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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夜裡,致庸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後來索性起床,坐在燈前看起書來。

高瑞看見燈光,笑嘻嘻地披衣敲門進來道:「東家,您一夜沒睡?」

致庸放下書,惆悵道:「高瑞,你知道這次我為什麼敗了嗎?」

高瑞看看他,忍不住笑道:「東家,保不准事情有變化,您也太過慮了,書上不是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萬一成大掌櫃沒您想的那麼聰明,想不出那步棋呢?」

致庸搖搖頭道:「要是茂才兄和我在一起,絕不會是現在這般處境!」高瑞道:「要不東家趕緊派人去臨江縣茶山請孫先生回來?」

致庸搖頭:「晚了,來不及了!」

他披衣站起,雞鳴聲隱約傳來,致庸心頭一陣感慨。

不多會李德齡也敲門進來,寒暄過後道:「東家,我想來想去,不如咱們先關張一天怎麼樣?躲一躲,我再到相與間走一走,看還能不能借到銀子。」

致庸沉沉道:「只怕沒用。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就是輸,咱們也不能讓人瞧不起!李爺,你再去睡一會,天一亮就讓人下門板,照樣做生意!」

這時大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打門聲,接著長栓跑進來,激動道:「太太來了,後面還跟著好多輛銀車呢!」

致庸大驚,看著李德齡,如同絕處逢生一般大喜。想了想道:「到底怎麼回事?這黑天半夜的,太太在祁縣家裡,怎麼能到了這裡!」

他話音剛落,玉菡已經走進來微微笑道:「二爺,李大掌櫃,我怎麼就不能來到這裡?」

致庸大為激動:「千里迢迢的,你怎麼來了?」

玉菡笑嘻嘻地坐下:「我來救你呀!聽說你快被人逼得摘招牌了,我不來還行?」

李德齡匆匆跑出去,一轉眼又跑進來:「東家,太太讓人拉來了二百萬兩銀子!」「二百萬兩?!」

致庸吃了一驚,連忙問玉菡:「快說,從哪裡弄到了這麼多銀子?」

玉菡嬌俏而得意地一笑:「借的!怎麼樣?」

致庸驚奇道:「借的?在哪裡能借這麼多銀子?」

玉菡道:「就在北京城裡唄。」

致庸不相信地看著她。李德齡搶上去問:「太太,您在北京還能借到二百萬兩銀子?」

玉菡道:「信不信由你們。反正銀子我給你們拉過來了!要是還不夠,我還帶來了一件寶貝。」

說著她示意明珠掀開披風,將懷中的翡翠玉白菜放到案上。

致庸又是一驚:「你把它也帶來了?」

玉菡撅撅嘴:「為了從井裡把二爺撈出來,只能又把它帶來了。我嫁了這麼個爺,我的寶貝也跟著受苦,整天在當鋪裡進進出出,聞些臭氣。二爺,要是二百萬兩銀子還不夠,拿它又可當出一筆!」

致庸難以置信地望著玉菡,一時間欣喜若狂,只望著玉菡,說不出話來。

玉菡有點不好意思了,嬌嗔道:「怎麼這麼看著我?」

致庸上前抓住玉菡的手:「快告訴我,這兩百萬兩銀子,到底打哪裡借的?」

玉菡眨眨眼睛笑著反問道:「你覺得目前我們還能從哪裡借到這麼多銀子?」

致庸突然有點回過昧來,驚道:「難道……難道是從廣晉源借的?」

玉菡得意地點點頭。致庸一把將她抱起,激動道:「太太,真有你的!你從廣晉源借到這麼多銀子,不但救了我的急,還把廣晉源的銀庫掏空了一大塊,呵呵,你是用別人的名義借的吧?」

玉菡看了一眼旁邊的李德齡等人,臉大紅,趕緊推他,掙扎著要下來。李德齡等人見狀笑著趕緊離開了。

致庸回過神,有點尷尬地放下玉菡。

玉菡理理頭髮,嬌媚地瞟了他一眼,笑道:「可不……拿你的名義能借到銀子?」

說著她又湊到致庸耳邊說了幾句話,致庸大驚,出了半天神,看看四下無人,突然又抱住玉菡用力親了一口。

玉菡又羞又急,躲閃道:「你幹什麼,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致庸大笑,轉身走出,嚷嚷道:「下門板,今兒要好好做一筆生意!」

外頭眾人大聲響應。

清晨的陽光帶著點興奮和喜悅,照在大德興茶票莊的招牌上。

二掌櫃站在櫃臺內,一邊用雞毛撣子撣著櫃臺,一邊緊張地朝門外望。門外人來人往,他沒發現每天拿金元寶換銀子的那幫小混混,不禁暗暗有點失望。

李德齡走過來道:「時間差不多了,那幫人還沒來?」

二掌櫃點頭,李德齡鬆了一口氣:「那也好,也許我和東家都想得太多了!」

二掌櫃有點不安道:「但願如此。」

李德齡點點頭,剛要走,突聽二掌櫃驚呼一聲,李德齡下意識地朝門外看一眼,目光一下直了。

遠遠地只見那個小混混帶著更多的人,而且是每四人合抱一個東西源源不斷走了進來。

二掌櫃不禁叫出聲來:「大掌櫃,你看,他們又來了……」

李德齡也一陣緊張,但立刻道:「別出聲!快去稟告東家!」

二掌櫃飛一樣跑進後院。

這邊小混混已經「咚」一聲將銀冬瓜放在櫃臺上,同時揭去包裹它的破布。

李德齡的眼睛一下瞪大了:「這……這是什麼?」

打頭的小混混斜著眼睛道:「銀冬瓜,沒見過吧?要是沒見過,就好好看看!」

李德齡還沒反應過來,卻見又有四個小混混模樣的人抬著一個銀冬瓜進來。

李德齡目瞪口待:「到底有多少哇?!」

打頭的小混混哼一聲:「等著吧,多著呢!」說著他一招手,又有四個小混混抬著一個銀冬瓜走進來。

李德齡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話也說不出來了。

致庸隨伙伴匆匆走來,櫃臺上已經擺了好多個銀冬瓜,小混混的人數也越來越多,都鬧哄哄地堵在門口。

喬致庸的目光一下子冷峻起來,旁邊的小伙伴緊張道:「一看就是來鬧事的,來了一堆人呢!」

致庸吩咐道:「你去!把大伙都叫來,尤其是閻鎮山閻師傅,還好他還沒來得及走,請他過來幫一下忙。我們一半人在店堂候著,還有一半人到門外去,把住大門。」

小伙伴應一聲,趕緊跑走。

櫃臺上已經擺了五十九個銀冬瓜。

李德齡為了掩飾慌亂,不停地乾咳著,眼見著又來了四個小混混,將最後一個銀冬瓜抬進來,櫃臺上早已經放不下,於是許多個碩大無朋的銀冬瓜就胡亂地擺在店堂內。他們輪番搬運的五十來號人,皆用挑釁的目光得意地望著李德齡和致庸。

致庸走上前,一個個看銀冬瓜:「啊,這不是山西介休常家有名的銀冬瓜嘛。怎麼,一下就搬來了六十個?」

聽了這話,為首的小混混不禁對他刮目相看,拉長聲調道:「沒想到喬東家這麼年輕,也知道介休常家的銀冬瓜,佩服了!」

李德齡怔怔問:「什麼……銀冬瓜?」

致庸笑笑,解釋道:「李爺,當年介休常家全盛的時候,茶路從武夷山一直延伸到法國的巴黎,比今天水家、元家的生意還要大,每次他們販茶到俄羅斯,回來時就把所得的銀兩熔化成一個個巨大的圓砣,外形像冬瓜。這東西又重、又圓不溜丟的,就是被搶匪搶了,他們也抱不動,跑不遠。呵呵,這就是銀冬瓜的來歷。」

李德齡也大為佩服,接著問:「後來呢?」

致庸轉著桌子上的茶壺蓋,悠悠道:「後來常家敗了,最後六十個銀冬瓜流散出去,下落不明,沒想到今天它們來到了我們大德興茶票莊!」

說著,他穩穩地坐下,問道:「各位爺,今天你們把這麼多銀冬瓜抱來,還是想換銀子嗎?」

打頭的小混混斜眼道:「自然是想來換成銀子。這麼大的銀子,本大爺就是想花,也花不出去呀,你們招牌上寫明了可以換銀子,怎麼,您這店裡頭能換嗎?」

長栓再也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這個小混混:「你到底是誰,前些天抱來的那些金元寶,幾乎將我們的銀庫換空,今天又一口氣搬來這麼多這東西,你哪是來做生意?你根本就是有意搗亂,來攪我們局的!」

小混混大叫:「你幹什麼你!你還敢打人呢!……」

李德齡趕緊上前拉開長栓,那小混混依舊不依不饒道:「我怎麼搗亂了?你們做的就是這行生意,要是做不起,就把招牌摘下來,別做了就是啊!」

說著他轉了個圈,惡聲招呼道:「弟兄們!看樣子他們不想做這行生意了,那就給我把他們的招牌摘了!」

李德齡大怒:「你……」

這邊閻鎮山帶著眾伙伴衝進來,大聲道:「今天我看誰敢先動手!」

小混混一看他的架勢,就知道是個練家子,當下竟也不敢妄動,一時間兩幫人劍拔弩張。

致庸手裡轉著茶壺,不緊不慢地抬起眼,淡淡道:「這位爺,今天實在是對不起,小號一下拿不出這麼多銀子留下你的銀冬瓜,你還是帶著你的寶貝到別處換吧!」

打頭的小混混勃然變色:「這麼多的重東西,我們費老大的勁弄來了,還想讓我們弄走?不行,我們今天一定要換,而且非在這裡換不可!」

一旁的小混混立刻起鬨:「想讓我們走也行,只要你們取下招牌,從此不做這行生意。你們不做這行生意了,我們當然就不會在你們這裡換錢了!」

致庸笑道:「諸位爺,一定要在小號換銀子?」眾小混混應著亂嚷起來。

致庸又笑問:「不換銀子,就摘牌子?」

一聽這話,眾混混更得意了,又跺腳又叫嚷。

致庸點點頭:「嗯!按說開票號是有這麼個規矩……那好!李大掌櫃,把貨收進去!」

李德齡會意,對伙伴吩咐道:「聽東家的,把這些貨收進去!」

混混們大吃一驚:「哎,你們真收進去了?」

致庸站起,和顏悅色道:「對呀,不過諸位爺,貨雖然收進去了,可要想拿到銀子,還要等一會!」

那打頭的小混混又嚷起來了:「怎麼還要等?我們不要等!」

致庸冷冷地盯著他,沉聲道:「這位爺,這就是你們有意讓小號為難了。你們近來已經在小號換走了幾百萬兩銀子,我們就是想和你做這筆生意,庫裡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了。這樣,你們消消氣,坐下來喝點好茶,稍等一會,容我們到別處把銀子拉回來,再付給諸位。既然諸位爺看得起小號,放心,小號今天一定幫你們換成!」

打頭的小混混一愣。致庸不再理會他,回頭道:「來,給諸位爺看座,上茶,好好侍候著!」

李德齡機敏地對伙伴們喊:「東家說了,還不照辦!好好侍候諸位爺!誰要是動手,那就衙門裡見。」

打頭的小混混見狀,只得招呼著自己的兄弟坐下,有點忐忑地喊了一句:「哎,你們可不能讓我們等太久,男人有事,沒工夫老等。」

致庸扭頭笑看他:「諸位爺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銀子一會准幫諸位拉回來!」

說著他和李德齡向後院走去。到了後院,致庸便壓低嗓子激動道:「李爺,馬上帶著那些金元寶,到廣晉源去兌銀子!」

李德齡一愣:「東家,我們庫裡現在有銀子可以換給他們啊!」

致庸搖搖頭:「錯!昨天我岳父陸老東家使計從廣晉源借出二百萬兩銀子,可不是為了今天再把它們送回到成青崖那裡。借出這二百萬兩銀子,只是為了給我們創造一個機會。而且二太太剛才偷偷告訴我了,今早還有幾個『高人,出手,廣晉源今天上午應該又被兌了三百多萬兩銀子,所以這會兒廣晉源的銀庫已經空了大半,現在我們去找他兌銀子,摘招牌關張的就是他們。老天爺啊,總算該我們出招了,只有一招制勝,才能和廣晉源結束這場較量!」

李德齡又驚又喜,轉念一想,又問道:「東家,萬一等會我們去了,成大掌櫃銀庫裡沒有銀子,他就不會也讓我們等著,讓人去別的票商那裡借銀子?」

致庸大笑:「李爺,你太不了解成大掌櫃這個人了!成青崖是不會到別處借銀子的!只要他去別的票號借銀子,人人馬上就會知道廣晉源出了事,他成大掌櫃的票號也有兌不出銀子的時候。成青崖一身傲骨,就是死他也不會讓別人知道他有這一天的!」

李德齡一拍大腿,高興道:「東家,要這麼說,我們這一去,真有可能逼成大掌櫃自己摘下廣晉源的招牌!該!

這個人一輩子對別人下狠招,只要是他認定的對手,非置於死地不成,哼哼,沒想到他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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