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這一時期喬家眾人度日如年。
一方面,茂才讓曹掌櫃、李大掌櫃在朝廷上下繼續使銀子,他要弄清楚皇上和懿貴妃對致庸一案的真實態度(現在他越來越明白,真正左右這個案子的人其實並不是皇上,而是懿貴妃),從而確定下一步的策略;另一方面,他也不能不做另一手準備,即讓喬家眾掌櫃全部出動,遍尋商界的相與,商議將喬家全部生意頂出去的事,一旦皇上或者懿貴妃那裡發下話來,他好拿出一大筆銀子替致庸贖命;最後,他還幾乎一天一個地將人派出去,打探胡大人來京的消息。他要把所有這些事情都提前做好,等胡大人一到京城,就能請他去皇上面前為致庸求情,並將準備好的銀子交給朝廷。
一個他自己明白卻不敢告訴任何人的想法是:上述三件事只要有一件沒有做好,致庸就性命難保,喬家的全部資產也將化為烏有。
玉菡的事情比茂才還要多,她要時常去牢裡探望致庸,還要回到喬家和陸家的店裡來分頭照顧曹氏和陸大可,後面兩個人尤其是陸大可的病在到京之後越來越重了。雖然茂才做的事從不詳細向她解釋,她這麼靈透的人卻什麼都清楚。與茂才不同的是,她心裡相信自己的丈夫不會死的。只有一件事會致致庸於死地,那就是到了要贖人的時候喬家湊不夠銀子。
但無論怎麼說,致庸的案子眼見著拖下來了。無論是朝廷內外,還是北京的晉商圈內,都不再認為致庸是長毛的奸細,他和劉黑七的交往不過是一個沒頭腦的商人做的一件荒唐糊塗之事,恰好被皇上尤其是貪財的懿貴妃抓住了。喬致庸不再是個危險分子,而僅僅是倒霉透了。
雖然朝廷方面還沒有喬家可用銀子贖人的正式旨意,但關於這件事情可行性的探討已在悄悄地進行了。
喬家的代表是曹掌櫃和李大掌櫃,朝廷方面的代表則是藏在王顯王大人背後的慶親王奕匡。
讓茂才高興的是慶親王收下了曹掌櫃送去的二十萬兩銀子,他覺得這件事至少證實了張之洞張大人的話是可信的:就是皇上和懿貴妃也沒真把致庸看成是長毛的奸細,他們有可能真的只是想從喬家這裡弄到一大筆銀子。
當然也有不好的消息:朝中一直力保致庸的張之洞突然被派往京城外公幹,一去就是半年。
茂才原指望一旦胡沅浦胡大人到了京城,胡、張二人能共同出面在皇上面前把致庸保下來,現在張大人看來又指望不上了。這讓茂才心中莫名地多了一種遭遇重大挫折的感覺。
真正的好消息是從陸家在京城的店鋪裡傳來的。
號稱山西第一摳的陸大可,競在連女兒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將他價值三百五十萬兩的全部生意以區區兩百萬兩作價頂給了成青崖。他讓人送給玉菡一張兩百萬兩的銀票後便與侯管家離開京城,孤身回了太谷。
雖然二百萬兩銀子距離從朝廷裡傳出的那個數目仍有巨大差距,但玉菡手中到底有了第一筆大銀子。
喬家諸人又是驚訝又是感慨,他們沒有一個人料到這麼個平日連幾個銅錢也要數一數再花的老爺子,競能做出此等毅然決然之事。
玉菡哭了一場,茂才心裡卻踏實了許多。
鐵信石就在此時回來了,向茂才等人稟報道:胡大帥已經進京,他在去往江南的半途中與之相遇,便呈上了茂才的信,一宿也沒停,就急忙趕了回來。
茂才聞訊大喜,叮囑曹掌櫃等人:「諸位,胡大帥一到,我們就身穿喪衣,去求見大帥!」
「身穿喪衣?」曹掌櫃吃了一驚,問。
「對!」茂才沉沉點頭,「哀兵必勝。棋走到這一步,能不能救得了東家,多半就看這個人了!」
三天後胡沅浦果然到了京城,不敢回自己的宅邸,先去暢春園叩見皇上。
茂才馬上和曹掌櫃、李大掌櫃、馬荀等趕過去,身穿喪服跪在暢春園外。
胡沅浦不久就到了,落了轎看了他們一眼,沒有說話,只略略一拱手,便進園去了。
眾人一直跪等到夕陽西下,才見大帥從園中走出,上轎而去。
曹掌櫃看看茂才,道:「孫先生,我們怎麼辦?」
「我們去大帥府中求見。」茂才說。
眾人趕緊爬起,騎上牲口跟了過去。
半晌才到了大帥府門外,大帥早進去了,茂才等人下了牲口,又一溜兒跪下了。
茂才大聲道:「我們求見胡大帥!」
大帥府內,胡沅浦正在更官衣,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四弟叔純道:「你出去看看,喬家的人一定跟來了,在門口跪著。」
胡叔純笑道:「大哥,你真的在皇上面前保住了喬致庸的命?」
胡沅浦搖搖手道:「你以為我真有那麼大的面子?我們是漢人,現在國難當頭,皇上要用我等,自然恩禮有加,其實……」
他沒有說下去,只揮手對胡叔純道:「你去讓他們進來兩個吧,我指點一下他們。」
胡叔純走出去傳話。不大一會茂才和曹掌櫃就跟在他身後走進來,一進門就給胡沅浦叩頭,做哭腔道:「大人……」
胡沅浦道:「你們起來說話吧。」
茂才道:「大人若不答應救我們東家,我們就跪在這裡。」
胡沅浦沉吟片刻,道:「孫先生,你代喬東家寫給我的信我已經拜讀了,今天去覲見皇上,我已經將喬東家的事向皇上奏明。」
曹掌櫃一聽,急問:「大帥,皇上怎麼說?」
胡沅浦又是半日無語,茂才和曹掌櫃對視一眼,明白其中大有曲折之處,臉色就黯淡下來。
「啊,你們放心,本官已以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皇上面前替喬東家作了保,保他不是長毛一黨!」
「大人!……」茂才和曹掌櫃一聽,不禁大叫起來,叩頭不止。
曹掌櫃還流出了眼淚:「大人待我們東家,真是天高地厚之恩,我們替東家謝大人了!」
胡沅浦卻不為所動,呷了一口茶道:「你們先不要謝我,我雖然在皇上面前替喬東家作了保,但皇上到底沒答應什麼。本官軍務在身,明天就要啟程返回江南,更多的事已經不能再為喬東家做了。出宮前有些話我也跟慶親王爺說過了,他可以幫你們傳達懿貴妃的旨意,你們好自為之。四弟,送客!」
第二天一大早,胡沅浦便出京南下了,茂才、曹掌櫃等人一直送過了盧溝橋。
回到鋪子裡,茂才立即和玉菡、曹掌櫃、馬荀會議。
茂才道:「第一,胡大帥已經把東家的命保住了;第二,胡大帥給我們指了路子,讓我們直接去找慶親王,通過他聽候懿貴妃的旨意,要我們做什麼,怎麼做,他們才能把東家從牢裡放出來。慶親王是京城有名的貪財的王爺,這一回我們要不惜血本,打通這個關節。成敗就在此一舉!」
慶親王府。
慶親王眼看著管家將那一大包銀子收進去,才回過頭來,望著茂才和曹掌櫃,皺著眉道:「你們喬東家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懿貴妃嗎?」
曹掌櫃吃了一驚:「我們東家得罪過懿貴妃?沒有呀!」
「怎麼沒有?」慶親王道:「當年懿貴妃勸皇上讓山西富商出銀子捐官,以助軍用,喬東家就沒給她這個面子!」
茂才和曹掌櫃對視一眼,大驚:「王爺,這點小事,懿貴妃也知道?」
慶親王哼一聲,也不讓他們坐,自己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說吧,你們來有什麼事?」
茂才趕緊上前一步道:「王爺,我們想知道該怎麼做,皇上和懿貴妃才會放了我們東家。」
「放了喬致庸?」慶親王哼一聲,「哪有這麼容易!啊,我明白了,你們是聽說胡大帥在皇上和懿貴妃面前替喬致庸說了幾句好話,就以為皇上一定不會殺他了。錯!皇上要殺誰,豈是一個胡沅浦能阻攔得住的?」
茂才忽然覺得話題切入得不對,忙道:「王爺,我們東家深知當年做錯了事,他現在只想讓我們請王爺的示下,喬家要出多少銀子,才能不讓皇上和懿貴妃生氣。王爺,我們東家一直對當年不出銀子捐官的事後悔得要死,他對我們說,這回就是死了,也要把這件事彌補一二,以顯他一個商家對國家和皇上的忠誠之心。」
這一招果然見效,慶王爺的臉色立刻平和了許多,道:「銀子難道是皇上跟你們要的?皇上是一國之君,他才不要你們的銀子呢。不過話又說過來,喬致庸若真有悔過之心,一定要捐銀子助軍,朝廷也不會因他是個罪囚而不納。」
茂才問:「那王爺覺得喬家拿出多少銀子,才能……才能讓皇上和懿貴妃不再生氣?」
「這個……你們和王顯王大人商量,我這個人向來是不和人談銀子的!」慶親王說著,又變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