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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白駒過隙,轉眼大半年就過去了,胡管家再次看見雪瑛時,她的肚子已經明顯地凸了起來,面上平添了不少風塵僕僕之色。胡管家不禁心中一陣唏噓感慨,那一年何家彷彿大限來臨一般,先是何家大少爺,接著不長時間內何母與何父先後辭世,立時何家這千斤的重擔就壓在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身上。

雪瑛在何家的外客廳內穩穩地坐著,從容不迫地接待他:「這趟我去了包頭、西口、東口,上個月又在京城和天津待了一陣,本想順運河南下,去江南走一遭,但那裡還在鬧長毛,所以到了濟南就停下了,不過就是這樣,我還是大開了眼界!」

胡管家恭維道:「太太是過世老爺挑中的人,秀外慧中,這次一出門就是好幾個月,一定大有斬獲!」

雪瑛道:「今天請你來,就是想說說我的打算。何家在山西境內開的二十多家大煙館,都關了嗎?」

胡管家趕緊道:「關了,都關了,那些掌櫃、伙伴也都作了妥善安置,願留的留,不願意留的都發了遣散費。」

雪瑛點點頭,突然不再說話,又開始出起神來。

胡管家在那裡坐著,心中一陣發慌,這個少奶奶看似歲數不大,但做起事來極是斬截老辣,一旦接管何家的買賣,第一道命令竟然是宣布關閉何家所有的煙館,當時一片譁然,五個大掌櫃走了三個,留下的兩個自然是乖乖地聽話了。何家內部亦是如此,在何父過世前不久,各個管事的已經照這位少奶奶的意思進行了調整。等何父一過世,何家的幾個本家子侄原本還想鬧一鬧,不料長門的族長何太爺早已經受了何老爺的委託,在靈堂上便把場子鎮住了。繼業、繼財兩個侄子則被何老太爺和這位少奶奶叫進外書房單獨談過一次,時間雖不長,兩人出來的時候都臉色發青,從此再沒敢上門鬧過。幾個回合過後,何家內外再也無人敢挑戰這位少奶奶,加之一年到頭很少能見到這位少奶奶一絲兩絲笑容,誰也摸不透她的心思,故都非常怕她。

胡管家等了半晌,也不敢吭聲。

忽聽雪瑛開口道:「我仔細盤算過了,何家還是進典當業吧。」

胡管家一愣。

雪瑛看看他,接著說道:「雖然我們在平遙開的頭一家當鋪不成功,但是到了太原、北京、天津、濟南這些大地方,情形就不一樣了,那裡生意人多,銀子多,贖當和買當的人也多,不會讓銀子無法周轉。」

胡管家連連點頭:「有道理。」

雪瑛繼續道:「相比之下,開當鋪最好的地方應是京城。京城住的多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能在京城商界占有一席之地的也多是各省的巨商大賈,那裡是天下的銀子、寶貨聚散之地,別處開當業不行,在那裡開當業,永遠都有銀子賺!何家以前也算富甲一方了,但做的生意從沒出過山西。從今兒起,何家要走出山西,走進全國每一座大都市,做天下最賺錢的生意,和最會經營的商家一決高下!」

胡管家忍不住振奮道:「東家好氣魄!」

雪瑛點點頭,仍舊語調平淡地吩咐胡管家在北京尋一座宅院,以備她日後之用,胡管家自是滿口應承。

雪瑛看看他,又道:「對了,喬致庸能去江南販茶,我們為什麼不能?明年到了季節,我們也要派人去武夷山販茶!」

胡管家大驚:「可是……」

雪瑛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人敢去,並且能給我販回茶來,要多少銀子我給多少銀子,賠了算我的,賺了銀子,我和他們三七分帳!」

胡管家想了想,為難道:「東家,以前的老規矩,無論總共賺多少,掌櫃的都只拿一,東家應當拿九!」

雪瑛眉頭一皺,聲音高了一點:「這個規矩從我這裡改了。還有,我聽說喬家的伙伴都頂了身股,我們何家的伙伴,也每人給他們頂一份身股,要快!」

胡管家不敢再說什麼,趕緊點頭答應。

又停了一會,雪瑛看著胡管家,緩緩道:「這次我出門去,好容易覓了一個典當業的好手盛泰盛掌櫃,我已經把他請來,過一會他去見你,典當這一塊就由他和你一起負責。」

胡管家一驚。

雪瑛不動聲色仍舊平淡地說下去:「這典當行業你們都不熟悉,所以我請了位行內高手,何家的生意自然仍由你主事,你和新來的盛掌櫃要好好配合!」

胡管家不覺背上出了一點冷汗,趕緊道:「少奶奶放心,胡某必當配合,必當配合」。

雪瑛道:「那這事就這麼定了,何家剩下的掌櫃、伙伴願意做典當的,自可留下學著做,盛掌櫃也會配合你安排,不願意的就像上次一樣,拿豐厚的遣散費客客氣氣地打發他們走人。」

胡管家點頭。

雪瑛下意識地看看小腹,道:「從今兒起,我要在家裡靜養,誰也不見了!有什麼事趙媽或者翠兒會轉告你,剛才交代的事,你就和盛掌櫃儘快著手吧!」

胡管家趕緊起身告辭,雪瑛忽然又叫住他道:「喬家的茶葉生意進行得如何了?」

胡管家愣了愣道:「聽說喬東家帶人去恰克圖販茶,已經走了大半年了,前兩天聽說好像是回來了。」

雪瑛呆呆地聽著,臉上沒有一絲變化,心裡卻浪頭般翻滾起來,她不再說話,揮揮手示意胡管家退下了。

喬家這兩天熱鬧得如同翻了天一般。長栓在外客廳中坐著,得意非凡,廳內一行人,包括玉菡在內,都在聽他講去恰克圖來迴路上的見聞。「哎,太太,我和二爺這一回,那可真叫九死一生,先是二爺走在沙漠上,差點渴死,我用自己水囊裡的水餵他,他才活過來,後來我們又在蒙古大草原上碰上了匪幫,有一個匪徒要砍二爺,千鈞一髮之際,我大喊一聲,你給我住手……哎,我別吵醒了小少爺,我嗓門大……」

玉菡笑起來:「沒事,你說你的,這兩個孩子啊,都隨他爹,睡得死,打雷都不會醒的。」

旁邊一干男女僕人原本憋著,這會都笑了起來。

長栓有點不安了:「哎,你們笑什麼?」

長順原本笑著要走,見他發問,忍不住開口調侃道:「長栓,知道嗎?牛肉近來可便宜了!」

眾人聞言越來越轟然大笑起來。

長栓有點生氣:「你說我吹牛?你……」

玉菡竭力忍住笑道:「長順,你出去招呼二爺,看他需要點什麼。其他人也都各忙各的去吧……」

長順和眾人笑著應聲出門。

玉菡轉過頭,換了一個話題:「長栓,你坐下。我聽二爺說,你和雪瑛表妹的丫鬟,叫什麼翠兒來著……相好?」

「太太……那只是我,我喜歡她,八字還沒一撇呢……」說著長栓的臉驟然紅起來。

祁縣城中,曹掌櫃陪致庸、茂才走進大德興,伙伴趕忙上茶,人人喜氣洋洋。

致庸呷了一口茶笑問道:「曹爺,大半年不見,家裡怎麼樣?」

曹掌櫃喜滋滋道:「東家,您和孫先生走時留在大德興的那些茶貨,我讓人運到了北方,三四年來北半個中國都沒見過新茶,我們的茶貨一到,聽說連皇上和後宮裡的皇后皇貴妃都驚動了,這批貨賣了好價錢,銀子都回來了!東家,今年咱們大德興是個前所未有的大年啊!」

致庸和茂才相視一笑。致庸道:「好,趕年前把帳好好算算,和諸相與家的帳都清一清,咱們不欠人家的銀子過年!」

曹掌櫃連連點頭。

致庸接著道:「還有,每年的臘月二十四,喬家的規矩,要請各路大掌櫃吃一頓團圓年飯,這事你派個人好好替我張羅。今年我們的生意不錯,大家都高興,一定要把這頓飯搞得豐盛些,讓大家吃好,哈哈!」

曹掌櫃見他這般高興,馬上答應下來。

致庸好一陣忙碌,半下午才趕回喬家大院。茂才因為要安排老父親過年,也趕回家去了。

致庸突然心中一動,吩咐長栓把車趕往書院。他遠遠地聽著院牆內傳來的讀書聲,笑了:「長栓,聽見沒?這是世上最好聽的曲子,美妙之極。」

長栓捂著嘴笑,致庸突然卻皺起了眉頭。

晚餐後,致庸在書房檢看景泰的書,景泰和元楚侍立在旁。致庸生氣地將景泰的書扔到地下,大為生氣道:「景泰,這就是四大爺每天讓你和元楚念的書?」

景泰有點害怕地點點頭。

致庸大為不滿:「這是給孩子們念的什麼啊?這種八股文,是那些為了騙到一官半職的人寫的狗屁文章!你和元楚要讀書,就要讀好書,讀聖賢書!來,我給你們找好書!」

他指指書架上的四書五經及辭賦選集之類的書道:「以後要多念諸如這樣的書。景泰,你和別人不同,你將來是要接管我們家家事的。我們是商家,念書不是為了考功名,是為了通過知識薰陶人的志向和品行,記住了嗎?」

景泰點點頭:「二叔,記住了。」

致庸接著轉向一旁的元楚:「元楚,你呢?」

元楚想了想,搖頭道:「舅舅,舅舅的話跟元楚沒關係。」

致庸一愣,驚奇道:「我剛才說的話怎麼就跟你沒關係?」

元楚道:「舅舅,景泰長大了要去經商,我長大了要去考功名,我才不去經商做我爹那樣的人呢。」

致庸大笑:「好小子,敢說你爹的壞話。經商的人難道就是壞人?小小年紀,怎麼也。一腦子漿糊。」

元楚看看他,認真道:「舅舅你又錯了,元楚是神童,元楚腦子不是一盆漿糊。」

致庸有點不高興了:「那你願意讀這些八股文了?」

元楚笑了笑,道:「舅舅,元楚也不願意,喬家家塾我可只去了一回。」

致庸又是驚奇又是好笑,連聲問為什麼。

元楚皺著小眉頭,一隻手指八股文,一隻手去捏鼻子:「這種書太臭,元楚不是不想讀,是元楚一聞見它腦子就痛。」

致庸大笑:「你讀什麼書腦子才不痛?」

元楚先是不做聲,接著打開自己的書包袱,把《楚辭》、《詩經》、《全漢賦》等一本本取了出來,道:「讀我自己帶來的書,腦子才不痛,心裡才覺得暢快。」致庸一本本翻看,又驚又喜:「元楚,你小小年紀,都能看懂?」

元楚老老實實道:「也有看得懂的,也有不甚明白的,比如這《全漢賦》。可就是不明白,看著也喜歡。」

致庸一下將元楚舉起,大聲道:「好孩子,說得好,你腦子不是一盆漿糊,舅舅腦子才是一盆漿糊!」

如玉出現在門口,笑道:「二弟,你又嬌縱他了!」

致庸放下元楚,想了想道:「不行,三姐,不能再讓他跟著四哥讀那些臭八股了,我得給他們請好老師,請名師!」

如玉眼睛濕潤起來,道:「二弟,你也別太寵他,別忘了他只是個孩子!」

致庸連連擺手:「不不不,三十年後,你還敢說他是個孩子?目前正是亂世,做官要人才,經商要人才,做文章更要人才,就是農民種地,也要人才!誰又敢說三十年後元楚不會成為治國經邦的大才?

就是景泰,也不能再讓四哥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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