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090(下)
醫路官途 by 司徒浪子
2019-12-23 18:24
最近這一個月,醫院的事情非常忙碌。我給范其然匯報了目前與各個醫院接洽的結果後他非常的高興。
「我覺得應該將所有的醫院集中在一起搞一個簽字儀式,這樣才顯得聲勢浩大。這樣的新聞說不定中央電視台也會播出呢。」他對我說道。
我不禁對他的這個想法暗暗叫絕。這麼大型的活動,十來個縣級市的領導參加的簽字儀式,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話就太可惜了,而且從新聞報道的角度來講也確實非常的有價值。
在與媒體溝通後,他們也非常贊同范其然的這個想法。
「麻煩你們做一個詳細的宣傳方案吧,費用的事情好說。」我向他們承諾。
這次他們沒有拒絕談費用方面的問題。
醫院職工們的積極性空前高漲。范其然在院務會上除了談及此項工作對提升醫院形象、進一步鞏固我們醫院在全省醫療行業的主導地位具有重大意義外,還特地告訴大家說,今後醫院的營業額將會因此大幅度地提高,職工的收入也會隨之大幅度地增長。
對於個人來講,他後面的那一席話對大家的誘惑力更大。
范其然剛當院長的時候有一部分人還是非常有意見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發現醫院在進行大規模的改造的同時個人的收入不但沒有減少,反而還略有增加。對於職工來講,收入才是他們評價一個領導的硬指標。他們不會去管誰是領導,他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腰包。范其然深諳其中的道理。
不過最近醫院出了一件大事情,這件事情讓范其然一度緊張萬分,我也同樣。
這件事情被嚴格地控制在一個非常小的範圍之內——
事情的起因是一次闌尾炎手術。
本院的醫生傅餘生忽然急性闌尾炎發作,但是在術前的檢查中卻發現他患有艾滋。
范其然即刻緊急地封鎖了消息。幸好檢驗科華主任很負責任,檢驗人員在大吃一驚後也並未將消息擴散。華主任將這件事情向范其然作了匯報後范其然採取了緊急的措施——他親自去做了這台手術。但是手術是採取了嚴密的防範措施。
院長親自去給自己的職工做手術這件事情並未引起大家的懷疑,反而地,手術室和外科的醫生護士們都還在讚揚他對職工的關心。
范其然沒有解釋為什麼。他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手術。對於一個像他那樣級別的外科醫生來說,一例闌尾炎手術也就二十分鐘的時間而已。
手術結束後傅餘生就被迅速地隔離了起來。
范其然悄悄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我。我聽到後大吃一驚。
「這件事情千萬不能洩露出去,不然對我們醫院的影響太大了,病人們要是知道了我們醫院的醫生患有這樣的疾病的話,將會對我們醫院帶來災難性的損失。而且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對我的影響也會極大,說不一定還會被免職。」他憂慮地說。
我的憂慮不在這個地方,但是我必須得首先解決傅餘生和醫院的問題。我說:「關鍵的是要給泌尿科的醫護人員一個合理的解釋。闌尾炎手術後的恢復期最多也就是兩到三周的時間。兩到三周的時間過後他不回去上班總要有一個理由吧?」
「這好辦。我讓他自己寫一份辭職申請。他不是本地人,我們可以把他送回到他老家的醫院治療。這樣對他的父母也有一個交代。」他回答說。
我很奇怪:「那就不應該有什麼問題了啊?」
「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擔心他和我們醫院的醫護人員有著不正常的關係。」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緊張。
聽到了他的話,我也即刻緊張了起來。
最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擔心雲霓,我擔心她和傅餘生曾經有著那樣的關係,所以我的心裡很緊張。但是現在,我更擔心的是:如果傅餘生和醫院內部的人有著不正常的關係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因為那樣一來所牽涉到的人就不止一兩個那麼簡單了。
我很懷疑范其然真正擔心的不是醫院而是他自己了。誰也不能保證他和傅餘生曾經在性愛的問題上沒有過一個交叉點。
也許,范其然擔心的問題兩者都有——他個人和醫院。
「您的意思是?」我不能肯定,但是我必須得問明白他的目的。
「你去問問他,問清楚他和哪些人發生過關係。我只相信你。」他盯著我說。
看來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我點頭。我也需要去向他問明白。
范其然頹然地坐下。
他和我一樣,我們都不能隨意地去做那方面的檢測。我們只能採用排除的方法。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我問他道。
「我們醫院的高幹病房裡面。我找了兩個我信得過的醫生和護理人員在專職地照看他。」他回答說。
我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件事情我只對您負責。」
「你抓緊時間去辦,我給他們講好了。除了你和我,任何人都不准去探望他。」他朝我揮了揮手。
回到辦公室後,我忽然發現自己全身無力起來,身上也搔癢得厲害。我心裡明明知道這完全可能是一種疑病心理造成的結果,但是我心裡仍然慌亂得厲害。
艾滋早期的症狀無外乎有發熱、皮疹、淋巴結腫大,還會發生乏力、出汗、噁心、嘔吐、腹瀉、咽炎等。我急忙去摸自己的體表能夠觸摸到的那些淋巴結,還好,我沒有發現它們的蹤影。
但是淋巴結腫大可不是唯一診斷艾滋的指標,我的心裡仍然慌亂得厲害。
給雲霓打電話。
「凌大哥。」電話裡面傳來了她的聲音,聲音依然是那麼的甜美。
「你和傅餘生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直接問她。
「沒什麼關係啊?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嗎?我很煩他的。」她回答,「凌大哥,你問我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頓時放下心來,忽然感覺自己的身上也沒有那麼癢了。「你怎麼和他認識的?」我還是不放心,頓時想起這個曾經的問題來了。
「很早的時候和幾個朋友一起吃飯的時候認識的,他當時也在場。那是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怎麼啦凌大哥?他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她回答。
我急忙道:「沒什麼。他最近老是在我面前說這說那的,我以為他知道了我和你的關係了呢。」
「他怎麼會知道?我都和他很久沒聯繫過了。自從上次我那……那個人看病的事情之後我就一直沒有與他聯繫過了。」她說。
我完全放心了,隨即掛斷了電話。
全身輕鬆,身上也清爽了起來。
高幹病房。
「你來啦?」一個外科醫生在那裡等候我。我認識他,他也認識我。畢竟大家是一個醫院的。他的身材很魁梧,他在我們醫院也是屬於帥哥類型的,所以我認識他很自然,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是我們醫院普外科的副主任。不過我不能想像他也是范其然那麼信任的人。人們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般來講,身材高大的人是很難與身材矮小的人成為很好的關係的,因為這會讓身材矮小的人感到自卑。
可是自己不也和范其然有著很好的關係嗎?也許這是因為他是領導的緣故吧?
「他自己知道了嗎?」我問面前這個帥氣的男人。
他點頭道:「知道了。可是我們問他的時候他卻什麼也不說。」
難怪范其然要叫我來呢。我心裡想道。
「我和他曾經是室友。我去問他試試。」我歎道。我不想顯示自己比他高明。
「我陪著你,萬一他傷害了你就危險了。」他說。
我其實心裡也緊張。因為與艾滋病人說話或者肢體的一般性接觸不會造成傳染,但是萬一他要是被其抓傷或者被咬破了皮膚可就難說了。
「你難道就不怕?」我不禁對他產生了一種敬意。
他笑道:「我有這個。」他說著就從白大衣的口袋裡面拿出來了一個像手電筒一樣的東西。
「這是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們醫院精神科使用的電擊棒。」他笑道。
我舒了一口氣,問道:「他有過襲擊你們的行為嗎?」
他搖頭道:「沒有。他知道了自己患有那種疾病後就像傻了一樣。」
「謝謝你!」我對他說道,「范院長沒有看錯人。」
他一怔,似乎沒有明白我話中的意思。
「范院長在我面前多次表揚你呢。」我笑著說,「這件事情過後你一定會得到提拔的。呵呵!請你一定要相信我今天的話。」
我這樣說的目的是希望自己能夠得到他最大限度的保護,萬一他一會兒稍有懈怠就麻煩了。還有就是,我不希望他將今天聽到的東西往外傳。
我相信范其然會提拔他的,肯定會。他連一位駕駛員都要採用那樣的方式去封他的口,何況這樣的事情呢?
他聽了我的話似乎很激動:「那也得凌助理多加美言才是啊。」
「你是我的師兄,不用太客氣。」我笑道,「好了,我們進去吧。」
病房裡面有一位年輕的醫生和一名護士。傅餘生正躺在病床上休息,裡面安靜得可怕。
「凌助理。」他們見我進去後便朝我打招呼道。
我朝他們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道:「你們出去吧。我來看看他。」
他們出去了。
「傅醫生,凌助理來看你了。」我的「保鏢」走到傅餘生的床頭處去對他說。
傅餘生睜開了眼睛。我發現他的眼中一片灰暗,看不到還有多少生機。我看著床上的他,歎息著說道:「你好。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或者是可憐我?」床上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讓我我感覺非常陌生的聲音。
「怎麼會呢?我一直都很看重我們以前的友誼的。」我歎道,「上次你雖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侮辱我,但是我並沒有生你的氣。真的!我回去後一直就在想,自己究竟是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呢?後來我想明白了,我發現自己確實對不起你。是的,是我對不起你,因為你曾經拜託我的那件事情我並沒有盡全力。要是當時我堅持一下,或者提前給范院長講一聲就不應該出現那樣的結果。我太在乎自己的那個位子了,我後來一直很後悔。今天我來就是想對你說這聲對不起的。」
我這樣說著,心裡卻真正地開始在酸酸的了。此刻,當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我的心裡忽然就有了一種悲愴。雖然自己並沒有說實話,但是我真的已經很後悔。
「現在說那些還有什麼用處呢?」他喃喃地道。
我朝他伸出了手。我的保鏢大驚失色,但是我用眼神制止住了他。
我看見他,傅餘生,他正在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正在朝我伸出他那顫抖的手。我堅定地將自己的手朝他伸了過去,然後緊緊地去將他的手握住。
他的手好冷……我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個活人的手,他的手像屍體一樣的冰涼刺骨這種刺骨的感覺直透到了我的心臟。
「謝謝你!」他的眼淚噴薄而出。
我的保鏢急忙去拿了一條毛巾去揩試他的眼淚。我看見他的手上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戴上了手套。
傅餘生鬆開了我的手,他自己去拿過了那條毛巾。
「你出去吧。我和他好好聊聊。」我對自己的「保鏢」說。
「保鏢」在猶豫。我給了他一個眼神。我說:「我想和我的朋友單獨聊聊,他仍然是我的朋友,而不是什麼傅醫生。」
他出去了,他在病房的門口處用手指了指門外。我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說他就在病房的門口處,讓我有什麼事情的時候就即刻叫他。我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會這樣?」我搬了一根凳子坐到了他的床頭,這樣我才可以和他很自然地談話。
「凌海亮,我完了。你說是不是這樣?」他頹然地將他的身體靠在了床頭。
我搖頭道:「你是醫生,你應該知道的,這種疾病最長的潛伏期可以是十年,或者二十年。」
「凌海亮,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了前途,沒有了一切,我只有等待死亡。我……我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都不敢關燈,如果一關燈我就會看到很多鬼魂在我的身邊。它們長得好可怕,它們就在我的床邊、在我的床上,天花板上面也有!它們在對我說:快來吧,快加入我們!我好害怕!」他坐在床頭瑟瑟發抖。
我不禁歎息。一個人在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是最害怕的。我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或者是面對死亡。
我面前的他現在就是這樣。我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去安慰他了。我和他都是醫生,任何虛假的安慰都不會起作用。
「從古到今,任何人都不能逃避死亡。」我對他說,「人這一輩子很短暫的,從我們生下來的那一刻起我們都在面對死亡。疾病、車禍,還有其他的意外。人的死亡是遲早的事情。所以我覺得你用不著那麼悲哀。也許你會說你還沒有結婚、還沒有自己的後代。但是現在的時代結婚和不結婚又有什麼區別?孩子也是,當我們死亡以後誰還知道自己的孩子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的?所以我覺得我們更應該關心的是——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做些什麼。老傅啊,我可不是給你唱高調,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活著的時候應該怎麼去做、去做些什麼事情才能夠讓自己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你說是不是這樣的?當然,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我也願意幫你去完成你還沒有完成的那些事情。真的,我願意為你去做那樣的事情。這不是虛情假意,因為我發現在自己的心裡還一直地把你當成是朋友。」
「謝謝你。海亮。我沒有什麼事情讓你去做的。我是醫生,我現在很後悔自己以前所做的有些事情。我現在很後悔,但是我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處呢?我愧對自己的父母,愧對自己的這個職業。」他說著,又開始流淚。
「你知道自己的這個病是誰傳染給你的嗎?」我問他道,我發現他現在至少還有著我應該尊重的地方,因為他已經對自己所做的那一切有了真誠的懺悔。
「不知道。」他搖頭。
「你有很多女人?」我豪不顧忌的開始問了,因為是他自己將話題引到了這個上面,「請你告訴我好嗎?現在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盡量地去控制這個疾病的進一步傳播。你是醫生,你應該明白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和嚴重性。」
「如果我告訴你,我這一輩子只有一個女人,你相信嗎?」他忽然對我說道。
「不會吧?」我當然不相信了,「你以前不是說在我們那寢室……」
「是的。我很多時候都是在我們那寢室做的,直到我後來去買了房子。剛畢業的時候我沒有那麼多錢。後來我有錢了就搬到自己才買的房子裡面去了,我還正準備去把自己的父母接來,因為我正準備結婚。我曾經也希望自己能多有幾個女人,但是卻發現自己在情感方面很差,很多女人都不理我。只有一個女人一直對我好。但是現在看來,那個女人很不乾淨。凌海亮,你說說,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啦?」他忽然激動了起來。
「你真的只有一個女人?」我還是不相信。
「我以前是在你面前吹牛的。我知道自己很多地方不如你,所以我就只好在你面前吹牛。我確實想放縱自己,但是上天卻沒有給我機會。可是,我就是只有一個女人,結果她卻是一個婊子!」他忽然大聲地道。
「她是誰?」我忽然感到了一陣緊張。這一刻,我最害怕的是他說出一個我熟悉的名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