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內室中曹氏和景泰仍舊在祖宗牌位前長跪,雙淚直流。
杏兒跑進來道:「大太太,二爺進來了!」
曹氏不語.更多的眼淚湧出。想到即將發生的一切.她忍不住心如刀絞。
致庸踉蹌而人,看著曹氏和景泰,痛聲大叫道:「嫂子,致庸回來了!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呀!」說著他去拉曹氏和景泰。
曹氏不理。景泰已經站起,看看曹氏,又跪了下去。
致庸愈加悲痛,「撲通」一聲跪下去,愴聲道:「嫂子,致庸已經回來了,就是天塌下來,我們也一起頂著!你為什麼還要這樣?」
曹氏流淚,依然不語。
致庸見狀哽咽道:「嫂子,你心裡要是有話.就說好了,這樣跪下去,萬一有個好歹,這個家怎麼辦?!」
曹氏哭道:「兄弟.你起來.你不該跪著!該在這裡跪著的是我和景泰!喬家兩代人辛辛苦苦創下的家業.被你大哥弄得一敗塗地。他就是死了,也是個罪人!我是他的妻,景泰是他的兒,別說我們現在代他向祖宗請罪,就是和他一起去死,都是應當的! 杏兒,你把二爺拉起來,這裡沒二爺的事!」她越講越傷心.忍不住痛哭起來。
杏兒低聲道:「杏兒請二爺起身。」
致庸哪裡肯,哭道:「不.嫂子,你說的什麼話!你不起,致庸也不起!」
曹掌櫃趕緊勸道:「杏兒,二爺回來了.多少大事要商量,你先把大太太攙起來,再請二爺起身!」
杏兒去攙扶曹氏,曹氏仍舊不起,本想作勢令致庸人彀.沒想卻真的觸動了心事,忍不住又放聲大悲,哭得天昏地暗。
曹掌櫃見狀發急道:「大太太,東家去世之時,您急著派人去太原府把二爺接回來.不就是要傳東家的遺言嗎?我只是個外人,可我今天得勸您一句。這麼大的事,您可不能心軟,更不能哭得忘了大事呀!」
曹氏聞言心頭一驚,抹淚站了起來。這邊小景泰看了看也要站起,卻被曹氏一聲厲喝:「跪下!」景泰趕緊晃著身子重新跪好。
致庸站起.心疼地叫道:「嫂子,別難為孩子,景泰還小!」
曹氏也不理會,又道:「景泰,你跪過來.把你爹臨終前留給二叔的話,說給二叔聽!」
景泰聞言膝行過來,用稚嫩的童聲道:「二叔,我爹去世前,說……」
小孩子講到一半,突然大哭起來,再也不肯開口,曹氏做勢要打,致庸趕緊將他抱開.顫聲道:「嫂子,別難為景泰,讓他起來,有話你替他說好了,我聽著呢!」
曹氏點點頭.抹把淚道:「好,兄弟,我就替景泰說!二弟,你大哥臨終前告訴景泰,讓他傳話給你,目前喬家一敗塗地,他就這樣走了,死不瞑目!」
致庸悲痛不已,潸然淚下。曹氏看看他,一狠心,咬牙道:「你大哥又說,快把致庸叫回來,景泰還小,喬家可以沒他,卻不能沒有致庸,他要親手把這個家交給你,才能放心!」
「我?」致庸聞言色變。曹氏又道:「你大哥還說,他愧對祖宗,死了也沒臉進祖墳,他要你把他的靈柩暫厝在祖墳外的山岡上,什麼時候看到二弟帶喬家渡過難關,祖宗不再怪他,他才敢人祖墳!」
致庸流淚抱著景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曹氏在祖宗牌位前拜了幾拜,心中默唸著,然後毅然站起,看著景泰嚴厲道:「景黍,忘了你爹交待的話了?」
景泰早被教了無數遍,這會兒趕緊從致庸懷裡掙脫開,又跪下道:「二叔,我爹說了,等你回來,讓我替他跪著,二叔答應了我爹的話,侄兒才能起來!」
致庸內心受到巨大震動,一時流淚無言。
眾人都望著他。致庸萬千念頭轉過,好容易才艱難地轉向曹氏道:「大嫂,致庸是哥嫂養大的,大哥臨終前將家事託付給致庸,小弟本不應當推脫.可是致庸從沒做過生意,怎麼挑得起這副重擔!大嫂,我和大哥當初有過約定.這輩子致庸只是讀書,中舉,為家門爭光,從沒想過接管家事。大哥不在了,還有你.還有曹掌櫃,過些年景泰就會長大,我們喬家有人哪!」
曹氏心一涼,痛聲道:「二弟,大嫂是個女流,景泰還是個孩子.曹掌櫃人家是個外人,我們喬家現在遭遇大難,成年的男人,可就只剩下你一個了!」
致庸突然在曹氏面前跪下,堅持道:「大嫂,不是二弟推辭,二弟自幼在你和大哥跟前長大,不喜歡經商,這你是知道的!就是我現在違心地答應了,恐怕日後也負擔不了這份沉重。大嫂,不是致庸不願,致庸是不能!」
曹氏聞言變色,看著致庸懇求的目光,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曹掌櫃見狀不對,大聲道:「二爺,都到了這個時候,您不該呀!」
致庸顫聲囁嚅道:「曹掌櫃,大嫂,你們不要逼我,我既不想經商,也不想做官,我只想自由自在地過一輩子!我……」
曹掌櫃跺跺腳,失望地看著曹氏。
曹氏突然上前,將致庸攙起,一時神情慘烈,大笑幾聲。
致庸站起,大驚變色道:「嫂子——」
曹氏一字一字痛聲道:「哥嫂無能,把喬家弄成這個地步!兄弟,哥嫂連累你了! 罷了!反正喬家已敗,大不了拿出全部家業破產還債,若還是不夠,我和景泰母子就從這座老宅裡淨身出戶,把住宅頂出去換銀子還債!這樣就是不能全部還清,可也能略表喬家不想負人之心了!兄弟你是一個冰清玉潔的人,我幹嘛一定要將你扯進這渾水裡來!」她身子搖晃了一下,又撐住站直道:「嫂子如今就要處理家事,其實,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處理的了,銀庫裡早就沒了銀子,家裡的東西也典當一空,我能做的事就是請債主來清帳!曹掌櫃,我們去算一算,看看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銀子!」
曹掌櫃答應一聲,卻回頭望著致庸。
致庸聞言震驚道:「嫂子,我們家真的到了這種地步?」
曹氏閉眼緩聲道:「二弟,嫂子一個婦道人家,能為喬家做的事就是這些了。做完了,我就能帶景泰去見你大哥!」
「不,嫂子!」致庸內心掙扎著,痛苦不已。
曹氏聞聲睜開眼,顫抖的聲音如同風雨飄搖中沙沙作響的破窗戶紙:「兄弟,嫂子和你哥對不起你了!自此以後,你就是再想讀書,恐怕也沒有一片可以遮風避雨的屋頂了,三歲那年,公婆相繼去世,把你託付給你哥和嫂子,指望能讓二弟隨著自個兒的心性過一輩子,可嫂子現在做不到了!兄弟.處理完這些家事,我也顧不上你了,你就饒恕你大哥和我吧!」說完,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