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致庸和曹掌櫃到了京城後,經過好一番緊張的籌備,終於在半個月後準備掛上茶票莊的牌子。
這時,北京分號的大掌櫃李德齡匆匆過來,附耳道:「東家,廣晉源的成大掌櫃昨天到了北京!」
致庸一驚,李德齡問:「我們開張,給不給他發帖子?」
致庸道:「當然要發啦,成大掌櫃是票號業的前輩,又是當今票號業執牛耳之人,一定要請!」
兩日後,大德興茶票莊的新招牌赫然掛上了門楣,店堂裡外披紅掛彩,鞭炮聲四下響起。
致庸和李德齡在一些相與商家的簇擁中,又將一塊「匯通天下」的新匾額掛在了簷下。
原本熱鬧的場面突然靜了下來,只有鞭炮聲兀自零星地響著。致庸扭頭看見成青崖已經冷冷地站在賀喜的人群中了。
致庸立刻一躬到地,謝道:「成大掌櫃今日肯大駕光臨,致庸心中十分感激。我們大德興茶票莊是剛人行的小號,致庸懇請成大掌櫃日後為實現票號業同仁匯通天下的宏願,多多賜教,多多提攜!」
成青崖臉色沉沉,拱手回禮道:「喬東家不必客氣。現在天下的晉商還有哪個不知山西祁縣出了一個喬東家啊?喬東家去年南下武夷山,北上恰克圖,為天下疏通茶路,就是老朽,也十分敬佩。喬東家今天進了我們票號業,也一定會日進斗金,宏圖大展。成青崖已經老朽,日後還望你賞我一碗飯吃!」
他說話連譏帶諷,口氣頗為難聽,當下四周一片寂靜,眾人都小心地望著他和致庸。
致庸道:「成大掌櫃過謙,致庸是晚輩,當不起呀!還是成大掌櫃多多提攜致庸!」
成青崖旁邊站著的田二掌櫃哼了一聲,挑釁道:「喬東家.你剛入票號業,有些規矩可能不知道,你這匯通天下的牌子一掛上,就真得兌現,目前大德興茶票莊在全國各州府縣共有多少分號,你就敢掛出這樣的招牌?」
致庸哈哈一笑:「這位爺說得對,今天僅靠大德興一家之力,肯定做不到匯通天下,可是致庸已經想到了一個辦法,能使這件事不再成為一件難事!」
眾人轟然一驚,連成青崖也睜大了眼睛。
田二掌櫃酸酸道:「那我們倒要領教了。目前兵荒馬亂,喬東家又是初人票號業,是一個什麼樣的辦法,能讓貴號做到匯通天下?」
眾人一起看向致庸。
只見致庸又是一笑,道:「諸位,這話本想到了酒席上再說,既然大家這般希望知道,致庸就不好不講了。若有冒昧之處,還請成老前輩和各位見諒。」
眾人道:「喬東家,你就不必客氣了,說吧,我們都等急了。」
致庸對著成青崖和眾人誠懇道:「成大掌櫃,致庸有兩件事想對大掌櫃和諸位同仁講。第一件事,無論是今天還是不遠的將來,票號業在我大清商界中都有著無可估量的前途,它的發展將完全改變中國人經商的方式和面貌,一句話,它將帶給中國商業一個空前的大繁榮。第二件事,就目前的規模和影響而論,票號業還不足以為天下商人行大方便,為天下蒼生謀大利益。要想做到後一點,票號業就要有一個大發展,讓匯通天下這四個字儘快成為現實。我們晉商前輩歷來有貨通天下的夢想,只要票商界的前輩和同仁能早日攜手實現匯通天下,晉商前輩們貨通天下的夢想,就第一次有了機會實現!」
眾人深感震驚,議論起來。成青崖手一舉,提高聲音道:「諸位安靜。喬東家,你這些高論我好像已經聽過了,現在我還是想聽你說,你有什麼辦法,能讓大德興今天就做到匯通天下!我真正想請教的是這個,而不是一些空泛的高調子!」
致庸微微一笑點頭道:「成大掌櫃,致庸的辦法非常簡單,也非常方便。當今我晉商之中,已有三家票商,各家的分號加起來,共有十七八處,分布在西北、京津和江南一帶;另外,徽商中也有了兩家票商,分號也有十一二家,分布在東南沿海一帶。僅這五家票商,加起來在全國各地就有了將近三十家分號,分布在我大清一十三省中的九個省。成老前輩,各位相與,各位同仁,既然說到這裡,我想告訴大家,下一步我打算將我喬家大德興、復字號有分號的天津、太原、包頭以及內外蒙古各處,都設立茶票莊,另外還要在祁縣設立一家總號,與各位票商以及天下的商人做相與。這樣算起來,全國票商的分號就有了四十餘家,北到蒙古,南到廣州,西到蘭州,東到江寧,就都有票號了。」
成青崖已經有點明白了,臉色難看起來。田二掌櫃尚不明白,逼問道:「喬東家,別扯遠了,這與你的匯通天下有什麼關係?」
致庸絲毫不以為忤,看著眾人,越來越熱烈地說:「有關係!成大掌櫃是票號界的前輩,又是票商的領袖,只要您登高一呼,聯絡所有票號,在各家之間實行通匯通兌,將眾票號變為一家,同時引領更多的商家進入票號業,在全國一十三省遍開票號,不只是大德興,所有的票商就能同時實現匯通天下!」
眾人一驚,一起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成青崖。成青崖臉色陡變,一句話也不肯說。
致庸又上前一步,懇切道:「成老前輩,匯通天下之日,也就是貨通天下之時。就全國票商而論,再沒有誰比您更有資格出面做這件事了。如果前輩願意出面玉成這件大事,致庸現在就可以表個態,喬家茶票莊願意和所有的票商同仁做最好的相與,喬致庸在這件事上,一切惟成老前輩馬首是瞻!」
四周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成青崖身上,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成青崖臉色鐵青,猛一拱手道:「喬東家,你的高論老朽領教了,但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你……你那是在說夢話!」說著他轉身走向自己的馬車。
致庸失望地望著成青崖離去的背影,如兜頭被人潑了一盆涼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眾掌櫃看著這個情形,相互使了使眼色,紛紛向致庸拱手告別:「喬東家,告辭!」
「我們有事,酒就改天再喝吧!」
……不多會,眾人紛紛離去。望著慢慢散去的人群,致庸的目光慢慢冷峻起來。
夜晚,北京大德興茶票莊的內室裡,李德齡開口道:「東家,您把成大掌櫃得罪了。」
致庸苦笑道:「我那些話也能得罪他?我說這些話,是為天下商人著想,也是為天下票商著想,當然也是為他廣晉源著想,怎麼就得罪了他?」
李德齡嘆道:「您讓他在票號業牽頭,在各家實現通兌,這些話就已經得罪了他,尤其是您還勸他引領更多晉商進入票號業。唉,這成大掌櫃和別人不一樣,他在票號行混了多年,自從他接管了廣晉源,就一直認為別人不該再染指這一行。此外他還認為自個兒是票號業的老大,他都沒敢在店門前掛出匯通天下的招牌,可今天咱們卻掛上了,要掛也得他先掛呀!您想想,您說的話,做的事,還不處處都得罪了他?」
致庸點點頭,納悶道:「就算是這樣,我也只得罪了他一個人,為什麼別的票商也都走了?」
曹掌櫃一拍大腿:「東家,廣晉源是第一大票商,資本雄厚,哪一家票商也不敢和他對著幹。成青崖的霸道是出了名的,今天他從咱們這裡拂袖而去,誰還敢留下來喝酒?」
李德齡介面道:「東家,我還聽人說,今天這幾個票商之所以都來了,就是打聽到成青崖要來,他們才不敢不來。要是成青崖不來,他們也不會親自來,頂多派個二掌櫃來裝裝樣子。」
致庸哼了一聲:「這些票商走了也罷,那些一直和我大德興做相與的商家,為什麼也都一窩蜂地走了,就算我得罪了成青崖,我也得罪了他們嗎?」
李德齡苦笑道:「有件事東家一定還不清楚,成青崖不但是在京票商的領袖,還是在京晉商的領袖。誰得罪了成青崖,廣晉源就不跟他做生意,遇上了急難,不借給他銀子,他說不定就完了。您想想,這樣誰還願意得罪老成?」
致庸沒料到情況這麼嚴重,半晌道:「這麼說,只要成青崖不點頭,這些在京的票商和晉商,就沒人敢跟我做相與了?」
李德齡點點頭:「東家,您還沒看出來?成青崖今天來,就是要給全體在京的晉商和票商一個訊息,他不喜歡我們開票號,其他人誰也不要和我們做生意!」
致庸深深望著他們,忽然仰天大笑。眾人吃驚地看著他。
致庸笑了好一會,才擦擦笑出的眼淚道:「諸位,成大掌櫃這麼容易得罪,我就是不想得罪他,也不行了!既是這樣,早點得罪也罷,因為可以早點與他和好!」
李德齡吃驚道:「和好?東家您太不了解成青崖了!原先廣晉源的二掌櫃,鞍前馬後跟他幹了三十年,去年見他年高體弱,只是好心勸了他一句,讓他回家休息一陣子,就被他懷疑上了,覺得人家要搶他的大掌櫃,回頭給東家發話,要趕二掌櫃走,不然他就辭號。那東家被他欺負慣了,沒辦法,只好把個能幹的二掌櫃趕走了。他這個人既多疑,又睚眥必報,您今天得罪了他,就別想和好了!」
曹掌櫃也嘆氣:「東家,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說,晉商包括這些票商多少年來一直都是各自為政,誰也不聽誰的,您卻要他們團結起來,組成一個整體支撐您匯通天下的理想,就是沒有成青崖在中間作梗,我覺得他們也做不到,您最好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吧!」
「書生意氣」,一時間這四個字在他腦中閃過。致庸嘆了一口氣,沉思很久,振作道:「各位爺,哪怕票商們永遠不能團結,哪怕永遠只有我們一家孤軍奮鬥,我們也要把票號開下去,朝著匯通天下的路上走!來,現在看看我們大德興新印出來的銀票!」
他努力打起精神,將一張銀票遞給眾人傳看。
眾人看他這般堅定,精神也振作起來。
李德齡唸著銀票上面的字——「大德興茶票莊匯票」,突然笑出聲來:「東家,匠人們可真不容易,這小小的一張銀票,幾經折騰,到底算是過關了!」
致庸點頭:「可不是,雖然是一張紙,但它們馬上就要取代現銀,在商界裡流行,它雖本身不是銀子,可往櫃臺上一擺就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曹掌櫃想了想接過話:「東家,將大德興茶票莊的招牌掛出去容易,可是想讓天下的商人相信這張匯票就是銀子,大概並不容易吧!」
李德齡也道:「開票號有一個忌諱,只要你的銀票有一次不能兌付現銀,你就沒了信譽,就站不住腳了。去年就有一家廣東商人要開票號,結果第一天就讓人給封了門!」
致庸立刻豎起了耳朵:「為什麼?仔細說來聽聽。」
李德齡看看眾人道:「頭一天開張,就有人抱來六個大金元寶來換銀子,這家票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知道是有人不想讓他開票號,當下就取下了招牌!」
一聽這話,在場的人一陣譁然。
李德齡接著補充道:「據京城商圈的人說,那就是廣晉源幹的,而且不止一回了!」
眾人都向致庸望去,致庸哈哈一笑:「這些我們現在都不要去管,既然銀票有了,招牌也掛出去了,連密字也有了,明天咱們就開門,做生意!水深水淺,試過才知道啊。」
一直都沒開口的馬荀笑問:「東家連加在銀票上的密字都想好了?」
致庸向一旁站著的高瑞和長栓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會意,立刻出去把起門來。
致庸見他們出去,點頭道:「不錯,各家票商加在匯票上的密字都自成體系,各有各的高招,我們也要搞一套自己的。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一一年十二個月,加十二個密字,一到十,十個數字,加萬千百三個,共二十五個密字,再加閏月一個密字,零一個密字,銀兩的兩一個密字,共計二十八個字。你們想想,這正好是一個什麼數?」
幾個掌櫃一起把頭伸過來:「什麼數?」
致庸壓低嗓子,神秘地道:「一首詩,一首七絕的字數!」
曹掌櫃低低地贊了一聲:「妙,東家,您想用一首詩作大德興匯票的密字?」
致庸點頭:「對!用詩做密字,別人是想不到的。」
馬萄興奮道:「好!東家,有你的!用誰的詩?用李太白的?」
李掌櫃笑道:「乾脆用杜甫的,我喜歡杜詩。」
致庸搖搖頭:「不,用唐代大詩人王維王摩詰的詩。他是我們祁縣老鄉,詩名很大,可一般人一下子卻想不到他。」
馬荀想了想:「東家,太熟的詩可不行,人家一眼就看出來了,而且其中的字不能重複。」
致庸讚賞地向他看了一眼,然後壓低嗓子道:「我用一首王維的《秋夜曲》,正好符合標準。我背,李大掌櫃寫,大家再斟酌可用不可用!」
李德齡趕緊執筆在手,只聽致庸輕聲念道:「桂魄初生秋露微,輕羅已薄未更衣。銀箏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歸!」
李德齡寫好後,眾人傳閱,紛紛點頭。
曹掌櫃擊掌道:「好,東家,這一首生僻,又沒有重複的字,就用它了,怎麼樣?」
致庸心中一樂:「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它了!」
說著他將銀票收進去,又從靴筒裡掏出兩張銀票遞給李德齡:「李大掌櫃,明天大德興茶票莊就要開門做生意了,你現在讓人去廣晉源,把銀票上的銀子取回來!」
李德齡接過來一算道:「哇,憑這兩張票能支取平準銀三百二十萬兩。」他一驚:「東家,這些銀子你要全部把它們投入票號做資本銀?」
致庸點頭笑道:「對啊,我先集中在北京分號,估計這裡會有一場硬仗!如果不行,我還有岳父那裡借的七十萬銀兩後備。」
李德齡高興道:「這可太好了,我聽說廣晉源在京銀庫也不過就常備六七百萬銀兩,所以我們應該可以較量一下。何況票號已經開張,我正煩惱鋪子裡沒有足夠的銀子,萬一明天開了門,有人也抱著幾個大金元寶來換銀子,我就傻眼了!」
一聽這話,眾人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