」崔志明收拾藥箱時笑眯眯地說。
「其實也沒那麼痛,只是我神經敏感,特別怕痛。」
「長痛不如短痛,我剛剛給你打的針劑就是緩解疼痛症狀的,比吃藥來得快。」崔志明收拾好了藥箱,「龍警官,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龍飛正在翻閱一本破舊的雜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安東海笑道:「但願這一針沒白挨。」他慢慢起身,穿好褲子,繫上皮帶。
龍飛在一邊看着,好像全然沒聽見二人的談話,心裏念着吳曉彤的下落,一時間竟然有些失神。
「好了,現在沒事了。龍警官,我也得回去了,你們有事的話,慢慢聊。」崔志明提着藥箱,轉身要走。
龍飛收回心思,接過話道:「沒什麼事,剛好經過,順便過來看看安師傅在不在,想找他殺兩局。」他指的是象棋。
安東海不失時機地說:「好啊龍警官,我也正技癢呢」。
龍飛笑道:「那正好,要不擺上?崔醫生,你有事先忙去吧,我們也就不留你了。」
「你們好好玩,慢慢玩,玩得盡興,我還得趕回去,晚上如果遇到病人,也許還要出診。」崔志明道,龍飛故意驚歎道:「崔醫生可真是大忙人,要是這六道鎮沒了你,大夥兒萬一有個大病小災的,還真沒地方去。」
崔志明擺擺手說:「龍警官擡舉我了,我也就是混口飯吃,醫術尚欠,對於很多疑難雜症都是愛莫能助呀。」
安東海把崔志明送到門口,在背後喊道:「崔醫生慢走,有空過來。」他回頭,見龍飛正表情異樣地看着自己,還衝自己搖了搖頭,忙關上門,着急地問:「沒找到?」
龍飛嘆息道:「也許我們的調查方向出了問題,吳曉彤根本不在診所。」
安東海瞪着眼睛,自言自語道:「如果不在診所,那會在什麼地方?該不會……」他不敢亂說,但心裏想的是會不會已經遇害,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不敢妄自猜度,更不想會是這樣一種最壞的結局。
「也許你想多了,吳老師壓根兒就沒有被綁架。」龍飛道,「還是那句話,這可能只是你的猜測,寬寬心,吳老師說不定很快自己就回來了。」
安東海也不能確定,他當然情願吳曉彤只是有事出門了。
「對了,你剛纔趴在那裏沒看到,崔志明正要給你打針,我突然出現,親眼看到他換了一種藥劑。」龍飛提醒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安東海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龍飛眉頭緊蹙地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晚來一步,你恐怕就沒命了。」
安東海被驚得一哆嗦。
「我估計如果不是我及時趕來,他給你注射的恐怕就是毒劑,你這會兒已經不能站在這兒跟我說話了。」
安東海感覺渾身發涼。
「好了,至少你現在沒事,以後跟崔志明相處時,一定要小心點兒。時間也不早了,早點休息吧,別胡思亂想,好好睡一覺,也許吳老師明兒一早就回家了。」龍飛說完這話也出門離去,留下安東海獨自發呆。他腦子裏想到了一千種一萬種可能,但全都被刪除,最終留在腦海裏的,還是關於吳曉彤的安危。他猜度吳曉彤的失蹤並非偶然,而且跟崔志明肯定有關。
「崔志明爲什麼要害我?」安東海腦子裏被陰影纏繞,後背發涼,不禁朝着門口看了一眼。
龍飛出門離開時,沒想到崔志明根本沒走遠,他躲在不遠處偷偷向這邊張望,當看到龍飛的身影緊隨自己出門時,不禁捏緊了拳頭,眼裏也閃爍着怒火,在心裏暗罵道:「拿下棋騙我,跟我玩,我一定會讓你們後悔認識我。」
這是個難熬的夜晚,所有人都心懷鬼胎,在心裏與自己的靈魂折騰,與黑暗裏的敵人針鋒相對。
崔志明的計劃被及時趕來的龍飛給破壞了,要不是龍飛出現,這會兒安東海估計已經見了閻王。他惱羞成怒,回到診所,像個瘋子似的咆哮。他把醫藥箱丟在桌上,又一拳砸了下去,疼痛直鑽入心底。他緊咬嘴脣,想着安東海和龍飛很可能在合謀對付他,更是怒火中燒。
昏昏沉沉的吳曉彤被突然闖入的崔志明驚醒,慌忙坐正,見他雙眼血紅,怕又被虐待,於是蜷縮着身子不敢看他,像個木頭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崔志明確實是個瘋子,剛剛還怒火沖天,幾秒鐘之後就變回了正常,輕撫着她的臉龐,溫柔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吳曉彤試圖往後退,躲開他的手,但已經退無可退。
「彤彤,對不起,讓你受苦了!」崔志明滿臉心疼,緩緩嘆息道,「你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很快就放你出去。」
他還是那句話,那句讓吳曉彤充滿希望,但又絕望的敷衍之詞。在她看來,那些話完全就是緩兵之計,根本就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她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離開這兒了,但她又不甘心,仍然寄希望於崔志明能動惻隱之心。
崔志明嘆息道:「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是我誤會了你,你跟那個修電腦的根本就沒事兒……其實,是我想多了,可那是因爲我太愛你,我害怕失去你,害怕你拋棄我。對了,還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你一定會非常吃驚。」
吳曉彤無心理會他的表白,但對最後的話充滿了興趣。
崔志明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鋒利,咬牙切齒地罵道:「安東海是殺人兇手,你看錯他了,他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
吳曉彤被他這話驚得站了起來,渾身起了雞皮疙瘩,瞪着惶恐的雙眼,一時間卻無法完全領會這話的意思,只是愣愣地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崔志明眼裏的火焰熊熊燃燒,眼睛血紅,陰陽怪氣地說:「我早就已經查清楚,陸天奇和陳麗的死,都是安東海一手造成的,是他故意製造車禍害死了他們,所以你被他欺騙了。」
吳曉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消息對她而言太過突然,太震驚了,如晴天霹靂,一下子擊得她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穩。她不僅僅是感到吃驚,更多的則是恐懼。在她心裏,安東海那麼善良的人,怎麼可能是個殺人犯?當然,崔志明的樣子也不像是殺人犯,醫生是救人的。
既然人不可貌相,那麼,究竟什麼纔是真相?
「我明白你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其實我跟你一樣,一開始也無法接受,但這就是實情,是誰都無法迴避和否定的。」崔志明喘息着,臉都綠了,「安東海是個瘋子、變態,在他的溫良外表下面,隱藏的是一顆醜陋險惡的心。我都已經調查清楚了,這個人偶然發現了陳麗跟陸天奇的私情,所以想拿那件破事勒索她,但陳麗根本不受他擺佈,他惱羞成怒,在她車上動了手腳。」
吳曉彤根本不敢相信這些鬼話,在她心裏,安東海是個如此善良的男人,怎麼會突然變成了勒索犯和殺人犯?這些事發生在他身上,就好像天方夜譚,或者說世界末日快到來,地球快要爆炸……對她而言,這一切顯得太不可理喻,太不真實了。
崔志明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也許是從她眼裏看到了猜忌和不信任的表情,所以繼續說:「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你好好想想,如果安東海不是兇手,後來爲什麼又三番兩次主動接觸你?那是因爲他沒有從陳麗身上弄到錢,又偶然知道了我倆的事,所以不死心,想利用你我的關係,繼續從我身上弄錢。不瞞你說,他拿你我的事勒索過我,但被我拒絕了。我不怕,我倆現在是光明正大的關係,身正不怕影子歪,所以在那之後,他也沒再幹出任何出格的事……對了,你再好好想想,姓安的到你家裏後,到底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
吳曉彤被他這麼一提醒,果然想到了安東海揹着她進入她臥室的情景。她當時在廚房裏忙活時,他藉口去廁所,可她從鏡子中看到他闖入了臥室,當她從廚房出來時,他恰好也裝作剛從廁所出來……想到這裏,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好像印證了崔志明剛剛說的那些話。
崔志明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說:「這些日子以來,當我知道你被他矇騙後,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他的陰謀,但又不知該怎麼說,更怕你不相信我,所以只好暫且委屈你,把你藏在這裏,也是爲了避免你們繼續接觸。彤彤,原諒我好嗎?我這樣做,真的只是爲了你好,不讓你繼續被他欺騙,同時也爲了你的安全着想。」
「不,你纔是殺人兇手,你這個騙子,是你殺了他們。」吳曉彤陷入良久的沉思,她的內心在不斷掙扎,崔志明剛剛說的那些話,似是而非,太過牽強了。她好像突然清醒,明白了什麼似的,指着他放聲大罵,「我差點就信了你,安師傅是好人,他不會殺人,是你誣陷他……」
崔志明被她的情緒驚呆了,但是很快就放聲大笑,他的笑聲,令吳曉彤寒從心起。
「你說什麼,瘋了吧你?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信他不信我,看來你們都是一樣的貨色,全都該死。」崔志明收住笑聲,一把卡住她喉管,幾乎要把她脖子給扭斷。
「我說你纔是殺人兇手。」吳曉彤抓着他的手,「你太可怕了,是你殺了人,是你製造了車禍。警察都告訴我了,在天奇胃裏發現了麻醉藥的成分,只有你纔有這個能力,你恨陳麗背叛了你,所以你殺了他們。」
崔志明的面部抽搐起來,怒吼道:「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會相信我了對吧。好,既然你都徹底攤牌了,那我也沒什麼隱瞞的了。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是我殺了他們,那又怎樣?警察會相信你的話嗎?我倆的關係早就曝光了,安東海也早就知道了,如果他把這件事捅到警察那兒,我死,你還能活嗎?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幫兇呀。」
崔志明狂笑着,徹底變成了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
吳曉彤的臉漲得通紅,身體變得僵硬。
崔志明像個惡魔,在那一瞬間,他想過要弄死吳曉彤,但不知爲何,最終還是慢慢鬆開了手。
吳曉彤捂着脖子艱難地喘息着,還流出了眼淚。
「爲了我們的將來,安東海必須死,要不然,最後死的人一定是我跟你。」崔志明眼裏閃着更加陰冷的光,「你不要逼我做出讓我後悔的事,也不要再胡思亂想,我倆的關係一旦被警察知道,事情很快會變得越來越糟,到時候,誰也逃不掉。」
「你指的是龍警官嗎?我想他應該早就知道了真相,這會兒恐怕已經開始調查我們了。」吳曉彤靠在牆上,有氣無力地說,「也許,很快就查到你了,我勸你還是自首,主動坦白你殺人的事吧。」
「自首?」崔志明仰起頭,閉上眼,從鼻腔裏發出一陣冷笑,「我的字典裏就沒有‘自首’這兩個字,相信我,沒人可以抓到我們的把柄,你也最好不要亂說話,首先你沒有證據,其次,一旦我被抓,你認爲你逃得了嗎?咱倆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都別想跑掉,要死一塊兒死,要活一塊兒活。如果挺過了這一關,後半輩子,咱們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我明白,你死我也活不了。」吳曉彤的樣子慢慢變得釋然。
「要是你早這個態度,我們之間還會發生這麼多不愉快的事嗎?」崔志明嘆息道,「只要你按我說的做,我有辦法讓安東海替我們去死,這件事能早點結束。」
吳曉彤強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慢慢平靜下來後,臉色也有所好轉。
「對不起,我剛纔太沖動了,弄疼你了嗎?」崔志明開始向她道歉,「我保證,再也不會像剛纔那樣對你,如果再傷害你,我不得好死。」
吳曉彤看着他的眼睛,還有他永遠的承諾,心裏依然冰冷。
他嚥了口唾沫,惡狠狠地詛咒道:「凡是背叛我們的人都必須死,你丈夫,我老婆,他們那樣對我們,難道就不該死嗎?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好人命短,壞人長命,除了我們自己,沒有誰會替我們主持公道。好好想想吧,你曾經是那麼愛陸天奇,可他爲了一個比他大十來歲的女人居然背叛你,你比那個女人年輕、漂亮,可他僅僅爲了錢就拋棄你,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不可以拋棄和交換的?」
吳曉彤確實很難接受曾經深愛的丈夫背叛自己,直到現在,她依然都想不明白陸天奇爲何會選擇跟那個比他大十幾歲的女人在一起,難道金錢可以戰勝世間所有的事物?包括感情,曾經是那麼堅不可摧的感情?
「既然老天對我們如此不公,那我們就非要跟老天鬥到底,現在我們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終於可以走到一起了,這是老天爺在給我們機會,我們不能放棄,決不能允許任何人把我們分開。」崔志明滿臉獰笑,「既然有人想我們死,那我們就先讓他死,在我的法則裏,永遠都不可能有‘輸’這個字。」
一連兩天,安東海去幼兒園附近轉悠,都沒看到吳曉彤的身影。他不敢走得太近,擔心又被保安趕走,很痛苦,卻又無能爲力,給龍飛打電話,龍飛告訴他不要着急,自己正在緊鑼密鼓地調查。
安東海監視了診所很久,也沒有發現異樣,漸漸有點失去了耐心。
「多謝師傅,您的手藝可真不賴,價格便宜,還不讓客人久等,下次有問題還找你。」客人滿意地離去,安東海打發走這位客人,便知道這是今兒最後一筆生意,準備打烊,吃點東西就躺下休息。
其實,他哪裏睡得着,各種焦慮一起襲來,會令他比醒着更難受。在此之前,他已經無數次有過這種體驗,所以他很害怕睡覺,寧願醒着,永遠清醒着。
一碟花生米,一個小菜,再加一瓶酒。
安東海就着這老三樣,可以吃上大半年。他這個人對吃什麼,怎麼吃並不怎麼講究,而且常年這樣吃也不會厭煩。喝了點酒,腦子一昏沉,就想到了死去的老婆,一揚脖子,大半杯酒就又下了肚子。
「小艾,我敬你……你在那邊還好嗎,走慢點,等着我……」他舉起酒杯,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喝得兩眼通紅,語無倫次。
他在酒精的麻醉下,終於還是趴在桌上睡着了。也不知什麼時候,被手機鈴聲驚醒,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剛「喂」了一聲,隨即被對方的聲音驚得睡意全無,瞬間變得完全清醒,驚訝地喊道:「吳老師,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吳老師?」
電話那頭確實是吳曉彤的聲音,所以安東海纔會又驚又喜,瞬間沒了睡意,感覺渾身每個毛孔都變得舒暢了。
「安師傅,實在是不好意思,沒打擾到您吧。」吳曉彤的聲音聽上去如此親切,完全沒事兒人一樣。
安東海已經站了起來,也終於鬆了口氣,忙說:「沒事、沒事,一點也不打擾,你沒事就好。對了吳老師,這幾天你去哪兒了,怎麼到處都不見你人……」
吳曉彤輕描淡寫地問:「安師傅你找過我?有什麼着急的事嗎?」
安東海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忙支吾道:「沒、沒什麼,只是好幾天沒見你,我……我還以爲你離開了六道鎮,再也不回來了。」他一激動,話又多了起來。
「如果我真要離開六道鎮,一定會親自來跟你告別呀。」吳曉彤在電話那頭輕笑着問,「安師傅,剛剛有空嗎?」
安東海一看時間才晚上十點多,忙說「沒什麼事,正準備躺下休息。」
這個時間點很尷尬,不早也不晚,但從來都不是見面的好時候。
「如果不是太急,真不好意思打擾您。」吳曉彤抱歉地說,「家裏電腦又出了點小問題,有些文件打不開了,明兒一早又必須要……」
「小事一樁,這件事我不幫你誰幫你?你等着,我馬上過來,很快到。」安東海心領神會。
吳曉彤感激不盡,激動地說:「謝謝您,只是太麻煩您了。」
「不麻煩,反正我是閒人一個,這麼早也睡不着,正好出來走走。」安東海說這話時,已經準備出門。
吳曉彤掛斷電話,剛剛的笑容瞬間從臉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安東海抓起平常上門服務的工具包正要出門,但突然想起該給龍飛報告這個消息,於是臨走前給龍飛發了條短信,告訴他找到吳曉彤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急切想見到吳曉彤,腳下像踩着風火輪,很快就到了她家門口。
站在門口,敲門前,他的心情還十分緊張。這是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感。他不明白癥結何在,難道就因爲馬上要見她了?他躊躇不已,想了想路上醞釀好的開場白,這才舉手敲門。
吳曉彤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安東海,熱情地把他讓進屋裏。安東海上下打量着她,見她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進屋後正要說一些客套話,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哎喲,安師傅真是神速呀,這麼晚還打擾你,沒擾了你的美夢吧?」
安東海腦子一麻,轉過身去,望着站在客廳中央的崔志明,就好像被電擊了一下,思維瞬間短路。
「怎麼了安師傅,都是老朋友,看你的樣子,見到我有這麼吃驚嗎?」崔志明走過來,滿臉笑容。
安東海回過神,卻仍然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崔志明又衝他招呼道:「還愣着幹什麼,快過來坐,茶都給你泡好了。」
安東海把包取下來拿在手裏,吳曉彤把茶水遞到他面前,矜持地笑道:「安師傅,辛苦您了,也麻煩崔醫生了。」
崔志明看着表情尷尬的安東海,笑言道:「用不着客氣,我是醫生,像這麼晚出診是家常便飯,都習慣了。」
吳曉彤看着安東海,無奈地說:「身體底子太差,這不剛從縣城回來就感冒了,也沒料到兩件事都碰到一塊兒了,不過好的是大家都認識……」
安東海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明白崔志明爲何這麼晚還會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也明白了吳曉彤這兩天失蹤去了何處,緊張的心情才稍稍有所放鬆,然後又故作輕鬆地說:「吳老師,時候也不早了,不如這就開始吧。」
吳曉彤搬出電腦,然後指出了需要打開的文件,又說去給他們做點夜宵,就去廚房忙活去了。
安東海熟練地將電腦擺正,試着在鍵盤上操作起來。
崔志明看着他,以玩笑般的口吻,神神祕祕地問:「安師傅,大家都這麼熟了,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你覺得吳老師這個人怎麼樣?」
安東海正在電腦上搗鼓,陡然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跳,但他情緒的變化並沒表現在臉上,而是不動聲色地迴應道:「崔醫生可真會開玩笑,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我跟吳老師就是普通朋友,偶爾幫她修理手機和電腦,沒你們熟悉。」
崔志明蹺起二郎腿,看了一眼正在廚房忙碌的吳曉彤,輕笑道:「瞧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別誤會,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就隨便問問。」他話鋒一轉,「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覺得吳老師這個人還真是不錯,不僅人長得美,而且性格好,是個男人都會想入非非啊。喂,安師傅,我倆可都是男人,難道你對這樣的女人就沒什麼想法?」
安東海確定自己完全想不通他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只好心不在焉地應付道:「你這話說得在理,吳老師確實人美心善,哪有人不喜歡她的,不過我還真看不出來你喜歡開玩笑。」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崔志明笑眯眯地說,「悄悄告訴你吧,吳老師跟我也挺熟,偶爾有個感冒頭痛的都是去找我開藥,她經常跟我提起你,說你不僅修理技術好,而且人也好,老實、善良,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安東海怎麼也感覺不到這話有半點真實可言,但又見崔志明表情真誠,只好撓着頭皮笑道:「吳老師真這麼誇我呀……不過你也說了,吳老師說我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朋友嘛,別想多了。」
「那可說不準,誰知道她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崔志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盯着電腦屏幕,依稀還記得這個文件夾,裏面裝有吳曉彤跟崔志明在一起親熱的照片,頓時就愣在那裏,傻了眼。他知道崔志明在邊上看着他,但又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擔心被崔志明覺察。
崔志明輕聲咳嗽起來,又突然把身子挪過去,盯着電腦問:「怎麼樣,能打開嗎?」
安東海一怔,支支吾吾地說:「還、還沒。」
「別急,慢慢來,吳老師還在準備夜宵呢,待會兒咱倆順便喝兩杯。」崔志明的聲音好像突然變得跟之前不大一樣了。
安東海的手微微一哆嗦,誰知崔志明伸過手來,在鍵盤上隨便點了幾下,文件啪一下就彈了出來。
全都是他跟吳曉彤親熱的畫面,一張張擺在眼前。
安東海看着文件夾裏那些照片,徹底呆了,怔在那裏,兩隻手根本不知該往哪兒放。
崔志明把鼠標移動到照片上,一一點開,動作平緩,像在幹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安東海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一定很囧,又想起差點被崔志明注射毒劑的事,更加緊張害怕。
「安師傅、安師傅……」崔志明連叫了幾聲,安東海終於恢復神志,慌忙轉移視線,輕笑道:「開了、打開了。」
電腦主屏幕上正好是一張崔志明跟吳曉彤嘴對嘴親吻的照片。
安東海瞟了一眼,慌忙站起來,神色異常,緊張而又尷尬地笑道:「崔醫生,那個……既然沒什麼事,那我先走了。」
「急什麼,夜宵都沒吃呢。」崔志明不由分說把他按在沙發上,又眯縫着眼,高深莫測地問:「安師傅,你這麼急着走,是不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了?」
安東海臉色微變,連連搖頭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隨即又感覺自己這是在睜眼說瞎話,不得不眼皮低垂,嘆息道,「我看到了……」
「沒什麼,實話實說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所看到的都是真實的,我確實跟吳老師在一起,而且在一起很長時間了。對了,你不是一直在暗中調查我們嗎?現在知道真相了,打算怎麼辦?」崔志明的聲音聽上去不驚不乍,不慍不火。
「那、恭喜你們……」安東海不知他腦子裏賣的什麼藥,思維瞬間短路,說完這話又想離開,但被崔志明攔住,盯着他遊離的目光,輕聲問道:「這件事可是我跟彤彤之間的祕密,除了我跟她之外,也只有你知道,所以現在變成了我們三個人的祕密。大家都是朋友,你不會說出去吧?」
「我、我當然不會說,保證絕不會說出去,況且這事與我沒任何關係,我爲什麼要說……」安東海支支吾吾,無比緊張。
「當然啦,我跟吳老師現在都是自由之身,男歡女愛,你情我願,走到一起也沒什麼。你不也是獨身嗎,也有追求人的權利,要不要加入進來?」崔志明語氣裏充滿了輕佻和挑釁,「咱倆也還真有緣分,居然同時愛上一個女人。」
安東海儘量保持內心的平靜,但仍舊語無倫次:「我、我沒有,你跟吳老師纔是男才女貌,般配……」
「那可不,我也跟彤彤說過類似的話。」崔志明嬉笑道,「我們還打算選個吉日把事情給辦了呢,到時候過來喝喜酒。」
「一定、一定!」安東海從崔志明眼裏看到了無比陰晦的表情,果然,崔志明接下來的話很快就讓他無所適從,心中發涼。
崔志明突然瞪大眼睛,彎下腰,指着電腦屏幕上的照片,面帶微笑說:「不過很可惜,自從你打開這個文件夾,你就已經沒機會來喝我們的喜酒了,因爲我跟吳老師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這你也是最先知道的。」
安東海像受了驚,忙辯解道:「我、我怎麼會知道?我也是剛剛纔知道的,還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崔志明不以爲然地說:「安師傅,你是聰明人,自己做過什麼,想幹什麼,就別藏着掖着了。自從你開始跟蹤監視我跟吳老師起,很多事情就已經變得不可控制。咱們都是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那就明人不說暗話,今兒叫你來,其實是爲感謝你爲我們所做的一切。」
安東海徹底懵圈了,傻傻地看着崔志明,崔志明突然從沙發邊的地上提起個箱子放到桌上,神情坦然,努了努嘴,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打開看看。」
安東海不明所以地看着滿臉堆笑的崔志明,心裏忐忑不安,但還是依他所言打開了箱子,當看到滿滿一箱子鈔票時,瞳孔瞬間放大數倍,花花綠綠的鈔票也印在了他瞳孔之上。他感覺被人掐着脖子,呼吸困難,一陣眩暈。
「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感謝你幫了我們大忙。」崔志明洋洋得意地說,「千萬不要拒絕,這都是你該得的,否則我們會很難受。」
安東海看着那一箱子花花綠綠的鈔票,仍然喘不過氣來。
崔志明爲什麼要把這麼多錢給我?我又究竟幫他做了什麼?安東海雙目癡呆,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崔志明的眼神從他臉上轉移到鈔票上,冷笑道:「安師傅,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請不要太過吃驚,你幫我解決了兩個人,解決了大麻煩,除掉了我的心腹大患,這些錢,只是略表我們的一點心意。」
安東海本來就很緊張,此時更是被嚇得差點癱坐到地上,後退好幾步,遠離了裝滿錢的皮箱,怔怔地搖頭道:「我不明白,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
崔志明甕聲甕氣地說:「別害怕,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說,我不說,那就是一起普普通通的車禍,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拿着吧,這些錢足夠你舒舒服服地過完下半生。別發呆了,拿着這些錢趕緊走吧,從今以後,我們不會再見面,你也最好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不,我不能要,我什麼都沒做……」安東海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再次拒絕時,突然想起了龍飛交給他的視頻採集卡,在畫面中,他確確實實出現在了車禍現場,難道、難道……我真的殺了人?他不敢繼續往下想,目光癡呆,閃爍着驚恐的神情,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地上,雙手抱頭,心頭惶恐。
崔志明卻冷靜地看着他,雙手抱在懷裏,閉上眼,嘆息道:「事情經過你都已經知道了,車禍中的死者,一個是我的老婆,一個是曉彤的丈夫,這倆人背叛了各自的丈夫和妻子,所以你幫我們殺了他們,這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更重要的是,你處理得很好,沒有留下任何破綻,以至於警察也認定那只是一起普通的車禍,所以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我給你錢,並非想封你的嘴,只是爲了感謝你幫我們做的事,感謝你爲這個世界除掉了兩個人渣。安師傅,你已經不記得自己到底做過什麼,因爲你有嚴重的頭痛。這樣也好,有時候忘記比記住更好,至少你不會感覺愧疚和痛苦。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怎麼好過,收下這些錢吧,你的頭痛病還沒完全好,將來治病能用得上。」
安東海的記憶正停留在車禍現場,彷彿親眼看到汽車劇烈撞擊。那一瞬間,他腦子裏閃現出無數幻影,頭痛病突然火山般爆發,如被萬箭穿心。他捂着頭大聲號叫着,在地上打滾。嘴裏發出蚊子一樣嗡嗡的聲音,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躲在廚房偷聽他們談話的吳曉彤,衝出來看到這一幕,也被嚇得捂住了嘴。她很想去幫助安東海,但面對飛揚跋扈的崔志明凜冽的眼神,又不敢上前半步。
崔志明一點也不心急,從容地起身,打開藥箱,打算給安東海注射,但安東海被嚇得連連倒退,好不容易從疼痛中緩解出來,可嘴裏依然嘟囔着:「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你纔是殺人兇手,我要去派出所告你……」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但話未說完,突然感覺雙臂被人從後面綁住,回頭看到的居然是滿臉驚恐的吳曉彤,想動也動不了。
「吳老師,你這是要幹什麼?」安東海掙扎着,但無濟於事。
「對、對不起。」吳曉彤後退了好幾步,眼裏噙滿淚水。
「敬酒不吃吃罰酒,帶着這些錢離開,舒舒服服過你的下半輩子去,不就什麼事都沒了?現在後悔了吧。可是現在我也後悔了,這可是你逼我的,別怪我心狠手辣。」崔志明一把抓起他的衣領,把他推到沙發上,他半躺在那裏,仍然掙扎着想站起來,但腿腳卻漸漸因爲血流不暢而變得麻木。
崔志明拉過還在發呆的吳曉彤,指着安東海說:「就是這個人殺了你老公,他不死,我倆就得死,現在機會擺在面前,你自己看着辦吧。」
安東海終於明白了崔志明的險惡用心,可是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臉漲得通紅,已經沒有半點反抗的可能性。他知道自己今晚掉進了早已預謀好的圈套,現在又被綁住,要想安然脫身的概率實在太小。但他突然從吳曉彤眼裏看到了一絲生的希望,喘息着哀求道:「吳老師,求求你幫幫我,我知道你是被逼的,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今天的事也不會說出去,你求求他,求求他放過我吧。」
此時的吳曉彤,在崔志明冷酷的眼神裏,變得面若冰霜,像一尊靜立的雕塑,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好像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
崔志明看着二人的表情,冷笑道:「如果從一開始你就答應我,帶着這些錢乖乖離開,你的命也就能保住了。可是現在,已經晚了,我不會再相信你,如果放你走,接下來,你肯定會去公安局報案,到時候我跟彤彤就會替你去死,所以我只能跟你說聲對不起了。」他這樣說着,拿起另外一隻注射器塞進吳曉彤手裏,眯縫着眼睛說,「彤彤,現在你可以親手爲你丈夫報仇了,只要把藥水注射進他的身體,五分鐘後,他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到時候,萬事大吉,一了百了,我倆就能永遠在一起了。」
吳曉彤握着注射器,眼裏閃爍着驚恐的光,手像篩糠似的顫抖着。
安東海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他明白自己在劫難逃,無望之下,不禁閉上了眼,但還在一個勁兒哀求,求他們放過自己。
吳曉彤的身體變得無比僵硬,她明白這一針紮下去會有什麼後果,可此時已經身不由己,在崔志明的注視下,不得不一步步逼近安東海。
「有我在,別怕,要想成大事,千萬不能婦人之仁。」崔志明在她身後慫恿道,「聽我的,紮下去我們就得救了,你要是下不了手,死的就將是我們倆。」
吳曉彤心裏像住了一匹馬,在使勁牽引着她逃離。
「吳老師,求你不要殺我,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看到,你丈夫不是我殺的,不是我……」安東海咿咿呀呀,都快哭出聲來,可針管已到眼前,他閉上眼不敢再看,但是彷彿已經聞到藥水的味道。
「不要猶豫了,快,紮下去!」崔志明再一次在身後厲聲命令,吳曉彤把心一橫,閉上眼睛,鼓起勇氣,就要把針管紮下去時,突然一聲巨響,有人破門而入,緊接着傳來龍飛威嚴的吼叫:「全都不許動!」
崔志明反應太快,龍飛話音剛落,他便把吳曉彤用力推了過去。吳曉彤失去重心,整個身子傾倒着撲向龍飛,龍飛也沒料到崔志明會突然來這麼一招,一時間根本來不及躲閃,跟她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
崔志明奸計得逞,趁機往前撲過去,妄圖控制龍飛,龍飛情急之下開了一槍,子彈沒擊中崔志明,卻感覺自己胸口一麻,低頭一看,只見胸口上插了根針管。
「對、對不起!」吳曉彤驚恐地撒開手,龍飛舉槍瞄着她,她被嚇得踉踉蹌蹌,一連倒退了好幾步,雙手張開,似乎想擋住龍飛可能會射過來的子彈。
龍飛擡高槍口,又想掠過她的身體,瞄準她身後的崔志明,誰知奸詐的崔志明發現了他的企圖,突然躲藏到她身後,手裏還拿着把鋒利的手術刀,抓住她的脖子,用她的身體擋住了槍口。
誰也沒料到崔志明會如此卑鄙,頓時全都傻了眼。
驚魂未定的安東海,此刻見到龍飛時又驚又喜,他明白自己逃過了鬼門關,更加慶幸自己出門前發的那條短信。正舒了口氣時,很快就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臉色都變了,腿肚子發軟,再也挪不開腳。
「把刀放下。」龍飛臉色痛苦,奮力拔下注射器,捂着胸口呵斥道。他已經微微感覺到涼意。
「這話應該我對你說吧,把槍放下,不然我殺了她。」崔志明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吳曉彤背後威脅道,又衝吳曉彤說,「親愛的,對不起了,大難臨頭各自飛,我也是被逼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沒長眼,如果有下輩子,最好期待別再遇到像我這樣的男人。」
吳曉彤緊咬着嘴脣追悔莫及,但已無退路。閉上眼,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龍飛又隱隱感覺到胸口一陣酥麻,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
崔志明看着他無力的雙眼,狂妄地叫囂道:「五分鐘後,你就會毒發身亡,像條狗一樣死去,然後一切都會因你的死而結束。對了,現在是不是全身發冷、無力?」
龍飛捂住被針管扎過的胸口,酥麻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明白崔志明沒有說假話,但依然拿槍指着崔志明,不過怕傷了吳曉彤,所以又不敢輕易開槍。他已經無力瞄準,槍口搖搖晃晃。崔志明見狀,臉上佈滿了邪惡的笑容,以爲自己已經掌控局勢。
被暫時忽略的安東海,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龍飛吸引時,悄然掙扎着站了起來,打算用身體撞開崔志明。誰知站在他側面的龍飛,一直用餘光觀察着現場每個人的舉動,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背對着他的崔志明和吳曉彤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就在安東海冷不丁用力撞過來時,崔志明再次把吳曉彤推了出去。龍飛連開數槍,子彈像在屋子裏跳舞,噼裏啪啦亂飛……
安東海倒在地上,看着血從崔志明和吳曉彤身體裏汩汩地流出來,剎那間也傻了眼。
崔志明沒能躲過一劫,身中數彈,嘴裏滲出了血,表情痛苦而淒厲。
而此時,龍飛突然張開嘴,也再說不出話來。他雙手緊緊捂着脖子跪在了地上,鮮紅的血從他嘴裏流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服,突兀的雙眼閃爍着驚恐的光,那束光由明變暗,最後變成紅色,蒼白的臉也瞬間變得暗淡,然後整個人匍匐在地,血液在他身下一點一點地散開去。
安東海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聲音,嘴脣在微微顫抖,卻說不出話,僵硬的身體像根木樁,再也動彈不了。他還能看見屋裏的每一個人,每一張臉,可那些面孔終於慢慢變得模糊不清。
吳曉彤安靜地躺在地上,身體時不時地抽搐。她仰望着未知的空間,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天花板像一頂帽子,阻擋了她的視線,她的眼皮開始變得無力,呼吸也越來越無力。
客廳變成了戰場,一片凌亂,到處是血。
崔志明倒在地上,雖然身中兩槍,但看着正在流血的龍飛,眼裏卻閃爍着興奮的光,抽着鼻子,像個瘋子似的狂笑道:「好香的血腥味,我太喜歡了。」
他那雙被血染紅的眼睛,就像嗜血的狂魔,張着血盆大嘴,一滴一滴地侵染着腳下冰冷的土地。
吳曉彤快要支撐不住。她眼裏噙滿了淚水,這淚水包含了驚恐,也包含了心痛。終於,又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但那個聲音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很快就只剩下低沉的呻吟。
崔志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先前的狂妄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痛苦和絕望。他用力往吳曉彤身邊挪了挪,在她耳邊強擠出一絲笑容,無力地說:「親愛的,不要害怕,恐懼都是假象,都是你內心脆弱的體現,死亡也並不可怕,只是重生,相信我,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很快,我們又會在另一個世界見面了。」
吳曉彤呼出最後一口氣,終於停止了呼吸,但依然圓睜着雙眼,眼裏怒火燃燒。
崔志明說完這話,又看着仍然目瞪口呆,瑟瑟發抖的安東海,擠出一絲無力的笑容,問:「你現在是不是特別難受?因爲你的魯莽,龍飛死了,因爲你的弱智,彤彤也死了。現在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會永遠記住這一幕的,他們會像噩夢一樣纏繞着你,一輩子纏着你,讓你萬劫不復,永不翻身。」
安東海眼睛血紅,終於從惶恐裏回過神,身體卻依舊顫抖。
崔志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反而變得釋然了。他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安東海,臉上現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一絲勝利者得意的笑。
安東海感覺腦袋裏緊繃的弦終於斷裂,好像自己也快要死了,思緒混亂如麻,無法呼吸。他沒心思去理會崔志明的嘲笑,只是看着奄奄一息的吳曉彤和龍飛,因爲憤怒,心底在嗷嗷叫喚,那個聲音從喉嚨裏壓抑出來,聽上去就快要爆炸了。
濃濃的血腥味瀰漫了整個房間,飄散在空氣中,溼漉漉的,跟海水的腥味一樣難聞。
龍飛趴在地上,口裏已經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他無力地看着崔志明,臉色蒼白。
「你以爲殺了我,你還能活嗎?這都是報應,報應啊!」崔志明眼裏滲出駭人的笑,聲音越來越微弱,「剛剛給你注射了毒藥,很幸運,我們可以共赴黃泉路。」他說完這話,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擡起雙手,想抱住吳曉彤,但終究沒能如願,臉上最後一絲笑容也轉瞬即逝,隨即變得僵硬,兩隻眼裏本就黯淡的光亮,也瞬間消散。
安東海感覺自己快閉上眼時,頭突然再次炸裂了似的疼痛起來,他跪倒在地,緊緊地抱着頭,使勁撞擊地面,然後開始在地上打滾,還從喉管裏發出痛苦的號叫。鮮血迷濛了他的眼睛,額頭像碎裂的玻璃,一條條裂痕向四周散開。
「不要,你們都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被反綁着雙手的安東海跪在地上,像夢囈一樣呢喃道,可就在此時,龍飛也抽搐了幾下,血從鼻孔裏、言語、嘴裏、耳朵裏流出來。
喧囂的空氣靜止下來。
安東海似乎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緩緩擡起頭,卻見龍飛的槍口瞄準了他,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龍飛,全然不知這是何意,還以爲自己看花了眼,但事實擺在那兒,龍飛手裏的槍口確實正對着他。
「龍、龍警官,你……」安東海話未說完,只聽見砰一聲槍響,垂眼看着自己胸口,鮮紅的血正從身體裏流出來。很快,他感覺心跳越來越慢,彷彿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牽引着他的身體飛向另外一個地方。他想掙扎,想睜開眼睛再看看這個世界,但力不從心。
「小艾,我來了,等等我!」閉上眼之前,他腦子裏浮現出了這句話。
房間溢滿昏黃的燈光,燈光溫柔地灑在四具還有餘溫的屍體上,剛剛的喧囂和嘈雜,此刻已銷聲匿跡,世界變得一片死寂。
一切既是終點,也是原點!
雪亮的燈光,從半合的眼皮中間穿過來,一陣劇痛涌遍全身,如千刀萬剮。
一個漫長的時代,就在彈指一揮間,如同流星劃過。
我還活着嗎?還是已經死了!
這兩個念頭在他腦海裏交織出現,他神志不清,昏昏沉沉,片刻間,竟然連生與死都無法分辨開來。
安東海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白色的房間裏。他不記得自己爲何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清楚這是何地,向四周望了一眼,掙扎着坐起來,疑惑之餘,這才發現身下是冰冷的病牀。
一股涼風從只能開一條縫隙的窗戶飄進來,他感覺好像有一雙手從自己臉上拂過,驚愕之餘,惶惶然不知所以,突然又被一種極大的壓抑感包圍,全身不適。
安東海穿上拖鞋,移步到窗戶邊,外面卻是無盡的夜色,除了連綿起伏的山巒,其他一切如夢似幻。
他靜靜地站在窗前,心涼如水,努力回憶之前的事,但一切都是徒勞。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腦子裏像塞滿了糨糊。
這是什麼地方?我爲什麼會在這裏?
他緊緊地抱着腦袋,努力過無數次,記憶卻仍是一片空白。
幾分鐘後,他什麼都沒想起,只好轉身再次打量着這個房間,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房間的門上,走過去使勁扭了扭,這才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上了。
他胡亂地轉動把手,門卻紋絲不動,心情變得異常煩躁,情急之下又使勁擂門,但無人迴應,只好悶悶不樂地退了回去。坐在牀頭,雙手捂着腦袋,再次試圖回憶起之前到底發生了何事,自己爲何會在這個地方……
冷風還在不停地從窗口吹進來,涼颼颼的。他的情緒也如這冷風,異常冰涼。
安東海把頭埋在雙膝之間,思考讓他暫時變得冷靜下來,但是很快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猛地擡起頭,瞪着眼,眼裏閃爍着驚恐的表情,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血,鮮紅的血,迅速迷濛了雙眼。
安東海感覺濃濃的血從眼睛裏流出來,使勁揉着,卻越來越不舒服,攤開雙手,手上卻乾乾淨淨。
他不得不閉上眼,把自己置於一個空白地帶,終於,思緒停在了某個點,想起了一些事。他非常清晰地記得自己死了,而且當時的場景全都浮現於腦海,頓時像嗆了一大口水,猛地睜開眼,從水裏鑽出來,卻發現自己還好好活着。
吳曉彤、龍飛、崔志明,他們的樣子清晰而鮮活。
可他們應該跟我一樣已經死了,而且死在了互相殺戮中,如果我還活着,那麼他們呢?
想到這些,他的心又開始往下沉。
窗外的夜色顯得如此深沉,又如此脆弱,跟安東海的心臟一樣,彷彿輕輕一捏就會碎掉。
他在被鎖着的房間待了整整一晚,但毫無睡意。閉着眼睛的他,經過長久的冥想,此時已稍稍靜下心來,在放空的狀態下,思緒變得越來越清晰,那一幕幕血腥的場面重又在眼前徐徐展開。
血,鮮紅的血液染紅了雙眼,順着臉頰緩緩滑落。透過血液,全世界在他眼裏都變成了紅色,當紅色慢慢消散時,一個滿身血污的人影闖入了視野。
安東海極力想看清這張臉,但只見那人大手一揮,只感覺脖子微微一涼,喉嚨深處泛起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安東海雙手緊緊地捂住脖子流血的地方,想叫喊,卻又發不出聲。他想看清那個割斷自己喉嚨的人,那人的面孔卻漸漸變得模糊,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身汗,渾身溼漉漉的,像剛剛洗了個澡。
安東海在倒下的時候,終於從噩夢裏睜開了眼,正想喘口氣時,卻又被眼前的面孔驚得打了個冷戰。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陌生的臉,呼吸異常急促。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一張美麗而又溫順的臉。
安東海的目光慢慢轉移到她身穿的白大褂時,彷彿又陷入夢裏,現實和幻想在腦海裏不斷交織出現,排山倒海,衝擊着他的靈魂,他浸泡在水底,難以呼吸。
剎那間,頭痛欲裂。
他抱着頭,哀號着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打滾。
很快,門外進來幾個人,將安東海壓在牀上,穿白大褂的女醫生給他打了一針,疼痛的症狀才慢慢消失。
安東海再一次被頭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然後滿頭大汗地坐在那兒,全身虛脫。
「感覺好點了吧?」女醫生的聲音就像棉花糖,又軟又甜,膩到心底。
安東海緩緩擡起頭,滿臉疲倦,又長長地吐了口氣,無力地問:「你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女醫生笑了笑,說:「醫院呀,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姓米,米茹,你可以叫我米醫生。」
安東海的目光停留在她臉上,卻緩緩搖頭道:「你說謊,我記得自己明明已經死了,這裏一定是地獄,可你又是誰?」
「你覺得這是地獄嗎?如果真是地獄,那我應該是誰?」自稱米茹的醫生似笑非笑地注視着他,「剛剛給你打了一針,能暫時控制你頭痛發作,但也許會有些副作用,比如……」她話沒說完,安東海無力地搶白道:「不,我不用打針,你、你到底是誰?是人還是鬼,爲什麼我還活着,還站在這兒跟你說話?」
「你很累,最好再好好睡上一覺,等你清醒時我再來跟你談。」米茹顯得很無奈,做出要轉身離去的樣子,但安東海騰一下從牀上站了起來,張開雙臂攔在她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眼睛,冷冷地問:「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安東海陰沉着臉,表情木訥地說:「你不用唬我,我叫安東海,是六道鎮街上修電腦的。」
米茹臉上綻放出了點點笑容,笑眯眯地說:「沒錯,你現在已經清醒了。不過我剛剛給你打了針,你很快就會睡着,做個美夢吧,醒了我們再聊。」
安東海還想說什麼,米茹的手突然放在他胳膊上輕鬆一按,他腦子一暈,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