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九章 亡

　一絲朝陽劃破凌晨的黑，朝露濕冷，打在蒼雲的臉頰上，像是淚痕。

　城外依舊住著一些等待進城的人，現在他們都畏縮在帳篷中，怕剛剛衝出的殺神會一怒之下將他們弊於劍下。魄爾利城外的道路少有的有些潮濕，上面佈滿凌亂的腳印，馬蹄印，根本無需追蹤術，蒼雲追著腳印前行。

　每隔不遠，就有幾具屍體躺在地上，眼神惶恐，不相信自己死在一劍之下。幾匹失去了主人的戰馬在路邊打著鼻鼾，茫然的看著蒼雲狂奔而過。

　體內真氣瘋狂運轉，蒼雲留在路上的腳印越來越淺，腳印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路上雜亂的腳印不斷減少，轉向一處樹林，一片西域中少有的有山有水的樹林。遮擋道路的密林枝葉在蒼雲渾厚的護體罡氣之下紛紛彎折，又踏過幾具屍體，蒼雲終於穿過樹林，見到一塊空地。

　付麗華站在那裡，仰心甸站在那裡。

　蒼雲長舒一口氣，本就該相信仰心甸的劍，不是普通士兵可以抵禦的，恐怕波多爾朱城主也沒有想到華府之內的仰心甸，武功高到超乎他的想像。

　向前走了幾步，才發現還有一個白衣男子站在不遠處，看了一眼蒼雲，神情淡漠，繼續看向仰心甸。白衣男子的衣飾與仰心甸有九成相似，如果只看背影，蒼雲或許會認錯。蒼雲看得出，白衣男子沒有敵意，至少對自己沒有敵意，便大步走向付麗華。

　雖然趙管家死了，非常可惜，深表遺憾，但付麗華還活著。

　「麗華，你的臉，這麼蒼白，不要怕，我來了。」蒼雲心中這樣想，還沒有說出口，付麗華看著蒼雲，並沒有欣喜，兩行清淚無聲留下，劃過白玉般的面龐：「教父，你不說你是神仙嗎，你不是說在需要的時候，會回來嗎？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華府，沒了。」

　仰心甸雙眼充滿死氣，絕望的望著蒼雲。

　蒼雲驟然間心中產生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我，」

　付麗華突然淒然一笑，軟軟的倒下。

　蒼雲大驚，不等付麗華倒下，衝過去抱住付麗華發軟的身子，一股冰冷透過付麗華的肌膚傳到蒼雲指尖，蒼雲心下大駭，隱藏在付麗華體內的極陰寒氣竟然爆發了。

　是因為受到太大的刺激？還是因為付麗華本就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刻？蒼雲暗恨自己如此大意，竟然忘了對付麗華體內的寒氣加以控制。蒼雲本不認為付麗華體內這一股潛伏多年的陰氣會在自己武功大成之前爆發，而只要公里圓滿，蒼雲有信心徹底拔除付麗華體內的寒氣。

　偏偏，寒氣在付麗華體內肆虐，以付麗華的身子，最多堅持一刻。

　蒼雲的功力雖然在瘋狂運轉，總需要兩盞茶的時間才能大成，絕非蒼雲意念一動便可突破。

　蒼雲明白了仰心甸死寂的眼神，因為仰心甸知道付麗華已然病發，無力回天。

　殺盡追兵又如何，依舊救不下付麗華。

　「你，用功力鎮住麗華體內的陰氣，給我兩盞茶時間，一定能救她！」蒼雲向仰心甸吼道。

　仰心甸完全沒了往日的生氣，低語道：「不行，我的真氣，只會讓小姐立即送命。」

　「什麼意思！」蒼雲腦袋陣陣發蒙。

　「因為，那股寒冰劍氣，就是，」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開口緩緩道。

　仰心甸身子一抖，無力的喊道：「求你，別說！」

　白衣男子果然住口。

　在蒼雲懷中的付麗華費力的將頭扭向仰心甸：「仰哥哥，我體內的寒冰劍氣，就是你的劍氣，對吧。」

　仰心甸如遭雷擊，雙目如牛，盯著付麗華：「小姐，你，你知道？」

　付麗華眼簾低垂：「你這樣的高手，寧願陪在我這樣的小丫頭身邊這麼多年，我只有感激，絕對沒有怨恨你，仰哥哥，我真的很喜歡你。」

　仰心甸手足無措的看著付麗華，又求助的看向蒼雲，這是仰心甸絕對沒有想到的結局，蒼雲心念如電，聯繫仰心甸的劍法和所作所為，以及近乎執念的守護，突然明白：「你是因為愧疚，所以一直守護在付麗華身邊？」

　仰心甸木然的點點頭：「小姐體內的寒氣已經積鬱太久，如果不及時救治，必將殞命，前些日子我離開華府，就是想要回到山，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救小姐的辦法，不慎洩露行蹤，引來了他。」

　仰心甸苦笑著指了指白衣男子，白衣男子撇撇嘴，表情淡漠，道：「若不是我幫你擊殺追兵，你們能逃到這裡？」

　仰心甸木然道：「我還要感謝你？」

　白衣男子道：「殺你，是職責，你死在別人手裡，那是對莊主的褻瀆。」

　仰心甸垂下頭，默然片刻：「我有愧於莊主，只怪當年年少，其實，若不是在跟追我的師兄們交手時候誤傷了小姐，可能我早已回去見莊主，對我的懲罰不會太重，我也會回到簡單的日子，而不是像這樣日夜煎熬。」

　白衣男子輕歎一聲：「以你的資質，本能成為你們這一輩中的佼佼者，莊主早晚會任你們下山遊歷。」

　仰心甸雙眼流淚：「我何嘗不知道，何嘗不知道，但傷了小姐，我不能一走了之。」

　蒼雲大概聽得明白，向著白衣男子叫道：「你是仰心甸的長輩？求你鎮住麗華體內寒氣，只要再給我一盞茶時間，我就能救她！」

　白衣男子尚未說話，付麗華冰冷的手摸了摸蒼雲的臉：「教父，別說了，這些年，仰哥哥只要一接近我，我體內的寒氣就會變強，我就會好冷，好冷，所以我知道我體內的寒氣和仰哥哥有關，也知道他一定救不了我。」

　白衣男子點頭道：「我們不是殘忍之輩，只是現在做不到劍氣收發自如，行動之間，必然劍氣護體，靠近這位小姐，就會激發她體內的寒氣，除非莊主親至，哎，功力能達到莊主的級別，世間能有幾人，這位兄弟，你也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

　付麗華的身子越來越涼，兩色蒼白，蒼雲只能緊緊抱住付麗華。

　付麗華面色微微紅潤了些：「教父，你身上好暖，能一直這樣抱著你多好。」

　蒼雲體內的真氣運行已經到了最後階段，面色赤紅，一股股熱浪向外四溢，白衣男子和仰心甸皆看出蒼雲身上異狀，不禁咋舌。

　「這位兄弟，不，前輩是誰？」白衣男子問道。

　仰心甸沒想到蒼雲功力強橫到如此程度，雖說蒼雲前去閉關，出關之後功力該有所長進，但現在蒼雲表現出來的實力，將方圓一丈之內的空氣燒的滾燙，確實到了功參造化的等級。

　只是，一盞茶時間，那麼快，又那麼漫長。

　付麗華雙眼中升起一股朦朧，如雪如霜，蒼雲如此炙熱的手掌，無法溫暖付麗華的冰肌寒體。

　「教父，你把鬍子刮了吧，刮了鬍子，你一定很年輕，一定很帥氣。」付麗華喃喃道。

　蒼雲只剩麻木的點頭：「好，我刮，我這就刮。」

　仰心甸拔劍出鞘，兩指捏住劍尖，用力一捏，硬生生將隨身多年的寶劍劍尖折下，送到蒼雲手邊，蒼雲眼中只有付麗華，鋒利的劍尖在臉頰上滑動，將長長的鬍鬚刮得乾乾淨淨，露出年輕的面龐。

　白衣男子在一旁看了，哎了一聲，低聲自語道：「劍在人在，你又何苦。」

　付麗華笑道：「教父，原來，你長這個樣子。真的好年輕，好看，你真的是神仙，對吧？」

　蒼雲欲哭無淚：「對，我是神仙，我真的是神仙。」

　仰心甸和白衣男子在一旁聽的十分心酸，殊不知蒼雲說的是大實話。

　「教父，我，」最後，付麗華貼在蒼雲耳邊低語，蒼雲身子微微顫抖：「我答應你。」

　「好的。」付麗華臉上泛出一絲紅暈，冰冷的身子轉暖了。

　蒼雲輕輕的吻上付麗華的嘴唇。

　香消玉殞。

　付麗華的手垂到地上，蒼雲仰天長嘯，如虎嘯龍吟，熾熱的氣浪狂風般向外狂湧，仰心甸幾乎站立不住。

　蒼雲功力大成。

　卻是如此痛心。

　仰心甸清淚如註：「小姐，小姐！」

　「教父，將我們葬在一起吧，到了陰間，我也要繼續保護小姐。」仰心甸說完，利落的反手一劍，刺穿了心臟。

　白衣男子痛苦的哼了一聲，閉上眼睛。

　蒼雲駭然，但心中已無法更痛，看著仰心甸希冀的目光，緩緩點頭。

　仰心甸笑了，第一次笑的如此燦爛，滿意的閉上了雙眼。多少年的愧疚，自責，擔憂，彷徨，無助，以及那不可形容的感情，終於在此刻畫上句點。

　解脫了。

　「對不起，這痛苦的結局，都讓教父你來承受。」仰心甸沒能說出這一句話。

　死一般的寂靜，林間的風停止了。蒼雲心跳聲如此清晰。

　付麗華的面色更加紅潤，那是蒼雲用絕強的功力硬生生推著付麗華體內的血液在流動。

　這份修為，讓白衣男子震驚。

　這麼巧，在西域還能遇到一個能夠匹敵莊主的世外高人？

　「這個，前輩，你不會想殺我吧？」白衣男子有點侷促的看著蒼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