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醫患關係之殤
產科男醫生手記 by 田吉順
2019-12-26 18:25
急診室醫生在發現產婦臍帶脫垂之後,一隻手放在產婦陰道里面,上面蓋上被子,然後發了瘋似的推着病牀往手術室跑。這種情況下,時間就是生命,因爲你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孩子還在不在。
生孩子雖然是產婦一個人的經歷,但牽動的卻是一大家子人。雖然絕大多數家屬的常態,就是寶寶出生之前焦急等待,見到寶寶之後激動萬分;但在我們這個一年分娩量將近兩萬的婦產科醫院裏,因爲有各色人等,也就難免會遇到些「異於常人」的表現。有些情節,甚至比肥皂劇還有想象力,讓你真正見識到上帝這個「編劇」的功力。
本書的最後一章,在講過產房裏的驚心動魄之後,我也要說一說產房外面的「風景」。
是放棄孩子,也是拯救媽媽
我們醫院算是省裏最好的婦產科醫院,所以來生孩子的人裏,自然也少不了大小明星的身影。
有一次我正在做剖宮產手術,一個護士跑來說:「原來××的太太也正在開刀啊,我在手術室門口看到他啦!」而××正是電視臺某知名新聞節目主持人。
這時候,躺在手術檯上的產婦說話了:「呃,就是我啊。」
護士聽了很興奮,說:「我經常看你老公主持的節目呢。」然後問我:「術前你找他簽字的吧,他都說什麼了?」
「不好意思啊,我沒怎麼看過電視上的新聞節目,所以之前還真不知道。」我先向產婦解釋了一下,然後回憶說,「具體好像也沒說什麼,就感覺溝通起來很順暢,是特別能理解醫生的那種家屬。」
「我就說嘛,」護士接茬說,「上次×××(電視臺某綜藝節目主持人)的太太也在我們醫院生孩子,他就在產房外面等。這麼大牌的主持人,那叫一個低調隨和有禮貌。陪太太回到病房,沒一會兒就被叫去錄節目了,走的時候還向護士說‘不好意思’,拜託我們照顧他太太。醫生護士讓家屬配合做什麼事,都是讓幹嗎幹嗎,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完了還給護士臺送水果籃表示感謝。反正我當時的感受就是,要是他的太太再來生二胎,免費給她接生都樂意!」
雖然有些明星不乏負面新聞,大家也喜歡在明星的負面新聞裏尋求快感和自我滿足。不過,很多名人之所以能取得他們現在的成就,也是因爲他們自身的修養。而那些做出讓你瞠目結舌之事的人,往往是些普通人,只不過普通人做的事不容易讓外人知道而已。
那天我值夜班,急診來了一個孕周只有二十四五週的孕婦。她因爲肚子痛到當地醫院,那邊看了說孩子沒法保,所以馬上轉到我們這兒。到急診室的時候,宮縮已經很緊了,而且宮口也開了,所以急診室馬上把她送到產房。
陪着過來的是一箇中老年婦女,穿着打扮都挺樸素,邊走邊埋怨幫忙運送病人的護工:「你們是怎麼回事兒啊?我們來你們醫院是來保胎的,你們幹嗎往產房裏送啊?產房是生孩子的地方,我們這麼小月份,來這裏幹嗎?」
護工也已經不勝其煩了:「跟你說過了,是醫生要求送產房的,我得聽醫生的安排。你看,產房醫生也來了,你問他們吧。」
「真需要保胎的話,產房裏也能保啊。趕緊先把病人推進來我們查了再說,家屬先到外面等一下吧。」我把患者接進產房。
孕婦很年輕,剛剛20歲,穿戴也很普通,因爲一陣陣的腹痛已經出了一頭的汗。入院檢查過之後發現,這個患者體溫升高,心率增快,已經到了每分鐘150~160次,而且不僅僅是宮縮的時候有腹痛,沒有宮縮的時候子宮上也有壓痛。這是宮內感染合併感染性休克的表現,我們趕緊抽血化驗,做血液的細菌培養,打開靜脈通路,使用抗生素做抗感染治療。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講到宮內感染了,治療宮內感染的最關鍵一步就是儘快終止妊娠。因爲這個時候,子宮內的胎兒、羊水已經變成了感染源,要儘快排出去。所以,對於這個患者,我們的原則是絕不能保胎。
「你現在的情況我們考慮是宮內感染,就是子宮裏面有細菌感染了。這種情況如果保胎的話,感染會加重,甚至會危及你的生命,所以不能保胎了。」我先向患者交代病情。
這個姑娘顯然還太年輕,好像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去處理這些信息,繼而做出決定,她只是臉上充滿恐懼和茫然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我想到剛纔送她進來時家屬的表現,於是問她:「你老公在外面嗎?我也去向他解釋一下。」
「我還沒結婚呢。那是我男朋友,你可以跟他講一下。」她怯懦地回答,聲音很小。
我到產房門口找到了她的男朋友,一個20歲出頭的精瘦小夥子,長長的頭髮遮着眼睛,穿一件緊身襯衫,領口上的兩個鈕釦鬆開着。雖然他可能想用這樣的穿着來顯示自己的成熟和不羈,不過,在我向他介紹完病情之後,他也只能皺着眉頭,一邊搓手,一邊吸着氣嘟囔:「哎呀,怎麼會這樣?哎呀,怎麼會這樣?」
這時候,一箇中年男人走過來問是怎麼回事,小夥子告訴他,醫生說不讓保胎了。
「怎麼能不保胎?我們到你們這兒就是來保胎的,如果你們不給保,我們就不在你們這兒住院了!」中年男人有點兒激動。
「這是哪位?」我問小夥子。
「這是我爸爸。」小夥子回答。
「那你女朋友的家裏人在不在?我和他們講。」
這時候,又有一箇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和之前送患者進來的不是同一個。她說:「我是她媽媽,我們要保胎!」
既然是病人的媽媽,我得好好向她解釋一下她女兒現在的處境。我相信,作爲母親,肯定更關心自己女兒的生命和健康。但讓我意外的是,不管我講什麼,她都一直在堅持——我們要保胎。
說來說去就是解釋不通,後來我也越說越急了:「你的女兒保胎是保不了多久的,而且以她現在的情況,繼續拖時間的話,她會死的!」
我故意用了「死」這個刺耳的字眼。我想,作爲一個母親,如果聽到自己的女兒生命受到威脅了,肯定什麼都不會在意了。但是,任憑我說了這樣的狠話,那位母親竟然還是堅持——我們要保胎!
這樣的反應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沒法理解一個母親在自己女兒的生命受到威脅時,還要義無反顧地去冒風險。
「不行,我是不會給你女兒用任何保胎藥物的,這是醫療原則,否則真的出了人命,我負不起那個責任。如果你們家裏人態度這麼堅決,那麼我再去跟孕婦談。」
「醫生,你能讓我進去和她說說話嗎?」患者的媽媽問我。
我想,作爲母親,鑽了牛角尖,可能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女兒所處的險境,如果讓她看看女兒現在的狀態,可能就明白了。所以我同意了她的要求。
她進到產房,和女兒說了會兒話,然後就離開了。我過去問她現在的意見,她一臉漠然地回答說:「你去問病人吧,聽她的。」
她的回答亦讓我覺得詫異——見到自己的女兒身體狀況這麼差,竟然也無動於衷,只是說聽她的。
「這個當媽的腦子到底怎麼了?」我一邊這麼想着,一邊回到產房,對患者說:「剛纔我和你外面的家屬都談過了,你媽媽也進來和你溝通過了,她說都聽你的。你現在怎麼想?」
「我媽媽?剛纔那不是我媽媽啊。」患者一臉的迷惑。
「啊?剛纔她說她是你媽媽,我才讓她進來和你說說話的啊。」
「不是,她是我男朋友的姑姑。我爸媽現在都不在。」
剛纔我還在想,這個當媽的怎麼這麼狠心,這下我的疑惑都解開了。
當時我很生氣,同時又很同情眼前這個姑娘。
「好吧,既然你的家人沒有在外面,那麼你就不用和他們商量了,自己給自己做決定吧。」我對患者說,「目前你的情況自己清楚了嗎?」
「我清楚了。」
「那麼你同意醫生給你的建議嗎?我們不要保胎了,現在就全力保全你的生命,怎麼樣?」
「好,我聽醫生的!」這次,我在她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堅定。
產房之外有悲歡
產婦在產房裏面生孩子,等在外面的自然是產婦的丈夫,也就是孩子他爸了。不過,也有例外。
比如曾經有個產婦的丈夫,在產婦出院前跑到產房來,說把病歷上他的名字寫錯了,出生證辦不出來,要我們給他改過來。病歷中丈夫的名字被寫錯,比如寫成某個形近字,以前確實也發生過,所以我們趕緊調出病歷,準備修改。
我們仔細一看,門診病歷上的名字和住院病歷上的名字是一樣的,和住院病歷上丈夫的簽名也都對得上,但這三個名字都和再生育證明上的名字對不上。這就奇怪了。我們問來改名字的人:「你是產婦的老公?」
「對啊,我是她老公。」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張三。」——和病歷上的名字是一樣的。
「那這個李四是誰呢?」我們指着再生育證明上的名字問。
「呃,他沒時間過來。我就是來替他改一下名字的,要不然沒法辦出生證。」
你替他改名字?你就是她老公,怎麼還要替他改名字?這都哪跟哪啊。算了吧,你還是先把這些人的關係弄明白再來吧,反正我是給搞糊塗了。
還是玲玲有經驗:「八成是爲了生二胎辦的假證或者假結婚的吧。」
我們恍然大悟,這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其實這個還算是好理解的,」玲玲接着補充說,「我還碰上過一次,寫病史的時候孕婦自己說的老公的名字、門診病歷和準生證上老公的名字、家屬簽字時老公籤的名字,全都不一樣!你們說說這是弄哪樣啊!反正我是想不出什麼原因能解釋得了了。」
比起弄不清到底哪個是孩子他爸,還有另外的情況,就是知道孩子他爸是誰,但這個孩子他爸並沒有和產婦結婚。
有個懷孕26周、雙胎的孕婦,因爲胎膜早破到我們醫院。關於胎膜早破,前面已經提過多次了,有足月的,也有才25周的。通常來說,足月胎膜早破是臨產前的一個信號,大部分孕婦在破水後的24小時內都會進入產程;而未足月的胎膜早破,尤其是遠離足月(比如20多周或者30周前後)的,則預示着要早產了。所以,這種26周就已經破水的情況,早產是在所難免了。
由於孕周太小,胎兒的很多臟器都還不成熟,比如胎肺。早產兒生出來可以喘氣,但是空氣進到肺裏之後,未成熟的肺泡因爲缺乏一種必需的活性物質,根本沒辦法把空氣裏的氧氣轉運到血液裏。這種極度早產兒,剛出生的時候可能會哭、會喘氣,但如果不及時給予醫療處理的話,是沒有辦法獨立存活的。這些醫療處理都是花銷,比方說胎肺裏必需的這種活性物質,早產兒自己沒辦法生成,就只能依靠外源性的給予,一支藥就要好幾千塊,要一直用到小傢伙可以自己生成爲止。這還只是呼吸這一個方面,早產兒出生後各個臟器都不成熟,就都需要外源性的支持治療。
所以,搶救一個極度早產兒是要花很多錢的。
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搶救極度早產兒需要砸錢,但不是說砸了錢就一定能搶救成功。很多時候,搶救的結果除了醫生要全力以赴,還得看孩子的命,他得一關一關地闖:出生關、呼吸關、感染關、餵養關……每一關都有可能讓之前的努力付諸東流。而且,就算是孩子命大,一關一關地闖過去,最後終於出院了,遠期情況也還是很難說。越是情況嚴重的早產兒,越容易出現運動、認知等方面的發育障礙。
一個早產兒的出生、成長,需要從醫生到家人長時間全方位的照護,需要更多的關愛和付出。
更何況現在這個產婦懷的還是雙胎,難度、所費時間和精力又要再多一倍!
所以,這位孕婦急診住院的當天,我們在積極保胎、應用藥物促胎肺成熟的同時,也詳細地告訴她極度早產兒將會面臨的風險。
「如果孩子生出來,你要搶救嗎?」告知過之後,我們徵求孕婦的意見。
「什麼?孩子生出來還能不搶救?」
「是這樣的,因爲孕周不到28周,即使你要放棄搶救,法律和國內現行的倫理也是允許的。」我們深知一個女性對自己孩子的感情,也瞭解這兩條生命的意義,但是殘酷的現實卻要求必須有人犧牲——無論是搶救還是不搶救,都會有人做出巨大的犧牲。所以,我們希望她可以在理性評估過風險和收益之後,做出一個適合自己的決定,而不是迫於什麼外界壓力——雖然,這真的很難。
「我要搶救我的孩子,將來我要養他們。」
不過,奇怪的是,孕婦當天是一個人來急診的;在之後保胎的四五天裏,也只是偶爾有個把朋友來探望,她的丈夫一直沒有出現。我們問起來,她也只是說老公沒空過來。直到有一個自稱是她弟弟的人對我們說出了真相:她沒有結婚,孩子的爸爸是個已婚男人,有自己的兩個孩子。
原來,這是一個傳說中的「小三」。
瞭解這個信息之後,醫生辦公室裏馬上有了議論,大家腦補了各種狗血言情劇的劇情。有的人覺得她拆散他人家庭,生孩子不過就是想增加籌碼;也有的人覺得她是受害者,可能是被那個男人騙了,又捨不得孩子……這些產科的「女漢子」們,只有在八卦各種家長裏短的時候,才表現出她們的「女人味」。
不過,八卦歸八卦,僅限於辦公室裏的議論並不會影響醫生的處理。
可是,處理歸處理,醫生的努力並不總是可以阻止疾病的進展。
後來,她保胎跨過了27周,對於這種極度早產兒來說,在肚子裏多待一週,出生後就會多一絲希望。就在大家認爲她運氣還算不錯的時候,正規宮縮發動了。這是真正臨產的宮縮,保胎是保不住了。
「宮縮已經正規,宮口也已經在開大,估計是保不住了。」我們把情況告訴了孕婦。
沒過多久,她的弟弟來到病房,說孩子的爸爸就在外面,他的太太也在。
在徵求過孕婦的意見之後,病區的醫生向孩子的爸爸介紹了情況,然後又到病房裏和孕婦進行了長談。談過之後,孕婦說,既然保不住,那就不保了,放棄搶救孩子。
孕婦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轉變。這中間發生了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只知道男方答應給她30萬元人民幣。
但是,當被送進產房之後,孕婦的態度再次發生了轉變——她又重新要求搶救新生兒。
這下,孕婦本人和她的授權人,也就是孩子的爸爸,意見相反了。我們讓孩子的爸爸進到待產室,兩個人重新商量。這一次商量的結果,是男方對着我們嘆了一口氣——孕婦堅持要搶救新生兒。
雖然這兩個孩子,男女雙方「都有份」,但是在孕婦和孩子爸爸的意見不同時,我們首先尊重孕婦本人的選擇。所以,在宮口開全之後,新生兒科的醫生就被叫到產房隨時準備搶救。
很快兩個男孩子生了出來,一個1030克,一個1000克,都哭聲響亮。那副賣力的哭相,就像是在以一種惡作劇的心態宣告自己的到來。隨後,就是氣管插管、機械通氣,全方位的治療。
雖然出生時孕周還不到28周,但兩個孩子對治療的反應還是挺不錯的。接下來,就是錢的問題了。
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錢!
本來孕婦以放棄搶救新生兒爲代價得到30萬元的談判最終破裂了,現在搶救孩子正需要錢的時候,男方不打算出錢了。
「醫生你放心,我會去籌錢的。」
孩子出生後第一天的晚上,病房裏來了兩位比丘尼,給孩子的住院賬戶上各打了5萬塊錢。然後她們告訴值班護士,拜託醫生儘可能地搶救這兩個小生命,她們會保證支付治療費用。
英雄和罪人之間,只隔着一張手術檯
這兩位好心的比丘尼,讓我想到幾年前自己經歷的一件事。
那也是一位健康的產婦,整個孕期檢查都沒發現什麼問題,但是分娩過程一直進展不順利,胎頭下降得很慢。在前面《醫生也是普通人,醫生也要生孩子》一章講到過,中骨盆是分娩過程中的一處暗礁,胎兒能否順利通過,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這位產婦最後宮口開全了,但是胎頭還沒有下來,就是卡在這處暗礁上。沒辦法,即使宮口已經開全,也只能去做剖宮產。
產婦宮口開全以後再做剖宮產,一方面由於胎頭相對剖宮產的位置較低,另一方面因爲醫生的手要伸到產婦的陰道里去撈胎頭,所以像產後出血、產褥期感染、宮頸裂傷等這些手術風險和併發症的發生率就要比擇期剖宮產高一些。不過,當時這位產婦的手術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沒有發生嚴重損傷,我也給她進行了宮腔內的沖洗消毒,以預防感染。但是,不是說預防了感染就不會發生。術後第二天,病人開始出現高熱,同時畏寒寒戰。我意識到,她可能發生了嚴重的產褥感染。後來血培養的報告證實了我的想法,有細菌進入了這位產婦的血液,釋放了大量毒素,並且產婦還伴有感染性休克的表現,臨牀上這被稱爲膿毒血癥。情況非常嚴重,患者也被送進ICU搶救。
這是我的手術病人,術後發生了這麼嚴重的併發症,我的腦子裏一直盤旋着三個字:爲什麼?
爲什麼會這樣?我做了我該做的一切,爲什麼會這樣?產褥期膿毒血癥只是在教科書和文獻中才會見到的東西,我以爲這種小概率事件恐怕將成爲歷史了。但在手術技術進步、抗生素運用發展到一定程度的今天,它竟然發生在我的病人身上,爲什麼?我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有什麼地方做錯了嗎?如果有哪些地方可以改進的話,是不是就可以避免?
儘管後來科室內部組織討論,也認爲我的處理過程符合原則,但是我的心中還是難免有些內疚,畢竟這個病人是我經手治療的。一個健康的產婦,在我的手術之後因爲感染被送進ICU,作爲一個醫生,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不過,我要說的還不是這個產婦,而是她的家屬。說起來,好端端的一個產婦來醫院生孩子,沒生出來,改成開刀,多吃了一次苦也就罷了,還來了一次嚴重感染,收到了病危通知,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在有些人看來,這看診的醫生就算不是草菅人命,至少也是醫德敗壞吧。但是我面對的這家人,表現出的卻是對我的理解、寬容和感謝。
因爲有這麼一個重症病人,我自然要忙許多,做各種檢查、治療,和家屬談話。產婦的丈夫和媽媽一直表達對醫生的理解,不停地說「醫生辛苦了」,「我們相信醫生」。有次送產婦做檢查回來,進電梯的時候,她的丈夫又向我說:「謝謝醫生,這些天辛苦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他的理解表示感激,只能對他說:「我不辛苦,是你們受苦了!」作爲醫生,寧可自己辛苦一點兒,也不想自己的病人經受各種折磨。
我想,這家人能夠如此寬容和理解醫生,應該和他們家的宗教信仰有關。他們全家,除了產婦的丈夫之外,都信仰基督教。每天查房都可以看到產婦和她的媽媽虔誠地禱告,讓人感覺到他們內心的溫暖和強大。
以前我也遇到過幾個信仰基督教的重症病人,他們也都表現出積極樂觀的精神和對醫生的理解尊重。上一個故事裏,當大家都在糾結「小三」是不是道德,糾結男人是不是冷血,糾結她執意把孩子生下來是出於母愛還是爲了進一步訛詐的時候,是兩位比丘尼默默地承擔下了孩子的治療費用。
說起眼下國內的醫患關係和醫療環境,傷醫甚至殺醫事件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開的。當你第一次聽說醫生被殺的時候,你的心裏還會震驚,但是隨着殺醫事件頻頻發生,你的心也快麻木了。
但是,暴力就可以解決問題嗎?
20世紀60年代,有人提出駕駛員系安全帶反而不安全,認爲駕駛員會過分依賴於安全帶而在駕駛過程中疏忽大意甚至開快車。所以,最安全的方法應該是在方向盤前安裝一把錐子,把錐子的尖端對準駕駛員的胸膛。這樣,如果駕駛員急剎車,身體就會前傾,錐子尖端就會扎着他,那麼駕駛員的注意力就會更集中,也不敢開快車了,如此也就安全了。
這種想法當然是錯誤的。因爲提出這種觀點的人忽視了一點,那就是交通意外不一定都是駕駛員心不在焉造成的,也就是說,是否發生交通意外不是由駕駛員控制的。無論駕駛員有多謹慎,也可能會發生突發事件。比方說駕駛員只是爲了躲避橫穿馬路的行人,或者突然有高空墜物,但只要他一急剎車,就會被錐子傷到。所以,在方向盤前安裝錐子的「高壓政策」,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存在不確定性,行爲的結果不是當事人能夠控制的,那麼實行太嚴厲的懲罰,就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對醫生的暴力行爲不過就是方向盤前的錐子,它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使醫生的膽子越來越小,越來越不敢去做稍微有一點兒風險但是能得到更大收益的事情,這對患者是不利的。
我們時常會自以爲是,喪失了人類應有的敬畏心,打碎了各種心靈上的歸屬感,卻不知道要用理性和愛去重建。但凡有一點兒對自然和神靈的敬畏之心,就知道會有人力不能及的地方;即使對醫學一竅不通,也不至於極端狹隘地認爲所有的疾病和死亡都是醫生帶來的。
要維持這個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合作,除了適度的懲罰,更需要信任、諒解和寬容。當我們的靈魂有了安置之處時,是不是可以更好地理解和互助?
最後再提一句我開頭說的那個病人。我很感激他們全家對我的理解和寬容,這種感激在我心中化爲些許愧疚,讓我不願意爲她承受的痛苦找任何藉口,而總想再多爲他們做些什麼作爲補償。因爲畢竟我是個醫生。對於醫生來說,那種迴天乏力的無助感是一種巨大的折磨。
而假設一下,假設這個病人和家屬表現出的不是理解和寬容,而是大吵大鬧,甚至對我進行襲擊毆打,那麼我的心中將會被憤怒填滿——我沒做錯什麼,憑什麼要被人欺負?那世界就全亂套了。
關心則亂
分娩是女性一個非常特殊的時期,同時也是這個家庭的一個特殊時期。分娩雖然是產婦一個人的事,卻牢牢牽動着一大家子人的心。產婦在產房裏生孩子生得天昏地暗、筋疲力盡,產房外面家屬的焦慮心境也同樣山崩地裂、日月無光。很多做丈夫的見到自己的太太痛苦的樣子,都恨不能自己親自上陣,去代替她受這份罪,但也只能乾着急。
有個產婦進了產房沒多久,家屬就要求見醫生。這個時候,產婦的宮口開得還沒有很大,這在臨牀上被稱爲潛伏期,就是產程進展比較慢的一段時期。在這段時期,宮口開大的速度和胎頭下降的速度都比較慢,對於產婦來說,潛伏期持續十幾個小時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到產房門口向家屬交代情況。
「醫生我跟你講,我們在來產房之前,就已經疼了很久了。現在還在疼。都已經生了這麼久了,你們到底什麼時候給做剖腹產手術?你們要是再不手術,我們不在你們這裏生了!」產婦丈夫的情緒有點兒激動。
「我看過她之前的產程情況,真正臨產的時間並沒有很長。現在她的產程處於正常進展狀態,還沒有出現什麼問題,而且胎兒目前也沒什麼問題,這種情況是不符合做剖宮產手術的條件的。我們不能因爲肚子痛就去手術,剖宮產手術做完,麻藥過去以後也是要痛的啊。」
「那我可要提醒你,我太太的血小板很低,你們要重視。」
「血小板很低?」我看過這位產婦的情況,並沒有這個印象。
「你看你看,你作爲醫生對病人的情況都不瞭解,你讓我怎麼相信你?」
我以爲自己漏掉了重要的病歷信息,趕緊翻看檢查報告。原來產婦的血小板計數是在正常範圍內的下限,並不是血小板很低。
「你看,她的血小板是在正常範圍內的,並沒有很低啊。」
「正常最低就是100,她只有101,這還不算低嗎?」
「檢查結果都有個波動範圍的,只要是在正常範圍以內的,就不用擔心,這是正常的。再說,就算是血小板低,也要視情況而定,剖宮產也不一定就是最佳選擇。所以最好還是耐心等等吧。」
後來,產婦的產程進展一直很順利,到宮口近開全的時候,胎膜自然破裂了,羊水2度混濁。我又到產房門口向她丈夫交代情況:「現在產婦自然破膜了,羊水有點兒混濁。不過寶寶胎心一直是正常的,而且產婦骨盆條件不錯,宮口也已經基本開全了。如果用力用得好的話,應該不用多久就能生好了。」
「羊水混濁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孩子有什麼危險?」
「羊水混濁提示胎兒有可能缺氧,混濁程度越高,這種風險越大,不過這也不是絕對的。目前羊水沒有特別混濁,而且胎心也都正常,還不能說就一定存在缺氧。如果短時間內可以結束分娩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短時間內結束分娩?都已經生了這麼久了還沒生好,要是短時間內還沒生出來那怎麼辦?不能早點兒去剖嗎?」
「先不要總想着剖宮產,那怎麼說也是個手術,手術本身也有風險。現在宮口基本都已經開全,就看她自己用力的情況了。就算一會兒出現問題,我們也有辦法拉產鉗,也不是隻有做剖宮產手術一條路可走。」
「拉產鉗?對孩子有影響嗎?」
「你先不要擔心這麼多了,沒準她生得順利呢。先再耐心等一等吧。」
「我告訴你,我現在可是相信你,你們得給我保證孩子好!」
終於,孩子順利生出。護士把孩子抱給家屬看:「現在寶寶已經生出來了,挺健康的。產婦正在縫合會陰,再觀察兩個小時,如果沒問題就可以回病房了。」
「啊?你們給她側切了?你們沒有徵求過我們的意見怎麼就給她側切了?」
「沒有啊,她沒有做側切啊。再說,就算做側切,這麼緊急的事,哪有時間跑出來徵求你們家屬的意見啊。」
「那剛纔你說在給她做縫合,沒做側切還縫合什麼?」
「她就是輕度的會陰裂傷,生孩子總會有點兒裂傷的,沒關係,縫好就好了。」
雖然這個丈夫對醫生說信任醫生,但是,你可以感覺得出來,他對醫生並不信任。不過也並非所有家屬都是這樣的。
曾經有位經產婦,她走進產房時恰好被我看到:她的丈夫和她深深地擁抱在一起,然後微笑着向她舉了下拳頭:「加油!」
作爲一個經產婦,她的產程進展很順利。但是到了宮口快開全的時候,突然出現了胎心減速。在產婦用力往下屏了幾次氣之後,胎心減速越來越厲害了,這提示胎兒可能出現缺氧,需要儘快結束分娩。而最快的方法,就是拉產鉗。所以,我去產房門口找家屬談話。
在整個交代病情和介紹拉產鉗風險的過程中,這位丈夫的話一直不多,只是默默地抿着嘴脣,邊聽邊點頭。最後,他在手術知情同意書上籤下名字,對我說:「拜託醫生了!」
「好!我們肯定會盡力的!」我轉身走進分娩室。
產鉗拉完,我再次來到產房門口交代病情,發現這位丈夫還站在剛纔的地方,還是剛纔簽完字時的姿勢。在得知母子平安之後,他如釋重負,整個身體像是鬆了一下,微微向我鞠了個躬,說:「謝謝醫生!」
旁邊的一位護士告訴我,她每從待產室出來,都會看到這位丈夫站在那裏,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表情,就這麼站着,像一座雕塑一樣。
聽了護士的話,我瞬間有一種責任重大的感覺。從拉產鉗到縫合結束,要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我看到了他送妻子進待產室時的擁抱和握拳加油,看到了他在拉產鉗之前談話時抿着的嘴脣,也看到了他聽到「平安」時放鬆的神情。而在這一個小時裏,他的內心經歷了怎樣的焦慮、無措和不安,使他像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這更讓我感受到那句「拜託醫生」的分量。
分娩是女性最脆弱的時期,同時也是一個丈夫內心最煎熬的時期。很多丈夫恨不得自己擼袖子上,但是又幫不上一點兒忙。這是一種面對事情脫離自己掌控時的緊張和不安。後一個丈夫的緊張和不安,傳遞到醫生這裏,轉化成了對醫生的督促。而前一個丈夫的表現,其實也是內心緊張不安的一種反應,只是他傳達出來的,是對醫生的不信任。這確實不是一種理想的方式,因爲這會讓醫生本能地進行自我保護。而醫生的警惕狀態,會讓醫生在做決策的時候變得保守,會爲了自身安全而去選擇對自己風險最小,卻不一定對患者最佳的方案。
生死瞬間的風險計算
說到對醫生的不信任,還有更極端的。
那天春哥來到產房,一臉的不高興:「氣死我了!工作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碰上這樣的!」
抱着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我自然要問一句怎麼了。
「和患者家屬談話交代病情,他們竟然偷偷錄音!」春哥氣呼呼地說。
「重病人術前談話嗎?」
「哪裏啊,就一個普通的胎膜早破。家屬很緊張,問題很多,管牀位的年輕醫生招架不住了,讓我去講。說着說着,我發現他們竟然有人在用手機偷偷地錄音。」
「偷偷錄音算侵犯你的隱私嗎?」
「什麼隱私不隱私的,這個我不在乎。我們有情況告知的談話記錄,他們的問題我也統統都回答。他們偷偷錄音不是他們想知道我回答的那些信息,而是要留下證據。這就是明擺着不相信我啊!」
「確實是有點兒過分了。後來呢?」
「我告訴他們,他們這種行爲我很生氣,心情不好,現在不想回答他們任何問題,等心情好了以後再和他們談。所以我就來你們這兒了。」
「家屬確實做得不夠好,錄音倒沒啥,但是竟然讓你發現了,工作太不到位了!」
「嗯,所以以後錄音工作還要向專業化、細緻化的方向發展。」
「那你打算一會兒回去再怎麼和她的家屬談?」
「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他們本來就不相信我,說多說少對他們來說其實沒啥區別,我還有可能言多必失。所以就交代病情,一句也不多解釋。」
春哥又聊了幾句,然後重新回病房談話去了。我想,患者家屬偷偷錄音的時候,可能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醫生不信任,他們只是做了一個自我保護的行爲,只是想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好留下點對自己有利的證據。他們也不想去觸醫生的黴頭,只是在不經意間把這種不信任給流露出來了。想到這裏,我猛然想起幾天前自己經歷的一件事。
那一天中午,一個孕婦因爲肚子疼來到醫院急診室。到醫院急診室看醫生之前,她去上了個廁所,結果就破水了。她跟醫生說,除了有水流出來,她感覺陰道里好像還有個什麼東西也跟着一起出來了。急診醫生一檢查——是臍帶!
「產房嗎?快聯繫手術室,我這裏有個孕婦臍帶脫垂了,馬上送過去!」檢查的醫生手都不敢從孕婦的陰道里拿出來,馬上打電話通知我們。
臍帶脫垂,顧名思義就是臍帶從子宮裏掉出來了。對孩子來說,這可是天大的事,因爲臍帶是胎兒唯一的生命線,臍帶從子宮裏掉出來,如果恰好被胎頭和骨盆擠住,就相當於完全阻斷了這條生命線,那麼孩子很快就會沒命。如果醫生進行陰道檢查的時候發現臍帶脫垂,那麼檢查的那隻手就不能拿出來了,而應該一直留在陰道里面上推胎頭,儘量減輕胎頭對臍帶的壓迫,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把孕婦送去手術室做剖宮產。一直到胎兒生出來,醫生的手纔可以拿出來。
所以,急診室醫生在發現產婦臍帶脫垂之後,一隻手放在產婦陰道里面,上面蓋上被子,然後發了瘋似的推着病牀往手術室跑。這種情況下,時間就是生命。因爲你不知道下一分下一秒孩子還在不在。
等到我們碰面的時候,急診室醫生已經是滿頭大汗:「是臍帶脫垂。幸好在醫院裏,一發生就馬上發現了,剛剛在急診室聽還有胎心,趕緊手術!」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做好術前準備。在上臺開刀之前,我得再聽一次胎心,因爲這次手術的目的就是救孩子,如果這個時候胎心已經沒有了,那也就失去了手術的意義。從孕婦上次聽胎心到做完術前準備雖然只過了不到10分鐘,但是在這種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我得確定現在這一刻孩子還是好的。
謝天謝地,在手術之前我也聽到了胎心!
我特意把胎心儀的聲音調大,對孕婦說:「聽到沒有?這是胎心。」
孕婦可能沒有聽清我的話,沒有回答我。
於是我放大聲音對孕婦喊:「現在胎心還是正常的,有沒有聽到?」
這次孕婦聽清楚我的話了,怯怯地點了下頭:「聽到了。」
手術開始,寶寶很快生出來了。雖然出生時有窒息表現,但是寶寶馬上被交給新生兒科的同事進行了及時處理,情況穩定了下來。
手術做完之後,我們都沉浸在搶救成功的亢奮之中:有的在說孕婦運氣好,幸好是在醫院裏出現了臍帶脫垂的情況;有的在說我們這次處理的應急時間是不是足夠短;有的在說一路陪孕婦從急診室到手術做完的急診室醫生實在是辛苦……在高度緊張之後,我們開始享受那種搶救成功的滿足感。
直到剛纔,春哥跑到產房說他被患者家屬偷偷錄音,我才突然意識到,在這次搶救中我的一個舉動,看上去好像並不起眼,但其實傳遞着一個可怕的信息。
我調大胎心儀的聲音,然後向孕婦確認是不是聽到了胎心。
我的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呢?
因爲這是一個臨時來的孕婦,從急診室轉過來到上手術檯只有不到10分鐘時間。我沒有和她溝通,也完全不知道她和她的家人是什麼樣的人,如果術後孩子搶救失敗,她會不會怪我,說孩子本來就已經沒了,爲什麼還要給她手術?所以那一刻,我聽到了胎心,還「多此一舉」地讓孕婦也聽一下寶寶的胎心。
雖然當時我一點兒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就在剛纔重新回味這件事的時候,我想起她在被我詢問時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像是犯了什麼大錯。但實際上我的這個舉動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好處,而只是我的一種自我保護。
我想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我的這個舉動傳遞了一個可怕的信息,它的可怕之處,不在於醫生也變得不再信任患者,而是醫生對患者的不信任及自我保護已經到了如此自然而然的程度——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沒有人覺得我的這個舉動有什麼不妥,大家都認爲這是理所應當的。
因爲目前社會上尖銳的醫患矛盾,醫生在工作中考慮更多的,可能不是患者的最佳治療方案,而是首先條件反射地進行自我保護。當患者因爲個別醫生的不端行爲而把怨氣撒向整個醫生羣體時,醫生也在因爲個別患者的極端行爲而把不信任擴散到整個患者羣體。所以,醫生在考慮診療方案的時候,可能更傾向於採用對自己來說風險最小,而不一定使患者獲益最大的方案。於是醫生變得越來越保守。就好像協同作戰時,兩支友軍不是毫無保留地商討對敵方案,而是先鉤心鬥角地想對方會不會害我,先各自保存實力,那麼這場戰鬥還可以贏得很順利嗎?
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信任說起來容易,真正做到卻很難。病人不信任醫生,他們有錯嗎?當你僅僅因爲對方是一個醫生,就要把自己的健康和生命交付給這樣一個陌生人時,你願意爲此付出多大的信任?而作爲一個醫生,又有多大的動力願意爲了眼前的一個陌生人而去承擔風險呢?當然,如果我是患者,我不會在和醫生談話的時候偷偷錄音,這或許看上去有些過分;但是,我作爲醫生,卻會特意詢問病人是不是聽到了胎心。
這似乎就是人性,當我自己身處其中的時候,可能也難以避免。
只是,如果我們真的失去了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生活會變得很累,我們也都要爲這失去的最基本的信任付出更多的額外成本。
醫患關係可以說是社會一大熱門話題了,有時候說着說着,就會往法律約束或者制度改革上靠。法律和制度方面固然存在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不過,看看這一章中列舉的這些事吧。如果我們的社會缺乏一種寬容、理解和愛的土壤,如果我們的社會僅僅是一塊信仰的荒漠,我們又憑什麼去期待人與人之間的互信呢?又憑什麼去構建一套美好的制度體系呢?
寫到這裏,本書也要完結了。可以說,這不是一個光明的結尾,我只是希望它可以引起你更多的思考。希望10年或者20年之後,我還可以再寫一次「產房外的風景」,在那裏,我們可以看到一幅更加美好的畫面。
TIPS
早產兒生出來可以喘氣,但是空氣進到肺裏之後,未成熟的肺泡因爲缺乏一種必需的活性物質,根本沒辦法把空氣裏的氧氣轉運到血液裏。這種極度早產兒,剛出生的時候可能會哭、會喘氣,但如果不及時給予醫療處理的話,是沒有辦法獨立存活的。
產婦宮口開全以後再做剖宮產,一方面由於胎頭相對剖宮產的位置較低,另一方面因爲醫生的手要伸到產婦的陰道里去撈胎頭,所以像產後出血、產褥期感染、宮頸裂傷等這些手術風險和併發症的發生率就要比擇期剖宮產高一些。
臍帶脫垂,顧名思義就是臍帶從子宮裏掉出來了。對孩子來說,這可是天大的事,因爲臍帶是胎兒唯一的生命線,臍帶從子宮裏掉出來,如果恰好被胎頭和骨盆擠住,就相當於完全阻斷了這條生命線,那麼孩子很快就會沒命。如果醫生進行陰道檢查的時候發現臍帶脫垂,那麼檢查的那隻手就不能拿出來了,而應該一直留在陰道里面上推胎頭,儘量減輕胎頭對臍帶的壓迫,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把孕婦送去手術室做剖宮產。一直到胎兒生出來,醫生的手纔可以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