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 喬家大院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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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翠兒自然知道此事絕無輕鬆解決的道理,她聽玉菡回到喬家後大致說了說,心中便明白了大半,向玉菡磕了頭,便痛快地去了。

玉菡沒料到她這般乾脆,但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卻又說不出,一時也只得作罷了,仍舊按照與雪瑛約定的方式,吩咐長順幫助長栓準備迎娶翠兒。

翠兒返回何家,一進門便在雪瑛面前跪下。

雪瑛怒道:「我早就告訴過你,自從你知道了那麼多的事以後,就再也別想嫁到喬家去了!可是你……」

翠兒明白雪瑛的心思,當下賭咒道:「太太,您就放過翠兒吧,我知道太太擔心什麼.翠兒這會兒就向太太發誓,翠兒到了喬家,什麼事也不會說的!」

雪瑛喝道:「你能不對誰說?你以為喬家的太太真是為了你和長栓才到何家求親? 你想錯了,她是想把你從我身邊弄到她身邊去,她是想從你嘴裡知道她最想知道的事,她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誰將喬致庸送進了天牢,又是誰將他救了出來!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特別要強的女人,她的心承受不了世上有另外一個女人這樣對待她的男人!」

翠兒跪在那裡,平靜道:「太太,喬家太太的心事翠兒也知道,但翠兒不會說的!」

「即使你不對她說,可還有長栓呢!你嫁了過去,他就是你的男人,你的天,你的地,你終身的依靠,你在世上朝夕相處的人,要是他也來打探,你仍舊不說?」

翠兒慢慢站起,神情凝重道:「太太,翠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太太早就知道,這些事關係到太太一世的名聲,別說長栓,就是到了陰曹地府,翠兒見了閻王爺,我既然答應了太太不說,也會咬緊牙關,打死不說的!」

雪瑛暗暗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另一個念頭又冒了出來。

她看看翠兒,半晌眼圈發紅,道:「就算撇開這個不說,翠兒,你真的鐵了心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個活墳地裡守寡?你,你真的忍心?」

翠兒一聽這話,心頭大軟,又「撲通」一聲跪下,大哭道:「翠兒當然不忍心……要是太太真的捨不得我嫁,我,我就不嫁……」

雪瑛聽她這麼說,眼淚便落下來,仰著頭想了半天,最終伸手攙起翠兒道:「不,你的心已經給了別的男人,我就是留住你這個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何況那陸玉菡已經拿走了婚書……我若一定不讓你進喬家的門,陸玉菡那麼精明的人,也一定能猜到其中的原因。你……你還是走吧!我們主僕的緣分,想來已經盡了!」

翠兒想不到她竟然同意了,一時悲喜交加,哭了起來。

雪瑛從身後取來那隻鴛鴦玉環,忍著淚道:「翠兒,你前兩日從何家跑走,故意要把這個玉環留下,讓我傷心。你答應我.這隻玉環算我給你的陪嫁,你出嫁的時候一定要戴上!」

翠兒淚眼噱嚨地看著雪瑛,更多的眼淚落下來。「我讓你戴上它出嫁,是想讓你隨時都能看到它,想到你今天對我說過的話,想到榆次何家,還住著一個孤苦伶仃的苦命人,她這一輩子,甚至都沒有像你一樣,有一個自己的男人!」

說著雪瑛悲聲大放,翠兒再也忍不住,接過玉環,摟住雪瑛大哭起來。

空曠的內宅,風飄起條條幔帳。半個月後的一個夜晚,胡管家在內堂外等著,看見雪瑛一個人如同一個鬼魂般慢慢走出,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只聽雪瑛聲音低啞道:「我要的東西,你拿到了嗎?」

胡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雪瑛聞言立刻將一隻蒼白瘦削的手顫顫地伸到他的面前。

胡管家打了個冷顫:「太太,大夫說這是啞藥。太太要它做什麼用?」

「啊,院子後頭天天有野貓叫,我睡不著,我用這些藥讓那些野貓不再叫。」雪瑛道。

胡管家背上微微沁出些冷汗,將藥包遞給了雪瑛,想了想又道:「太太,大夫可是說了,這藥毒性大,人一點不能入口!」

雪瑛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胡管家遲疑了一下,剛要走,卻聽雪瑛又喊住了他:「胡管家,你坐下,陪我說會話。以往的時候有翠兒陪我,可眼見著翠兒就要出嫁了,我身邊連一個可以說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了……」

胡管家看看她,心中泛起一降冷憫,道:「太太要是心裡悶,我叫趙媽過來就是了。」

他雖嘴裡這麼說,可想了想,還是沒有馬上走。

雪瑛出了一會神,問道:「翠兒的嫁妝都打點好了嗎?」

一聽這話,胡管家有點興奮地一拍腿:「照太太的吩咐,都打點好了,哎太太,不是我誇你,只有咱們何家,才會這麼陪送一個丫頭!」

雪瑛聽了這個話,也不介面,卻自顧自又發起呆來。

胡管家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心裡忍不住後悔,實在不該留下來陪這古怪的太太。

剛要開口告辭,卻聽雪瑛幽幽地淒涼地說道:「胡管家,你知道嗎?小時候翠兒唱歌可好聽了,就是因為她的嗓音好,唱歌像個百靈鳥那樣動聽,我爹才將她買來服侍我。那時還是孩子的我夜裡睡不著,她就趴在我枕頭邊上對著我的耳朵唱歌,什麼《走西口》呀,什麼《站在高山嘹哥哥》啊,她都會唱呢。」

胡管家嚇了一跳,還沒介面,雪瑛已自顧自輕輕哼唱起來:「青天藍天紫格英英的天,站在那個高山嘹哥哥。十里裡山路九道道彎,嘹哥哥嘹得我眼發酸……三人那同行你走在當中,我有心叫哥哥喊不出聲,喊不出聲……」

她的聲音淒涼輕飄,雜著一種極其壓抑的痛苦與瘋狂。

胡管家心中發慌,眼睛不時瞄一瞄她手中的藥包,突然開口道:「是呀,太太和翠兒,說是主僕,其實情同姐妹,要是哪一天翠兒不能唱歌了,太太心裡一定難過。」

雪瑛心中一震,壓著嗓子沉聲道:「天不早了,你去吧!」說著她轉身就走了。

胡管家眼見著雪瑛如鬼魂般獨自走遠,忍不住向前追了兩步,卻又頹然地停下了,呆呆地站了半晌,才低著頭也慢慢走開了。

翠兒出嫁那日,頗見排場,引得眾僕人連連唏噓,又是羨慕,又是感慨。當翠兒一身嫁衣被趙媽攙出的時候,不禁淚水漣漣。

只見雪瑛端坐在堂上,木著一張臉,正呆呆地出神。胡管家看了看,趕緊在一旁道:「翠姑娘大喜,太太受翠姑娘拜辭之禮。」

雪瑛仍舊出神。屋內幾個人互相看看,都有點慌亂起來,翠兒心中難過,用力咬住嘴唇才不至於哭出聲來。胡管家暗暗嘆氣,提高聲音把剛才的話又說了一遍。雪瑛好像如夢方醒,沖翠兒點點頭,臉上擠出一絲難得的笑容。翠兒心中對她又是感激,又是憐憫,兩人多年相依相伴,今日一旦分別,更是讓她心如刀絞。她流淚跪下,向雪瑛恭恭敬敬地嗑了三個頭。

趙媽將她攙起,又聽胡管家長聲道:「太太大喜,翠姑娘向太太辭行。」

雪瑛點點頭,忽然輕飄飄道:「照著老輩的規矩,誰家有女孩子出門,當家人都要送上一碗送親的茶。蘭兒,把茶端上來吧!」

她話音一落,就見蘭兒從後房端出一碗茶來。

雪瑛接過茶碗,遞給翠兒,啞聲道:「翠兒,好妹妹,佛家講因緣際會。我們主僕一場,也是一時的因緣,卻不是一生的因緣。有人已把我的一生誤了,我不能再誤了你。喝了我這碗茶,你就上轎走吧!」

翠兒剛要接,忽見胡管家一臉驚駭,上前一步,想要攔,手卻抬不起來。

翠兒看看雪瑛,又看看胡管家,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但她悽然一笑,仍舊接過茶碗,道:「太太,翠兒要出嫁了,不能再侍奉太太,翠兒只求太太善待自己,好好過以後的日子,翠兒會天天在心裡替太太向菩薩禱告的。」

趙媽已經瞧出一些端倪,上前一步要阻攔,卻見翠兒已將碗裡的茶快快地一飲而盡了。

胡管家當下忍不住紅了眼圈。

翠兒又跪下嗑了三個頭,還未起身,就見趙媽上前急急地將她攙走。

胡管家一跺腳,趕緊跟了出去。

雪瑛望著翠兒離去的背影,眼淚直流,那熱熱的淚不斷地淌在冰涼的臉上,如同刀割一般。

翠兒出了門沒幾步,就見趙媽在她背上連連拍打,連聲催促道:「快吐出來,好姑娘,快,快吐!」

翠兒倔強地緊閉著嘴,只是一味地抹淚。

胡管家更是大急,顫著聲音央告道:「姑奶奶,你倒是趕快吐啊,我,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翠兒仍舊緊閉著嘴。趙媽見狀長嘆一聲,只念了幾聲佛,便不再多勸。

就在這時,兩人忽聽翠兒聲音清亮地哽咽著開了口:「趙媽、胡管家.我沒事……」

趙媽和胡管家對視一眼,吃了一驚,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胡管家當下揉起眼睛,趙媽更是連聲念佛。

翠兒盈盈拜倒,泣不成聲道:「趙媽,胡管家,你,你們都是好人……太太她也是好人。」

她的聲音忽然高起來,道:「太太,翠兒在這裡謝太太了!……」

鼓樂聲中,翠兒終於上了花轎,漸漸遠去。

何家內宅內,雪瑛一個人徘徊著,神情悲悽而瘋狂。

「翠兒……翠兒在哪裡?」她大叫起來。

趙媽急忙跑進來:「太太,翠兒已經出嫁了!」

雪瑛如夢方醒一般,揮揮手示意她離去。

趙媽擔心地看了她好一會,才出了門,卻仍留在門外張望。

只聽雪瑛自語道:「翠兒已經到了喬家,玉菡一定待她很好……老天,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一定要是這樣……」

趙媽在外面忍不住心酸起來,只聽雪瑛又自語道:「若是玉菡知道了一切……不,若是致庸知道了一切,他會怎麼想我?……他一定會恨我……恨我一輩子……我當初鬼迷心竅,對他做一下如此齷齪之事……萬一有一天,致庸上門來問我,為什麼我要那麼待他,我該怎麼回答?」

她自語了一會,突然走回長桌前,拿起那個藥包,自嘲地大笑:「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致庸的心,致庸要是知道我差一點害死了他,他一定不會再愛我,也不再會為了我去重修一座廟!不過致庸即使知道也不會來找我,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不會和我一般見識,可他會從此不再理我,不再想著我,他會在心底裡輕蔑我,瞧不起我,他的心裡,從此再也不會有我的位置!哈哈,因為害怕這個下場,我江雪瑛甚至連如此惡毒的法兒都想出來了,我竟然想用啞藥讓翠兒從此閉上嘴,好永遠防止她說出她所知道的秘密。」

她狂笑不止,眼淚卻流了一臉:「但我沒這麼做,我要做時手又哆嗦了,對待翠兒,我下不了手!翠兒一定知道我可能這樣做,我已經瘋了,可我也知道,就是我把藥放在茶水裡給她喝,翠兒為了讓我放心,也會喝下去!我已經作了許多孽了,我不能……不能再作孽了!我已經活得只剩下自己,我不能再不給自己留下翠兒了……」

她打開藥包,手抖著倒進自己的茶杯中,悲涼而得意地自語道:「不過,現在我可以自己喝了它。我把它喝下去,從此就不用再回答別人的話了。就算有一天致庸來問我,我也不用回答……這個主意好,該喝下這啞藥的人是我,不是翠兒!」說著她端起茶杯,送到唇邊。

躲在門外的趙媽再也忍不住,趕緊跑進來驚慌地叫道:「太太,太太,不好了!」

雪瑛手一抖,將茶碗放下,厲聲道:「又有什麼事?」

趙媽道:「小少爺出疹子了,燒得厲害,我們怕您心煩,一直沒告訴您,但這會怕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雪瑛大驚:「快,快去叫大夫!」

趙媽答應著,看她跑走,回手將茶碗裡的茶潑掉,大大鬆了一口氣。

其實春官的疹子早發了出來,只是還發燒,雪瑛心思轉移,一直衣不解帶地守在春官床邊。

下半夜趙媽走過來看,欣慰地說道:「太太,沒事了,小少爺的疹子出全了!」

雪瑛望著熟睡的春官,一時間眼中充滿依戀和母愛。

趙媽見她似乎轉了性,心中大為安慰:「太太,您歇著去吧,這裡有我和奶媽呢。」

雪瑛搖搖頭:「不,趙媽,你辛苦了,你和奶媽都去歇著吧,我是孩子的娘,這種時候,該在這裡守著孩子的是我!」

趙媽心中一動,順水推舟地打了一個哈欠:「好,太太,我還真睏得沒辦法兒了,辛苦太太,我去了。」說著她打著哈欠慢慢退去。

春官靜靜地睡著,雪瑛愛戀地用絲帕擦拭他嘴角流出的涎水,自語道:「孩子,娘錯了,娘沒有他,沒有了翠兒,還有你呀……以後就是你和娘相依為命了,你就是娘的命!」她說得很平靜,也很愉快,那一會,她的淚水似乎用另一種方式痛痛快快地又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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