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9章 一眼千年

屍體被一具一具的挖了出來，每一具都宛如剛剛死去，若非那被砍掉的頭顱，若非那滿身的泥土，就跟熟睡之時無異。

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那些被陳易逼來挖坑之人再也沒有了恨意，看著陳易的眼睛中俱是恐懼。

這馭龍者已經在邪道上漸行漸遠了，好好的龍脈不去守護，整出來這麼多屍體幹什麼？莫非要行那邪道控屍之法？

他們中有道人，有風水師，還有單純的武術家，可大都聽說過死而不腐易成僵，死後的人如果埋到了極陰之地，屍體不僅不會腐爛，甚至還會有起屍成僵的禍患！

而且，這些將近千年卻不腐爛的屍體，正是一具可以一隻手捏死所有人的老魃僵的家人！

呼！

一陣夜風吹過，眾人只感覺脊背發寒，渾身雞皮疙瘩直冒，頭皮也在啪啪炸響。

陳易自打將這些屍身挖出來之後，便不再多言語，站在一邊，抽著煙，看著老傢伙李不才的一舉一動。

讓陳易有些意外的是，李不才時隔百年又見到了自己死不瞑目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等等親屬，卻沒有多少悲慼之色，而是神色極度的平靜，平靜到讓人感到壓抑與窒息。

「爺，孫兒不孝，讓您老人家在這裡受苦了……」

「爹，我回來了，您可以安息，李家大仇已經得報，鐵穆爾狗賊被我毒死，他的子子孫孫也都被用各種手段殺死，煉成屍油，永世不得超生……」

「娘，姐，大哥，你們放心，我李家血脈斷絕不了，李不才只要還在這個世界上一天，就會讓李家血脈延續下去……」

星冷月殘風疾，漢水滾滾嗚咽。

江邊一位老者站在沒腳的泥濘土地上，傴僂著身體，蹲在一具具屍體旁邊，小心翼翼的將泥土全部清理乾淨，已經早無血色的嘴唇緩緩開合著，念叨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言語。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安靜的水上樂園又迎來兩批客人，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開著奔馳SUV，來到這巨坑邊緣，見到裡面那幾十具屍首分離的古屍，登時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幾十個穿著道袍之人，似是踏風逐浪，從漢水一側飄然而至，神情卻是出離的憤怒。

門下弟子被人挾持過來做苦力，還明目張膽的就在他們山門腳下，哪怕是脾氣再好之人，也禁不住會怒火沖天。

然而，他們的怒火並沒有發作出來，而是因為一個眼神，而生生吞了下去。

那冰冷的眼神他們從未見過，彷彿是無盡黑暗，又似乎是千年寒冰，只是對視一眼，便讓這些自稱一方人物的大修士，渾身冰冷，汗毛倒豎，手腳難以動彈一分，因為他們面對的不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垂垂老者，而是一頭積怨千年，隨時都會殺人嗜血的老鬼！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動了，兩個，一個穿著月白長衫，一個穿著全真道袍，一個面色蒼蒼，形容瘦削，氣質縹緲卓爾不群，一個威武健壯，四肢粗大，彷彿鋼打的筋骨鐵鑄的腰。

他們兩人上前一步，彼此相顧，俱都從各自眼中看到了一絲驚疑。

白日之時，山上正在召開海內外修行法會，華夏修行界之人來了大半，真武大殿之中的人頭攢動，萬客來超，好不風光~氣派。

可就在賓客盡歡，馬上要商量正事之時，忽然一個消息傳來。

有人在漢水河邊行兇！

按理說這種人命案子跟他們關係不大，公安局的公安幹警足以應付，可既然到了他們這裡，那就說明不是尋常警察可以應付的。

屍體被抬進了真武殿大廳，死者渾身紫黑，總共不足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腐爛惡臭，還有一個斷壁之人，兩段殘肢同樣腐爛。

有屍僵之物在此行兇！

真武山也叫九宮山，曾經歷代皇帝登武當祭祀而必先上表真武大帝之所，真武大帝的道場，名副其實的道家聖地之一。

堂堂聖地之處卻有屍僵大搖大擺的行兇作亂，更是在他們召開海內外修行法會之時，這不是在打他們的臉嗎？而且打得異常清脆響亮！

全真教自然不能讓這種事情聽之任之，當即派出三名門下弟子下山捉拿那妖物。

現今這個年代，高樓林立，處處人煙，死後火化，極少有屍僵之類的妖物出現，所以他們認為三個門下弟子足以應對。

可是，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又傳來消息，說是一個叫陳易之人所為！

這個消息一傳來，真武殿中可是炸了鍋。

陳易啊，華夏當代馭龍者，竟然與屍僵在全真教門下當眾行兇，這還了得？

海內外修行法會沒三年一屆，華夏各大聖地輪流召開，到了全真教這裡，因為一些原因，並沒有邀請陳易，而陳易又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這讓全真教上下都泛起了嘀咕。

不會是來尋釁滋事的吧？

馭龍者親至，即便是全真教掌教親自前去迎接都不足為過，可全真教摸不清陳易的來意，又因為他讓全真教丟了一個好大面子，便只派出了一位與陳易修為差不多的長老前往。

當然，說那長老與陳易修為相當，卻是他三五個月前的神念初期，因為陳易的修行速度太快，甚至已經快過了情報傳遞的速度，直到現在，很多人仍舊以為陳易只有神念初期的修為。

曹逸仙派出這長老，一個意思是想試探一下，陳易究竟想做什麼，另一個則是準備給他一個下馬威。

在我地界行事，那就要按照我的規矩來。

雖說不至於讓陳易和李不才為那幾個小混混小痞子償命，可敲打一下，立一番威風總是免不了的。

交好之時有交好之時的做法，撕開了臉面也有撕開了臉面的應對。

而武當與龍虎山不知是在聲援全真還是瞧得起陳易，也派了兩名弟子一起。

將近十人的隊伍，還有一個與陳易修為相當，卻在化境初期浸淫十數年的大長老，這麼多人一起，料想也算是給足了陳易「面子」，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前後十幾人竟然一去不復返，左等不回，又等不見消息，卻是被陳易留下了做替人挖坑的苦力。

他們還是小覷了陳易，也小覷了那頭屍僵之物，僅僅是一個眼神，就讓幾十位門下弟子寸步難行，若非曹逸仙與這丁午俱是化境後期修士，實力強大，修為高深，恐怕也要與門下弟子一起在此丟人。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心驚肉跳，眼前這白髮老者的道行恐怕足有幾百上千年，已經快要到了傳說中的魃僵境界。

而接下來的事情，也讓他們確認了這個判斷。

李不才沒有再多理會那胖子園長，也沒有再去看一眼巨坑上方圍立著的數十位修士，只是細細的將遺體整理好，然後又將他們按照輩分，一具具擺放整齊。

時隔幾百年，沒了祠堂的護佑和供奉，先祖的那縷殘魂早就煙消雲散，可這些屍骨卻自始至終未曾腐爛。

怨海難填，延續千年的中醫世家，一家老小慘被滅門，人人喜愛的最小之孩童又被仇家帶至皇宮淨身為奴，死不瞑目，難以安息，實非偶然。

呼！

江畔的風總是那麼疾那麼大，捲著水中的腥氣嗚咽而來，似是同為這樁慘案而哭號悲泣。

深坑中也起了風，不知道是從江邊而至，還是從地下生出，它們打著旋，轉著圈，圍繞著李不才舞個不停，似乎是在對他訴說著什麼。

「三十七道旋風，三十七具屍體？」

陳易打眼數了一下，發現李不才身邊的小旋風數量竟與那屍體的數目相當。

也就在這個時候，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那些如面色如活人一般都屍體慢慢變黑，古舊的衣衫如飄揚的紙錢，紛揚而起，不曾瞑目的屍身漸漸腐化，骨肉剝離，化成與坑底泥土一般無二的黑泥……

七百年的時光，彷彿都濃縮在了這一刻，或者說這一刻便經歷了七百多年，七百年未曾腐化的屍身，在這一刻，走完了他們「逃離」的時光，化作春泥……

時光沙漏，一眼千年。

時光沙漏，本是考古界一樁謎題，說的是很多在古墓之中保存幾千年卻又完好的古物，一旦打開墓室，得見天日，便會迅速腐化，彷彿那千百的年的時間就如在眾人眼前走過一樣。

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多，有人說是那些陪葬品在千百年的時光之中早就腐朽，一旦遇到氧氣，則迅速被氧化，簡直連城的千年藝術品，變成一堆一文不值的焦炭。

也有人說，那是因為墓室中陰氣積盛，遇到陽氣，陰陽衝撞而不調和，紙張棉帛因此而變成飛灰，壁畫因此而褪色，哪怕是青銅器都會迅速蒙上一層時間的痕跡……

但是，眼前這幾十具迅速消失無痕的屍體，卻不是因為以上任何一種原因，而是因為執念的放下，放下便可安息，安息才能放下……

李不才默默站在那裡許久，久到陳易腳下已經落了一堆煙蒂，久到那胖子園長已經從暈厥中醒過來，久到身後那幾十個人沒有一點耐性！

他站起身子，更加傴僂，也更加蒼老，雙眸中的光芒是那麼的暗淡，可就是在暗淡的光芒，卻讓他們身後那幾十個趕來降魔衛道之人心驚肉跳。

誰都不懷疑，這個身上帶著滾滾屍氣的傢伙，會在一念之間，展現出他的嗜血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