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 喬家大院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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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光緒二十六年夏日的一個清晨,北京紫禁城神武門內一片混亂。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慈禧太后攜光緒皇帝倉皇西逃。

此前潘為嚴憑藉自己在官場中結交的耳目,早早地就判斷出大局不好,將大德通票號的庫銀走運河運往了南方,人員和他自己則在洋兵進入北京城的十天前全部撤回了祁縣總號。

致庸知道兩宮西狩的消息已是七月末的一天。

這天下午,潘為嚴從祁縣抹著汗走進了喬家大院,神色匆匆。那時致庸正神情平靜地坐在窗前,看一枝新開的石榴花。

潘為嚴猶豫了一下才拿出一封信來,道:「東家,御前大臣桂月亭來信,北京陷落,兩宮西狩,八月初大約就到山西了!」

致庸吃了一大驚,過了半晌,眼中滾出淚來:「這麼說大清國還是亡了?五千年衣冠之邦,竟要淪於夷狄之手?」

潘為嚴嘆一口氣:「東家,目前不是難受的時候,外頭紛紛傳說,八國聯軍的總司令、德國大元帥瓦爾西,獲知皇太后和皇上逃往山西的消息,決定率大軍親征。東家,從太原府到晉中各縣,不少商家撤莊的撤莊,關張的關張,許多人已攜家帶口逃往江南!東家,我們也要想一下對策了。」

致庸呆呆地望著他,望了很久,像望著一個不可挽回的事實,突然悲憤道:「誰願走誰走,我不走!這裡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走?你們要走你們走好了!」

潘為嚴勸道:「東家,洋兵一旦打進來,玉石俱焚,您老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

致庸在地上「嗵嗵」地搗著拐杖,痛聲道:「潘大掌櫃,大清國都亡了,我喬致庸還能往哪裡去?這裡有我祖宗的墳墓,我的父母,我的大哥和大嫂,還有我的兩個兒子,都埋在這裡,我為什麼要走? 我都八十多歲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裡,自己的土地上!對了,長栓,長栓,我的官服呢?把我的官服給我找出來,我要穿上它!」

旁邊的長栓呆呆看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

潘為嚴想了想,吃驚道:「東家,您是說當年太后強賣給我們的那套二品的官服?」

致庸點頭,蒼涼道:「對,就是它!大清國不亡,喬致庸不願買官,可大清國若是亡了,喬致庸就是它的最後一個孤臣孽子,我要穿著這套官服去死!」

長栓犯難,道:「東家……當初您好像吩咐我把它扯碎了做孩子的尿布……這會兒上哪找去?」

年邁的張媽走進來道:「老爺,這套官服我收著呢,翠兒當年沒捨得撕了它給小栓做尿布!我幫您找去!」

內宅裡的女人們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很快景岱媳婦就領著眾人走出來,跪在致庸面前哭道:「爹,別人家都走了,我們怎麼辦,還是走吧!」

致庸看著心煩,對長順道:「長順,潘大掌櫃,你們安排他們走。長栓,你也帶小栓走!」

長栓道:「老爺不走,我也不走!我跟了您一輩子了,您要留下來找死,我也得陪著!」

潘為嚴見事情僵住了,忙代替致庸馬上安排車輛,帶喬家的女眷、孩子以及家人離開。

十二歲的長孫映霞對致庸道:「爺爺,您不走,我也不走!」

致庸高興:「好樣的!」

長順便著景岱媳婦等人往外走,致庸喝一聲:「站住!」

長順回頭:「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呢,也要趕快安排撤走!」

長順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他說的是太谷陸家的玉菡和榆次何家的雪瑛,大聲說道:「東家,知道了!」

致庸回頭看著潘為嚴:「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不走?」

潘為嚴笑了笑,道:「東家不走。我是大德通的大掌櫃,職責所在,不能走!」

致庸又高興了:「不走好!不走咱們一起留下!」

「不行,我得回大德通總號,我要守在那裡!」潘為嚴道,忽然笑起來,「東家,我們留下來,說不定還有生意做呢!」

山西總督衙門,山西總督毓賢和李蓮英二人對坐,愁眉不展。

李蓮英尖聲道:「毓大人,太后的意思是我們只在你這裡歇歇腳,馬上就要趕往陝西,陝西山西好歹隔著一條黃河,到了那裡,太后和皇上恐怕才能安全一點!剛才太后還誇你呢,說這一路上,除了一個岑春煊,大人是第二個主動出城接駕的地方官。這會你怎麼會為了三十萬兩銀子,這般束手無策?」

毓賢為難道:「李大總管有所不知,近日山西境內盛傳洋人要打過來,太原府及晉中各地的商人和老百姓能走的就都走了,不走的多半都是些窮酸或者硬骨頭!太后從山西到陝西要走一個月,一天沒有一萬兩銀子過不下去,我都明白,三十萬兩銀子在過去也不算什麼,可在今天,就不容易了!」

李蓮英沒好氣道:「毓大人,這話你只能跟奴才我說,可我怎麼向太后老佛爺回呢? 我要是照實了回,太后老佛爺一準會說,毓大人是不是也覺得大清國亡了,我們娘兒倆沒用了?毓大人不借給我們娘兒倆銀子,莫不是想讓我們就這樣困在山西,讓洋人趕來殺了我們?或者毓大人想讓我們每天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餓死在去陝西的路上?」

毓賢到了這時,也不害怕了:「不管這些話是太后說的,還是李大總管自個兒說的,毓賢一定盡力籌措這些銀子,你就瞧好吧!……來人!」

一隊兵將擁進來。

「快到太原商街上,將所有商號特別是票號裡沒走的掌櫃和伙伴都給我抓回來熬鷹,向他們借銀子!什麼時候他們答應了,再放他們出去,不然就一直餓著他們!」毓賢發令。

眾兵將答應著,一擁而去。

只半天功夫,太原府商街各商號票號留下看房子的掌櫃伙伴都被抓了來。

毓賢派人明確告訴他們,沒有人答應借銀子,誰也別想出去。

這些掌櫃伙伴們私底下嘀咕:「大清國都亡了,太后老佛爺還找我們借銀子,她還得起嗎?那還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借銀子借銀子,朝廷多年來從我們這裡勒索了多少銀子,還不是讓洋人打進來了?不能借給她!」

不一會毓賢自己也走進來,坐下,要眾人一個個表態。

一些膽大的伙伴就大聲叫起苦來:「大帥,皇太后和皇上把北京城都丟了,現在借了銀子,他們還嗎?」

有的喊:「就是亡不了,我們東家也不會借銀子!當年左大帥平定西北,從喬家大德通借走那麼多銀子都沒還,我們還敢借嗎?再說我們都是看房子的伙伴,就是想借,也不當家呀!」

毓賢氣得渾身發抖,大叫道:「你們不借銀子也行,那你們就在這裡待著吧,說好了諸位,我這裡可不管飯!」

在被抓起來的票號伙伴中,也有一名大德通太原分號跑街的伙伴,名叫賈紀櫻。

這賈紀櫻進了總督衙門,只是睡覺。這時被毓賢的兵用腳踢醒了過來。

「哎,幹什麼?」他睡眼惺忪地喊。

「幹什麼,說,借不借銀子?」一兵將道。

「那他們借不借?」賈紀櫻問。

「他們……也沒說不借!」兵將的舌頭有點打不過彎兒來了。

賈紀櫻看了一眼,又要睡去。

毓賢看得心煩,自己走過來。問:「你們這些人,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可要用刑了! 外面準備刑具!」

說著就讓人把幾個掌櫃模樣的拉了出來,打得嗷嗷直叫。

賈紀櫻像是沒聽見,照樣閉眼睡去。

毓賢大怒,道:「把這一個也拉出去打!」

賈紀櫻猛地睜開眼,跳起來:「哎哎,別打我,我也沒說不借呀!」

幾個兵馬上揪住他,叫道:「大帥,有人願意借銀子了!」

毓賢走過來,盯著賈紀櫻:「你是哪家的伙伴?」

「大德通的!」賈紀櫻道。

「大德通?你們的東家是不是叫喬致庸?」

「對呀!」

「你真能做得了主,借給太后銀子?」

「我做不了主說什麼?我說話自然算數!」

「那好,來人!帶著他去喬家的鋪子裡借銀子!」毓賢大叫。

「大帥,現在去我們的鋪子是借不到銀子的,銀子早就回到了祁縣,他們得隨我回祁縣借銀子!」

「那我們就跟他去祁縣借銀子,看好別讓他跑了!」

眾兵將得令,揪著賈紀櫻出了總督府。

潘為嚴知道賈紀櫻給東家闖了大禍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來到祁縣大德通總號後,賈紀櫻讓眾兵將守在大門外,自己走進去,將事情說給潘為嚴聽。

潘為嚴一聽就急了,道:「你這個賈紀櫻,怎麼這麼大膽,答應借給太后銀子!」

賈紀櫻卻嘻嘻地笑:「大掌櫃,不是讓他們嚇的嘛,要不這會兒我還在那裡挨打呢!我也沒打算真借給他們銀子,要不這樣,你這會兒就帶我出去,對那伙兵將說,賈紀櫻一個跑街的伙伴,越權答應借給別人銀子,違反了店規,現在從店裡除名了!大掌櫃,你想,我都不是大德通的人了,他們還找誰借銀子去?」

潘為嚴沒他那麼樂觀,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見東家,問問他事情該怎麼辦!」

潘為嚴出門上馬,一溜煙地到了喬家堡。

進了喬家大門,只見致庸身穿二品官服,迎著大門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前是一桿架好的火槍,手裡拿著那隻單柄長筒望遠鏡。長栓和映霞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將,站在他身旁。

潘為嚴嚇了一跳,驚道:「東家,您這是唱的哪齣戲?」

致庸哼了一聲,道:「潘大掌櫃,幸好我看清是你,要是洋鬼子進了我的門,我就要開火了!」

潘為嚴吃驚道:「東家,您這是要……」

「喬家大院是我的家,我要保衛我的家。洋人不殺了我,就別想進我的家!」致庸道。

潘為嚴將他拉回書房,將事情說了一遍。

致庸霍然站起,半晌又坐下去,神情悲悽,道:「怎麼,太后和皇上真到了這步田地,若沒人借給她銀子,就到不了西安府?」

潘為嚴道:「可不是!大清國都滅了,她就不是太后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們只是兩個從京城裡逃出來的難民!東家,我聽說從北京城到山西,一路上除了一個岑春煊,一個山西總督毓賢,沒有第三個官員認她,大家躲都來不及!」

致庸久久地站著,忽然,潘為嚴看到兩串老淚從他臉上流了下來。

「東家……」潘為嚴叫道。

致庸回過頭來,慢慢道:「潘大掌櫃,這筆銀子,我們借給她!」

潘為嚴一驚:「東家,三十萬兩銀子,真的借給她?」

「借給她!」致庸斬釘截鐵道。

「為什麼?」潘為嚴叫道,「這筆銀子借出去,很可能再也收不回來!再說了,東家這一生,這個懿貴妃,今天的太后,給東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死都死了幾回,就沖這個,也不能借給她!」

致庸聲調蒼涼道:「不,我說借給她,就借給她!以前她那樣對待我,對待天下的商人,因為她是懿貴妃,是太后,現在她不是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們成了兩個亡國的中國人,兩個從京城逃到我們山西的難民!既然他們是難民,我為什麼就不能借給她些銀子,讓他們逃到陝西去!我今天把銀子借給他們。是借給我們中國人自己!太后一輩子不厚道,我們不能像她那樣做,讓外人說我們山西人,說我們山西商人不厚道!」

喬家三十萬兩銀子交到慈禧太后手中,她不免有所感動,嘆道:「真沒想到,到了山西,竟然是這個我以為已經死了的喬致庸幫了我。既然如此,我和皇上路過祁縣時,就住在他們家好了,以示恩榮。」

於是兩日過後,致庸、潘為嚴一大早就帶人等在祁縣大德通總號門外了。

眼見著太陽一點點落山,長栓不禁嘀咕道:「太后和皇上今天還來不來,都等到這會兒了……」

致庸突然起了逆反心理,轉身欲走。

潘為嚴一把拉住他:「東家,您上哪去?」

致庸低聲道:「我累了,想回家……」

潘為嚴道:「您怎麼能回去,就是因為東家借了銀子給太后,太后才要路過祁縣,到喬家住一宿。您走了這台戲可怎麼唱!」

致庸長長吁出一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惹來禍的賈紀櫻也笑著勸:「東家,銀子都借了,還怕等這一會嗎?」

正說著,突然聽到長栓叫道:「快,快看,來了!」

眾人遠遠望去,只見鼓樂喧天之中,慈禧和光緒的鑾駕出現在街道盡頭,正向大德通走來。

致庸眯細眼睛望著,突然又要轉身走,被潘大掌櫃一把拉住,笑著悄聲道:「東家,哪裡去!」

致庸只得站住,神情卻越來越冷淡。

太后和皇上的儀仗走了過來。致庸目光中越來越多地現出厭惡。但見李蓮英騎馬前導,太后三十二人抬大轎越來越近。

就聽李蓮英下馬,喊了一聲:「太后鑾駕到!」

致庸身邊和身後的人紛紛匍匐在地,不敢仰視。

潘掌櫃拉了致庸一把,致庸似乎才清醒過來,在眾人前緩緩跪下。

太后和皇上的大轎落了地。李蓮英親自將轎門打開。慈禧緩緩下轎,趴在地下的致庸忍不住悄悄抬頭,定睛看去,不覺大驚。

這慈禧布衣荊釵,竟像一個鄉下老嫗。他不相信地看看跪在身邊的潘為嚴,潘為嚴也不敢相信地回頭看看他。

致庸再一回頭,感覺變了:這個如同尋常村嫗的老婦此時也掃了他一眼,那不是一雙深含君臨天下的威儀的眼睛,而是一雙經歷了太多的驚嚇、恐怖的眼睛,一雙因孤獨無助而顯得極為悲涼和凝重的眼睛。

毓賢趕緊在一旁道:「喬東家,這就是太后老佛爺,還不恭請聖安?」

致庸愣了一下,只得大聲道:「商民喬致庸,恭迎皇太后和皇上聖駕。皇太后聖壽無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慈禧哼了一聲,並沒有馬上走,像是要看清這個被她念叨了一生、今天又救了她的人一樣。

「老佛爺裡面請。」李蓮英說著,扶她走進大德通。

消瘦的光緒皇上跟著走過來,看到致庸,特地停下腳步道:「喬東家平身。」

致庸神情恍惚地站起,望著光緒一行人走進大德通的門去。

長栓抹抹頭上的汗道:「東家,潘大掌櫃,她真是太后?看著像個山裡撿柴禾的老婆子!」

潘為嚴瞪了他一眼,悄聲道:「少胡說,別看她現在倒了駕,讓她聽見了,還能現割了你的舌頭!」

長栓伸了伸舌頭,趕忙退後。

天暗下來了。大德通內張燈結彩,僕人們川流不息地將各色名貴菜餚送進慈禧室內。

慈禧吃得津津有味,當下對李蓮英道:「小李子,自打離了北京城,我可就沒吃過這麼多有味的東西。難為喬致庸一片孝心。」

李蓮英在一旁嘻嘻笑:「老佛爺,這是奴才今兒聽您第三遭誇獎喬東家了。」

致庸在大掌櫃室裡坐著,一直默不做聲。

忽然潘為嚴高高興興地走進來,道:「東家,太后喜歡得不得了,說出了京城,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致庸突然變了心情,站起來走進廚房,對還在忙碌的廚師道:「哎,都給我停下!停下!」

眾廚師一驚,回頭看他。致庸道:「沒上的菜不上了!夠了!」

潘為嚴跟進來,吃驚地看著他。

致庸緩了緩聲調,對廚師頭道:「哎對了,太后從沒到過山西,不知道山西人每天吃的是什麼,你們給她做點山西人每天吃的東西讓她嚐嚐!」

廚師頭為難道:「東家,今年山西大旱,山西人每天吃的東西,還不是野菜?最好也就是粗糧細做,什麼茶果多兒、高粱麵皮兒!」

致庸道:「好,太后就想吃這一口,你們做,等會我親自給她上!」

眾人看看他,又看他身後的潘為嚴。

潘為嚴看了一眼致庸,道:「東家怎麼說,就怎麼做!還不快點?」

廚師頭於是點點頭,對旁邊三個小廚師吩咐道:「趕快去找野菜,找高粱麵兒!」

小廚師們笑起來:「這還用找,院子後頭野地裡就有的是……」

李蓮英端著新做的野菜糰子走進慈禧的房間,想了想道:「太后,這是喬東家專門讓廚師做的山西風味小吃。他親自捧到門外,交給奴才,說一定要請太后老佛爺嚐嚐!」

慈禧道:「難為他一片孝心,端上來。你都讓人嚐過了嗎?」

李蓮英點頭,接著將野菜糰子放在慈禧面前。

慈禧吃了起來。李蓮英在一旁賠笑道:「老佛爺,不好吃?」

慈禧搖頭:「不,好吃!當了這麼多年太后,以為天下好吃的東西都吃遍了,沒想到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這趟落難山西,我是因禍得福了!等會你拿兩個給皇上嚐嚐,他恐怕從來沒吃過呢!」

李蓮英猜不透她的心思,一時間不敢再說什麼。

慈禧艱難地咽著,緩緩道:「等會我吃完了,你去見見喬致庸,問他想讓我賞他點什麼。我們到了人家家裡,總不能一點東西也不賞,說來也是老熟人了。」

李蓮英趕緊「嘛」了一聲,出門去找潘為嚴。

「什麼,太后要喬東家討賞?太好了!」潘為嚴高興地叫起來。

「李大總管,我們東家在大掌櫃室,這邊請!」

大德通大掌櫃室裡,致庸剛剛坐下來,潘為嚴就陪李蓮英走了進來。

李蓮英扯開嗓門道:「喬致庸接懿旨。」

致庸不得已跪倒在地:「商民喬致庸接旨。」

「喬致庸,太后有旨,喬致庸接駕有功,可以向太后請賞。」

沒想到致庸昕了這話,當場變色道:「喬致庸有太后令商民花二百五十萬兩銀子從朝廷買來的二品官服,喬致庸不想再要太后任何封賞。」

李蓮英吃了一驚,剛要說話,見致庸捂著頭,「哎呀,哎呀」起來。

潘為嚴心中明白,趕緊上前扶住致庸,回頭對李蓮英解釋道:「李大總管不要見罪,我們東家風癱之症又犯了……快來人,扶東家下去歇息!」

長栓和賈紀櫻趕緊跑進來,將致庸扶出去。

李蓮英看著致庸走出,哼了一聲:「這個喬東家沒福氣,太后讓他討賞,他居然病了,罷了罷了!」

潘為嚴轉身攔住李蓮英,躬身恭敬道:「李大總管,商民潘為嚴,大膽替東家向太后老佛爺討賞!」

李蓮英尖著嗓子道:「老潘,怎麼,你要替你們東家討太后的賞?」

潘為嚴賠笑道:「正是!太后駕臨大德通,是喬家曠古未有的榮耀,潘為嚴忝居大德通大掌櫃之職,怎麼能不為東家向太后求賞!」

李蓮英看了他一眼道:「老潘,你比喬致庸會說話多了。說吧,想替喬東家向太后討什麼賞,我都可以替你說去!」

潘為嚴道:「商民不為東家討要官賞,商民只替東家求太后一件小事!」

「什麼小事?」

「當年喬家大德興茶票莊,曾一次代南方四省向朝廷匯兌官銀一千多萬兩,此後太后有旨,禁止票號再做官銀生意。今日八國聯軍打進中國,兩宮蒙塵,各地官府的官銀自然解不到鑾輿之下,所以太后和皇上才沒有銀子用,差點被耽擱在山西。潘為嚴想請李大總管幫鄙東家求太后永久解除票號不得涉足官銀之禁,並允准票號協同辦理各地稅收事務。那樣,太后和皇上就不會像這次這樣,被區區三十萬兩銀子難住了!」

李蓮英笑起來:「老潘,你這人狡猾。永久解除票號不得涉足官銀之禁,一直是你幾十年夢寐以求的事,今天你卻說是為了朝廷和太后使銀子方便……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讓票號涉足官銀,其實也不錯,至少下回太后去哪裡巡幸,只要隨身帶幾張銀票就行了,再不用我臨時抱佛腳,到處借銀子,又借不到!……不過這事要說,還不能這麼說,我幫你想想辦法,拐個彎說這事,說不定能成功!」說著他斜睨著眼看潘為嚴。

潘為嚴會意,當即遞過一張五十萬兩銀子的銀票,賠笑道:「潘為嚴就先替東家謝李大總管啦……」

李蓮英哼了一聲,接過銀票掖在袖子裡,站起出門。

一回到慈禧的住處,李蓮英就換了一副模樣,恭恭敬敬跪下,把潘為嚴代致庸求賞的話說了一遍,然後笑著補充道:「太后,其實也不是什麼恩賞。奴才是看太后和皇上一路西行,用銀子實在不易,目前洋人又把大清國鬧了個天翻地覆,各省官銀無法解送過來,太后和皇上用銀子不方便,才覺得不如答應了他們,以後就讓喬家大德通票號幫朝廷從各省匯兌官銀給太后和皇上使用……」

慈禧點了點頭,不假思索道:「目前連堂堂的山西總督毓賢毓大人,都給我弄不來銀子花,喬致庸的大德通票號要是能給我們弄來銀子,這個主意有何不好?」

李蓮英連連點頭。

慈禧想了想又道:「我要是開了票號不得涉足官銀之禁,喬致庸這回借我的銀子,以後就不會讓我還了吧?」

李蓮英一愣:「這……」

慈禧看看他道:「你出去給喬家的人說,他們若是還想要我還銀子,我就不開這個禁;他們要是不讓我還,我就開了這個禁,從此讓票號涉足官銀。不僅如此,我還要再給喬家大德通票號一個恩典!山西總督毓賢竟然不能為我籌辦三十萬兩銀子,那以後三年,山西的稅收事宜就不要讓他管了,就讓喬家大德通在山西替我和皇上收稅,直接解送到行在去!」

李蓮英心下高興,面上仍淡淡道:「太后老佛爺聖明,奴才這就去傳旨!」

他轉身欲出,回頭又恭敬道:「啟奏太后,還有一件事,奴才差點忘了回!明天太后和皇上啟駕西幸,喬致庸恐怕不能趕過來送了,他的風癱之症又犯了!」

慈禧毫不在意道:「三十萬兩銀子不是已經兌過來了嗎?」

李蓮英趕緊點頭。

慈禧撫了撫長長的指甲,道:「兌過來就行了,喬致庸來不來的,我也不在意。只是這個喬致庸,端的可惡,他還以為我不知道他最後給我吃的是野菜糰子呢,我也是苦孩子出身,他騙不了我!」

「是,天下人誰也沒有太后聖明!」李蓮英捂嘴一笑,躬身退出。

當天晚上,潘為嚴就將這個消息稟報給致庸。他以為致庸會大喜過望,但是他錯了。

致庸久久地站著,眼淚滾落下來。半晌才道:「潘大掌櫃,我們等了多少年,喬致庸幾乎等了一生,這實現匯通天下的機會,才終於來臨了 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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