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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 離奇的車禍現場

白日夢 by 老譚

2019-12-26 18:26

第二天上午,下了幾天的雪居然停了,破天荒還現出一縷陽光。雪水在陽光照射下蒸發,霧氣冉冉升起。六道鎮沐浴在陽光和霧氣裏,恍如仙境。從遠處看去,整個小鎮呈現出金黃色,一縷陽光透過霧氣,正好形成一束耀眼的光柱,彷彿佛光投射大地。

安東海幾乎一夜未眠,此時哪裏還有心情做生意,更沒心思欣賞風景。

雪停了,大街上的人多了起來。

人一多,打開門店做生意的人自然高興,加上沿街叫賣的小商小販,吆喝聲就像唱戲似的,還有車輛經過時的馬達聲,清靜的街道頃刻間變成了鬧市。

藏於街市的修理店仍然四門緊閉,和周邊熱鬧的情景形成鮮明的對比。

安東海步伐很慢,早上起牀就感覺頭重腳輕。他恍恍惚惚地打開門,離開修理店,像個幽靈穿行在大街上。

他沒有半點心思去關注身邊的人,當然,也根本無人注意他的存在。

安東海平日裏走路時就喜歡埋頭看着腳下,心裏甚至會默默地數着步伐。他正聚精會神地看着腳下踢飛的泥水,突然有個戴棉帽的人從路邊衝過來拉住他,轉動着一雙賊眉鼠眼,神祕兮兮地問:「兄弟,有好貨,要嗎?」

安東海白了對方一眼,自己根本不認識他,於是非常不耐煩,頭也不回地回絕道:「不要!」繼而往前走去。

陌生男緊追不捨,甚至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不得不停下來,睡眼惺忪,充滿敵意瞪着對方。

男子向四周謹慎地掃了一眼,低聲而又緊張地問:「兄弟,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

安東海這纔拿正眼瞧他,卻仍舊毫無印象,但他的樣子像是在問對方:「我們見過嗎?」

男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嘴黃牙,捂着嘴,以手遮口,輕聲咳嗽道:「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兩個月前,你找我買了一批貨,當真不記得了?」

安東海警惕地審視着男子的眼睛,像在觀察騙子的內心,但很快就決然地搖了搖頭,打算離開。

男子嚥了口唾沫,不由分說,使勁兒把安東海拉到路邊,兩隻眼睛更加警惕地觀察着周圍,吧唧着嘴,壓着聲音說:「我說兄弟,你怎麼就認不出我啦,別玩我好嗎?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上次說有好貨就來找你。實話告訴你,這批貨比上次那批貨好多了,我可是專門從縣城弄過來的,你不要,到時別後悔。」

安東海有些不耐煩了,眯縫着眼睛吼道:「少煩我,我都不認識你……到底什麼貨呀?」最後,好奇心還是驅使他開了口。

男子看他的樣子是真不記得自己了,於是發出誇張的聲音,然後從喉嚨裏斷斷續續地飄出幾個字:「藥……麻醉藥啊!」

一輛貨車轟隆轟隆地疾馳而去,正好淹沒了男子的聲音,攪起的泥漿又濺上了男子的褲腿,男子張口大罵,做出一副要追上去的樣子。

安東海好像沒聽見他說什麼,愁眉苦臉,趁機擺脫男子離去。男子轉身見他溜了,又緊追上去。安東海邊走邊回頭呵斥道:「我警告你,別跟着我。」

男子站在原地,張着嘴,露出滿嘴黃牙,盯着他的背影,嘴裏咕嚕了幾句什麼,罵罵咧咧的,怏怏不樂地扭頭走了。

安東海是真不記得自己見過此人,更不記得跟他買過麻醉藥,同時在心裏問自己,我買麻醉藥幹什麼?剎那間,眼前閃過一道白光,腦袋瞬間像炸開了似的疼痛。他抱着頭蹲下身,試圖讓痛感減少。這個辦法果然奏效,幾秒鐘後,痛感逐漸離開身體而去。這種突如其來的頭痛,快要被撕裂的感覺,就像誰在掏空他的身體,令他恐懼不安。

好在,這一次又挺了過去。

可是下一次呢?不知什麼時候又會突如其來。

他已經受夠了!

話說這化雪天可比下雪天要冷多了,在原地站立不動會感覺更冷,必須要不停地走來走去,讓全身的血液流動起來,才能抵禦寒冷的侵襲。

安東海就用這種方式禦寒,已經在派出所門口守了差不多半個時辰,腳下的雪都被他踩爛了,露出黑色地面,泥漿和着雪水,髒兮兮的。

他害怕自己被人注意到,看到似曾相識的人,就別過臉去把自己藏起來。

龍飛正往派出所大門口走去,突然扭頭看到有人衝自己而來,一開始也沒在意,但發現是安東海時,這才停下腳步,眨巴着眼睛,陰沉着臉,嘆息道:「你可真夠早的啊。」又看着他腳下踩爛的積雪問,「來了很久?」

安東海雙手交叉縮在胸前,鼻尖紅撲撲的,吐着白色的氣息,悶悶地點了點頭。

龍飛朝身後派出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着另一邊努了努嘴。安東海跟着他走到一偏僻的地兒,這地兒正好能避風,也沒那麼冷了。周圍的人也少,不用避諱。

龍飛理了理思緒,朝不遠處派出所大門看了一眼,壓低聲音說:「你看我眼睛,都熬了一夜。我昨晚也是一夜沒怎麼閤眼,已經打過無數個電話,同事們連夜尋找打探,但到現在爲止,仍然沒有你老婆的消息。」

安東海哭喪着臉哀求道:「龍警官,你一定要幫幫我,一定要幫我找到小艾呀。」

龍飛嘆息道:「我這不正在想法子嗎?放心吧,我會盡力的,你先回去等消息。」

安東海卻固執地說:「我不能走,我走了,小艾可怎麼辦,小艾找不回來,我怎麼對得住她。」

龍飛見他不聽勸,只好瞪着眼睛斥責道:「我看你還是別折騰了,你等在這兒,對找回你老婆也是於事無補,還是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不,我不走,我就是不走,不找到小艾,我絕不走。」安東海擡高了聲音,態度異常堅決。

龍飛向四周看了看,惱怒地說:「你老婆的死和失蹤都屬於大案,現在歸派出所管,你要再繼續胡攪蠻纏,別怪我告你妨礙公務。」

安東海見他動真格兒,這才哭喪着臉,不敢再吱聲。

龍飛苦口婆心地說:「聽我的,別鬧了,先回去等消息,你老婆的事包在我身上。」

安東海突然號啕大哭,還用拳頭捶打着牆壁,一拳一拳,都滲出了血。然後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用頭去撞牆。龍飛抓住他的衣領,然後用力把他提了起來,按在牆上,指着他的鼻子怒喝道:「別哭了,抓不到兇手,找不回你老婆的屍體,難道你想你老婆死不瞑目嗎?」

「我就是不想小艾人沒了,到頭來還不能入土爲安……」安東海眼淚巴巴。

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個孩子,孩子也許是循着聲音過來的,站在入口的位置,眼神狐疑地看着這邊。安東海停止了哭泣,龍飛鬆開了手。孩子又怔怔地盯着他倆看了會兒,突然滿臉惶恐地轉身跑遠。

雪一停,風也漸漸小了。

安東海一直在等龍飛的消息。連續幾天都是門可羅雀,就做了幾單小生意。他其實也無心做生意,每天大多數時間都會站在門口巴望,期待突然有電話打進來。

這一天很快又過去了,暮色籠罩着鎮子,天邊隱約現出一絲祥雲。

安東海滿心疲倦,感覺身體都已經不屬於自己。他從門外無精打采地進來時,悶悶地嘆了口氣,正要關門打烊,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闖入視線。

「是不是有小艾的消息了?」安東海看見是龍飛,心急如焚,趕緊到門口迎接,一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問。龍飛卻說:「快關門,先幫我做件事兒。」

安東海覺得詫異,但還是照做了。

龍飛手裏攥着個東西,是個視頻採集卡,有點像電腦硬盤之類的玩意兒。

「事情緊急,這東西壞了,趕緊想辦法幫我修好。」龍飛的神色略微緊張。安東海瞟了一眼,搖頭道:「這個東西不多見,沒修過,不敢保證能修好。」

龍飛好像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只是催促道:「盡力吧,趕緊,這東西涉及一起案子,非常重要,能不能破案,就指望你了。」

安東海不得已,只好點了點頭,但又反問:「那我老婆的事呢,有沒有線索?」龍飛轉身看了看門口,說:「放心吧,領導已經作了指示,這個案子必須全力偵破。」

「真的有線索了嗎?」

「有了,有了。」龍飛像是敷衍,安東海疑惑地看着他,他又補充道:「領導說了,案子已經定性,就是謀殺,接下來就是全力破案,同時會全力找尋你老婆的屍體,這個答案你現在滿意了吧?」

安東海吃了顆定心丸,心情也舒坦多了,趕緊打開櫃檯前的檯燈,屋裏頓時亮了許多。他開始忙活,邊說道:「今兒恐怕是不成了,你明兒早上再來取吧。」

龍飛一屁股坐下,無所謂地說:「沒事兒,反正我一個人,回家閒着也是閒着。我等等,等你修好我就拿走,只是太辛苦你了。」

安東海看他做好了持久等待的準備,只能無奈地說:「那好吧,估計得費點功夫,要是很急,那就等着吧。」

屋裏的火燒得很旺,空氣都是溫暖的。龍飛一開始是看着安東海忙活的,但是很快就微閉上了眼睛,不多時,便傳出輕微的鼾聲。

時間像流水,從指縫中悄然溜走。安東海因爲從來沒修過視頻採集卡,弄了許久才拆開,兩隻眼睛此刻已經熬得通紅,一陣睡意悄然襲來。

他打了個哈欠,停下來揉了揉酸澀的眼皮,釋放了一些睡意,可視屏採集卡沒修好,他還不能睡。

龍飛是靠在椅子上睡的,兩隻腳翹在另外一張椅子上。突然身子歪倒,發出了輕微的聲響,這才驚動了安東海。安東海正要起身去扶他,他自己連忙爬起來,半睡半醒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沒驚擾你吧!」

安東海笑了笑,說:「我沒事兒,你繼續,我這兒還沒成,修好了叫你。要是在這兒睡着不舒服,去裏屋牀上躺會兒也成。」

「不了不了,不睡了,我還是陪你聊會兒天吧,免得你睡着了。」龍飛說,「幹我們這行的,經常睡辦公室,隨便往那兒一坐也就睡着了,都習慣了。」

安東海沒作聲。

龍飛繼續說:「反正閒着也是閒着,聊聊吧。跟我說說你跟你老婆的事,這也許能幫助破案。」

安東海正拿着螺絲刀撥弄,聽見這話頓了頓,但接着說:「我跟小艾打小就認識,好多年了。」

「青梅竹馬?」

「也算是吧。」安東海眼皮上翻,遲疑了一下,「我們都是孤兒,是在福利院認識的,相同的身世和遭遇,後來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了。」

「嗯嗯,繼續說。」龍飛好像對這段往事饒有興趣,「說說你們在福利院的事。」

「這跟破案也有關係?」

「也許吧!」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我先進去,她比我晚到。因爲福利院裏大多數都是老人,只有我跟她是孩子,所以我倆自然而然就經常一起玩。對了,她不能說話。」

「啞巴?」龍飛問完這個,隨即好像發現自己言語不當,忙解釋道,「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她是不會說話還是從來沒說過話?」

「有什麼區別嗎?」安東海不置可否地問。

「當然,不會說話和不想說話是兩碼事,前者是啞巴,後者可能是心理問題。」龍飛的解釋沒能讓安東海明白,安東海於是不再搭理他。

龍飛也許是自感無趣,也不再說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

安東海繼續埋頭工作,又過了大約二十分鐘,他將視頻採集卡連接電腦,點擊鼠標,出現了畫面。畫面效果不是很好,有些模糊,但還是能看清楚。看樣子就是路邊普通攝像頭攝錄的畫面。

一輛轎車撞向路邊,然後四個輪子朝天翻轉過來。

這個點兒已經是後半夜,整個鎮子一片死寂。

安東海很疲倦,但當他非常清楚地看到這一幕時,雙眼瞪得大大的,頓時睡意全無。

畫面還在繼續,車禍現場一片混亂。

安東海的好奇心已被吊了起來。他很想知道有沒有人去現場救助,可接下來的畫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圓瞪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的表情,最後因爲害怕而不敢再看,慌忙關閉電腦,捂着砰砰亂撞的心臟,臉上佈滿驚魂未定的表情,雙目定定地盯着漆黑的屏幕,儘量讓自己的情緒不那麼激動。

龍飛依然在睡覺,還是之前那個睡姿,抱着雙臂,仰着頭,張着嘴,只是鼾聲更重,好像要把房子給拆了似的。

安東海回頭,盯着龍飛看了幾秒鐘,腦袋裏閃過一道陰影,陷入無盡的遐思……

凌晨四點多,是人最疲倦的時候。安東海感覺這個點兒太難熬了,既期待時間快一點,又想讓時間過得慢一點。總之,內心充滿了矛盾和疑惑,太多的未知困擾着他,他想要尋求解決之道,但反而越陷越深,越發迷糊。

快天亮時,龍飛終於醒了過來。他起身時的動作很大,嘩啦嘩啦的,把剛睡沒多久的安東海也驚醒了。

安東海其實完全沒閤眼,只不過熬了個通宵,睡眼惺忪,眼圈都是黑的。他衝龍飛笑了笑,說:「我看你睡得很沉,反正天快亮了,就想讓你多睡會兒,所以沒叫醒你。」

龍飛揉着眼睛,看了一眼桌上的採集卡。安東海心領神會,帶着歉意說:「折騰了大半宿,但這玩意兒損壞嚴重,害你白等了一晚,恐怕是修不好了。」

龍飛走過去拿起採集卡,滿臉遺憾地說:「可惜啦,不過仍然感謝你,折騰了一夜,辛苦了。」

安東海心裏有鬼,眼神閃爍,愧疚地說:「不好意思,沒能幫上你。」

龍飛打了個哈哈,無所謂地說:「算啦,不關你的事,你盡力了,只不過這玩意兒修不好,車禍的線索就斷了。」

安東海掄圓了眼睛,明知故問:「什麼車禍?」

龍飛從採集卡上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本來不想跟他說這麼多,但最後還是嘆息道:「一起車禍,兩條人命……」

「車禍?又死人了?」安東海像是在自語,臉上寫滿了不安。

龍飛離開修理店時天已矇矇亮。

安東海把他送到門口,他打了個哈欠,回頭說:「你老婆的事別太擔心,有什麼事我會主動聯繫你。回去睡會兒吧。」

安東海感激地點了點頭,雖然一夜未閤眼,此時卻毫無睡意,想着視頻裏看到的畫面,他整個人都是僵硬的,不住地問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自己會出現在畫面中,會出現在車禍現場?這些莫名其妙的疑問,令他的頭又劇烈疼痛起來,這一次更痛苦,疼得他齜牙咧嘴,恨不得拿腦袋直往牆上撞。他蜷縮在牀上,像條蛇一樣,不停地扭動身體,試圖用這些動作緩衝疼痛帶來的痛苦。

酒。他想起了酒,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令他暫時失去知覺,忘記痛苦。他搖搖晃晃地下牀,抓起酒瓶,仰着脖子猛灌,酒從嘴角流出來。他猛地摔下酒瓶,酒瓶碎裂,撒了一地。他雙眼通紅,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突然又捂着腦袋放聲大哭,哭聲在這個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可沒人安慰他,房子裏就剩下他自己,還有他在昏暗燈光下的身影。

也許是昨晚一夜沒睡,加上剛剛喝了不少白酒,在酒精的麻醉下,他漸漸變得意識不清,思維處於一片混沌的狀態,也終於可以什麼都不用想。

不知什麼時候,安東海躺在牀上,張開雙臂,沉沉睡去。他再次睜開眼時,是被手機鈴聲驚醒的。

他以爲是龍飛打來的,一骨碌爬起來抓起電話,但是奇怪得很,沒有來電顯示,號碼被隱藏。

安東海腦子裏仍然昏昏沉沉,拿起電話貼近耳朵,表情遲疑着,沒主動開口說話。

「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對方的聲音很冷,好像從地獄傳過來似的,他被刺得打了個冷噤。

安東海對那個聲音似曾相識,但記憶模糊,怔了片刻才狐疑地問:「你是誰?」

「連我的聲音都忘了嗎?」

安東海憤然質問道:「少跟我裝神弄鬼,你到底是誰?」

「真是貴人多忘事,沒想到這麼快就忘了我……」

「有病吧。」安東海煩躁不安,大聲罵道,啪地掛了電話,但電話很快又再次響了。這次他沒接聽,把手機丟到一邊,刺耳的鈴聲卻像鼓槌一樣敲打着他的心臟。他忍無可忍,終於把手機給關了,然後狠狠地丟在一邊。周圍的世界變得安靜下來,可是這種安靜,卻沒能讓他覺得舒服,或者說好受一點。

有些噩夢總是揮之不去,一旦被你撞上,想隔斷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安東海這次就遇上了這樣的噩夢。他拿出偷偷複製的採集卡上的視頻資料,一遍一遍地看着車禍發生,又看見自己出現在車禍現場的畫面,心情十分煩悶。這一切好像是個夢,跟他回到家發現老婆被殺的情形一樣,除了恐懼還是恐懼,即使從心底裏希望這樣的事從未發生過,但所有的事,卻還是真切地發生了。

難道車禍的發生真的跟我有關係?安東海終於意識到一個無比嚴重的問題。車禍發生的時候,他正巧出現在現場,也就是說,他是目睹了車禍發生的,只不過毫無記憶罷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爲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換句話說,他也許只是目睹車禍發生,也或許車禍的發生真的與他有關。

如果只是前者,他還能明哲保身,但倘若是後者,他該何去何從?

他閉上眼睛,想理清頭緒。

手機突然再次響起。安東海被驚得抽搐起來,像見鬼了似的,眼裏閃爍着惶恐的光,轉身盯着不遠處桌上的手機,一步一步走了過去。他明明記得不久前已經關了機,可……手機屏幕是亮的,鈴聲還在繼續。

安東海鼓起很大勇氣才抓起手機,電話裏傳來的是龍飛的聲音。他鬆了口氣。

「不好意思,因爲事情很急,所以不得不打擾你休息。你老婆的案子有了新的發現,造成她死亡的原因,除了頭部受到重創,在胃裏還發現了大量安眠藥。」龍飛的口吻好像僅僅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在安東海聽來卻字字如血。

龍飛繼續問:「好好想想,你老婆最近有失眠的症狀嗎?是不是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睡?而且是大量的安眠藥?」

「我想見你。」安東海憋了許久才說出這四個字。

安東海審視着這個陌生的地方,目光一一掃過房間裏的每個角落。

倆人分開只不過一兩個小時,只不過再次見面的地方從修理店換成了龍飛家裏。

龍飛說:「隨便坐,屋子小,別在意。」

安東海站在離門大約兩米的位置,沒移動腳步。

龍飛給他倒了杯白開水,抱歉地說:「家裏沒茶葉了。」

安東海接過水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屋裏沒火,對於六道鎮的這個季節來說,是很不正常的。不過龍飛的舉止顯得很坦然,所以沒讓安東海覺得有絲毫不正常的地方。

屋子裏太過乾淨整潔,安東海亂糟糟的家跟這裏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龍飛好像看出了安東海的疑慮,笑着解釋道:「單身漢一個,大部分時間都在所裏,很少在家,東西也少,所以一切從簡。」

安東海沒心情跟他討論這個,搖搖頭,喝了口水,還沒吞嚥下肚子便說:「在電話裏聽你說了那些,有些事我希望當面跟你聊聊。」

龍飛道:「那麼開始吧,有問必答。」

安東海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拘謹,似乎難以啓口。

龍飛又補充道:「我們都見過很多次了,也算是朋友了吧。如果你信任我,完全可以敞開心扉。」

安東海舔了舔嘴脣,表情深沉地說:「我老婆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從來不跟我生氣,也沒有跟外人爭吵過,所以我想不起她會招惹誰,至於說有什麼仇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龍飛盯着他的眼睛,那種目光令安東海坐立不安,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審問的犯人。龍飛好像也突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隨即轉移了目光,面帶微笑說:「繼續,我聽着。」

安東海把臉埋在了膝蓋中,雙手捂在臉上,良久都沒動靜,直到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他近距離看着龍飛,龍飛把手從他肩上拿開,輕笑着說:「其實,我在警校還自學了心理課,所以也算半個心理醫生,你現在的心理壓力很重,需要開導,也許我可以幫你。」

安東海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沒吱聲。

龍飛又勸慰道:「這裏沒有外人,你願意來跟我傾訴,同時也是打算向我求助,所以你內心裏已經把我當成了朋友,既然是朋友,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相信我,我會是一個忠實的聽衆。」

很多不可思議的事一幕幕浮現心頭,那些事令他不安,甚至感到恐懼。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發現自己的生活變得一團糟……」安東海開始講述一個與自己有關的故事,「很多事,明明記得做過的,轉眼卻忘了,好像從未發生過。可我到底做過沒有,我又忘了,真的忘了……」他陷入沉默中時,龍飛沒有插話,只是安靜地坐在一邊。

安東海的眼神,轉瞬間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臉上陰雲密佈,輕聲嘆息道:「我不記得曾經見過的人,也不記得曾經做過的事,甚至不記得什麼時候出門,去過哪些地方……」

龍飛見他欲言又止,沉聲問:「比如呢?」

安東海想到了那個電話,還有打電話的人。但他隱瞞了這件事,只說出了電話關機後又蹊蹺接到電話的事。

「我懷疑,可能是電話壞了。你是幹修理的,這個不用我給你解釋了吧?」龍飛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他幾乎忘了自己就是修理店的老闆。

安東海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給了龍飛。龍飛擺弄着手機,手機明顯沒什麼問題,沒有損壞的痕跡,看起來也還很新。他把手機遞還給安東海,安東海嘆息道:「我明明清楚記得當時關了電話。」

龍飛追問道:「你還記得當時爲什麼要關掉電話?」

安東海遲疑道:「我忘了!」

「那你還記得跟你老婆結婚多久了?」

「很多年吧,是的,很久啦,具體多少年……」安東海理了理思緒,想找到答案,但是對自己跟小艾結婚的事毫無印象,好像那是一段空白的經歷。

「那麼你的父母呢?爲什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安東海聽到這個問題時,突然瞪大了眼睛,像在努力回憶着,過了許久才喃喃自語道:「我的父母,他們、他們……」他腦海裏快速閃過一些奇怪的畫面,那些畫面又像流星劃過天空。

安東海的眼睛像鋒利的刀子要刺穿龍飛的心窩,以至於安東海陡然起身時,竟然令他感到一陣錯愕。

安東海站立了半晌,又頹然地坐下,眼神卻依然定格在某一個點。

很明顯,他剛剛想到了一些恐怖的事。

龍飛示意他別激動,以一種平和的語氣安慰道:「在我這裏,你完全可以放鬆,什麼都可以想,也可以什麼都不用想。」他頓了頓,又接着說,「看來你是真不記得很多事情了,不過沒關係,也許跟我說說話,聊聊天,拉拉家常,心情放鬆,就會再想起些什麼。」

安東海卻似乎受到了驚嚇,猛地晃動着身體,感覺剛從噩夢裏醒來似的,然後突然再次站了起來,做出要走的樣子,連連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我得走了。」

「你剛剛是想告訴我,關於你老婆的事?」龍飛的聲音就像塊磁鐵,把安東海的雙腳牢牢地定在了地上。然而,安東海的眼睛卻看向別處,希望儘量避開龍飛的目光。龍飛搖搖頭道:「你說你不記得一些事情了,所以這次來找我,是想告訴我一些事,也可能是你自己殺了你老婆,但是你不記得了。」

「你……你胡說……」安東海的嘴脣顫抖着,本來還想反駁,最後卻陷入了沉默。不過很明顯,他的內心在劇烈掙扎,他很想再多說點什麼,但感覺又有一股暗流阻止了他,繼而把他推進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作爲朋友,我必須跟你說實話。按照以往的經驗,很多兇殺案,兇手與被害人都是認識的,所以我在勘測現場後,已經第一時間把你當成了嫌疑人,只不過暫時還沒有直接證據,只能說,到目前爲止你依然是清白的。」龍飛的話很直白。

安東海終於閉上了眼睛,痛苦地呢喃道:「我不知道,我不可能殺我老婆,我那麼愛她,雖然她不能說話,但這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我怎麼可能殺了她?你一定是搞錯了,一定搞錯了……」

「我說了,目前還只是懷疑,在案件沒破之前,所有跟你老婆接觸過的人都有嫌疑。」龍飛直視着他的眼睛,「坐吧,接下來,跟我說說安眠藥的事。」

「我不記得了,真不記得了,我老婆爲什麼要吃安眠藥,她每天很準時睡覺,也很準時起牀,然後給我做早餐。我在工作的時候,她也不會出門玩,因爲她沒什麼朋友,偶爾會給我打下手……她那麼善良,爲什麼有人要害她,爲什麼?」在安東海痛苦的回憶裏,龍飛豎着耳朵傾聽着,也大致清楚了一些事。

他盯着激動而壓抑的安東海,試圖鑽進對方的內心。

「雖然你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案情仍然疑雲重重,因爲現場沒有發現裝有安眠藥的藥瓶,那麼藥瓶在哪兒,是不是被兇手故意藏了起來?所以,你真的覺得自己說了實話?」龍飛繼續追問道,安東海痛苦地連連搖頭,緊握着拳頭,哭喪着說:「我不記得,什麼都不記得了,你不要逼我,不要……」

他起身快步走向門口,像陣風一樣離去,很快就消失在龍飛的視線盡頭。龍飛盯着他離開的方向,摸着下巴,很久都沒收回眼神。那是一種耐人尋味的表情。時而如火,時而如冰。

很快,他拿出毛巾,把安東海坐過的位置擦了又擦,又重新把屋裏的地板挨個擦了一遍,這才氣喘吁吁地坐下,仰着頭,很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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