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113
醫路官途 by 司徒浪子
2019-12-23 18:24
沒有人再來找我談話。我躺在床上卻難以入眠。我害怕那兩個人隨時會進來。
強迫自己閉目養神。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感覺自己正置身於一處無人的曠野之中,天上雷鳴電閃,一道道閃電在天際劃出綠瑩瑩的電弧,我害怕得四處去尋找可以躲避那可怕電弧的地方,但是卻發現自己周圍連一根草都沒有。
轟隆隆!轟隆隆!雷聲在朝我逼近,可怕的電弧在我頭頂的上方啪啪著響。我慌亂地四處逃竄,但是卻始終避不開它對我的追擊。眼前是一閃一閃的綠色的光,天地忽明忽暗。我慌亂地在逃跑,腳下全是泥濘。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啊!」猛然間醒轉了過來,房間裡面一片漆黑。現在已經到了晚上。
全身都是汗。我明白自己剛才那個夢是我對那天遭受電擊後造成的恐怖,我不知道這個恐怖會對自己產生多長時間的影響。也許會是一生。
我的手機被他們拿走了,手錶也不在身上。我身上除了衣服以外,其它所有的東西都被他們搜走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不知道。
他們還會來嗎?我不知道。
他們會通知秦連富來與自己見面嗎?我覺得可能性極小。
白天、黑夜,吃飯、睡覺。接下來的幾天都沒有人再來訊問我。我渾渾噩噩地在這個房間裡面過著像豬一般的生活,到後來我發現自己的思維都已經變得僵化了。
我到現在才真正地感受到了沒有自由是多麼的可怕。
「我進來多久了?」許多天過後,我實在忍不住地去問那位給我送飯的人。
「不知道。」他搖頭,隨即快速離開。
我開始煩躁。這種不知道天日的日子已經讓我有了精神分裂的感覺。現在看來,電擊的折磨與這種不被人理會的痛苦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這種沒有自由的痛苦會讓我的大腦出現幻覺,會讓我從皮膚表面到骨髓深處產生如同蟲蟻噬咬一般的難受感覺。
什麼是煉獄?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方就是!
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胖了,在房間來回走動的時候都感覺到了自己的體重造成了自己雙腿的乏力,甚至還有一種脂肪在自己皮下膨脹的感覺。
他們終於來了。我的神經開始興奮。但是我卻發現自己的雙眼已經不能正常地轉動了,它們已經變得非常的晦澀,我已經不能隨意地、自由地去控制它們。
「說吧。」我聽到了一個聲音,我看見胖子的嘴唇在動。
「說什麼?」我木然地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含混不清。
「談談你的問題啊。」那個聲音繼續在問。
我清醒了許多。我搖頭說道:「我沒有問題。」
他們站了起來,胖子說:「那我們過一段時間再來吧。」
我大急,即刻質問他們:「你們等等。好像派出所拘留也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吧?你們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這麼長時間?」
胖子大笑道:「那是刑事拘留。我們對你可是『雙指』。可能你還不明白吧?對有問題的黨員幹部我們實行『雙規』,就是要求有問題的幹部在規定時間、規定地點講清楚自己的問題。你不是黨員,所以我們不能按照黨的紀律條例對你進行『雙規』,但是我們可以根據全國人大的相關規定對你進行『雙指』。也就是說,如果你不將你的問題說清楚的話,我們可以無限期地將你指定在這個地方。」
我感到異常恐懼,大聲地道:「我真的沒問題啊!我沒問題你讓我說什麼啊?難道你要讓我亂說?對,我想起來了,我知道一個情況。」
「哦?就是嘛,早說不就好了?好吧,你說說。」胖子坐了回去,滿臉的喜悅。瘦子陰沉的臉上也展開了許多。
「我向這位同志匯報一個情況,」我指著瘦子說,「在我被『雙指』期間,有人對我進行刑訊逼供。」
「你!」胖子大怒,他憤然地扔掉了他手上的鋼筆。
「你只能向我們的上級反映這個問題。」瘦子的神情卻沉靜如故。
「算你厲害。」胖子去將鋼筆撿了起來,獰笑著對我說,「你不說你的情況也可以。我看這樣,我們將你指定在這裡也已經毫無意義了,你現在就可以出去。」
我簡直不能相信他的話,驚喜地道:「我可以出去了?現在?」
「是的。」胖子道,「但是你的父母必須進來。我估計他們會知道你的情況。」
我大怒:「你們太過分了!我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你們幹嘛去牽扯到我的父母?!」
「這不就得了?你終於認為你自己有問題了?」胖子笑道。
我頓時默然。我發現他們的這個辦法確實厲害,雖然有些無恥。
我年輕,我學過心理學。像我這樣的人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要是自己的父母進來了,那還不得脫一層皮?他們怎麼能夠承受得住這樣的痛苦?不但有肉體的折磨,而且更有心理上的摧殘。
我屈服了。
「好吧,我說。」我低下了頭。
「我沒有利用自己的職務受賄。我一直都堅持了這樣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我的錢來自於幾個方面。一是炒房。這件事情我說過。我最開始炒房的錢是與一個叫唐小芙的醫藥代表一起做藥品生意賺來的。那時候我僅僅是一個剛參加工作的醫生而已;我另外一筆錢是幫助一個叫王波的朋友運作了一個項目,他給了我一百多萬。這個項目與我們醫院完全無關。第三筆大的錢是我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賭場贏來的錢。」我開始慢慢地講,我說到了皮雲龍、說到了他優惠給自己的那套房產,還有那次賭博。如果非要說自己利用職務受賄的話,那套房子的事情還可以沾上邊。還有那次賭博。我知道賭博是犯法的,但是我必須得講出來。為了我的父母。
我沒有說出那次賭博范其然也與自己在一起,我認為他與這件事情完全無關,而且最關鍵的是,我覺得他很清廉。雖然他在所謂的作風上有些問題,但是我把他的那種情況看成是一種人性。秦連富不是說過嗎?人是一種動物,是動物就有性的需求。
我不想無端地去毀掉一個清廉的人。
我說著,忽然感覺到了一種危險——我似乎在現在有了一種想要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傾訴出來的衝動,這種衝動讓我有了一種難言的痛快感。
我急忙閉上了嘴。惶然地抬頭去看著他們。
胖子在看著我嘲笑。
我心想:壞了!我已經不能確定自己剛才都講了一些什麼了。
「聽說你們醫院的范其然院長曾經兩次被一個人毆打,原因卻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醫藥代表。是這樣吧?」瘦子忽然問道。
我急忙道:「是有那麼一回事情。你們說的那位醫藥代表就是我前面給你們講的那個唐小芙。她可與范院長沒什麼關係。她和我倒是你們想像的那種關係。我和她一起合作,時間長了就難免產生了感情。范院長可是被唐小芙的男人冤枉的。」
「是這樣嗎?」瘦子皮笑肉不笑地問我。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道:「是這樣的!」
「據我們所知,你在外面的女人可不是一個啊。」胖子看著我笑道,我感覺他的眼神裡面透出一種奇怪的味道。
「我沒有結婚,我在外面有多少個女人有關係嗎?」我反問他道。心裡卻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曹小月不也沒結婚嗎?你幹嘛在那時候那麼氣憤她的行為?
「我們對你的那些艷遇不感興趣。」瘦子道,「你談談那些女人是如何通過你獲得你們醫院的業務的。」
我搖頭,「我沒有幫助過她們。」我心想這件事情不能說,說了就必然牽涉到范其然。
「那個叫柳眉的女警察也是你的相好之一吧?」胖子問道。
我現在已經完全可以肯定,這個肥豬肯定與鍾野雲有著某種關係。不過他的這個問題讓我感到非常地憤怒,因為他侮辱了柳眉。
「放你媽的屁!」我忽然激動地站了起來,指著他大罵,「我告訴你,她可是我真正的朋友!我和她是清白的!」
「你找死啊?!你居然敢罵我!」那頭肥豬朝我走了過來,他的手已經伸到了他的褲兜裡面。
我知道他褲兜裡面裝著的是什麼東西,心頓時一陣哆嗦。
「黃亮!別亂來!」瘦子在喝止他。
他憤憤地走回到了瘦子的旁邊。
「上次的事情我可以不給上面講,但是你再胡來的話我可不依你了。他出了事情誰負責?」瘦子不滿地在旁邊道。
看來這個瘦猴子也是鍾野雲的人,因為我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的話,柳眉他們可就會採取行動。我心裡想道。
其實我也不希望出現那樣的情況,因為一旦出現了那樣的情況,那將會是一種兩敗俱傷的局面。我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情將柳眉牽連得那麼深。
他們離開了。因為我拒絕再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接下來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仍然是長時間的軟禁呢還是……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父母,心開始緊縮了起來。
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媽媽!我的心在哭泣。
整個白天我都在惶然中度過。夜幕降臨之後我更加地惶恐。我害怕夜晚,我害怕明天的到來。徹夜難眠。躺在床上,眼睛微合。雖然思緒飄紛亂得讓我無法入眠,但這也是一種休息。這樣的休息雖然不如睡眠對身體疲勞的恢復那麼的徹底,但是它仍然是一種很好的休息方式。書上是那麼說的。
天亮的時候我醒來了,我知道天已經放亮是因為我聽到從窗戶外面傳來了一聲鳥鳴。有誰見過半夜的時候鳥在叫?我確信新的一天已經來到。我不習慣於按照時間去計算什麼時候是新的一天,總是以太陽的光亮照到自己的時候為標準,有時候還以自己起床的那一刻算起。
我整夜未眠,現在卻在惶恐中擔心著心裡最害怕的事情,但是我必須首先得讓自己的思維正常。幸好昨天他們來找了我,昨天的談話讓我退化了的某些功能得到了恢復。
他們會去將我的父母關進來嗎?我最擔心的還是這件事情。
整整一個白天沒有人來找我。送飯的人也是來去匆匆。我沒有去問那送飯的人任何的問題,我知道問了也是白搭。
我害怕的煉獄般的等待又開始了,我開始不斷地在房間裡面踱步,嘴裡大聲地在背誦著我中學時代被老師強迫背誦過的課文。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捲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象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一會兒翅膀碰著波浪,一會兒箭一般地直衝向烏雲,它叫喊著,——就在這鳥兒勇敢的叫喊聲裡,烏雲聽出了歡樂……。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閃電中間,高傲地飛翔;這是勝利的預言家在叫喊——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我將這篇高爾基的《海燕》背誦得激情澎湃。我的臉上堆滿了淚水,我知道自己已經近乎於一種瘋狂的狀態。
感謝我中學的語文老師,他強迫讓我完整地背住了這段富有激情的文字。我現在發現這些文字與自己現在的心境非常的貼近。
夜幕再次降臨,我哀鳴著捧住自己的頭將自己扔進了房間的床上。
睡吧、睡吧,別管那麼多了。來吧,你們來吧,只要你們問我什麼我就按照你們說的去講好了。我的意志徹底地被摧毀了。
睡著了,我已經沒有了多少的知覺。沒有夢,沒有任何的思維,有的僅僅是自己感覺到自己正在進入睡眠……
「凌海亮,起床了!」睡夢中的我忽然聽到有人在叫我。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你可以走了。」我發現是那個瘦子。
我有些迷糊:「走?到什麼地方去?」
「你以為這是賓館啊?」他笑了,「我們已經取消了對你的『雙指』,你可以回去了。」
「是嗎?」我猛然間從床上跳了起來。
「我為什麼要騙你?」他笑著說。
我不敢相信這一切。
走出房間,來到這棟樓房的下面,我閉上自己的雙眼,盡情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多麼的清香啊,美好的氣息頓時傳遍了我的四肢百骸。
睜開眼,狠狠地伸了一下懶腰。我感覺到全身的酸痛在這一刻消失得乾乾淨淨。
天上一片蔚藍,這不像是臨近冬天的天空。幾隻小鳥魚躍般地從我頭頂的天空中掠過,我感覺它們是歡快的。
「對不起啊,這是我們的工作。」瘦子在向我道歉,他將我的所有私人物品遞交給了我。
我沒有去責怪他,畢竟他曾經阻止了那頭肥豬第二次對我施暴。
「我可以知道名字嗎?」我微笑著問他。
「苗之風。樹苗的苗,之乎者也的之,吹風的風。」他微笑著告訴我。我發現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沒有了威嚴,剩下的是一種和藹和親切。
我頓時想起了一種叫變色龍的動物。
「你們對我作了什麼結論?」我問道。
「沒有發現原則性的問題。」他笑著回答,「結論已經遞交給了你們學校的黨委和紀檢部門。」
「我可以控告你的那位同事嗎?」我開始氣憤起來。他給了我極大的傷害,不是肉體上的,那種傷害將對自己的心理造成極大的影響,我不知道自己在今後的夜晚裡面那個噩夢會持續多久。
「那是你的權利。」他笑道,「不過你有什麼證據嗎?」
我一怔,隨即朝大門處走去。「不行不義必自斃!」走到大門處我實在難以忍受心中的氣憤轉頭對他說。
「謝謝提醒!」他仍然在微笑。
出了大門,我看見前面不遠處站著一排人。看著他們,我的眼淚禁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我們醫院的那位老書記、柳眉、冉旭東、朱院長,還有。。。。。我的父親!他們在離我不遠處熱切地在看著我!
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父親卻在朝我跑來,接著其他的人也跟上了他。
「海亮!我的兒子!你沒什麼吧?」父親的眼淚頓時湧出。
「爸,是我對不起您!」我猛然間跪到了地上!這是自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在父親的面前下跪,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深情地去呼喊自己的父親!
我被朱院長攙扶了起來,我發現所有的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了。
「組織上通知我來接你。他們知道了都來了。」我們醫院的老書記對我說。
「哥們,祝賀你!」冉旭東過來對我說。
「這有什麼好祝賀的啊?」柳眉癟嘴道,「他本來就是遭到了陷害。」
「至少說明了一點啊,說明我們凌海亮同志是經得起檢驗的啊,這不?他們不是已經有了結論了嗎?」朱院長在旁邊笑著說。
「那倒是。」柳眉笑了。
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將我放出來了?要知道,我可是已經到了心理崩潰的邊緣了啊。
我沒有問他們,因為我知道這個時候去問這個問題極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