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距喬家大院不遠的村街上,達盛昌伙伴陳三頭戴破草帽,正扛著串串糖葫蘆站在那裡叫賣。
長栓特地把車停在他的不遠處,朝車內的致庸一努嘴,低聲道:「就是他! 我們盯了他好幾天了!」
致庸想了一會,下車向陳三走去。
陳三見他過來,下意識地把草帽簷往下拉了拉。
這邊達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喊道:「致庸!致庸!你等等!」
致庸回頭笑望著他道:「四哥,你還有什麼事?」
達慶拉他往旁邊走兩步,低聲道:「哎我說老二,這地兒只有咱們兩個人,你給哥說句實話,明天午時三刻,真有東口的銀子進喬家堡?」
致庸也不回答,笑著買下一串糖葫蘆遞給他。
達慶見狀怒道:「我不吃糖葫蘆!我問你,要是明天真有東口的銀車回來,他們走哪條道?」
致庸滿不在乎道:「四哥,你問這幹什麼?」
達慶急得跺腳道:「我是替你擔心,怕你年紀輕,辦事不周密。剛才幾個本家還在議論呢,車馬行人進祁縣,只有兩條道,一條道就在老鴉山下,另一條道是黑熊谷,你要提防劉黑七,別忘了你和他結下的梁子!」
一邊的陳三注意地聽著,耳朵都要豎起來了。
致庸瞟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四哥,你怎麼把我看成小孩子了!這點事我還不會安排?放心吧你!」
達慶話還要說話,長栓趕上來,故意責怪道:「二爺,四爺,你們怎麼能站在這裡說這事,就不怕……」他故意看一眼達盛昌的伙伴。
陳三微微一驚,帽簷往下拉得更低了,臉扭向別處,大聲吆喝起來:「糖葫蘆,糖葫蘆,好大的新鮮糖葫蘆……」
致庸故意拉一把達慶,低聲道:「對對,四哥,咱們改日再談吧!」一拱手,和長栓上車揚長而去。
這邊陳三抬抬帽簷,望著他們遠去,目光突然大膽起來。
祁縣戲園舞台上,晉劇名角九歲紅正在表演《打漁殺家》,台下一陣陣叫好聲幾乎要把房頂掀起。鑼鼓聲一陣緊似一陣,弄得包廂裡原本就坐立不安的崔鳴九心跳也加速起來。
他擦把汗,後悔把和達慶的見面地點選在這個地方。好不容易達慶才由伙伴引著進來,達慶擺足架子坐下道:「怎麼樣,崔大掌櫃,你那麼急地請我到這裡,該不會是為了聽九歲紅的戲吧?」
崔鳴九假作從容,笑道:「四爺,我沒事,就是想請您老來聽九歲紅的戲。」說著他扭過臉去看戲,不時叫一聲好。
達慶搖著摺扇道:「老崔,你就不用瞞我了,聽說致庸明天就能拉回銀子來,你不會有點沉不住氣了吧?」
崔鳴九見狀,反守為攻道:「四爺說笑話了,不過就這件事看,好像沉不住氣的該是四爺吧。」
達慶本來心裡就沒底,一聽這話趕緊放下摺扇,道:「哎老崔,你這話我又不懂了。」
崔鳴九神閒氣定,道:「四爺是讀書人,考過秀才,中過舉人,自然比我們聰明十倍,崔鳴九想說點什麼,怎麼能瞞過您老。我是想說,萬一明天午時三刻,喬致庸的銀子進不了喬家堡,又該如何?」
達慶一驚,色變。
崔鳴九看看他,冷冷一笑道:「四爺,前幾天我派人到東口查過了,喬家在那裡根本就沒有生意!」
達慶一驚:「老崔,為了三萬兩銀子,你還專門派人去了一趟東口?」
崔鳴九笑了起來,自負道:「四爺,要是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還做什麼生意?」
達慶努力保持著鎮靜,道:「就是喬家在東口沒有生意,喬致庸還有一手呢,明天東口的銀車到不了喬家堡,他老丈人陸大可也會給他拉去五十萬兩銀子!」崔鳴九哈哈一笑道:「四爺,這話是喬致庸告訴您的?」
達慶點頭。
崔鳴九哼了一聲道:「四爺,告訴您一件事,今兒我剛去太谷陸家福廣聚總號見過他們的大掌櫃,人家親口告訴我,陸東家根本不打算借給喬致庸銀子,他們銀庫裡也根本沒有五十萬兩銀子。這話您信嗎?」
達慶一下跳起來,叫:「老崔,你可別嚇我。」
崔鳴九欲擒故縱地向達慶打著哈哈道:「看戲看戲,就當我的話是戲言!」
達慶哪裡沉得住氣,跳著腳就往外走,一邊說道:「真叫這個致庸給騙了,我早說過陸大可一個小錢也能攥出水來,怎麼可能拿這麼多銀子幫喬家填無底的窟窿?我得問問致庸去,他到底安的什麼心!」
崔鳴九一把拉住他:「四爺,您怎麼走哇,咱們還沒談完呢!」
達慶急道:「還有什麼好談的,我……」
崔鳴九看看他,搖頭嘆道:「四爺真是讀書人,我問您,萬一福廣聚的大掌櫃說的是假話,明天陸大可真的給喬致庸拉去銀子呢?』’
達慶聞言又一怔,這次他真的有點糊塗了。
崔鳴九壓著心中的懷疑和煩亂,清清嗓子道:「四爺,我是這麼想的,陸大可雖然為人吝嗇,可喬致庸畢竟是他的女婿,他再吝嗇,為了自個兒的閨女,也不至於眼看著喬致庸明天就被眾相與逼得破家還債,您說是不是?」
達慶怔怔地看他,半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既然你說來說去,陸大可明天還是會給致庸拉銀子,我也就不愁我的銀子了!老崔,謝了!阿彌陀佛!」
崔鳴九哼一聲道:「可要是明天陸家的銀子拉不進喬家呢?」
達慶一驚:「你什麼意思?」
崔鳴九輕描淡寫道:「我是說,目前兵荒馬亂、匪盜肆虐,萬一陸家的銀車在路上有個閃失呢?」
達慶聞言大駭,一驚一乍道:「哎我說老崔,你不用嚇我!」他看看崔鳴九,又急道:「哎,對了老崔,事情若變成那樣,致庸就還得破產還債,等我的銀股收回來,我還得人股你們達盛昌,你可不能食言啊!」
崔鳴九哈哈一笑道:「四爺,想入股我們達盛昌也容易。可是您得幫我打聽一件事。」
達慶趕緊介面:「什麼事?」
崔鳴九沉住氣,不動聲色道:「您就幫我打聽打聽,陸家的銀車什麼時候解往喬家堡,走哪條路。」
達慶一愣,警覺起來,問道:「哎老崔,你打聽這個幹什麼?莫不是達盛昌不經商了,改了劫道?」
崔鳴九一聽,趕緊打著哈哈道:「四爺您可真能開玩笑,我們也沒本事發那劫道的財啊。實話告訴您,我就是想知道明天的戲喬致庸到底怎麼唱!我就不信,陸大可真捨得五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去幫一個沒進過生意場的花架子女婿。他真這麼做,一定是瘋了!」
達慶想了想道:「老崔,我要是不幫你做這事呢?」
崔鳴九穩噹噹地笑道:「四爺不幫我也沒什麼。在我,不過是明天午時三刻,不去喬家堡湊這個熱鬧;在你,也不過是日後要不到銀子,以後也不用再入股我們達盛昌!」
達慶一聽又急了:「你不用這麼說。好,這事我可以幫你問問。不過咱們可得說好,你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讓劉黑七知道了……」
崔鳴九打斷他道:「四爺,這話還用您老囑咐嗎?這樣,明天陸家的銀車進了喬家,那就什麼也不用說了;萬一是假的,我仍舊要您這個中人說話,替我頂下喬致庸的老宅!」
達慶趕緊點頭:「行,那我再說一遍,若事情變成那樣,我還得入股你們達盛昌!」
崔鳴九笑著與他擊掌,道:「一言為定!」
達慶不知怎的想起今兒已經與人兩度擊掌為誓,忍不住擦擦腦門汗,轉身慌慌地走出。
崔鳴九望著他離去,神情馬上變得陰霾起來。
達慶又一次趕到喬家大院,致庸和茂才忍不住相視會意地一笑。
致庸走到院中,笑著對長栓道:「來得好,就請他到院中一見。」
很快達慶故作鎮定地走進來。
致庸一鏢正中靶心,頭也不回道:「四哥,看我的鏢法如何?」
達慶心不在焉,道:「不錯,到底小時候受過形義拳名師指點;不像我,從小就多病,只顧死讀書,到今兒還是手無縛雞之力呀。」
致庸練鏢不歇手,笑道:「四哥,我是有力吃力,你是有智吃智,我跟你哪能比呀。你有事嗎?」
達慶故作憂愁,道:「致庸,早上打這裡回去,四哥對明天東口和陸家銀車的事還是放心不下。哎,你告訴我,這銀車的事有沒有個準兒,什麼時候能到,走哪條路? 目前土匪橫行,地面上不靖,你又惹上了劉黑七,可得多加防備哇!」
一旁的長栓聞言將致庸拉到一旁.悄聲說了一句什麼話。致庸大笑。
達慶心下忐忑,問道:「哎你笑什麼?」
致庸道:「四哥,剛才長栓這狗頭提醒我,不讓我把銀車走哪條路告訴你。我還沒信不過你呢,他先就信不過你了!」
達慶臉一陣紅一陣白,佯怒道:「那……那你就別說,我不過是白替你操心罷了!」
致庸回頭笑道:「四哥看你說哪裡去了。這樣,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可別告訴別人。」
達慶緊張地點頭道:「那不會,那不會。」
這邊長栓生氣地叫了一聲:「二爺,您的嘴上就不能安個把門的?什麼人您都信哪!」
致庸佯怒道:「你給我住嘴!這裡哪有你插話的份,快給我幹正經的去!」
長栓看看他,裝作賭氣離開。
致庸「哼」一聲,對達慶道:「來,四哥,耳朵伸過來,我今兒還非告訴你不可了!」
達慶趕緊把耳朵伸過來,致庸對他耳語兩句,又正色道:「四哥,這事可不能講給任何人聽,講出去會出大事!」
達慶微微變色,連連點頭。
致庸望著他笑,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套交情道:「對你四哥,我當然放心了!」
達慶匆匆離去。
致庸望著這個慌張離去的身影,神色嚴峻。
茂才走過來,望著達慶遠去。
致庸輕聲道:「我在想,四哥這麼容易就從我這裡得到了消息,人家會信嗎?」
茂才沉吟道:「崔鳴九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一定不會相信你四哥的話,可他也不相信自己,這樣一來,他還是會聽從我們的安排,而我們這次也確實可以試出他們與劉黑七有沒有勾連。」
致庸凝思想了一會,笑道:「好!咱們就給他來個以疑治疑!」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