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顧世的秘密
犯罪畫師 by 葛聖潔
2019-12-22 19:19
兩人無言地並肩朝前走,在一片繁茂的大樹下,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默默蹲下身來,陳庭打開手電筒,又遞了一支給張弛,分頭開始以樹為中心點,在泥土混合著沙礫的表層一寸寸往外翻找。
張弛看到影子的一瞬間,唰地站起來,同時往後退了一步,和來人保持距離。
手電筒的燈光隨之晃動了兩下,來人好像也受到了驚嚇,又很快收回了光束,照向自己。
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張弛,是我。」
張弛的眼睛這時適應了燈光,看清了來人正是陳庭,陳庭穿著便服,手裡提著一個工具箱,居高臨下地站在路邊。
「來都來了,還不快下來幫我?」張弛依然對他不動聲色地靠近有些不滿,尤其是在剛發生了爆炸的案發現場。
陳庭並不見怪,遞過一個玻璃瓶:「這兩天你休息時間太少,肝火自然不會小,我給你帶了瓶菊花茶,敗敗火。」
張弛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明白如果自己不喝,陳庭就會滔滔不絕地說出一套中醫養生理論,只好接過來,仰頭一飲而盡,裡面加了蜂蜜,甘而不甜,倒是爽人心脾。
「怎麼樣,你們有發現了嗎?」張弛指指工具箱,「全套都帶來了,看來那裡是沒戲唱?」
「之前幾個專家都說,核心物證就是引爆器電池。但我們用各種試劑、儀器都檢測過了,上面並沒有關鍵線索。我聽劉隊說你在這裡,看看能不能幫個忙。」
張弛看了他一眼:「依我看,線索沒那麼容易找到,三次勘查還遠遠不夠。」
「照你這麼說,你想找什麼?心裡有譜嗎?」
「案發現場,除了我們的人和車,沒有其他任何人受傷的痕跡,而且炸彈在車輛剛好通過時引爆,說明對方是在安全距離內,直接可以看到警車,同時用遙控方式來控制炸彈。」
「這個安全距離至少在八十公尺開外,否則技術上,從自製這種類型的炸彈的角度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我推測嫌疑人是用電線通電,遙控引爆爆炸裝置的,沒錯吧?」
「對,三批專家都認可這種說法。」
「那麼在爆炸裝置上能看到,電線是雙股的,每股裡面都有十六根銅絲,合力擰成直徑為一公分的圓圈,在這之前,有個步驟是必不可少的。」說著,張弛示意他過來,和他同一視線。
陳庭把工具箱遞給他,隨後大步跨到了沙礫地的荒地邊界上,問道:「你是說,他們必須要剝離掉原來兩股電線頭部的橡膠皮?」
張弛肯定地點點頭,眼神在附近的田野裡搜索,像是在圈定範圍:「對,引爆時,只有去掉電線外層的橡膠皮,才能進行下一步。」
「但是,我們的物證裡面沒有這一項。」
「不是這些專家沒有想到,而是沒能找到,認為對方一定精心處理掉了。」
「你覺得這東西還在這裡?」陳庭好奇地朝他看。
張弛想起了師傅和小吳臨終的慘狀,頓覺一股悲壯湧上心頭:「除了掘地三尺,你認為我現階段還能做什麼呢?」
兩人無言地並肩朝前走,在一片繁茂的大樹下,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默默蹲下身來,陳庭打開手電筒,又遞了一支給張弛,分頭開始以樹為中心點,在泥土混合著沙礫的表層一寸寸往外翻找。
他們像考古學家一樣專注、虔誠地面對著眼前這片土地,儘管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直到凌晨還是空手而歸。
「顧世現在怎麼樣?」陳庭背對著他,打破了寂靜的氣氛。
張弛一愣:「我還沒來得及去看她,你呢?」
陳庭好像在思考應該怎麼回答,過了一兩分鐘,他聲音悶悶地道:「我想去看她,但是還沒去,怕你誤會。」
張弛的手停滯了一下,很快又像之前那樣高頻率地翻動起來:「碰到這樣的事,同事去探望一下,很正常。」
陳庭的身體緩緩轉過來:「這麼說,你們的關係到現在還沒有明確?」
張弛沒有料到他會如此直接,索性回答:「這是我的私人事情,沒必要和你匯報。」
「你的私人事情?你不能還在何萌和顧世之間搖擺不定了,是時候決定了,在這個關節上,希望你不要雪上加霜傷害顧世。」陳庭的聲音有著平時沒有的決絕,還因為一口氣說出壓抑已久的話,音調有些變化。
張弛站起身,看向陳庭的背影。陳庭轉身盯視著張弛,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爆炸後的焦灼氣味。
「你多慮了。我知道你關心顧世,但她現在有男朋友了,就站在你面前。」張弛指指自己的胸口,平靜地告訴他,「如果你作為朋友,還是願意關心她,倒不如和我抓緊時間把這個案子破了,這才是給她最大的安慰。」
陳庭的臉色一點點地緩和下來,在來的路上,他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張弛和何萌的糾纏不清,如今看來,的確是他想多了。
「你還是應該抽時間去看看她,激烈的情緒衝擊直接損傷人的內臟,思傷脾、悲傷肺,她本來臉色就蒼白,要當心她的身體狀況。」陳庭念念不忘地關照道。
「我正想說這個,如果可以,我希望這段時間可以拜託你多關心她的健康問題。」張弛誠懇地請求道。
陳庭很意外:「那你呢?」
「相信她會理解我的選擇,我現在的心思只有眼前這一件事情,分心不得。」張弛的眼睛還在周圍的區域內搜索。
凌晨一點,門衛打著哈欠啟動大門,分局院子裡黑燈瞎火,兩三隻流浪貓趴在警車車頂上,耳朵輕轉,警覺地睜眼瞪著來人。流浪貓看到是白日熟悉的面孔,微眯著眼睛開始打瞌睡。
張弛從宵夜攤到分局的路上步調勻速,雙眉緊鎖。一向慢吞吞的陳庭都不免催促起來:「哎,大家都等著我們,你能不能快點?」
歷經五個多小時的翻查尋找,張弛真的從一堆沙礫的下面找到了幾片零碎的塑膠皮套,陳庭簡直喜出望外,當場從工具箱裡掏出簡易儀器初步檢測了一下,上面的指紋雖不完整,卻也清晰可見。
他第一時間讓張弛向專案組匯報,張弛卻心不在焉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看起來一點都不興奮。
「現在說破案還太早,這很有可能是無關人員的指紋。」張弛淡淡地解釋了陳庭的疑問。
「你還記得你是怎麼來到刑警隊的嗎?」
張弛愣了愣,這才回想起來,是自己這個情敵「引狼入室」的:「還不是因為你當初說我畫得好,婚紗照都可以不用拍。你的一句話,改變了我的職業生涯啊。」
「不完全是。說到底,你的畫畫技能,改變了你的命運。」
陳庭這麼說也不錯,如果不是因為模擬畫像一舉破案,他就不會被顧志昌選中進入刑警隊,自然也不會和顧世有朝夕相處的機會。
「犯罪模擬畫像,既然在其他案件中都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那為何在這個案子裡,你卻反而把希望寄託在物證上面呢?」陳庭這一天不知是由於疲倦還是長期的壓抑,每一句話似乎都比平時要尖銳直接。
張弛若有所思地聽著,也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他不能用畫筆為師傅找到真兇?
他明白,這個案件對於他來說,和其他所有的案子都不一樣,流的是師傅的血,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想一想,如果顧師傅還在,他會希望你怎麼做?他大概不希望自己的徒弟是個害怕失敗和嘗試的人吧。他不是一直說『走過的彎路越多,我們離真相也就越近』嗎?」
張弛不語,兩行清淚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滑落,他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走到了陳庭的前面。
專案組的幾個組員先後從家裡趕來,大家聽了張弛和陳庭的詳細介紹,各自有條不紊地投入檢測比對工作中。工作範圍從刑滿釋放人員一直延伸到嫌疑車輛的目標區域,排查量不小,但至少有了方向。
張弛交代好一切,和陳庭打了個招呼,就慢慢走到了顧志昌的辦公桌前,搬了個椅子像往日那樣端坐下來。
他每天還是按照習慣把師傅的辦公桌擦得一塵不染,上面擺放著一張師傅和顧世小時候的合影,一張刑警隊的合影被壓在玻璃桌下,一隻洗乾淨的菸灰缸靠著電腦,旁邊還站著一隻高大的褐色玻璃瓶,顧志昌平時用它來喝水。桌子外沿上排列著一長排的工作日誌,其中一本裡還夾著一副老花鏡。
師傅有寫工作記錄的習慣,除了會議記錄和案件記錄,每日的工作行程和內容都會被單獨記載,半年一本的速度,桌上的一長溜本子濃縮了他近五年的工作和加班時間。張弛呆坐了很久,開始慢慢翻開日誌,同時拿出自己的本子記錄一些要點。
他留意到,顧志昌的值班時間很固定,有重特大案件發生點名要他去的時候,他才會找人頂替一會,他自己的班次基本上不變。即使和別人換班,也大多不要別人還班,輪到值班那天,他還是會樂呵呵地出現在值班組:「大家不是單身小伙要談婚論嫁,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忙得團團轉,都這麼過來的,理解,理解。我沒什麼事,多做點是應該的。」他的臉又在張弛面前浮現出來。
張弛累了就在桌上趴一會,到早上八點時,翻了十多本日誌。他的本子上也零星記錄著一些數據。
上班時間還沒到,陳庭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走道裡。他昨天為了節約路上往返的時間,在值班室休息了一晚,連日的勞累好像紓解了不少。看到顧志昌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吃了一驚,打開一看,才發現是張弛。
還沒等睡眼惺忪的他緩過神來,陳庭就上前拍拍他,語氣亢奮:「被我昨天說准了,你又要派上大用場了。昨天不僅物證上有突破性進展,嫌疑人的影片尋線追擊也有進展,你快去看看有什麼安排。」
張弛一下子睡意全無,去洗手間裡風一般地洗臉刷牙,小步快跑趕到專案組集合的會議室裡。他一走進去,眾人的眼神就集中在他身上,看他的身形幾乎一夜間消瘦憔悴了不少,大家不免有些唏噓。
劉隊招呼他入座:「你來得正好,經過我們技術人員的細緻工作,報警的對象雖然在案發附近的公用電話亭裡擋住了自己的臉部特徵,但是在離開案發地的時候,有明確的目擊者對他印象比較深刻。」
「我去看看吧。」張弛主動提出。
「要不要讓他到局裡來,可以少奔波一趟?」劉隊看他滿面倦容,提議道。
「不用,我還能看看周邊環境,說不定能找到其他目擊者。」
劉隊看張弛聲音不響,話不說滿,眼神卻堅定得很,示意他趕緊過去。
張弛欲言又止,並不起身,劉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有什麼話就直說。」
「劉隊,能否請您幫一個忙?」
「你說說看,是不是我能幫得上的。」
張弛翻開筆記本,在一張白紙上寫下了兩個日期:「能否幫我確定一下,在這兩個日期中間的時間裡,師傅直接參與或者牽頭的案件有哪些,我需要這些案件的資料。」
「你懷疑這次的事情和他的工作有關聯?」
「只是一種推測,擴展一下可能性,現在我也沒有答案。」
劉隊沉吟了一下,眼眶微微一紅,把紙疊起來放進胸口的口袋:「有心了,我會讓人儘快準備資料,你放心吧。顧志昌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那天晚些時候,張弛揉一揉酸脹的眼睛,朝遠處眺望。窗外川流不息,身著統一服裝的外賣小哥在路上緊趕慢趕地穿行,張弛這才想起來,自己早餐後沒吃過任何東西。
桌上,劉隊派人送來的幾沓案卷加起來大概有半人高,都是顧志昌近半年來經手的資料,張弛並不放心讓別人來查看,唯恐錯過什麼關鍵性線索。可是如此獨自奮戰,他勢必又要熬到半夜才能粗粗過目一遍了。
他起身剛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泡麵,顧世就發來微信:「有空來一趟我家」。
張弛看到這條消息,第一時間回了句「馬上來」,把檔案材料鎖在鐵皮櫃裡,立即動身了。他很想她,幾日未見,心裡就充滿了牽掛,恐怕她也是。這是顧世頭一次邀請他到家做客,他隱隱感覺到,她或許一直默默關注著爆炸案的進程,這會兒應該是有了什麼思路或者線索,想要告訴他。
大約一刻鐘後,張弛就到了顧世樓下。把車停好後,他徒步走出小區,在門口的台灣進口食品小店裡採購了兩大袋食物,又拐到旁邊的西點店裡買了一箱牛奶和兩盒甜品,這才大步流星地朝顧世家走去。
顧世打開門,看到大包小包的他,倒也沒什麼意外,請他到廳裡沙發上休息。他不忙著入座,問了廚房的位置,在她的帶領下,把購置的食物歸類擺放好,細細囑咐她牛奶是鮮奶,保鮮時間比較短,要儘快喝,堅果和紅棗對身體有好處,閒下來就吃幾個,要持之以恆。顧世情緒還是很低落,一直只是沉默點頭。
等到在沙發上坐定,張弛粗粗掃了一眼這套公寓,和他想像中差不多。公寓的面積雖然不大,但是白色調為主的極簡北歐風格讓空間顯得尤為寬敞,配以多為油畫藍和櫻桃粉的裝飾物,看起來溫馨雅致。開放式餐廳裡最顯眼的大餐桌已被布置成了靈台,上面擺放著顧志昌的黑白照片。張弛鼻子一酸,走過去默哀了五分鐘,深深地給恩師鞠了個躬,心裡說:師傅,我一定會給你查明真相的。
茶几上沏好了一壺水果茶,正用微火在加熱。燭光點點,倒是襯得顧世的臉色略有些紅潤,張弛原以為會慘白如紙的,現在總算鬆了口氣。「事情操辦得怎麼樣?」張弛問道。雖然治喪小組就設在刑警隊內,但主要的協調處理還是顧志昌的家人在操辦。「差不多了,下週一就要開遺體告別會。」顧世的聲音還是很微弱。張弛輕輕攬住她的肩,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脖頸間,沙發前的電視機似乎開了很久,或許一直就作為背景音和燈光開著。
顧世的身體從他懷裡突然微微轉向他:「今天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
張弛不明白她為何這樣說,又很快想起來,自己幾次三番或直截了當或旁敲側擊問過她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想必應該是指這件事情,可是,這又同顧志昌的死有什麼直接的關聯?現在還有什麼比調查清楚他的死因更為重要的呢?
她的眼睛腫著,欲言又止,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沉默了許久。張弛耐心地喝茶,佯裝看電視,默默等她開口。
「前段時間,我的私人筆記型電腦出了故障。」她的開場白讓張弛更加摸不到頭緒,只能靜靜等待下文,「我爸有個朋友是電腦高手,我就拜託我爸去找他朋友幫我搞定。
「電腦很快拿回來,又能正常使用了。但是我發現其中的一個標題是我名字的文件有被瀏覽過的紀錄。因為那個人的電腦維修商店的客人很多,平時的業務量和職業操守都決定了他不會去隨便翻看客人的文件,何況是警察女兒的文件,並且留下了一般外行都能察覺到的痕跡。」
「所以,你認為是師傅查看了你的加密文件?」
顧世長長嘆出一口氣:「一開始我都沒有察覺,因為檢查過文件仍然是加密的。但後來,我發現父親的狀態有點不對。你也知道,他平時總是笑呵呵的,好像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放在心上,存在心裡。」
「你說的是哪幾天?我沒察覺到他有什麼異樣啊?」
「你當然不會意識到,畢竟我才是和他朝夕相處的人,我更了解他。他先是看到我欲言又止、陰鬱低沉,後來下班後很晚才回家,不知道在忙什麼。我有了解過,那幾天隊裡沒有要加班的案子。」顧世翻出手機記事本,指了幾個特定的日子給他看,「後來,我才突然想到,會不會是因為他看了我的加密文件,才開始有了煩惱。」
「文件裡都是流水帳還是寫了什麼特別的東西?」
「文件實際上是日記,平時我把它當作減壓的一種方式,所以在裡面記錄下來的大多是不開心的、煩惱的事情,甚至是噩夢。寫出來,我就覺得問題啊、壓力啊解決了大半。但是,看的人恐怕是恰恰相反的感覺。」
「所以,這裡面藏著你沒有告訴過師傅的秘密?」
「是的。」顧世頓了頓,漲紅著臉一口氣說出來,「大概在我十歲左右的時候,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裡,聽到來人敲門,說是看煤氣表,進屋以後,我才發現他不是工作人員。他反鎖上門,威脅我不許叫,然後就捂住我的嘴,脫下褲子……後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但是自此以後經常做噩夢,每一次做噩夢,我都會把噩夢的細節詳細寫在日記裡。」
張弛聽到這裡,心疼地捂住她的頭,幫她擦去眼淚:「當時沒有報案,那你有沒有記住他的樣子?」
「十五年過去了,我以為會忘記,但還是記得一清二楚。在這件事過後的半年裡,我一直在關注周圍是不是有同類案件發生。」
顧世喝了口茶,穩定了一下情緒,接著說:「情況正像我預料的那樣,那個變態從那次以後沒有收手,陸續就聽到差不多還有兩三個孩子有過和當時的我一樣的遭遇。
「唯一不同的是,有一次,其中一家的家長中途回家取工作材料,正好撞到了變態,當場把他扭送到了派出所。」
「按照對應罪名來判刑,現在對象應該還沒有出獄?」張弛在心裡粗略估算了一下時間,特地省略了「猥褻未成年人」這幾個字。他感覺到懷裡的顧世輕微地動了下,失望的聲音傳了出來:「如果還沒出獄,我爸也就不會投入時間和精力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人證到最後沒有出庭指認。我托警校同學查了資料,當時公安機關沒有辦法走完程序,他只被關了一天一夜就被放走了。」
「你懷疑師傅那幾天下班後忙裡忙外,是在外圍尋找人證?」
「在我看來,想要定他的罪,幾乎是不可能了。時間過了那麼久,物證缺失,人證當年就退縮了,現在更不會出面,但你也明白,以我爸的個性,怎麼可能就此放棄?」顧世的一滴淚落在張弛的手臂上,「就在他出事前幾天,我翻到了他到外省的幾張動車票。」
「師傅莫非一個人在追查那人的下落?我不記得他有打過出省報告。」
「問題就出在這裡,我爸雖然平時在人情世故上不拘小節,但在遵紀守法上那是有名的一板一眼,究竟有什麼事能夠讓他翹班,私自出省去獨自操辦?我實在猜想不出第二種可能。」
張弛把她從懷裡扶起,把她臉上的眼淚和鼻涕仔細地擦拭了一番,一字一頓地問她:「從你的判斷來看,這件事情和後面的事故有沒有關聯?」
「如果他不小心被對方發現了行蹤,甚至意識到了潛在的危險,衝動之下和他當面對質,那個變態衝動之下,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我不敢打百分百的包票,但覺得很有可能。」
張弛問了幾個具體的時間,又記錄下了她掌握的對方資料,臉色陰沉著給了她一個擁抱,匆匆離開。
顧世看著他的背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怒氣在他的身體裡一點點滋生、繁殖和迸發,就快要滿溢而出。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張弛,他沒有同情,沒有評判,有的只是就事論事的嚴謹和客觀。她很受用,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胡思亂想了一天,加之連日的悲痛,她早已體力透支。張弛雖然還沒能帶來什麼消息,但是他的反應已是她預料之外的最好結果了。
這麼想著,顧世就靠在沙發上,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張弛揣著筆記本,馬不停蹄地想要趕回辦公室。得知顧世有這樣一段往事,好像一劑猛藥,讓他疲憊不堪的身體瞬間恢復了幾分活力,但是他莫名地有些焦躁,在路上幾次遇到闖紅燈的電動車或者行人,都忍不住長鳴喇叭,有一次還急踩油門,探出頭,怒罵了一對推著嬰兒車的老夫妻:「你們自己的命不值錢,小孩是無辜的,你們知不知道?!活那麼大年紀,還不知道過馬路要走橫道線,不能闖紅燈?!」
老太太剛想還嘴,自知理虧,又看著他一臉怒容,扯了扯老頭的衣袖,兩人快步走了過去。
張弛加大油門,一路往前開,不知不覺間,臉上熱熱的,全是淚。歇斯底里地大叫之後,他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萬箭穿心的痛。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些淚,是為當年尚且年幼的顧世,還是為發現真相、因為自己加班而讓女兒遭受性侵痛心不已的顧志昌。
他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一個略顯蒼老又很有筋骨的背影,他把車靠邊停,打著雙跳燈,等那老人慢慢地走過來,回頭仔細地看,才發現只是像顧志昌。師傅到底是走了,此刻還孤單地躺在冷冰冰的停屍房裡。
悲傷原來也是能夠消耗能量的,張弛把車停在了院子裡,就感到飢腸轆轆,不自覺地就走到了老樊的小店裡。
店裡生意不錯,散客座位都坐滿了,包廂裡也人聲鼎沸。老樊正一個人坐在收銀台後面發呆,思緒脫離開了整個喧鬧的店鋪,不知道遊走到哪裡去了。等到張弛趴在收銀台上瞪著他,他才看到來人,回過神來。
「近來可好?」老樊面無表情地問,他知道這段時間刑警隊裡上上下下誰都不好過,尤其是張弛和顧世,但腦子短路,脫口而出的就是這一句。
張弛隨意點點頭,算作回答。他看得出老樊也在為顧志昌的突然離去而傷心。
「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做幾個菜。」老樊繫上圍裙就要往後廚走。張弛忙拉住他,招呼來一個服務員,指了指菜單上的糖醋排骨蓋飯:「不用麻煩,讓伙伴給做一個就行,你陪我坐會兒聊聊。」
老樊的眼眶一下子紅了:「你師傅平時也這麼說。我有時候忙,還老大不高興,早知道……」
張弛打住他的話頭,問道:「據你了解,我師傅近期有沒有得罪過什麼人?」
「得罪人?你師傅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除了那些他送進監獄的罪犯,他還能得罪誰?」
張弛苦笑,這和他想的一樣,等於沒說。
老樊沒有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悲傷似乎讓老樊變成了個絮絮叨叨的人:「倒是你,進局子的,沒進局子的,大混混,小混混,現在大家都知道你的名頭,管你叫『犯罪畫師』,說你是他們的死敵、天敵。我本來還擔心你這小子,誰想到,你師傅倒出事了。」
張弛皺眉問道:「哦,你到底聽到了什麼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