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52(上)
醫路官途 by 司徒浪子
2019-12-23 18:24
電話剛剛打完,門外就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小凌,在忙啊?」
他是我們醫院的前任院長。我大吃一驚,急忙站了起來恭敬地去迎候他:「羅院長,您怎麼來啦?」
「我來醫院隨便看看。」他笑著說,然後坐了下來。我急忙去給他泡茶。
「你坐下。我想和你聊聊。」他朝著他旁邊的那個沙發指了指。
我恭敬地坐下。說實話,我有些怕他。不完全因為他是我們的前院長,最主要的還是他在學術上的威望。
他是全國知名的心臟內科專家,我讀本科時候的內科教材中很大一部分內容都是由他編撰的。
「怎麼樣?當上了院長助理後的感覺怎麼樣?」他問我,沒有任何的前綴。
我苦笑著回答:「如履薄冰、誠惶誠恐。」
他點頭:「你有這樣的感覺就好,我還一直替你擔心呢。」
我不解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既害怕又尊重的師長。他慈祥地看著我,我發現他的臉上有著一絲潮紅。我知道這是一種病態。
「上次決定讓你當設備處副處長的時候我其實是反對的,因為我認為你畢竟還很年輕,但是上面發了話我也不好過多反對。不是我保守,我始終認為太年輕、閱歷太少的人去擔任那麼重要的一個職務是對醫院的一種不負責任,對你自己本身也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做法。但是我後來發現你還幹得不錯,至少不像我想像的那麼浮躁。可是現在……呵呵,我們今天不談這個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將你剛才告訴我的那種感受永遠保持下去。」他親切地對我說。
「會的,我會的。」我急忙地道。
他歎息道:「如履薄冰、誠惶誠恐。說得好啊。如果你沒有這種真實的感受是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小凌啊,你知道我在這個醫院當了多少年的院長嗎?」
我搖頭道:「好像我讀本科的時候您就是院長了。具體多少年我可就不知道了。」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啊!從我當副院長開始,我在這個醫院的領導崗位上呆了二十年啦。這二十年就是像你說的那樣,完全是從『如履薄冰、誠惶誠恐』走過來的。在我們省其它醫院與我同時當上院長的人,不少的現在都還在監獄裡面。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是誘惑、貪婪、慾望害了他們!一直以來我都在堅守著一個原則,那就是絕對不濫用自己手上的權力。我聽說過你說過一句話——絕對不在自己的崗位上貪一分錢、不希望朋友到監獄裡面來看自己。雖然這種境界不是很高,但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當初我很擔心你犯錯誤,但是後來我發現自己的這種擔心似乎是多餘的……不過,我現在又有些開始擔心了。我在當院長的時候沒有找你談過話,因為我那時候是院長,只需要隨時暗暗觀察你就可以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希望你能夠把我當成你的師長,好好聽聽我今天對你講的話,這也算是我對你的期望吧。」他說,有些氣促。
我急忙地道:「謝謝您!我一定會記住您給我講的每一個字。」
「不管你在什麼位置,都要有一顆平常心。這就算我作為你的師長對你的告誡吧。」他接著說道,「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把自己手上的權力作為換取自己某種需求的資本。只要你記住了這一點就不會犯錯誤了。好啦,但願你不會認為我這個老頭子太囉嗦,望你好自為之。」他說完後就站了起來。
我急忙過去扶他。
「當初我看在你師母的份上幫過你一次,那是人情。人情這東西我們誰也避不開,只要不違反大的原則去照顧一下人情上的東西也是可以的。」他又說道,「你上面有關係,這對於一個人的前途來講非常重要,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地使用這種關係。權力這東西可是一把雙刃劍啊。」
我連聲道謝,忐忑不安地將他送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面我百感交集。我沒有想到他今天會忽然跑到我的辦公室來,更沒有想到他會對我講這樣的一些話。我不知道:他這是對我的一種期待呢還是一種告誡?
我仔細去回憶著他對我講的每一句話,可是卻發現自己越是認真去想就越覺得不安。
這種不安從我的心底裡面升騰而起,穿透我的每一寸肌膚,讓我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忽然有一種被人看透了的感覺。這種感覺讓我恐懼——也許他並不明白我;也許是他已經明白,他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警告我。
不過有一點我是清楚的,他這次的來訪是對我的一種愛護。可是,自從擔任設備處副處長以來自己所做過的那些事情只有我自己才心知肚明。
平常心。這是他告誡我的話……可是,我能夠做到嗎?
許多年以後我才明白,一個人要真正做到「平常心」這三個字會有多麼的困難。唯有在經歷過大風大浪、經歷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之後,才可以達到那樣的心境。
羅院長離開我辦公室不久,當我正惶恐地對自己進行了反思的時候,范其然卻進來了。
他現在隨時都是一付春風得意的模樣,矮小的身材在他容光煥發的氣質下顯得也略微高大起來。
「晚上和我一起去喝酒。」他進了辦公室後對我說。
現在,他可是要比以前張揚多了。醫院的幹部大多被他批評過,很多人在看到他的時候都是聲若寒噤。
但是他對我一直都還不錯。
「行。您說了算。」我急忙應道。
「把那個小唐叫上,讓她再叫一、兩個美女。」他吩咐道。
我依然沒有猶豫:「行。我馬上打電話。」
「開上你自己的車,下班後就出去。」他說完後即刻就出了我的辦公室。
我不明白晚上的這個安排是什麼性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公務活動。
「晚上范院長有情。」我給唐小芙打電話,「他讓你再叫一到兩個美女。」
「我自己倒是沒問題。不過其他的美女我到什麼地方去找啊?總不能像原來那樣到娛樂場所去請吧?」她回答道。
「那絕對不行。他現在可是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急忙提醒她。
她很著急:「那你說怎麼辦呢?」
「反正他說的是再叫一到兩個。我看,叫上雲霓就可以了。」我忽然有了主意。
「你和她是不是到了我們倆這一步啦?」她笑著問我道。
我「哈哈」大笑,悄聲對她說道:「你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像你一樣啊?」
「哼!」她不悅地道。
我「呵呵」笑著掛斷了電話,然後給雲霓撥打過去。這一刻,羅院長他老人家剛才的尊尊教導完全被我拋到了腦後。
回到小區將自己的車開到醫院的車庫放好,然後回到辦公室繼續上班。
在辦公室呆了一會兒,我覺得有些無聊,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沒到科室去過了。最近馬上要開始評定職稱,雖然我的論文數量和發表的刊物等級早就達到了副教授的要求,但是自己在專業上的越來越生疏卻讓我感到不安。
「凌院長,您來啦?」護士長一見到我便急忙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大家喜歡將我職務中的「助理」兩個字去掉,這讓我很不習慣,同時也十分的尷尬。說實話,我情願大家叫我「凌處長」。
「護士長,你還是叫我凌醫生吧。我聽著親切。」我急忙說道。
護士長胖胖的臉上很認真的樣子:「那怎麼行呢?您現在可是我們醫院的領導啦!」
我哭笑不得。
去翻看自己所管的那幾張病床病人的病歷。我發現周圍的人都離得我遠遠的,科室的醫生看到我只是微微一笑之後便匆忙離開,彷彿這裡是急診室似的那麼繁忙。護士們卻都在躲著我,她們看我的眼神都是在躲閃。
這讓我很鬱悶。我知道這都是那個「助理」的職銜給鬧的。
范其然以為的下面的人可能會和我對著干的情況並沒有發生,但是他們卻採取了迴避的方式。這樣的結果比直接的對立更加的讓我感到惶恐。
曾經和諧的工作環境已經遠離我而去,這讓我在不安之餘也很尷尬……但是我總不能因此而放棄自己的專業吧?我決定去找黃主任。
「小凌,你來啦?」黃主任的態度讓我感覺很舒服。
我笑著去到她對面坐了下來。
「黃主任,為什麼大家現在都對我冷漠起來了呢?這讓我今後怎麼上班啊?」我直接就問道。
她一愣:「不會吧?我們科室的人都很尊敬你的。是吧?」
我苦笑:「難道我的感覺錯了?」
她和藹地看著我,笑道:「可能是你自己多慮了。」
「不可能!」我激動地道,「所有的人在我面前都是那種禮節性的笑容。那些護士卻好像很怕我似的!這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不就是因為我當上了什麼狗屁助理了嗎?」
黃主任看著我,臉上仍然帶著微笑。她說道:「你太多慮了。你想啊,你是我們科室的人,大家都為我們科室出了你這麼一位人才感到高興呢。大家怎麼會不理你呢?」
「難道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的精神出了毛病?」我很是生氣。
她忽然笑了起來:「看來你太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了。關心則亂啊。呵呵!小凌啊,你千萬別多心。你和曹醫生都是我們科室的驕傲……這樣吧,下周科室例會的時候我講一講這件事情,你看呢?」
我覺得她這樣做似乎也不大妥當,但是我卻沒有其它更好的主意了。我說:「好吧,麻煩您告訴大家,我永遠是婦產科的一員。」
「你當然永遠是我們科室的一員啦。即使你今後當了我們醫院的院長也是!」她認真地對我說。
我很是欣慰,不住向她道謝。
這時候我的手機卻響了起來,是范其然打來的:「你在什麼地方呢?下班時間到了啊。」
我沒有想到時間過得會這麼快,急忙朝她道歉並告辭:「黃主任,今天醫院有公務接待,我得先走了。今後我業務方面的事情就拜託您啦。」
出了黃主任的辦公室後我忽然想起了那次在檢驗科的經歷,於是就在她辦公室門口外面她看不見的地方稍微停留了幾秒鐘……裡面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我搖了搖頭然後離開。
我的精神好像真的出問題了,是不是太多疑了?
車庫裡面的手機信號不大好,在斷斷續續的聲音中我還是基本上聽清楚了范其然的話。他告訴我說他現在正在醫院門診外面的廣場上等我。
「你看這廣場的樣子,你看這門診大樓,早就應該重新修過了!」范其然上車後不滿地叫嚷道。
我急忙附和:「是啊。我們醫院的住院大樓也已經破舊不堪了,早就應該重新修過了。」
我們醫院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修建的,這麼些年來一直沒有修繕過,看上去確實不像一所三甲醫院應有的樣子。
「我最近想到了一個辦法。」范其然說,「我想到了一個可以不花費我們醫院一分錢就可以完全改善我們醫院的醫療條件的辦法。」
「哦?什麼辦法?找銀行貸款?」我問道。
他「哈哈」大笑,說道:「向銀行貸款也是要還的。這怎麼可以說是不花我們一分錢的辦法呢?」
我很是詫異:「難道還有人會白白給我們修建?是政府投入嗎?」
他搖頭道:「政府哪來那麼多錢投入到我們醫院啊?現在政府要解決那麼多的下崗職工,還有農民的問題,窮著呢。」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神秘地道:「今天晚上我們就去談這個事情,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雖然我心裡迫切想知道他的這個辦法,但是見他不願意講,我也就不便多問。
「我們馬上去接小唐她們?」我問道。
「她都叫了誰?」他笑著問我。
「她說她認識的那些美女最近都不在本地。我叫了雲霓。就是那對雙胞胎中的一個。」我替唐小芙解釋道。
他點了點頭卻沒說話。
「您說今天去談事情,我們帶上倆美女不大好吧?」我試探著問他。
「我就說害怕對方安排才自己帶去啊。萬一又出了事情怎麼辦?」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
看來他一直還對那件事情耿耿於懷。我急忙說道:「那次只是一個偶然。」
「關鍵的問題是,我現在不能再遇到那種偶然。我現在與以前不一樣了……對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們醫院的那幾個副院長暗暗在背後對我不滿呢。」
我驚訝地去看他:「不會吧?我怎麼沒發現?」
「他們傻啊?他們會讓你發現?」他瞪了我一眼。
我頓時大悟:「是啊,他們都知道我和你的關係。」
「別管他們。你也別怕!今後我們都要多去向鍾副省長匯報工作才是。」他說。
我心裡一怔,心想這樣不大好吧?他又不是分管醫療的領導,更何況你與他的級別還差那麼大一截呢。
開車去分別接上了唐小芙和雲霓,范其然說道:「我們去白鶴湖。」
我心裡有些疑惑,問道:「您知道路嗎?我可沒去過啊。」
他說:「我也沒去過呢。對方說他們在那裡等我們。」
「我去過。」唐小芙忽然道。
「那我們倆換一下位置。你坐到前面來指路。」范其然說。
我把車停下,范其然與唐小芙交換了座位。
「這下好啦,我終於挨著美女坐啦。」他坐到後面去後開玩笑說。我們都笑。
「我也很榮幸呢。」雲霓笑道。
我心裡忽然有些不大舒服。心想你發什麼浪啊?
「小唐,白鶴湖那地方怎麼樣?」范其然在後面問。
「風景很好。不過我們晚上去就看不到那裡的美景啦。」她回答。
「這些人!為什麼不叫我們白天去呢?」范其然不高興地道。
「那個地方晚上很多人賭博。那裡有一個地下賭場,說不定今天人家安排的就是這種活動呢。」唐小芙說。
「我可不喜歡那玩意。在美國的時候我去過拉斯維加斯,每一次都是輸。」范其然道,「所以我經常和朋友開玩笑說自己這輩子是沒有賭運的。」
「哈哈!」雲霓忽然笑了起來。她的笑來得很唐突。
我奇怪地問她:「你笑什麼呢?」
「我想到了一個笑話。」她在後面說,「有人特地給那些長期賭博輸錢的人取了很多名字,各個國家的名字。」
「哦?那你快說說。」范其然大感興趣。
雲霓笑道:「我想想啊。對了,中國名字叫菜背簍,意思就是專門背起錢去送人的;美國名字叫越陷越深,與約翰越深的音相近;韓國名字叫經得輸;俄羅斯名字叫輸死你娃;日本名字叫輸得沒褲子;哈哈!沙特名字叫莫喊沒得、輸得褲子沒得。哈哈!其它的我記不住啦。」
我們都大笑。
「算啦,我還是不去玩那東西了,這些名字太難聽了!」范其然大笑過後說道。
我們又大笑。
「我倒是聽說過一種版本,但不是說的賭博的事情。就是說的人名。也很好笑的。」唐小芙接著說道。
「那你也說說。」我開著車轉頭去看了她一眼。她瞟了我一下,滿眼都是風情。我心裡頓時一顫。
「對,你也說說。」范其然道。
「我大學的時候有一位老師姓史,他將自己的三個孩子分別取名為史光、史靜、史爵。光明的『光』、安靜的『靜』、爵位的『爵』」她說著便獨自大笑了起來。
我駭然,我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會有這樣的父親。我搖頭道:「不會吧?哪有當父親的這樣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字的?」
「真的。騙你是小狗。」唐小芙信誓旦旦地道。
「這個人要麼是對他的婚姻不滿意,要麼就是太憤世了。」范其然說。
「那我可不知道啦。我們也不敢去問他啊。」唐小芙說。
「我也聽人講過很多奇怪的名字的。」雲霓笑道,「像什麼賴岳經、劉產、史敬超、廖學、董格求、姬從良什麼的。哈哈!」
我們又一次地大笑。不過我卻是忽然想起了秦連富。
這傢伙居然到地方去當了縣長了。對啦,小月不也是嗎?她現在在幹什麼呢?為什麼這麼久連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啊?
他們還在說笑著,我卻一直在想著小月……我不是也沒有給她打電話嗎?我發現自己居然這麼長時間沒有想她了。這極不正常。
開著車,我的心裡忽然有一種慌慌的感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打開夜燈,朝著唐小芙所指的方向繼續往前面開去。
范其然的電話響了。
「在路上呢。」他在接電話,「小唐,還有多遠?」
「馬上就到了,就前面那片霧濛濛的地方。」她轉身對范其然說。
我看著前面起霧的那個地方。在暮色中,仍然可以看見那裡的一片綠色。當然,在我的眼中看到的僅僅是如同墨染的一片岱色,綠色只是我對那片顏色在白天情狀的判斷而已。
既然叫白鶴湖,那些霧就說明了它們是來源於下面的那片水域。透過夜色,我彷彿看見了那片綠和那片碧波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