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文件夾裏的豔照
白日夢 by 老譚
2019-12-26 18:26
陸天奇是吳曉彤的丈夫,是一名私人司機,車禍那天,他正好跟老闆在車裏。老闆叫陳麗,是崔志明的老婆。
這些情況,安東海是從龍飛嘴裏得知的。
安東海沒見過陸天奇,也沒找到他的照片,所瞭解的情況僅此而已。他想方設法接近吳曉彤,正是爲了找尋與陸天奇有關的信息,可奇怪得很,那個屋裏除了她之外,好像根本就沒存在過陸天奇這個人。
那麼,所有的疑團,就只有一種解釋最爲合理,那就是吳曉彤刻意將與陸天奇相關的東西都藏了起來。作爲夫妻,出現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那就是,要麼愛之深,要麼恨之切。
安東海能理解作爲一個未亡人的心情,那種睹物思人的感受經常會刺得他痛不欲生。
可是,吳曉彤對陸天奇是真愛嗎?
安東海不會斷然下結論,沒有證據,一切都是空談,何況這件事現在關乎他的清白。
深沉而絕望的夜色,像黝黑的眼睛,注視着蒼穹下的六道鎮。
安東海懷着激動而又迫切的心情,將U盤穩穩地插進電腦,然後挨個兒仔細查看裏面的內容,幾乎把每個文件夾都點擊到最裏面,然而一無所獲。
他太失望了!
剛剛燃燒起來的火焰瞬間又滅了。他雙手捂着臉,內心不甘,卻又無能爲力。
桌上臺燈的燈光很刺眼,他雙手在疲憊的臉上捂了許久,又用力揉着眼睛,長長地出了口氣。
不知什麼時候,他居然坐在電腦前睡着了。
一陣鞭炮聲炸響,恍若平地驚雷,把安東海驚得一躍而起。他惶恐地望着空蕩蕩的房屋,耳邊仍然是沸騰的鞭炮聲。此時,鞭炮聲已經響徹六道鎮。安東海慌忙從電腦上拔出U盤,打開其中一個抽屜放進去,起身打開門,走到門外,這才發現大街上已經炸開了鍋。
安東海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祥的感覺浮上心頭。
他透過煙霧,果然看到了隔壁老馬的照片掛在相框裏。兩邊是輓聯:悲歌一曲伴雲歸,六道長留死後名。一人眠目如燈滅,輪迴無憾到泉臺。
老馬居然走了,在這個平常的早晨,沒有一絲預兆就走了。
安東海想起幾天前還跟老馬說過話,那時候老馬看上去可是好好的,怎麼說走就走了呢?他心裏劃過一道悲涼,怔怔地看着老馬的遺像,心裏五味俱全。
「麻煩借過。」有人從他身邊擠過去,他像具雕塑站在那兒沒動。
安東海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靈堂前,這才發現身邊全是稀稀拉拉的人。他木然地看着老馬的遺像,跪地、磕頭,然後臉色悲傷地出了門。死者家屬認得他,紛紛還禮。他跟鄰居很少搭訕,來爲老馬送別,不可否認,除了禮節,還因爲對人世的傷感。
一條活生生的命,說沒就沒了,換作別人,也許不會有他這樣的感觸,可他不一樣,他經歷的不一樣。這麼多年,那些沉重的往事在他心裏都快被擠碎。
他眼睛裏沒有淚水,淚水只在心裏流淌。當他走出靈堂時,哀樂聲起。
「這也算是在爲我送別嗎?」他腦子裏冒出這句話,猛地怔住,惶恐地轉身,照片上的老馬像正看着他,那雙眼居然好像還動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再次望着相框裏的照片,老馬的遺像依然規矩地掛在那裏。
幻覺,又是該死的幻覺!
以前,他大罵過後,都會感到心情沮喪,但這次不一樣,居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可是,他的心情仍然是低迷的,面對這種事,沒有人能感到快樂。
除非,除非是仇人!
這個念頭只在安東海腦子裏停留了短暫的時刻,然後一閃而過。
這一整天,安東海都無心工作,不僅是因爲外面的哀樂聲,還因爲自己心情低迷。雖然偶爾有客人登門做生意,他也不得不接待,可就是期盼着這一天儘快過去。
幾天以後的那個下午,龍飛出現的時候,安東海剛送走一位客人。
「生意不錯?」龍飛目送着客人離開。
安東海應付道:「馬馬虎虎吧。」
龍飛很少抽菸,煙霧嗆得安東海劇烈咳嗽。他把菸屁股丟地上,用腳尖踩了踩,菸屁股像一隻被踩死的蟲子,釋放出最後一縷煙霧,而後燃盡生命。
安東海笑了笑,解釋道:「不好意思,感冒還沒全好,聞不得煙味兒。」
龍飛徑直走進來,自個兒坐下,擺開棋盤,問:「來兩局?」安東海想想反正也沒什麼生意,正好有人陪着他說話,於是坐到了龍飛對面。
「前兩天,我看到你了。」龍飛挪出當頭炮的時候說。
安東海習慣性地起手上了一匹馬,嘴裏說:「六道鎮太小了,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龍飛舉棋不定,幽幽地說:「老馬走的那天,我也看到你了。」
安東海頭也不擡地回道:「都是鄰居,去送送他。」
龍飛點頭說:「應該的。」
安東海的一個卒子很快過河,臉上閃爍着得意的笑。
龍飛輕笑道:「過河的卒子橫着走,我上車,擋着你的道,這樣你就不能橫行霸道了。」
安東海於是又把卒子右移,避開了龍飛的車。龍飛上了另外一匹車,把安東海的卒子夾在中間。
安東海無奈地說:「看來過河的卒子也不是毫無顧忌的。」
龍飛深有感觸地說:「這人啊,跟這過河的卒子一樣也不一樣,有時候貌似可以橫着走,但也不是條條路都行得通的。」
他這話深有其味。
安東海不得已把趴在老窩的右車移了出來,直接威脅龍飛的馬。龍飛不以爲然,用炮將他的車隔了起來。
安東海被這一步棋憋得頭痛,眼看兩步之後龍飛就要將軍。
這下輪到龍飛洋洋得意了:「安師傅,看來今兒要把上次的敗局扭轉回來了。」
安東海冥思苦想了許久,纔不得不來個兩敗俱傷,用他的車換龍飛的車。龍飛傻了眼,但隨即拍手道:「好棋,好棋啊,你這一步可謂扭轉乾坤之法,膽大而悲壯。」
「不得已,都是被逼的。」安東海苦笑道。
「不,你這叫鋌而走險。」龍飛說,「看你走的這步棋,才讓我明白了差距。你這招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往往讓人看不透的戰術,纔是最好的進攻。」
安東海嘿嘿笑道:「龍警官,你這話太深奧了,聽不懂,聽不懂。」
「慢慢你就會懂了!」龍飛啪一聲落下了棋子。
棋局還沒結束,到了殊死拼搏的時刻。
龍飛神態自若,雖然已輸了半子兒。
安東海左手握着吃掉的兩顆棋子,不停在手中摩擦,像把玩的鐵核桃,還發出清脆的聲響。
「對了,你剛說看到我,就是在老馬的葬禮上?」安東海不知在想什麼,不知不覺又接上了之前的話題。
龍飛舉棋不定,皺着眉頭,若有所思,過了會兒才說:「不止一次,另外一次是吳老師家,我去找死者家屬瞭解情況,過去的時候你正好離開。」
「怪不得我沒什麼印象。」安東海漫不經心地說。
龍飛又感慨道,「老馬也突然說走就走了。六道鎮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送走一個,這人啊,終歸都是要塵歸塵、土歸土的。」
安東海也深有感觸,嘆息道:「是啊,前兩天還好好的,我出門時還跟他打招呼呢,沒想到說走就走了。」
「你信命嗎?」龍飛脫口問道,安東海咧嘴一笑,沒作聲。
龍飛又像無話找話,自言自語道:「我信命,每個人的命都是註定的,但你這輩子所做的事,積善行德或者作惡多端,老天都看在眼裏,所以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如果一個人做多了壞事,老天就會讓你短命,反之就會給你增陽添壽。你信嗎?」
「信吧。」安東海嘀咕道,他的這個答案近乎敷衍,其實他仍然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所以無法說得太多。
龍飛笑了笑,不小心碰倒了手邊的水杯,水潑了出來。安東海慌忙找抹布擦拭。處理完桌上的水,龍飛略帶歉意:「不好意思,想着要將你軍了,太興奮,一激動動作幅度就大了點。對了,吳老師家裏什麼電器壞了嗎?」
安東海暗自一愣,卻裝作漫不經心地說:「是呀,吳老師的電腦壞了,讓我幫忙看看。」
龍飛放下棋子,擡眼盯着安東海,安東海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卻故作平靜地說:「我可是馬上就要將你的軍了!」
安東海棋行險着,居然反敗爲勝。
龍飛舉棋不定,瞪眼盯着棋盤,發現自己無路可走,確實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可能,只好攤開雙手,遺憾地嘆息道:「本以爲這次要贏你了,沒想到頭來,終究還是你棋高一着。」
「是你輕敵了。」安東海雖然勝了,卻沒有放下最後一顆棋子,對弈也就這樣結束了。
「爲什麼不落子?」龍飛不解地問,安東海將棋子放在棋盤外,笑着說:「下棋不就是爲了好玩嘛,爲什麼非要分出個勝負輸贏?」
「說得好,下次再戰。」龍飛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岔開話題問:「吳老師電腦修好了嗎?」
「配件老化,正在等從縣城寄配件呢,估計要個三五天吧。」
「行,那你忙,打擾你很久了,我也該回去了。」
「沒事,你也看到了,沒什麼生意。下次有空,想找我殺幾盤,隨時過來。」安東海送龍飛出門時,龍飛突然又轉身看着他,饒有深味地說:「差點忘了重要的事,記得之前給你說過的車禍吧,其中一名死者正是吳老師的丈夫,所以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萬別多嘴問她丈夫的事,免得惹她傷心。」
安東海早就瞭解這個情況,但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只好賠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傻子,哪會在她傷口撒鹽。」
龍飛臨走前,又衝他微微點了點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傍晚時分,暮色蒼茫。
最後一抹斜陽還留戀地撫摸着山巒。
六道鎮的黃昏顯得如此短促,太陽剛剛落滿山谷,黑黝黝的陰影就落到了林子裏面。
天空的霞光漸漸淡了下去,深紅變成了暗紅,暗紅又變爲淺紅,最後,當這暮色消失的時候,那突然顯得高而遠了的天空,則呈現出一片肅穆。
咚咚咚。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驚擾了夜色。吳曉彤覺得太累,下班後看了會兒書,不知什麼時候閉上眼睛,意識模糊,就快要睡着。朦朧之間,彷彿看到陸天齊在對她招手。他臉色蒼白,雙目無光,一言不發地看着她。她感覺自己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雙腳卻又好像被牢牢地定在原地……
她被驚醒了,睜開眼,因爲沒開燈,眼前一片模糊,剎那間還以爲置身夢境。敲門聲再次響起,還是那樣清脆、有節奏。她走向門口,順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燈光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客廳。她沒有直接開門,而是隔着門問:「誰呀?」
「我,龍飛。」
因爲龍飛的身份使然,要不然大晚上的,她纔不敢輕易開門。
龍飛剛開始聽到了開燈的聲音時,就爲自己沒白跑一趟而鬆了口氣。擡了擡雙腳,緩和一下麻木的身體,臉上儘量露出友好、釋然的表情。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已經休息,打擾了!」這是龍飛早就醞釀好的話語,此時畢恭畢敬地站在門口,本想這樣開門見山,但見到主人時,他卻把這話咽回了肚皮,轉而變成了非常官方的說辭:「我是派出所的龍飛,見過面的,這次來,是有些事還需要跟你瞭解一下。」
「請進!」吳曉彤聽他自我介紹,側身讓開路,「是的,我們見過。」
「那就好,不用我多介紹自己了。」因爲職業使然,他進屋後習慣性觀察每個細節。他看到了沙發上的書,猜出她是在沙發上睡着的。
「那些照片……」他指的是之前客廳裏的相框,她跟陸天齊的結婚照,放在電視右側,現在卻不見了。
吳曉彤眼神幽暗地說:「人都已經不在,每天看着……怪難受的。」她幽幽地嘆息道,「收起來了,眼不見,心裏也好受點。」
龍飛笑了笑,說:「我理解、理解。沒事,就是隨便問問。」
吳曉彤給他倒了杯水。他接過水杯,坐下,又把水放桌上。吳曉彤在他面前坐下,雙腿微微傾斜。雖是在自己家裏,卻有些拘謹。
「看樣子你已歇息,這個時候來打擾,實在是萬不得已。」龍飛不想因爲自己太過直接的主題,而令談話的氣氛降到冰點。
吳曉彤的雙手十指向內穿插在一起。這個動作表明她內心無比糾結,但也只能說是糾結,而不是表面呈現出來的緊張。
龍飛的目光,有意無意從她臉上掠過。她搖搖頭,儘量保持微笑,接過話道:「剛看了會兒書,不知怎麼就睡着了。」
龍飛笑了笑,勸道:「工作不要太累,身體透支可得不償失,一定要注意休息,不過要休息可得去牀上,天氣還冷,在沙發上容易感冒。」他說完這些充滿關心的話語,才感覺自己多言了,這可不是他今天來的本意。於是又聳了聳肩說:「我只是……出於關心……算啦,不說這個了,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就好。」
吳曉彤確實也沒多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龍飛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又朝着房間四周看了看,清了清嗓子,言歸正傳道:「你老公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
吳曉彤似乎愣了愣,瞪着眼睛,直起身子,迫不及待地問:「是不是找到兇手了?」
龍飛從鼻孔中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音,使勁揉了揉鼻樑,不好意思地說:「天氣太乾燥,上火了!」
吳曉彤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他心領神會,重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舔了舔嘴脣說:「我之前就說過,這起車禍不簡單,也許並非偶然。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這個猜想已經得到證實。在你丈夫胃裏發現了麻醉藥物,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導致他神志不清,最終釀成大禍。」
這個結果其實很早就出來了,只不過出於保密的需要,龍飛這是第一次把陸天奇的死亡真相說出來,所以吳曉彤的表情告訴他,她很吃驚,甚至是瞠目結舌,怔了許久纔不敢相信地問:「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被……」她沒有說出「謀殺」二字,但龍飛聽出來了,平視着她的目光,緩緩點了點頭。
龍飛此行,不僅僅是爲了告訴她這個消息,更希望能多掌握一點線索。他說完那些話之後,就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可她眼睛裏透露出來的絕望和震驚,成功地化解了他的猜忌。他對吳曉彤的懷疑,從眼前的情形來說,基本算是解除了。
吳曉彤終於緩過神,眼裏有了微弱光亮,轉過臉去看着窗外,又用手捂住右眼,只露出半張臉,在燈光的映襯下,迷離而又媚惑,就像高超的燈光大師,正在策劃一場絕美的燈火秀。
龍飛貪婪地看着她美麗的臉龐,很快就發現自己失態了,慌忙收回目光,繼續追問:「你丈夫生前,有沒有患病,當然,我指的是,很特殊的那種,比如說,需要用上麻醉藥,或者……別的其他的藥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在龍飛的表述中,吳曉彤就像個安靜的聽衆,但癡呆的目光出賣了她的內心。過了許久,臉色終於緩和,坐正身子,直視着他的眼睛,喃喃細語道:「我丈夫身體很好,記得上次感冒,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龍飛沒吱聲,陷入沉思。
「爲什麼是麻醉藥,如果是麻醉藥,他怎麼還能開車?」吳曉彤像在自言自語,但她的話打斷了龍飛的思維,龍飛繼而說:「那是一種非常特殊的麻醉藥,進入人體後一個小時或者更長時間才能產生作用。從這個角度來說,你丈夫生前接觸的人,至少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以內接觸過的人,有嫌疑。所以我這次來,就是希望你能告訴我,你丈夫生前幾個小時內跟什麼人接觸過。」
吳曉彤像在極力回憶那天下午,把之前跟他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據你所說,你丈夫死前兩個小時一直在家,晚飯後出門,大約九點出事,那麼七點到九點之間還見過誰?」龍飛上次沒問這些。吳曉彤沉思片刻後才說:「他那天傍晚被老闆叫走,那段時間,應該是跟他老闆在一起。」
陸天齊的老闆,也就是和他一起出車禍身亡的陳麗。
當吳曉彤說出最後一句話時,眼裏閃過一道濃濃的陰影。
「知道他老闆那天叫他出去幹什麼嗎?」龍飛彷彿沒注意她的表問。吳曉彤耷拉着眼皮,好像仍然在思考什麼,或者是在組織相關的語言,良久過後才說:「我從來不過問他工作的事,他也不主動跟我說。」
「那麼,好吧,今天就這些,可能下次還要來打擾。」龍飛看了一眼時間,站起來,做出要離開的樣子,但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問,「家裏有電腦嗎?我剛剛想起,要借用一下網絡,給所裏郵箱發個文件。」
「真不巧,電腦壞了,還沒修好。」吳曉彤也站了起來,說這話時還帶着愧疚,好像電腦是她故意弄壞的。
龍飛無奈又惋惜地說:「沒關係,既然這樣,那我得馬上回去,要不領導又該拿我是問了。」
在這樣的午時,藥店生意出奇的好。崔志明送走了好些個病人,終於有空喝了口水。他把上午開的藥方挨個兒檢查了一遍,正打算休息會兒,感覺又有人進來了。
「看病嗎?」崔志明頭也不擡地問。
沒人應聲,但他感覺人已到了面前。
這會兒進來的是個陌生男子,男子看到他時好像也很吃驚,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
「開藥?」崔志明問,男子好像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但仍然看着他。
崔志明轉身走進櫃檯,那人才說:「我發現好像在哪兒見過你,你跟那人長得太像了。」
崔志明笑道:「真有那麼像嗎?」
「你還別說,真像,不過你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像。」男子嘖嘖地說,不可思議地搖了搖頭,買了些止咳的藥,然後走了。
男子前腳剛走,後腳又進來個人。
崔志明正在算賬,見有人進來也習慣性地沒吱聲,但見來者進門後半天不說話,這才微微擡起眼皮,還只瞟了一眼,慌忙放下手裏的活兒,擡頭看着這張面孔,隨即就好像受到驚嚇,急急忙忙地離開櫃檯,歪着身體往門口望去,然後快步去關了門,轉身把來者拉進裏屋,心急火燎地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這段日子別來這兒找我嗎?」
吳曉彤耷拉着眼皮,突然緊抱着他,鑽進他懷裏。
崔志明被她抱得喘不過氣,想分開,她卻抱得越來越緊。他只好在她耳邊安慰道:「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剛來的時候,有人看到嗎?」
吳曉彤搖了搖頭,猛地推開他,轉過身去,留給他一個背影。他明白她在想什麼,雙手摟着她肩膀,愧疚地說:「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答應你,等過了這段時間,我們就可以大大方方在一起了,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我受夠了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現在他們人都不在了,你到底還怕什麼?怕被人說還是你心裏有鬼?」吳曉彤這番話無疑像一記重拳,猛地打在崔志明身上,他的心臟不自覺地抽搐着,閉上眼,強迫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攬過肩膀把她轉過來,凝視着她的眼睛,溫柔地說:「我承認,我是有私心,但我只是替你着想,你想想,你丈夫剛出事,我倆就這樣明目張膽地到一起,鎮上那些閒言碎語,唾沫口水都能淹死你,你受得了嗎?」
吳曉彤卻冷笑道:「你知道我不是問這個。」
崔志明訕訕一笑,吻着她的額頭,嘆息道:「彤彤,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隱瞞的,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吳曉彤難過地搖頭道:「你說的對,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隱瞞的,所以你最好跟我說實話。」
「親愛的,你到底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明白。」放開手,轉過身去,背對着她,她看着他冰冷的背影,氣憤地質問道:「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怎麼變得我都不認識你了。」
崔志明果然好像瞬間變了個人,不快地甩了甩手臂,冷冷地斥責道:「不可理喻。」
吳曉彤也陷入了沉默,許久之後才無奈地說:「我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也明白你當初爲什麼要跟我一起。好吧,既然你已經達到目的,恭喜你,我們結束了!」她說完這話就要抽身離去,但被他亂步衝到門口抓住胳膊,壓抑着憤怒,低聲罵道:「你瘋了,鬧夠了沒有,不要胡鬧了行嗎!」
「是你瘋還是我瘋?是你胡鬧還是我胡鬧?爲了一己私慾,竟敢殺人,這可是死罪……」吳曉彤幾乎要抓狂。
崔志明雙眼瞪得像牛。
她輕蔑地看着他,冷笑道:「如果你也想殺了我這個知情者,動手吧。」她閉上了眼,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房裏太過安靜,以至於他們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誰知崔志明突然放聲大笑。吳曉彤睜開眼,神情冷峻地看着他,他笑得前俯後仰,像個瘋子,繼而摸着她的頭,像面對自己年幼的女兒,溫情脈脈地說:「彤彤,你這腦袋到底在想什麼呢,太有想象力了,要是不當作家還真是浪費了。實話跟你說吧,你誤會我了,我是醫生,救人爲本,怎麼能幹殺人這種蠢事呢?那兩個人是死有餘辜,就算沒有那起車禍,老天也不會放過他們,你憑什麼要懷疑我?」
吳曉彤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確定此言的真假,但從那雙渾濁的眼裏卻什麼都沒看到。他笑了笑,把她拉到懷裏,撫摸着她的頭髮,輕聲說道:「如果我真是殺人犯,還能心平氣和地站在這兒跟你說話?我可沒那麼好的心理素質,弄得我好像慣犯。」
她雖然還是不相信他,但聽了這話,差點忍俊不禁,噘着嘴問:「你真沒揹着我……」
他把她摟得更緊,動情地在她耳邊感慨道:「遇到你,我才發現自己這輩子沒白活,我們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我爲什麼又要做蠢事來傷害你?所以你也別想多了。自從車禍發生之後,我就常常想,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的?你懷疑我殺人,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我是醫生,你好好想想,這殺人難道比救人簡單?」
吳曉彤仍舊不信任地再一次問道:「你真的沒殺人?那麻醉劑是怎麼回事兒?」
崔志明皺着眉頭問:「什麼麻醉劑?」
吳曉彤又轉過身去,她心裏仍然對崔志明的話半信半疑,卻又沒有相信他的證據,所以無力反駁。
「跟你這麼久了,難道你還不信任我?剛纔我說了那麼多,都白說了?」
吳曉彤閉上眼睛,無言以對。
「好啦好啦,別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親愛的,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崔志明從後面抱着她,然後開始吻她的頸,她的耳根。吳曉彤在他的刺激下,全身變得躁動起來。
崔志明猛地扳過她的臉,緊緊地吻住了她的脣。她開始迴應,兩張溼熱的嘴脣緊緊地咬在一起。她喘息着,顫抖着,緊緊地抱着他的身體。他猴急猴急地扒去她的衣服,露出潔白的雙肩。喘息聲迴盪在空氣中,溼漉漉的,黏糊糊的。
吳曉彤變得越來越主動,這像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女人嗎?這個念頭在她腦海裏一閃而過,衝動和激情很快掩蓋了羞恥心。
兩人在屋子中央深吻,撫摸着,然後一起滾到牀上。雖然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上牀,但偷情的感覺實在是太刺激了,加上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荷爾蒙像火一樣燃燒起來。吳曉彤是個外表清純的女人,但在牀上,卻瞬間變成了蕩婦。她反身騎到崔志明身上,像騎着一匹馬似的晃來晃去。
一開始,崔志明是閉着眼睛享受的,但是很快,他又睜開了眼,望着陶醉不已的吳曉彤,腦子裏猛然想起自己已經車禍身亡的老婆陳麗。說實話,陳麗也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至少,從某些方面來說,應該比吳曉彤更有魅力,可是……
崔志明正在這樣想的時候,騎在自己身上的吳曉彤,突然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慘烈的驚叫,然後整個人顫抖起來,嬌喘着趴在他身上,臉貼着臉,再也沒了動靜。
崔志明的雙手放在她臀部上,輕輕摩挲着她的背。她仍在喘息,氣若游絲。
「你,還行嗎?」她嬌滴滴地問。
崔志明心情很不安,很多事縈繞在腦海,如一團亂麻。
吳曉彤鬆開環抱着他的手,正打算坐起來,卻被他翻身壓在下面。她瞪着眼,眼裏閃爍着驚駭的表情。
崔志明再一次像野馬衝擊着她的身體,她再次大張着嘴,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哀鳴,直到崔志明發出最後一聲咆哮,世界終於變得安靜下來。
兩人赤身裸體躺在牀上,雖然都很疲憊,卻誰都沒有睡意,雙雙睜着眼睛,望着頭頂的方向,那樣子好像是在想入非非。
「我感覺那個警察好像在懷疑什麼。」這是沉默許久之後,吳曉彤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崔志明笑了笑,說:「我又沒殺人,怕什麼。再說,他們有證據嗎?相信我吧,警察如果懷疑你和我,只是在瞎耽誤工夫。」
吳曉彤轉身,趴在他胸膛上,哆嗦着說:「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失去你。」
崔志明抱着她的身體,在她額頭上深情地吻了吻,仰着臉,眼裏閃爍着深沉的表情。
安東海是偶然發現吳曉彤進入診所的,雖說是偶然,但其實也是必然,因爲他已經在這兒等了很久。此時百無聊賴地站在馬路對面,絲毫不敢分心,想象着他們在屋子裏做什麼,心情非常緊張。
他親眼看到崔志明關上診所的門,緊張的心懸得更高。吳曉彤進去後,差不多一個小時後依然沒出來,安東海大致能猜到他們在裏面幹什麼。
這可以算作是證據嗎?安東海自嘲地笑了起來。終於,門診的大門再次打開,吳曉彤的身影不慌不忙出現在門口,像前去就診的其他普通病人一樣離開。
他想着這個外表清純的女人,居然背地裏跟崔志明苟且,心裏便恨得要死,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遠遠地跟了上去。
吳曉彤沒有回家,而是朝着幼兒園的方向走去。她步履輕盈,哼着歌兒,邊走眼睛邊往街道兩邊掃來掃去,眉眼兒都帶着笑。可是,她不明白爲什麼大街上的人好像都在看着她,而且那些目光都充滿了疑惑,甚至很怪異。
安東海不近不遠地跟在後面,看得出來她心情不錯,可能與剛剛見過崔志明有關。他擔心自己被發現,偶爾還故意放慢腳步,假裝路人逛街,東瞅瞅西看看。他盯着她的背影,又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跟崔志明在屋裏乾的那些事兒,不知爲何很難受,可也正是因爲這種感受,才讓他覺得這個女人太過複雜,並非表面看上去那麼單純。這兩人與那起車禍到底有沒有關係?安東海感覺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
吳曉彤走進幼兒園的大門,完全沒發現一路尾隨自己而來的安東海。安東海透過鐵柵欄,看到在院子裏玩耍的孩子,一時間竟然有些失神。突然感覺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怔了怔,回頭看見正衝自己笑的臉,又打量着那身制服,瞬間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找誰呀?」保安客氣地問。
安東海朝着鐵柵欄裏又看了一眼,用笑容掩飾着尷尬,支支吾吾地說:「我路過、路過!」
「沒什麼好看的,快走吧!」保安見他神色緊張,於是變了眼神,態度也變得沒那麼好了。
安東海朝他揮了揮手,忙不迭地轉身離去。他走出去很遠,又回頭看着幼兒園的方向,眼神迷離,臉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陰雲。那一刻,他決定再去會會崔志明。
崔志明看到他時似乎很興奮,高興地說:「你不來找我,我還正打算去找你呢。」
安東海聽得一愣。
崔志明從其中一個藥櫃裏拿出一盒藥,神祕兮兮地說:「經過我的努力,你的頭痛病終於有良藥了。」
安東海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良藥。
「這種進口藥可是非常難弄到,我託了不少關係纔好不容易弄到一盒,算你好運。」崔志明打開藥盒,是一片一片的黃色藥劑。
安東海急切地接過藥,卻又狐疑地問:「真管用嗎?」
「看你說的,怎麼會不管用?」崔志明得意地說,「不是管用,而是相當管用,我是醫生,怎麼會騙你。據說目前在國內,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真貨。」
安東海本來想問他是如何買到的,但最終沒問出口。他認爲沒必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還有最最重要的一點,這種藥雖然難買,但價格不算離譜,普通人也能消費得起。」崔志明這番話似乎讓安東海大大鬆了口氣,滿臉期待地說:「真不知該怎麼感謝你。」
「都是六道鎮上的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別這麼客氣。」崔志明臉上始終洋溢着笑容,讓人覺得很舒坦。
安東海此時卻開始考慮自己前來的目的,誰知崔志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問:「還有事?」
安東海咧嘴笑道:「我在想,你給我幫了這麼大忙,我必須要感謝你,可不能僅僅停留在嘴上。」
崔志明笑了起來,嘆息道:「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還我這個人情,我突然想到了,也確實有事想讓你幫幫我。」他說着把安東海領到了裏屋,安東海想起自己曾經偷偷潛入過這個房間,所以站在門口,一時間有些恍惚,竟然有些邁不動步伐了。崔志明在前面喊道:「站在門口幹什麼,進來吧。」
安東海進屋後,打量着這個熟悉的地方,目光不經意間落到牀下,那是他曾經的藏身之處。想起那晚的經歷,仍然戰戰兢兢,趕緊轉移了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崔志明徑直走向安東海曾打開過的那個櫃子,從櫃子裏拿出一臺款式很老的手機,按鍵的字母都被磨得發白了。
安東海接過手機看了一眼,問:「很舊了,還能用?」
崔志明苦笑道:「就是因爲很舊了,用了很多年,感情深,所以不捨得丟。這部手機目前市面上已經買不到了,據說生產手機的公司都破產了,所以配件也很難弄到。」
「什麼問題?」安東海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又按下了幾個鍵,但手機沒反應。
「打電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不是很清楚,以前那聲音不用開免提,就像喇叭似的,耳朵近了都受不了。」崔志明開玩笑道,「安師傅,你手藝好,一定能幫忙修好的,對吧?」
安東海不敢保證,但是答應試試。
「其實這部手機一直不捨得扔掉,還有其他的原因,主要是我用過的第一部手機,而且還是別人送給我的。」
女朋友,或者初戀情人?這是安東海的第一個反應。崔志明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苦笑道:「別亂想了,要是女朋友送的,恐怕這個女朋友也老掉牙了。」
安東海樂不可支,腦子裏冒出早已盤旋了多時的吳曉彤的面孔,很想讓他主動提起這個女人,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把話題轉移到她身上。
崔志明又問:「估計能修好嗎?」
安東海沒有把握地說:「那還得先帶回去開機檢查,看看是什麼問題,如果確實是因爲零件老化,還得再託人去找,但是能不能找到,那就得看運氣了。」
「這老古董,跟了我很多年,有感情啊,還真不捨得丟了。」崔志明又發出了感慨,倒讓安東海眼前一亮,捋了捋思緒,裝作不經意地說:「也奇怪了,除了這部古董手機,這兩天好像古董大聚會,來找我修電腦什麼的都是老古董。對了,鎮上幼兒園有位吳老師,認識嗎?」
崔志明很明顯因爲這話而頓了頓。安東海雖然沒正眼看他,但也感覺到了他心理細微的變化。
「吳老師那電腦也是老古董,讓我幫她修,這不都好幾天了,還沒找到合適的配件。」安東海緩緩道來,「所以你可不能着急,這個老古董要修好,恐怕要等些日子。」
崔志明好像剛緩過神來,擡高聲音,大大咧咧地說:「沒事,我不急着用。」
倆人你一言我一言,沒完沒了地寒暄起來。
「看樣子,你跟吳老師很熟?」崔志明突然又主動把扯遠了的話題拉了回來,安東海撓着頭皮說:「還行吧,也就找我修了一次手機,一回生二回熟,然後就認識了。後來又讓我幫她修電腦,說來總共也就見過兩次,所以也沒你想的那麼熟。」
崔志明呵呵地笑道:「吳老師來找我買過藥,和你一樣,跟她就打過兩次交道,也算是萍水相逢吧。」
「吳老師長得可真好看,在咱們鎮上,應該算是鎮花吧。」安東海壞笑着開着玩笑,以此來測試崔志明的反應。崔志明笑道:「你還真別說,男人看女人,眼光基本一樣,看來我們審美觀也大致差不多。」
「換句話說,就叫好色!」安東海說。他的話卻遭到了反駁,崔志明道:「你這個觀點我可不贊同,這怎麼叫好色了?充其量就是愛美嘛,應該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崔醫生,你對她有想法!」安東海這是肯定的口氣,而不是反問。但是這話倒是令崔志明瞬間變了臉色,但他好像很快就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隨即乾笑道:「安師傅,這話可不能亂說,我跟吳老師之間也只是普通認識而已,怎麼就說到這個份上了。」
安東海啞然失笑,連連說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沒想到你還當真了。」
「這種玩笑可不能亂開,我也只是因爲她來找我看病才偶爾接觸,也就一兩次而已。再說了,人家好端端一個清白姑娘,要是因爲你的玩笑而壞了名聲,多不好呀。」崔志明這話像是在推脫搪塞,安東海偷偷瞟了他一眼,悶悶地笑了起來。
安東海再次被頭痛困擾,但沒持續多久。他緩過勁後,繼續在電腦上一遍一遍地觀看車禍現場,還有手機在診所裏拍下來的照片。他不記得已經是第幾次在暗夜裏,對着這些畫面和照片發呆,可他總是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加上這些日子的調查也是毫無進展,不禁對自己的所作所爲產生了懷疑。
安東海腦子裏一次次浮現出崔志明談論吳曉彤時的樣子,那到底是他的本能表現,還是故意裝出來的?安東海想不明白,也捉摸不透。一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水杯,水灑出來,打溼了鍵盤,然後順着桌面流到地上。
他慌忙起身,用手掌擦拭着潑在衣服上的水,誰知越忙越亂,放在右手邊的手機,又被他不小心碰到了地上。他手忙腳亂,慌忙蹲下身去撿起手機,發現手機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可他很快發現了問題,手機竟然自動關機。原來,手機掉在地上的時候沾上了水。這是一部老式的諾基亞手機,他不得不取下外殼,擦乾電池上的水珠,重新裝上,試圖開機,可手機絲毫沒有反應。
糟糕!他在心裏暗罵了一聲。不過,他擔心的不是手機,而是手機裏的照片。
安東海被這一幕小插曲弄得心煩意亂,真後悔自己太不小心。但他清楚這只是小問題,只要想辦法擦拭乾淨粘在電池上的水滴就行了。他在這樣想的時候,已經開始動作。他有一套自己的辦法,打開電吹風,對着電池呼呼地吹了起來。不大會兒,他重新裝好電池,手機果然能正常開機了。
照片都完好無損。安東海也釋然了許多。突然間,他停下手裏的動作,雙目死死地盯着閃動的電腦桌面,一個非常奇怪的想法浮上心頭。有了這種想法後,他感覺腦門上的青筋冒了出來,慌忙抓起鼠標,重新開始瀏覽畫面。幾乎是一幀一幀對比着看。突然,他眼裏開始閃爍興奮的表情,然後打開網頁,在搜索欄裏輸入「視頻編輯」幾個字,屏幕上很快跳出一些網頁。
安東海一目十行,快速掃過那些文字,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停止,握着鼠標的手開始不住地顫抖。他極力想要穩住情緒,不過當他證明自己的猜想時,終於還是沒忍住,像被刺了一下,騰地彈了起來,雙手撐在桌上,兩眼死死地盯着靜止的畫面,臉上閃爍着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驚駭表情。
「姓龍的,你到底想幹什麼?」
安東海猜到自己可能被陷害時,一開始心裏充滿了怨恨,但是慢慢地,內心反而涌動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興奮感。接下來,他把龍飛第一次找他,到後來他們每次見面的情形,在頭腦裏仔細過濾了一遍又一遍,但一切都顯得那麼順其自然,沒有發現任何破綻。
我們之前見過面嗎,認識嗎?安東海在腦海裏極力搜尋答案,結果卻令他失望了,悶悶地自問道:「既然我們從不認識,他爲何要撒謊,爲何要誣陷我?」他離開電腦,起身走到仍有餘溫的爐火旁,目光很自然落到了桌邊的象棋上。他盯着象棋,想入非非,多數是他跟龍飛對弈的畫面,以及龍飛下棋時跟他說的那些話。
「你這招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往往讓人看不透的戰術,纔是最好的攻擊。」
「我信命,每個人的命都是註定的,但你這輩子所做的事,積善行德或者作惡多端,老天都看在眼裏,所以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
安東海此時再次想起龍飛下棋時跟他說的那些高深莫測的話,才覺得那些話不僅僅是深奧,更是別有意味。現在想來,很明顯,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一陣電話鈴聲驚擾了他的思緒,他像觸電似的顫抖了一下。
電話是吳曉彤打來的,問他電腦修理的情況。
安東海撒了個謊,聲稱配件明天就回來了。吳曉彤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充滿了驚喜,緊接着說道:「我明天正好要用電腦,太感謝你了。」
「實在抱歉,讓你久等了。配件太難找,找了很多朋友才弄到手。對了,你明天什麼時候在家,我給你送過來,免得麻煩你跑一趟。」
「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這樣吧,到時候你過來之前給我電話,我如果不在家,也隨時可以趕回去。」
就這樣,二人經過簡短的談話,約定好了明天見面。掛斷電話,安東海又陷入了無盡的沉思中。
小艾的死亡、失蹤、車禍、偷情……一切的一切,都太過離奇、蹊蹺。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片黑暗的深淵之中,周圍全是深不可測的懸崖。
這是陽光明媚的一天,在經歷了昨夜的折騰之後,安東海壓抑的心情,也彷彿這明亮的陽光一樣,慢慢變得敞亮。他在大街上無所事事地晃悠,朝着吳曉彤家的方向走去,腳下輕飄飄的。可是他並不着急到達目的地,因爲他知道有人比他更急。等他到達吳曉彤家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吳曉彤的樣子看上去很悠閒,好像正在焦急等待,見到他時忙笑臉相迎。
安東海一眼就看到了擺放在桌上的電腦,不好意思地說:「有些事耽擱了,讓你久等了。」
「不好意思的應該是我,又給您添麻煩,您可別煩我。」吳曉彤嫣然一笑,轉身走向廚房,很快端上來一盤洗乾淨的水果。安東海這會兒可沒心思理會這些,早已自顧自地忙碌起來,還衝她說:「如果你有事就先忙,我這兒可要一會兒功夫才能修好。」
「沒事,你忙吧,我給你削個蘋果。」吳曉彤還是坐在安東海對面的沙發上,兩人面對面,彼此之間隔着一張桌子。他們這次見面,算起來應該是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了。安東海不經意間瞟了吳曉彤一眼,腦子裏陡然浮現出她跟崔志明在房間裏鬼混的鏡頭,心中不免微微一動,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
這是男人正常的反應,他的內心卻充滿了自責。
安東海把U盤熟練地插進插口,然後在電腦上搗鼓起來。他帶來的U盤,其實是用來解密的,因爲上次在這臺電腦裏,發現了一個上着密碼的文件夾,所以沒能將這個文件夾完全拷貝。
意外突然就發生了。安東海正在試圖解開密碼,耳邊突然傳來吳曉彤痛苦的叫聲。吳曉彤不小心割傷了手,滲出了一絲血。安東海微微遲疑了一下,起身竄了過去,看見血,想都沒想便抓住了她的手。吳曉彤被他的舉動驚得手足無措,他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的唐突,慌忙收回了手。
「沒事兒,沒事兒,都怪我不小心……」吳曉彤眉目低垂,轉身走進廚房,不久之後傳來水流的聲音。安東海怔在原地,真有些後悔剛纔的舉動,作爲一個男人,他覺得自己太過沖動,又有些懦弱。
放手,或者不放手,結局會一樣嗎?
安東海看着廚房的方向,想着這些無聊的問題,覺得自己實在是想多了,還自我告誡道,這個女人根本不屬於你,你就不要再想亂七八糟的事了,你忘了自己到底來幹什麼了嗎?
很快,吳曉彤從廚房裏出來,看了一眼還杵在原地,像個木樁似的安東海,嫣然笑道:「沒什麼事了,小傷,我可沒那麼嬌氣,已經止了血,忙你的吧!」
安東海慌忙點了點頭,見她真的沒事了,這才轉身坐下,同時搭訕道:「吳老師,成天跟小孩子打交道,挺辛苦也挺好玩吧?」
「沒你想的那麼好玩,也沒那麼辛苦,其實現在做什麼不辛苦呢?」吳曉彤應道,「倒是您,有時候晚上通宵加班,經常還要上門服務,比我辛苦。」
安東海苦笑道:「沒辦法,服務行業嘛,有時候客人等得急,我這就要加班加點。」他頓了頓,又問,「吳老師,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那您覺得我是哪裏人?」
安東海看了她一眼,說:「這我可猜不準,興許是興縣的吧?」
興縣就在隔壁相鄰的地方,挨着六道鎮不遠。
「哎呀,安師傅,您猜得太對了,我就是興縣人。」吳曉彤很驚訝,又問,「您去過興縣?」
安東海好像想起了什麼,說:「我沒去過,但我很小的時候,認識一位老人,記得老人家就是興縣的。」
他在說起這位老人時,心裏隱隱沉了一下。老人的面容清晰浮現在腦海裏。他叫老人爺爺,剛被送到福利院時,就是那位老爺爺照顧他,陪伴他度過了好多年。多年後,老人去世,他才遇到小艾。
時間滴答滴答地溜走,一陣風吹來,打在敞開的窗戶上,發出劇烈的聲響。
吳曉彤趕緊去關了窗戶,這時候,突然又電閃雷鳴,一場大雨突如其來。
安東海沒有因此而分心。他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兒,不算輕車熟路。加上電腦的主人就在對面坐着,在主人眼皮底下行竊,就算再高明的小偷,再好的心理素質,突然闖入一個陌生的地方,也是要多費點功夫才能穩定情緒的。
「安師傅,都快午飯時間了,你先忙着,我去準備午飯。」吳曉彤放下雜誌提醒道。安東海這才注意時間,一不留神,自己已經忙了將近兩個小時,但仍然沒解開密碼,心裏難免有些着急。他聽了吳曉彤的話,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好裝作沒聽見,然後繼續埋頭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