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致庸走進了財神廟。致庸在離雪瑛很遠的地方站住了。
翠兒退出了大殿。大殿裡,兩人眼裡都閃爍著火光,雪瑛的眼裡是熾烈的歡樂的火光,致庸的眼裡卻是冰冷的痛苦的火光。四目相交,致庸立刻躲開了雪瑛的直視。
雪瑛一下就感覺到了什麼,心中如被重錘撞了一下。她想控制心神,躲開大錘的重擊,但一點用也沒有,大錘毫無憐惜、一下一下向她心頭砸去。
致庸感覺到了她內心的變化,神情漸漸顯得不管不顧。雪瑛眼裡漸漸湧出淚花,隨即又倔強地拭去。
致庸看她一眼,索性半轉過身去。
雪瑛什麼都明白了,冷冷地抖著唇問:「聽說你今天成親?」
致庸傲然道:「不錯!」
雪瑛的嘴唇抖了半天,痛苦道:「那麼說,不但幾天前你對我說的話是假的,當初你站在財神爺面前發的誓也是假的!」
致庸內心的痛苦卻無法抑制,只好轉過臉去。
雪瑛停了一會,終於爆發道:「你說話呀!你怎麼不說話?當初你親口對財神爺發過誓,說你一生一世,非江雪瑛不娶,難道都是假的?」她越來越激憤,聲嘶力竭道:「你是不是那時就存了心騙我?你一開始就是個騙子!喬致庸,你騙了一個愛你勝過愛自己性命的人!」
致庸突然大聲道:「不,我沒有,沒有騙你!」
雪瑛聲音反而降了下來,冷聲直問到他的臉上:「到了這時候,你還敢說你沒有?」
致庸慢慢地轉過臉,深深看著雪瑛。雪瑛也盯著眼前這個心愛的男人,心上的大錘停止了擊打,有那麼一瞬間,她的內心甚至又燃起了希望,是啊是啊,他說他沒有,致庸說他沒有騙我。
忽聽致庸語氣激烈道:「不錯,當初我是站在財神爺面前發下重誓,說我喬致庸今生今世非江雪瑛不娶,但那話前面還有話!」
雪瑛簡直有點目瞪口待,反問道:「什麼話?」
「我當時是說,只要我中了舉人,又中了進士,就一定娶你。可我今天砈中舉人,也沒中進士,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中舉人、進士,所以,我不能娶你!」
雪瑛嚇呆了,好一陣才顫聲道:「喬致庸,你……我沒想到你很卑鄙,更沒想到你還這麼無恥!」說著她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致庸臉上。
致庸一驚,捂著臉,像望一個陌生人一樣望著她:「你……你打我?」
他臉上疼痛,心裡卻有一種解脫之感,旋即又被一種更強大的痛苦淹沒,無論如何,他心裡知道,他就要永遠失去這個一生中最心愛的女人了。
雪瑛也被自己的動作嚇住了,愣在那裡。
致庸索性惡意地笑起來:「江雪瑛,你打我!你打得好!反正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不管你高興不高興,今天我都把陸家小姐娶到家去了,我還和她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覺得我這個人卑鄙、無恥,可我卻覺得這事自己做得漂亮!陸家有銀子,可以幫我救喬家,你們家卻沒有。」他
看著雪瑛驚愕痛苦的表情,繼續硬著心腸道:「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打今兒起,咱倆的事一筆勾銷了!我說完了,要走了!哈哈!哈哈!」說完他轉身就往殿門外走。
雪瑛氣得發昏,叫道:「喬致庸,你給我站住!」
致庸站住卻不回頭,只覺得心頭如撕裂般痛楚,剛才那些偽裝的怨毒已耗去了他所有的心力。
雪瑛的聲音斷斷續續,忽遠忽近,時而如嚴冬飛雪般旋裹得他冰冷不堪,時而如同酷夏毒日般烤灼得他痛苦難當,也許,也許更如同空中撒落的鹽雪一樣,繁繁密密地落在他滴血的心上。
他隱隱約約聽到雪瑛說她也要嫁人了,嫁到榆次東胡村的何家,她說何家比陸家的銀子更多。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答,只聽到自己嘴裡最後惡狠狠吐出兩個字:「恭喜!」
忽地,他似乎又聽見雪瑛哀求他帶她走,帶她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致庸黑著臉,咬牙硬著心腸轉過身去,恍惚中他好像大聲地恥笑起她。
他恥笑她了嗎?在一陣眩暈中,雪瑛的面孔開始在他面前飄蕩,絕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歡欣的;傲然的,軟弱的;強硬的,哀懇的……
致庸用力搖著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可絲毫沒有用。
這眼神清媚如波的心愛女子,這可以讓他永遠醉下去的心愛女子,這原本要和他一起變成蝴蝶自由翱翔的心愛女子啊,雪瑛的面孔從他面前飄開,繼而在空中飄蕩,絕望的,希望的;痛苦的,歡欣的;傲然的,軟弱的;強硬的,哀懇的……
「你別再纏著我了,讓我走,家裡還有一個更好的等著我呢!」致庸大吼一聲,猛地咬了一下舌頭,試圖增加自己崩潰的控制力——鮮血鹹鹹亦閒閒湧出,彷彿不是他自己的。但他多少清醒了些,努力硬起心腸。雪瑛的臉終於又真切起來,但在那一瞬間,致庸知道自己要永遠失去她了。
不知過了多久.雪瑛痛苦決絕地把鴛鴦玉環遞在他的眼前,晃動著,晃動著。致庸再次眩暈起來,用盡最後的力氣控制著自己帶她走的欲望,下意識地掏還香囊,接過玉環轉身離去。
雪瑛慘叫一聲,但致庸只停了一下,卻沒有勇氣再回頭望她一眼,用最後的力量快步走了出去。
雪瑛再也無法支持,身子一晃,向後跌倒。
一直在殿外聽著的翠兒,急奔進來扶住她,哭道:「小姐,你們是怎麼啦……」
大殿外,致庸聽到了翠兒的哭聲,臉上偽裝的惡毒全部消失,他把鴛鴦玉環緊緊攥在手中,淚水流下來,踉蹌地上馬飛馳而去。一直守在殿外的長栓,急忙跟上去。
雪瑛掙脫翠兒,兩手向上,如癲似狂道:「財神爺,財神爺,您老人家告訴我,這是人間還是地獄啊?我是不是在做夢呢?」
翠兒哭起來,又一次抱住她,連聲喚道:「小姐……」
雪瑛置若罔聞,慘呼道:「不,不是做夢,剛才那一個真是致庸……致庸他真的負了我,負了我這顆要為他死的心!致庸,致庸,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又一次昏倒過去。翠兒上前抱起她,急喊李媽,兩人合力終於將昏迷不醒的雪瑛抱了出去。
鄉道上,長栓終於攔住了致庸的馬頭,怒聲道:「二爺,您就這麼走了?」
致庸衝著長栓喊:「我成了親,她也要嫁人了,從此我們天各一方,我不走又能怎麼樣?」
長栓大聲道:「二爺,您錯了!翠兒剛才對我說,他們家小姐今天準備好了,要跟你一起私奔呢,她連嫁衣都包在包袱裡帶出來了,您沒看見?」
致庸隱約記起來了,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樣呢?
長栓痛聲道:「江家二小姐今天是衝著您會帶她遠走高飛,才費盡周折來到財神廟的。為了能出來見您,她今天差點要了自己的命!」
致庸遽然變色,大叫一聲,撥馬回奔。
「二爺——」長栓叫了一聲,飛馬追了上去。
但在財神廟前路口,致庸和長栓卻被曹掌櫃和茂才騎馬攔住了,身後則是曹氏的馬車。
「東家,您哪裡去?」曹掌櫃看著他沉聲問道。
致庸策馬大叫:「曹掌櫃,你讓開!」
曹氏在車中探出頭來,沉靜說道:「二弟,雪瑛表妹已經走了,你還去見誰?」
致庸撥馬就走。
曹掌櫃再次攔住他道:「東家,事已至此,您不能再去!」
致庸狀若癲狂,叫道:「我就要去江家,我一定要見到雪瑛!」說著他用力踢馬,衝過曹掌櫃的攔阻,向前疾馳而去。
茂才在後面遠遠地喊道:「東家,你去了就真能帶江家小姐遠走高飛?你真的忍心不要喬家了嗎?」
馬終於慢下來,致庸在馬上搖晃著,後面幾個人嚇得一起大叫:「二爺,二爺!」
致庸聞聲穩住身子,仰面朝天,淚流滿面。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撥馬跑上另一條路。
曹掌櫃鬆了一口氣,對發愣的長栓道:「還不快去跟著東家!這會我們大家就靠你啦!」
長栓心中不忍,嘆口氣趕緊打馬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