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 喬家大院 - 其他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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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喬家大院 by 朱秀海

2019-12-25 19:05

當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在喬家大院的時候,曹氏揉了揉一夜無眠的眼睛,走出房外。

院內停著一輛藍篷馬車,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僕長順,正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候著。

清晨像露珠一樣清新卻沉甸甸墜在花瓣上,曹氏長長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開始指揮僕人往車上搬東西:「該帶上的都帶上,吃的穿的,文房四寶,還有他常讀的書。對了,給咱們家太原府大德興分號曲大掌櫃的信,前些天送走了嗎?」

長順一邊不歇氣地往車上搬東西,一邊回答說:「大太太,送走了,曲大掌櫃那邊已經回了信,說二爺的吃住行都安排好了,讓您和東家放心!」

曹氏微微頷首,杏兒用眼覷了覷她,寬解道:「大太太,二爺這回去了,說不定就高中了;二爺中了,咱們家也就出了個舉人,不比二門里達慶四爺他們家差了!」曹氏微微一笑,又嘆了口氣說:「就是中了,喬家三門也才出了一個舉人,人家二門出過五個舉人呢!」

她突然覺得有什麼不對,轉頭對杏兒說:「杏兒,都這會兒了,二爺怎麼還沒出來,不會還沒睡醒吧?誰跟著二爺呢?長栓,長栓——」

杏兒捂著嘴笑了起來。曹氏顰了顰眉:「你笑什麼?」

杏兒低頭斂容:「大太太,二爺平日裡睡不醒,今兒要去考舉人,事關一生的功名,他不會再像平時了吧!」

曹氏哼一聲,欲說還休:「對了,長栓呢,怎麼也不見個人影兒?天都這時辰了!杏兒,長順,你們倆一個內宅,一個書房院,給我去找,快點!」

兩人趕緊去了,這邊張媽卻匆匆跑出來,直喊道:「大太太,您快進去吧,大爺嚷嚷著要起來送二爺呢!」

曹氏大驚失色,轉身跑進二門。

一問精緻的內室裡,病沉沉的喬致廣正在榻上掙扎:「來人,我要起來——」

曹氏快步走過去,接過張媽手中的藥碗:「大爺,你躺著,先把藥喝了。」

致廣一把推開:「不,我不喝!」

曹氏眼裡一下湧出淚花,顫聲道:「大爺——」

致廣心裡一軟,便閉上眼睛,不再抗拒了。

相對於弟弟致庸而言,兩人雖然容貌酷似,但致廣相貌堂堂得多,一舉一動頗有大財商的威儀,不過目前的這場大病已經完全使他的容貌氣質走了形。

曹氏噙著眼淚給他餵藥,但是只幾口,致廣便「噗」一聲吐了出來,倒下去,閉上眼睛大口喘著氣。

曹氏大驚,連聲喚杏兒叫大夫,卻見致廣撐起半個身子,艱難卻果決地說:「別,扶我……坐起來!」

曹氏躊躇了一下,只得和杏兒扶他擁被半躺半坐。

致廣閉眼歇了好一陣子,才睜開眼,半晌喘著氣問:「曹掌櫃夜裡來過了?」

曹氏點點頭,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同時做了一個手勢讓杏兒等離去。

致廣努力忍著,不讓自己發問,但頭卻費力地揚起,做著一個詢問的姿勢。

曹氏心中大為不忍,背過臉去低聲道:「大爺,包頭那邊還是沒消息!你別急!」

一聽這話,致廣的身體姿勢絲毫沒有放鬆,手卻下意識地抓起身邊一個鼻煙壺,煩躁地用力握著,不一會那鼻煙壺竟在不經意中被攥碎了。

曹氏心下暗暗大驚,卻故意不介意地一邊收拾著,一邊勸慰道:「大爺,可別傷了手,你還是躺下吧,躺下舒服些。」

致廣搖搖頭,開始努力說些輕鬆的事情:「致庸今天就要去太原府鄉試,事情都準備好了嗎?」

曹氏連忙點頭:「都準備好了,你放心。」

但一時間她再也忍不住,猛地轉身,不禁悲從中來。

致廣不覺,故作欣喜道:「致庸今日一去,三場下來,一定能為我們喬家三門掙回一個舉人。來年就有資格去京師再考取一個進士,這樣我們喬家三門裡終於也要出一個做官的人了!」

曹氏話中有話,忍著淚問:「大爺,你覺得……致庸這回真能考上?」

致廣深吸一口氣,乾脆地說:「他能。我的兄弟我知道。不用看他平日裡在八股文上不用心,可我這個兄弟打小就不是平常之輩。別人念書,那是不得不念,是為了做官,我這個兄弟念書,那是他真喜歡書。致庸是我喬家三門生就的第一個讀書人,他要是還考不中舉人、進士,天下就沒有人配做這個舉人、進士了!」

曹氏長久沉默著,突然說:「大爺,二爺喜歡讀書不假,可是你知道,他骨子裡並不喜歡科舉,更不喜歡做官。他常說一個好好的讀書人,一門心思鑽營科舉,去做一個什麼官,簡直是作繭自縛,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找天下最大的不自在,還常常罵那些做官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就是這些日子,他也沒有要去考舉人的意思,天天還是我行我素……」

致廣一聽,怫然不悅:「你,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曹氏牙一咬,一不做二不休地回答道:「大爺,我想說,二爺生下來就是個大商家的公子,他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根本不願意去太原府鄉試……大爺正病著,包頭的事情又遲遲沒有準信兒,我說這次太原府鄉試……就不用讓他去了!」

致廣一驚,大怒著喘息道:「你……不行!就是天塌下來,二弟今天也要去太原府鄉試!」

曹氏急忙上前幫他揉胸脯捶背,後悔道:「大爺,不用急,我不過就是提一提……」

致廣一陣劇咳後抬起頭,眼裡閃出淚光:「你……你忘了,當年爹娘怎麼死的?就是因為我們家沒人做官,被那些官商欺負,爹娘氣不過,才一病不起,雙雙亡故……我明白了,你是怕這一回我們在包頭輸給了達盛昌邱家,怕我撐不過去,怕到了時候這個家裡沒有男人支撐局面!不……我和達盛昌邱家誰勝誰敗,還不一定呢!致庸今天一足要去太原府鄉試!」

話音未落,致廣一陣大喘,接著一口血咳了出來。

曹氏「撲通」一聲跪下,哭著喊道:「大爺……」

致廣毫不為之所動,喘著說道:「你起來!沒想到你也不懂我的心!……可憐我這個兄弟,爹娘去世時才三歲,記得那時爹娘將二弟的手交到你我手中,特地囑咐過,長兄如父,長嫂如母,看在他們的面上,對致庸該打的時候,就罵兩句,該罵的時候,就說他兩句,一定不要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曹氏泣不成聲:「大爺,別說了……」

致廣不理,直著眼繼續咳著說道:「不,我要說……葬爹娘那一日,喬致廣就記下了一句話,雖然致庸沒了爹娘,可我是他的大哥,我一定要讓致庸快快活活地長大,一輩子都讓他快快活活的,不讓他覺得自個兒沒有爹娘!致庸從小不喜歡經商,我就不讓他學生意……就是念書,也不是我逼他,我曾經下過決心,若是他不願意讀書,我也不會逼他讀書!可我看他不是這樣,我這個兄弟,天生就是個讀書的料,我讓他讀書,讓他走科舉之路,不這麼做,我怕會誤了他的終身!這樣我就對不起二弟,更對不起死去的爹娘!我……」

曹氏咬咬牙,趕緊拭著淚說:「大爺,你的心思我懂了。是為妻錯了……我現在擔心的是二爺自個兒,他那種莊週一流人物的心性,萬一根本就不想中舉,上了考場故意不好好地考,大爺的這片心,就白費了!」

致廣停住咳嗽,大喘了一口氣,繼而深思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有辦法讓他一心一意地好好考,而且一定考中!」

曹氏有點半信半疑:「大爺,你有辦法?」

致廣又一陣大咳,揮手道:「拿筆來——」

曹氏轉身去的時候,致廣帶著喘咳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記住,家裡的事,包頭那邊的事,半個字也不能透露給致庸,就是去趕考,也要讓他快快活活的!」

曹氏沒有回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直淌下來。

清晨的陽光照在致庸沉睡的面孔上,他在夢裡依舊笑嘻嘻的,喃喃地說著夢話:「誰是喬致庸?喬致庸是誰?我不是喬致庸,我是莊周?不,我也不是莊周,我是蝴蝶,栩栩然蝴蝶也——」

他高高瘦瘦的貼身男僕長栓,躡手躡腳地走到致庸身旁,嘆一口氣,用力學了一聲雞叫。

致庸猛一驚醒,揉著眼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長栓又嘆口氣,附耳對致庸說了幾句話,致庸「哎呀」一聲,跳起來就跑。

致庸略略梳洗整理了一番,趕緊穿堂過室,一路小跑到中院。

長栓招呼著陸續趕來的長順和杏兒,趕緊跟著。

致庸好容易喘著粗氣,跑到在中堂,一抬眼便看見致廣衣冠鮮明地端坐著,曹氏和張媽一邊一個守著他。

致庸又高興又激動,也顧不上致廣神情嚴肅,只一迭聲地問:「大哥,你能起來了?你的病算是好了吧?」

也許是致庸帶著孩子氣的真情流露,致廣當下就覺得眼窩一熱,趕緊正了正神色,喝道:「跪下!」

致庸一愣神,立刻笑嘻嘻地跪下,嘴裡還狡辯著:「大哥,大嫂,你們看,今天這麼要緊的日子,長栓竟然不叫醒我,你說他該不該打!」

說著他扭頭沖長栓擠擠眼睛,這邊長栓聽了直跺腳,卻也不敢出聲申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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