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抬棺 下

　仰晟龍沉吟半晌：「能不去嗎？」

　郝建偉道：「哎？咱們結拜時候怎麼說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大哥，沒有這一條！」

　「大哥，四弟也不記得有這一條！」

　郝建偉點上根煙，面龐在煙霧中明滅，沉默片刻，道：「老四，你有父母嗎？」

　馬老闆搖頭道：「自打出生就是魔教的長老撫養，有父母也不知道在哪，就當沒了。」

　郝建偉點點頭：「老四啊，你看，咱們結拜了，我就是你大哥對不。」

　馬老闆嚥了口唾沫，不知道郝建偉要怎樣發揮，喝了一口酒壓壓驚，道：「道理上是的。」

　郝建偉跟馬老闆碰了一杯：「什麼叫道理上是的，我就是你大哥，長兄如父，對不對。」

　馬老闆顫顫巍巍的喝下了杯中酒，嗯了一聲。

　郝建偉嘿嘿一笑：「這就對了，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

　「打住！大哥，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馬老闆抹了一把老淚：「咱兄弟說這些，亡不亡的，多傷感情。你是不是想讓三哥自己抬著二哥的棺材進崑崙山，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能救二哥，就算救不了二哥有三哥陪著一起走，路上也不孤單。」

　「去你大哥的！」仰晟龍道：「大哥的意思明顯是讓你去。」

　馬老闆羞愧的笑了笑，道：「三哥，看你說的，就四弟我這內力，走不了多遠就得凍死在崑崙山裡。三哥你功力高深莫測，除了不會法術，單論內力，三哥你跟二哥不相上下，適合跟二哥一起上路。」

　郝建偉攔住仰晟龍和馬老闆，道：「咱兄弟不能眼看著老二就這麼死了？而且，如果能走過天神寶路，咱哥仨不也能成仙得道。老三，你跟老二求了那麼久仙術，不就是想成仙？成仙有風險，上路需謹慎，現在機會就在面前，老三，你反而不敢了？」

　仰晟龍重重的喝了一口酒，道：「誰說老子不敢！走就走！」

　馬老闆道：「既然三哥都這樣說了，小弟一起去！」

　郝建偉高興道：「這就對了！兄弟齊心，憑咱們的功力，不行走不通天神寶路，如果咱們都走不過去，那魔教花費多少人力物力都不能開通天神寶路。」

　馬老闆弱聲道：「那也未必。」

　「哎，四弟，你不同意？」

　「同意，大哥，咱什麼時候出發？」

　當郝建偉等三兄弟抬著蒼雲的棺材到達趙庭開鑿的天神寶路時，蒼雲已陷入半昏迷狀態，形容枯槁，頭髮花白，牙齒脫落過半，雙目幾近失明，呼吸微弱，三兄弟看著曾經叱吒風雲的蒼雲如此模樣，一陣淹心，實在看不下去，就往棺中塞滿了食物，說是為了給蒼雲保暖。蒼雲的呼吸更加艱難了。

　蒼雲只當到了歸天的日子，穿上了潔白時的髒衣服，安然的躺入棺材中。

　江湖上突然少了郝建山莊、晟龍山莊兩大莊主，橫空出世的妖龍蒼雲神秘歸隱，蒼天部眾一無所知，倒是馬老闆極少以真面目示人，少有人注意馬老闆消失於江湖，除了丐幫幫主的女兒。

　卻又有那麼多人，午夜夢迴之時，時時刻刻的盼望著蒼雲再造奇跡，默默祈禱。

　趙庭開挖的天神寶路工程浩大，雖早已停工，依舊震撼郝建偉三人，馬老闆不禁歎道：「我魔教的實力深不可測，可惜，可惜，二哥的出現，生生打破了魔教的夢想。」

　蒼雲躺著的棺材左右各釘著一個碩大銅環，郝建偉和仰晟龍在兩側各拉一個，以這二人的功力，小小棺木輕若無物。

　面對蒼茫的崑崙山，一行人顯得異常渺小，與寬廣的天神寶路相比，更如滄海一粟。

　「老四，定下方向。」郝建偉道。

　馬老闆看著遠方巨峰之上的皚皚白雪，道：「大哥，三哥，咱們這一去，沒有回頭路，不成功，就和二哥同時葬在崑崙山中，你們確定要走？」

　郝建偉目光堅毅：「走，人生百年，值得一搏！而且老二有活的希望，咱們不努力試試。以後別想睡安穩覺。」

　仰晟龍抽抽鼻子：「走唄，多大點事。大哥說的對，人生苦短，應當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好，」馬老闆左手持陽劍，右手持玄陰神劍，看準天神寶路中間的方向，心中將探查到的許多痕跡聯合起來，一道劍氣直直斬出，在堅硬的地面上畫出一條深線。

　「兩位哥哥，就是這個方向，一直走！」馬老闆將兩柄神劍放入棺蓋之上雕刻出的鏤空，三兄弟希望兩柄神劍，能夠保佑蒼雲。

　沒有更多的言語，郝建偉和仰晟龍抬著棺材開始前進，馬老闆自己背了一大包食物，跟在後面。

　這一路，不知有多遠。

　這一路，不知有多少艱險。

　只能迎來日出，又出發。

　帶著蒼雲復生的希望，帶著走到天神寶路盡頭的希望。

　一路走下去。

　每隔一段，就要用劍氣畫出方向，挖掘好的天神寶路很快就走完了，在這一路，還有往日民工留下的帳篷等物，可以御寒，晚間走的累了，三兄弟給蒼雲喂些高熱量的濃湯，而後大快朵頤，不時還能打些崑崙山莊的野獸，倒也鮮美。

　走到第五天時，已看不到人類活動的任何痕跡，若不是三兄弟輕功蓋世，許多天險如履平地，根本不可能按照劍氣指引的方向前進。

　隨著前進，海拔逐漸增高，動物越來越少，晴空萬里，刺眼的陽光反射在積雪之上，熠熠生輝，郝建偉和仰晟龍尤無感覺，馬老闆已開始感受到絲絲涼意。

　夜，馬老闆支起帳篷，放入蒼雲的棺材之後，就不剩下多少空間，怕蒼雲著涼，棺材放在最中間，兄弟三人圍坐，馬老闆打開棺蓋，先取出些吃的，而後看看蒼雲狀況，蒼雲已不能言語，雙目微閉，艱難的嚥下一些食物，陷入半昏迷狀態。

　「按照許平的說法，二哥還剩下二十一天。」馬老闆用濕毛巾給蒼雲擦了擦身子，柔聲道：「咱們，趕得上嗎？」

　兄弟三人心中都明白，此次冒死進崑崙山，最終目的就是為蒼雲搏那一線生機，成仙得道的說法半真半假，若在蒼雲的回魂絕命針失效之前沒有走到天神寶路的盡頭，那時是進是退變的迷茫。

　郝建偉喝了一口烈酒，驅退寒意，道：「二十一天，看二弟的造化吧。」

　仰晟龍道：「看樣子，咱們最大的問題是食物的供給，大哥山莊裡的這種燃料雖然神奇，總有耗盡的一天，咱們帶的還能用三十天，若不用來烹飪食物，能多用十天。晚上必須一直點著，否則二哥受不了這寒冷的山巔。」

　郝建偉道：「走一步算一步，今夜早早睡吧。」

　行走在崑崙山中，枯燥異常，四周皆是一樣的群山，白雪皚皚，在陽光照耀下金光閃耀，風停了，只剩冰冷的空氣，沒有植物，沒有動物。

　安靜的令人窒息，只剩下三兄弟踩在厚厚積雪上的聲音。

　又走了七天。

　三兄弟都長出了蓬亂的鬍鬚，沒人有心情去打理，空氣更加稀薄，馬老闆感覺到陣陣寒意，郝建偉和仰晟龍也覺身子發涼，兩人還要時刻為蒼雲的棺材注入內力，保持棺內溫潤，否則以蒼雲的小身板，不消一盞茶時間就要成為一副冰雕。

　馬老闆背著的行囊半空了，蒼雲棺材內食物所剩無幾，幾人沒有料到崑崙山內環境如此惡劣，竟然寸草不生，百獸全無。

　只能繼續前進。

　夜，三兄弟正鬱悶的看著爐火，帳篷外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

　十數個一丈高的身影包圍住帳篷，那是一群雪人，身材魁梧，青面獠牙，倒是一身皮毛潔白無瑕。郝建偉三兄弟不知道，崑崙山地底有盤根錯節的溶洞，裡面雖也陰冷，比之溶洞之外，那簡直是四季如春，裡面生物豐富，這些雪人便是溶洞中的霸者，今日發現竟然來了其他生物，聞著味道不錯，準備出來搞個大聯歡，順便為首領慶祝一百歲大壽。

　雪人興奮的叫著，在安靜的月夜中迴盪，雪人們紅著眼，只等首領一聲令下，就要開餐。

　不等雪人首領落下高高舉起的雙手，只見帳篷中嗷嗷叫著衝出三個興奮的人類，雪人們有些發懵，不知道面前三個弱小的生物是被嚇瘋了還是本身智力就不高。

　隨後發生的一幕簡直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總之，雪人中鬱鬱不得志的副首領莫名其妙的發現首領和首領的親信們突然消失了，興高采烈的當上了首領。

　「這東西的毛皮還真暖和。」馬老闆披著一張完整的雪人皮道，並且雪人的角膜是淡黑色，可以放在眼前，遮住刺眼的陽光和雪地反光。

　仰晟龍大口的撕著雪人肉：「就是肉有點老，味道還行。」

　十天之後。

　崑崙山中開始了無休無止的暴雪，暗無天日。

　馬老闆瑟瑟發抖，仰晟龍和郝建偉也要裹緊雪人皮。

　蒼雲呼吸十分虛弱，好似隨時要斷氣。

　「大哥，三哥，你們先走，我，我歇一歇。」馬老闆面色發紅，身子發木。

　食物，早在三日前就吃完。

　而蒼雲，僅剩下兩天時間。

　「不能，不能歇著，停下，就是死。」仰晟龍瘦了一圈，全靠渾厚無比的內力支撐。

　崑崙山，太冷。

　暴風雪，吹散所有的生氣，常人入山盞茶時間足以斃命。

　「我，二哥時間不多了，你們不要等我，我怕是，要走在二哥前面。」馬老闆已無法調動面部肌肉，只能發出平淡的語調。

　「不行，老二還沒死，你怎麼能先死，要死，也等老二嚥氣！」郝建偉回身拉住馬老闆的手，傳過一道內力，馬老闆頓覺身子一暖，而郝建偉臉色的血色又退去一分。

　「大哥，你，好，咱們走！」

　三兄弟已不知道走了多遠，多高，只能看到腳下的路，還要不停的運用劍氣畫出方向，否則暴雪之中，極易迷失方向。

　只走了一個時辰，三兄弟便看到前面矮峰之上，隆起一道階梯，那形狀像是翻騰起的浪花，而浪花脊背上，確確實實的有著一道一道的階梯，絕非天然形成。

　「到了。」三兄弟同時木然的喃喃道。

　就這樣到了天神寶路的盡頭。

　雖然路途千難萬難，等真的到了天神寶路的盡頭，三人心中反而異常平靜。

　或者說，餘下的體力已無法支撐興奮的心情。

　觀近行遠，雖已看到終點，想要在漫天暴雪中走上那階梯，仍需前進數個時辰。

　郝建偉和仰晟龍已是油盡燈枯，蒼雲的棺材只有蒼雲躺著，卻如泰山般沉重，每走一步，皆雙臂刺痛，雙腿麻木。

　馬老闆看著郝建偉和仰晟龍抬著蒼雲的棺材一步一步木然的前進，呵呵笑道：「二哥，兄弟我送你道了！」

　馬老闆再也抵不住雙眼的沉重，眼皮緩緩合攏，最後看到的場景，是郝建偉和仰晟龍到了階梯之下，而後輕輕閉上了雙眼，身形迅速被暴雪淹沒。

　郝建偉和仰晟龍渾然不知馬老闆已然掉隊，雙腳踏上階梯時，也是沒了知覺，雪人皮已被極寒凍的發硬，踏在階梯上發出碎裂聲音。

　好似是九州容不下有人踏上天神寶路的盡頭，狂風更加猛烈，冷風如刀，割裂郝建偉和仰晟龍的肌膚。

　現在的兩大莊主，和兩個野人也沒有太大分別，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老二，到了。」郝建偉艱難的打開棺蓋，想要跟蒼雲告別，卻發現蒼雲已沒了呼吸。

　郝建偉神情呆滯的看著仰晟龍，仰晟龍神情悲慼：「大哥，咱來了，對得起二哥，大不了咱兄弟一起上路，黃泉路上不孤單。」

　郝建偉嘴唇發顫：「咱們到了天神寶路盡頭，然後呢？然後呢！」

　四周依舊是風雪滿天，絲毫沒有登天仙路的痕跡。

　絕望。

　怎麼走？

　郝建偉不禁雙目含淚，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向上傾斜臉龐，看到密集的風雪之中，有一片空白，一片宅院門大小的空白。

　「老三，你說，那裡是不是天神寶路的終點？」郝建偉問道。

　仰晟龍也看到了那片空白：「神異之處，想必是了！可惜，以咱們現在的功力，跳不上去。」

　郝建偉嗯了一聲：「那，咱們送老二回家吧。反正老二嚥氣了，就算咱們猜錯了，老二也不會疼。」

　仰晟龍喉嚨中呵呵一笑：「好，聽大哥的，咱兄弟下輩子見。」

　郝建偉和仰晟龍奮起最後的功力，將蒼雲的棺材拋向了那虛無縹緲的特殊之處。失去最後一點內力的兩大莊主，與普通人沒有兩樣，看著蒼雲的棺材突然消失在半空中，會心一笑，互相看了一眼：「老四，路上慢點走，我們來了。」

　在此，誠摯的給各位讀者拜個晚年！祝大家狗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