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清晨的陽光帶著一點窺視的意味,照射進這個不平靜的洞房。
致庸仍然昏睡著,玉菡早早起身,慢慢梳妝,神情平靜。
明珠打著哈欠進來,看看她的臉色,帶著擔憂小聲問:「小姐,昨天夜裡姑爺沒有再鬧吧?」
「啊,沒有。」玉菡搖搖頭,緩緩往頭上戴著花飾。
房內的自鳴鐘響起,「小姐.都這時候了,姑爺可真能睡!」明珠看看床上的致庸微微皺眉。
玉菡「噓」了一聲:「小聲點,別吵醒了他。」
明珠忍不住笑她:「瞧您,多心疼他呀!」
玉菡也要笑,但眼裡的淚水卻要湧出,她咬咬嘴唇,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日頭悄悄地升高,致庸終於睜開眼睛。他頭痛欲裂,久久地望著床頂,半天才明白這是一個什麼地方。
他忍不住又閉上眼睛,盼著永遠不要醒來。就這樣過了許久,他知道最終是躲不過,咬咬牙,重新睜開了眼睛。
他的太太,他新娶的太太——太谷陸家的陸玉菡正平靜而羞怯地望著他。
旁邊一個俏生生的小丫鬟先是咳嗽一聲,看看他們兩人,接著笑道:「姑爺,您怎麼了?不認識我們小姐了?」
腦中電光一閃.致庸想起許多昨晚的事來,他心中一驚,急忙起身下床,道:「哎喲瞧我這……」
「姑爺.昨晚上您喝醉了,吐了一地,可把我們小姐折騰苦了。」明珠噘著嘴道。
玉菡連忙喝止:「明珠——」明珠不理,繼續道:「昨晚上我們小姐為了侍候您,一整夜都沒睡好,您看眼圈都黑了!」玉菡跺腳道:「明珠,別說了。」
致庸急忙整衣,對玉菡施了一禮:「實在……實在對不起,昨晚我一定失態了。」
明珠見他道了歉,心中頗為得意,卻見玉菡看看致庸,平靜道:「二爺說哪裡話呢,明珠,還不侍候姑爺洗臉?」
致庸忙道:「不用麻煩姑娘.我……我到外頭書房洗去。」
玉菡轉過身仍舊坐回梳妝檯前,一邊戴首飾一邊笑道:「二爺,現在這裡可是你自個兒的家,你還往別處洗漱?」
致庸有點狼狽:「那是那是,不過——」
明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著去打了盆水進來。
「明珠,你去吧,我來侍候二爺洗臉。」玉菡想了想,親自過來侍候。
明珠看看她,笑著放了手。
致庸大驚:「太太.這可不敢,我……我還是出去洗吧。」
玉菡看看他,笑道:「怎麼,二爺是不是嫌陸氏醜陋.不願讓陸氏侍候?」
致庸又吃了一驚:「這是哪裡話,只是……」
玉菡回頭吩咐明珠道:「你去吧,我侍候二爺洗臉,還有幾句話要跟二爺說呢。」
明珠應聲退下。
「二爺,請洗臉。」玉菡絞了把毛巾遞過來。
「太太,我自個兒洗。」致庸一邊推讓,一邊自個兒急急忙忙地洗起來。
玉菡一邊忙著遞東西給他,一邊道:「二爺,聽說是生意上出了點差錯,喬家才打定了主意娶我的,是嗎?」
致庸沒料到她一張口就這樣直截了當,當下吃了一驚,趕緊把臉埋進水盆。「二爺,你看陸氏也進門了,我能不能知道喬家生意上還缺多少銀子?這樣我也好心中有個數呀。」玉菡仍然笑著說。
致庸只得把臉從水盆裡抬起:「啊,既是說到這事,我也就講實話。我們家生意上是出了點差錯,要想渡過這一關,至少……至少需要五十萬兩銀子。」
「二爺,我可聽外人講,喬家和我們家結親是假,打算結親以後,向我爹借銀子才是真。這話可是真的?」玉菡平靜地繼續著她的話題。
致庸看著她那張純淨的面孔,沉默了好一會,最終老老實實地說道:「太太,不瞞你說,喬家走投無路之際,是有這種想法的,不過……不過太太不要多心……」玉菡重新坐回到梳妝檯前,顫著手往頭上插首飾,過了好一會才又平靜道:「二爺,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向我爹借銀子呀?」
致庸走到她身後,鼓足勇氣拿起一件首飾遞給她,道:「要是合適,我打算過兩天就去。」
玉菡手中的動作停了停,笑道:「二爺,我爹是有名的山西第一摳,他的銀子可不好借。再說我們都是商家,商家向商家借銀子是有規矩的,你一下就要借五十萬兩,打算拿什麼做抵押啊?」
致庸給她遞首飾的動作停下來,沉吟半晌道:「啊,我們家在包頭有復字號十一處生意,在祁縣和外地還有大德興的六處買賣,我可以用它們做抵押。」
玉菡笑著扭頭看他,道:「二爺,在娘家的時候,我怎麼聽說喬家全部十七處生意馬上都要破產還債,根本不能用來做抵押了,喬家目前能拿出來做抵押的,就只有這一座老宅了。」
「怎麼,我們家的事,太太什麼都知道?」致庸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心中又是吃驚又是擔憂。
玉菡微笑著道:「二爺想多了,我一個小女子,知道什麼呀。我只是聽我們家的人說,二爺其實不用借五十萬兩銀子,只要二十萬兩銀子到手,穩住了包頭的生意,喬家就會轉危為安。二爺,是這樣嗎?」
不知怎麼,她這種平靜和什麼都知道的態度讓致庸放下心來,他點了點頭。
玉菡又含笑問道:「喬家現在只剩下這座老宅能頂出些銀子,你也打算把它頂出去?」
致庸狠狠心道:「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只好這樣做了!」
玉菡問:「二爺,這座老宅,你打算頂多少銀子?」
致庸想了想,還是打算騙她一下:「二十萬兩。不能再少了。」
玉菡走到穿衣鏡前挑衣裳穿,半晌開口道:「你騙我,我家就是開當鋪的。你們家這座住宅,我知道的,值十一二萬兩銀子,可目前最多只能頂八九萬兩銀子!」
這話馬上讓致庸微微色變。
玉菡看看他,又含笑道:「二爺,要是你現在去見我爹,想拿這座老宅頂二十萬兩銀子,我爹肯定不幹。這樣吧.過了三天,二爺自然要陪我回門,到時我替二爺向我爹借銀子,好不好?」
致庸心頭一震:「太太,此話當真?」
玉菡一笑道:「怎麼,你覺得陸氏幫二爺借不到這筆銀子?」
致庸又是激動又是感激:「不不,太太既然能說出來,就一定能做到。太太若能幫喬家借到這一筆銀子,就是救了喬家,就是我喬家的大恩人。太太,先受致庸一拜!」說著他便拜倒下去。
玉菡急忙上前扶起道:「二爺,快別這樣。我答應的事,一定去做就是了!」說完她依舊坐回梳妝檯,繼續收拾她的妝容。
致庸心情複雜地看著她。不多久,玉菡收拾妥當,在穿衣鏡前左顧右盼了一陣,笑著道:「今天可是我過門頭一天,你該帶我去拜見大嫂了!」
致庸深深地望著她,突然對她心生敬意:「太太,請。」
忽聽門外曹氏喊道:「誰說要去見我呀?我自個兒先來了!」說著曹氏便帶著杏兒款款走了進來。
致庸有點驚訝地望著曹氏。
玉菡匆匆上前拜迎:「陸氏給大嫂見禮。」
曹氏忙將她攙起:「妹妹免禮。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要這樣客氣。」
話音一落,這邊景泰已經跪下行禮請安。玉菡忙不迭地扶起,又招呼著看座:「大嫂,應當陸氏過去給大嫂見禮,怎麼能……」
曹氏攔住她,回頭道:「致庸,你們都出去吧,我和陸家妹妹有知己話要說!」
致庸不知她要幹什麼,但仍舊微微頷首,順從地帶著景泰、杏兒、明珠離去。
玉菡親手捧茶給曹氏,話裡有話但依舊帶著明淨的笑容道:「大嫂這麼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交待陸氏去做,大嫂儘管明言。」
曹氏也不言語,突然對玉菡拜倒下去。
玉菡一驚,急忙上前去扶她:「嫂子,這是從何說起?快快請起!」
曹氏不起,顫聲道:「妹妹,我有一事相求,妹妹答應了,我才起來!」
玉菡急道:「嫂子快起,只要嫂子說出來,陸氏無不答應。」
曹氏雙手捧出一把鑰匙:「妹妹,我今天過來,只有一件事,就是請你把這把鑰匙收下!」
玉菡見狀也跪下來:「嫂子,你要不起,陸氏只得和你一起跪下。請嫂子明言,這是一把什麼鑰匙?」
曹氏看看她,心中百感交集,道:「妹妹,這是喬家銀庫的鑰匙。你大哥死後,喬家的家事我就交給了致庸。妹妹既然到了喬家,這把鑰匙我就該交付給你了。」
玉菡一聽急道:「嫂子,這怎麼可以?你才是這個家的當家人呀!」
曹氏動容道:「妹妹,我在喬家做媳婦二十年了,幫他們管了二十年家。妹妹可能都知道,我和你大哥沒把這個家管好,我們有愧於祖宗!曹氏無德也無才,這麼些年也累了,現在你來了,準能幫著致庸讓喬家起死回生。我現在卸下這副擔子,以後只想吃齋念佛,教導景泰,託你們的福過些清心日子。妹妹,在其位謀其政,你就多多受累了!」
玉菡默默望著曹氏,忽然道:「嫂子,你跟我說實話,目前喬家銀庫裡還有多少銀子?」
曹氏猶豫道:「銀子是還有一些,不過……」
玉菡打斷她道:「嫂子,妹妹今天只想聽嫂子一句實話。嫂子只有跟陸氏說了實話,陸氏才願意接過這把鑰匙。」
曹氏看看她,一咬牙慨然直言道:「妹妹要我說實話,我就說,今天喬家銀庫裡,已經沒有喬家自己的一兩銀子了!」
玉菡心中一驚,但仍從容道:「嫂子既然把話說到這種程度,陸氏也就不謙讓了。陸氏明白嫂子的意思,嫂子今天把喬家銀庫交給陸氏,就是把喬家的安危交給了陸氏。陸氏既做了喬家的媳婦,自然當仁不讓!不過嫂子,這鑰匙我今天還不能接。」
曹氏看著玉菡心中一驚。
只聽玉菡繼續道:「嫂子,剛才陸氏已經答應二爺,三天過後,請二爺和陸氏一同回門,到時陸氏自會向我爹借銀子。陸氏若能借回銀子,再接過嫂子手中的鑰匙也不遲,若是借不回銀子……」
曹氏趕緊截斷她的話,上前握著她的手道:「既是這樣,我就再代妹妹管上幾天。妹妹三天回門之後,我再讓人把它送來。好妹妹,我們就樣說定了。」
玉菡大約也沒料到,傳說中是個厲害角色的曹氏,不但貌甚柔弱溫嫻,而且頗為爽氣幹練。當下微微一笑,不再推讓。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站起,剎那間心中都有了一種莫名的相知親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