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繩子上的血
犯罪畫師 by 葛聖潔
2019-12-22 19:19
在目前的季節裡,以賓館的室內溫度,如果要讓一根吸飽了血的繩子在移位時不出現拉絲現象,至少需要二十分鐘。
「現場的線索,即使有的人看到了證據,也不一定能發現什麼端倪。入門方式是怎麼樣的?」顧世側頭問道。
「這個案子的疑點之一就在門鎖上。門鎖在清潔工進入房間之前,就被整個卸了下來。」
「還有其他什麼不正常的情況?」
「房間的床頭櫃我覺得也有問題。」
「被撬了?」
「如果只是被撬了,也就沒有異議了,但是我們的技術人員對抽屜上的螺絲起子撬壓痕跡的深度、角度,以及對抽屜、床頭櫃臺面的作用力等現場痕跡都進行了測量。我想,大概技術人員也察覺到了什麼。」
「抽屜會不會是用鑰匙打開的,而只是被偽裝成了撬開的樣子?」顧世推測道。
張弛點點頭:「現在還不知道答案,但我的直覺是如此。同樣的,門也讓我有了這個疑慮。」
顧世進入了分析模式,頭頭是道地說:「有直覺是好事,但是我們還是要依靠現場的證據說話。具體的拆卸方式,反映了作案人或偽裝者的心態,通過對門鎖和地面遺留的碎屑微量痕跡形態的解讀,無論難易如何,最終應該都能看清真相。這麼說來,應該有結論了?」
「目前還沒有,這個案子難點重重,領導想讓我再畫像試試。」
「這是挑戰也是機會。只是,他們確定這個案子有作畫條件嗎?」
「我的難題就在這裡。」張弛有點無可奈何,「現在不確定因素太多,案子的難點倒是非常確定。」
「沒有目擊者?」
張弛點點頭:「豈止是沒有目擊者,連受害人用來登記入住的身份證都是別人的。」
「尋線追過去查無此人?」
「不算完全查無此人,只是找到那人,他說他和受害人是在路上偶遇的,自己就住在旁邊的社區裡。死者之前和他約定了時間,每次都給他點好處。這一次去卻撲了個空,到頭來,他連對方的個人訊息也一問三不知。」
「那這條線算是斷了。」顧世惋惜地說,「死者身份確定了沒?」
張弛苦笑:「死者家屬很不配合,支支吾吾、拖泥帶水,很多訊息不問就不答。問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最後查下來,果然!今年半年裡,他的入住訊息就有六十多條。」
顧世蔑視搖頭:「原來是習慣性召嫖,多大年紀的人?」
「你完全想不到!一個二十五歲的小伙,相貌毫不猥瑣,五百強企業的銷售經理。據說入職半年就拿了小組第一。晉升很快,目前都是大中華區的銷售主管了。」
「精力夠充沛的,忙裡偷閒,一點都沒浪費時間。」顧世思索著,轉向張弛說,「這樣的話,電話和網路偵查這塊可以跟一跟。」
「劉隊他們早想到這點了。」
「死路一條?」
「難啊,至少目前有點跟不下去了。他隨身的手機現場沒有找到,影片線索也沒下文。網路上偵查的阻力也不小。」
「所以,大家把希望寄託在你身上,也就順理成章了。影片條件不好嗎?」
「你還記得上次我根據影片畫像的過程嗎?結果是不是很悲劇?」張弛都不忍提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沒有兩個案子是完全一樣的,以前的不成功不代表你目前必然會失敗。何況你最近連破大案,說明水準早就突飛猛進了。」
「我照顧你是師傅給我的任務,你不用這麼鼓勵我來報答我。」張弛難為情地撓撓頭,顧世的一反常態反而讓他有點不習慣。
顧世的撲克臉都被他的極其少見的靦腆逗樂了,她捂嘴笑起來:「原來是有這個顧慮。」
「這個並不算顧慮,我最大的顧慮是,大家都把破案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可是,如果影片裡出現的人根本就不在作案時間裡,我不是又讓大家空歡喜一場。這樣的話,比畫得不像更讓我接受不了。」
顧世恍然大悟,她沉吟了一會,關照張弛明天去局裡要做幾件事,還鄭重其事地讓他寫在本子上:「有了這幾點,我就能幫你治好這個心病,到時候再畫不出,可別找藉口了啊!」
「Yes,Madam!」張弛朝顧世敬了個禮,欣然在工工整整的筆記上,畫上了重點符號。
「今天有人來看過你了?」他看了看床頭的新鮮水果,不經意間問道。
「哦,是中醫科的李主任。」顧世淡淡地說。
張弛的腦子飛快地搜索著,李主任……不就是陳庭的媽媽?
顧世不朝他看,只是繼續閉目養神,臉上不起一點波瀾,似乎有他在邊上就特別地安心。
看著顧世的漠然反應,他放心地哦了一聲,一骨碌躺了下去,繼續盯著顧世的側臉發呆。
張弛閉上眼睛,想著顧世叮囑自己的認真表情,一陣難以言說的喜悅湧上心頭。這本不是她的本職工作,完全可以不管。法醫屍檢報告出來之前,張弛的畫像就要進入倒數計時狀態。她這樣做,無非是為他爭取時間。
「證據是一種客觀存在,是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轉移,最不會說假話的。」顧世一直堅持這樣的理論,相信通過重建現場可以最好地還原真實。
她叮囑的焦點集中於現場勘查中的幾個細節。這些都可以用來確定死者遇害的時間,以及嫌疑人的主要作案動機。
「留意繩索在現場離開屍體時的異常。」
「你是指什麼異常?」
「繩子的形態,殘留血液的狀態。」
張弛細細觀察現場勘查時的錄影,翻看每一張現場照片。如果不是顧世提醒,他根本不會留意到這些枝微末節。真是如她所說「看到的,不一定會發現」。
他在電話那頭迫不及待地向她匯報:「繩子離開屍體的時候,沾了部分凝結的血液,沒有殘餘的血滴下。」
「掉在地上的繩子有沒有浸在血裡的部分?」顧世只能遙控指揮著。此刻,張弛就像她的眼睛,帶她去看到現場的模樣。
「我再找找。」那頭是紙張翻動、滑鼠點擊的聲音,「找到了,然後呢?我沒看出有什麼不同。」
「就是說,繩子離開地上的血時,沒有拉絲狀態?」顧世在那頭追問。
「至少我沒看到。」
「繩子所在的地上和附近區域,有沒有血絲?也就是繩子移動的印跡?」
須臾片刻,張弛激動地回答:「有!」
張弛感覺自己像是黑暗裡摸索的盲人,顧世領著他彎彎繞繞地走,自己卻不明白到底是避開了什麼、經過了什麼。
現場的痕跡果然在顧世的預料範圍之內。
顧世解釋道:「在目前的季節裡,以賓館的室內溫度,如果要讓一根吸飽了血的繩子在移位時不出現拉絲現象,至少需要二十分鐘。」
張弛頓覺眼前豁然開朗,他大步走到窗前,興奮地問:「也就是說,犯罪嫌疑人在受害人死後,至少多停留了半個小時?」
「我現在不能下這個結論,只是可以先暫時保留這樣的疑問。現在你應該去看看我說的第二點了。」
顧世指的是去重點詢問下現場指紋的細節情況。
「如果你描述無誤,按照我的理解,這個床頭櫃的桌面應該長於抽屜的面板,那麼你需要確認的就是指紋在這塊區域內出現的位置和形態。」
「提取到的那枚指紋,在抽屜面板的外側上方。」張弛翻閱文件後,告訴她。
「形態呢?」
陳庭在旁邊小聲告訴張弛:「指紋的最上端,緊貼面板處,是半包裹形的。」
張弛一字一頓地傳話。
「你問陳庭,這樣的情況,說明了什麼問題?」
陳庭意識到顧世在問自己,一時切換不過來。他的思緒還停留在幫她做點什麼藥食同源的補湯上,好讓母親下班前捎帶過去。這個問題他從沒思考過,也說不上來。
顧世等不及地在電話裡說:「正常情況下,人的手不可能在抽屜密閉狀態下夠到這個地方。只有在拉開抽屜時,才能停留在這個位置。」
「所以可以判斷,這個撬鎖狀態是偽裝的?」張弛問道。
顧世毫不猶豫地給出了肯定回答。如此一來,張弛完全放下了心,需要做的只是從監控影片裡摳出畫像來。為什麼說「摳」呢?是因為影片像素實在太低了,沒有正臉像,臉部暴露最大部分的一幀圖像是女人在等待電梯時,回眸一看的側臉。
這天到醫院的時候,顧世一看到他就驚嘆:「你的眼睛怎麼了?」
張弛自己沒覺得有什麼異常,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一面化妝鏡一照,才發現,眼白部分全都充滿了血絲。他無所謂地放下鏡子:「今天看影片的時間有點久。」
他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眼珠和腦袋同時快要爆裂的感覺卻只有他一個人能體會到。沒人知道自己是怎麼一幀一幀地盯著一段五分鐘不到的影片全神貫注地看了四個多小時的,點滑鼠的手指都紅了。
小吳湊過來看,直搖頭:「光線那麼暗,我只看出是個人,分得出男女。如果這也能看清臉,可就成仙了。我看懸。」
張弛笑笑,沒接話。難度高自然在預料之中,抱怨感嘆都沒有用。前三個小時,他的畫板一直空白著。他變換距離站位,盯視著大螢幕,恍惚間,似乎從模糊的馬賽克中分辨出了什麼。與其說是分辨出,倒不如說是根據對人體臉部結構的熟悉程度推測揣摩出,但總感覺還缺了點什麼。
「難度不小?」顧世淡淡地問。
他點點頭,在她面前,似乎沒有什麼可掩飾的,可以安心做自己。
張弛洗淨手,給她剝蘆柑,一瓣瓣去了絲絡,遞到她手裡。她的氣色一點點好起來了,他的心也就一點點從空中沉下來,終於快著地了。她又是一貫地刨根問底道:「難在哪裡?」
「像素低,臉部不完整,再加上燈光影響。」
「辦法永遠比困難多。」
「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在來之前總算完成了畫像。」
「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克服光線問題的?畢竟這是影片畫像裡你頭一次碰到的問題。」
張弛定定地看了看她,顧世嗔怪地回瞪了他一眼:「我知道模擬畫像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就被巴黎人類學研究會的主席路易斯·阿道爾·伯爾蒂龍納入科學體系。既然是一門科學,還是刑偵科學,是不是應當採用一些刑偵輔助手段來增強效果?」
「英雄所見略同。」
張弛笑著和顧世講述下午的經過:他合上畫夾,就直奔出事的賓館,在相同燈光環境下,請女服務員在走廊相同位置又用同種角度走了一遍,而後觀察影片中的錄影,揣摩許久,方才定稿。
「看來,你是誤打誤撞用了刑偵模擬實驗,正好檢驗了你的畫像?」
「不錯,畫完畫像後,除了人體結構的合理性和完整性,我總感覺有點什麼不對勁。後來看了一眼畫室窗外,陽光普照,那真是茅塞頓開。」
顧世抿著嘴笑:「也就你說得奇怪。」
「還真不是故弄玄虛。你想,平時你們女人逛街買衣服,在商場裡穿的效果像登上T台,回家後就感覺不怎麼樣,什麼原因?」
「鏡子、光線,還有營業員掌握了顧客心理的花言巧語唄。」
「對,光線對於身材的影響這麼大,映照在人臉上當然也會造成一定程度的變形,變形的部位、程度,都直接影響了畫像的精準度。」張弛看著顧世吃完,遞了張紙巾過去,「不聊工作了,好像我們說到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共同的話題。」
「不然呢?」顧世垂下眼簾。每次遇到這個話題,她好像都想要飛快地逃跑,這多少讓滿懷期待的張弛有些失望。
「今天醫生和你說了什麼時候能出院?」張弛掩飾住失落的表情,轉身去收拾桌上的果殼。
「快了,如果想要這個週末出院也行。沒什麼大礙了,在這裡怪悶的。」
「你是忙慣了,停不下來。多少人眼巴巴盼著補休和公休呢。」張弛扭頭看著她的眼睛,「那正好,這週日是我的生日,請了幾個朋友吃飯、唱歌,你也一起?」
週日的聚會,算是好事成雙:張弛生日,加之主辦的案件的嫌犯到案。嫌犯見了他的畫像驚得毫無保留地供認了罪行,想以此獲得減刑機會。此刻,眾人都不用加班,輕鬆地用過一餐後,轉戰早就預約好的KTV包廂,年紀稍大的劉隊、顧志昌都藉口要休息,率先告辭。
大家都明白,他們是怕年輕人拘謹、玩不開,特地迴避的。老樊卻是個特例,一直和這幫年輕人打成一片,此刻和小吳兩人正活靈活現地站在大螢幕前,堅持要給大家來一段暖場表演,作為送給張弛的生日禮物。
老樊正拿著話筒,模仿著犯罪嫌疑人,捏著嗓子,嚶嚶地哭:「我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只是怎麼那麼快,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小吳假裝舉了一幅畫像:「看,這不就是你嗎?是你說還是我們說?你殺人的時候,心理素質倒是很強大嘛。」
老樊側身朝小吳那裡一看,捂住嘴大驚失色:「呀!你們……什麼時候給我畫的?」
兩人演得熱火朝天,老樊粗大的腰身和尖細的嗓門形成巨大反差,加之大家輕鬆愉悅的心情,台下捧腹大笑一片,連顧世都按著傷口的疤,忍不住大笑。
這時候,包房的門緩緩地在兩人身後被推開了,何萌纖細的身形被兩人擋住,眼尖的顧世推了推張弛,大家這才都注意到她的存在。小吳和老樊都停了下來,等著主角招呼客人,氣氛瞬間有點冷場。
何萌一看座上客清一色是刑警隊的人馬,馬上放下蛋糕,滿臉歉意就要離開:「我不知道今天是你們同事聚會,打擾了,我是來送個祝福就走的。」
張弛道謝,並不挽留。
不明就裡的小吳上前:「別呀,來都來了,給我們壽星個面子,來了都是客,人多熱鬧,唱會兒歌再走。」
何萌又朝角落裡的顧世看了眼,對方正友好地朝她微笑,欠身讓出一個空位向她招手,張弛瞟了她們一眼,並不說什麼,讓大家開始點歌。何萌只能忐忑不安地走過去,坐了下來。
那段時間裡,分局裡關於張弛的什麼傳聞都有,他們說張弛很快就要被調到公安部,房子已經選好了;他們說政治處為他臨時申報了一等功,就差最後公示;他們還說他的父親生意場上有個朋友,是部裡一個高官的戰友……總之,評價褒貶不一,心態參差不齊。張弛每次聽到這種消息,都是一笑了之。
顧志昌曾經對他有點刮目相看:「小子脾氣不錯,我像你這年紀的時候,血氣方剛,聽到這種流言蜚語早就動氣了。」
張弛聳聳肩:「了解我或者尊重我的人不會這麼妄加揣測,負面評論幾乎都來自那些點頭之交。我改變不了他們的看法,同樣不會讓他們不負責任的言論來影響我的生活。」
正是如此,當天的聚會張弛只請了隊裡相熟的同事,職業習慣聊著聊著會說到案子,外人在也不方便。還有個最主要的原因,自從當了公安,逢年過節備勤,有案子又要臨時加班,爽約無數,圈外的朋友不知不覺就疏遠了。
老同學何萌倒是有心,記得他的生日。張弛一再婉拒,說是小生日,不必破費,她還是堅持來送蛋糕。
顧世此刻端坐在何萌邊上,近距離感受著這位前校花的風采。暗香陣陣飄散過來,初聞淡雅,後品性感,即使是女人也會為她的魅力傾倒吧,秀氣不失嫵媚的側臉,精緻立體。
另一個角落裡,單身的刑警的眼神都被她吸引過來,尤其是小吳,恨不得和顧世換個座位。顧世注意到,何萌一直壓制著崇拜的眼神,不時偷偷望向一個人,而那個人好像全然不知,卻把愛意濃濃的眼神直接越過何萌,拋給了她!
遲鈍的陳庭都察覺到了,問老樊:「張弛是不是也在追顧世啊?」
老樊笑著反問:「『也』?還有誰在追?」
陳庭的臉漲得通紅,包廂裡的光線暗,沒人留意到。
老樊藉口要打點店裡生意,和大家告別,張弛攬著他的背往外走,老樊走到沒人的地方,轉身就問:「怎麼,準備挑明了?」
「這不是被逼的嗎?再不簡單粗暴地表明態度,怕就變成腳踏兩條船,說也說不清了。」
老樊點點頭:「也是,女孩子臉皮薄,注意給點台階。別到時候,兩邊吃力不討好。」
張弛感激地點點頭,回到包廂裡的時候,就發現何萌開始猛喝洋酒,還是純的,趕緊示意小吳奪下。何萌不從,指名要和張弛對唱。張弛無奈,暗暗請示顧世,她皺眉,用表情告訴他「別囉唆了,趕緊唱吧」。他上前點歌,選擇的曲目是《廣島之戀》。何萌顯然是醉了,噙著眼淚唱完了這首歌,又坐在角落裡獨自喝酒,準備把自己灌醉。
「明天是工作日了,咱們早點散了,都回去休息吧。」過了一陣,大家都唱了一輪,張弛提出。
眾人面面相覷,看向何萌。她微眯著眼睛,托著下巴,口齒有點含糊地說:「還沒許願,蛋糕都沒吃,這哪裡像生日?我親手給你做的,都不嚐一下嗎?」
包廂裡背景音樂迴旋著,大家熱鬧地分了蛋糕,誇了何萌的手藝,她一直凝視著張弛,他感覺情況似乎有點失控。
「小吳,等會幫忙送下我同學。」張弛招呼道。
「沒問題,保證安全到家。」
何萌突然站起身,踉蹌地繞過桌子,癱軟在張弛身上,如同一根藤蔓一樣抱住他:「你送我好不好?我只想要你。」
張弛從身上扒開她,交到小吳手裡,讓他扶住幾乎站不穩的何萌:「這裡就只有小吳沒喝酒了。你們先回吧,安全第一。」
何萌被小吳攙扶著,到了包廂門口還扭頭不甘心地問:「你不選我,真的不會後悔嗎?」
張弛怔了怔,定定地看著她說:「老同學,我只能說,謝謝你。你我永遠只會是朋友。」
何萌在原地呆站了一會,抹了抹淚,雙手搭著他的肩,輕輕擁抱了他一下,頭也不回地搭著小吳的肩離開了。
包廂裡其餘的人有的去洗手間,有的在專注唱歌,張弛鬆了口氣,轉身看向顧世的時候,她斜靠在沙發上,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在看著他。他不再猶豫,徑直朝她走去。
「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送你。」張弛貼近她的臉,在她耳邊說道。包廂裡的音樂太吵,他們只有這樣才能聽清彼此的聲音。一股帶著酒味的熱氣撲面而來,顧世刻意地躲閃了一下,聽完靜靜點頭。
「我今天並沒有邀請她來,不過也好,把話說開了。」一走出包廂,張弛就和她解釋道。
「你沒有必要和我說這些。」
張弛快走幾步,站到她面前,攔住去路,語氣堅定地說:「你明白,有這個必要。因為我想讓你當我的女朋友。」
顧世繞過他就要走,有點口不擇言:「大家都是自由的,誰也不是誰的誰。」
「我允許你有這樣的自由,但我不稀罕。我就想當你的男朋友,只照顧你一個人。」張弛上前挽她的手臂。
她輕輕甩開:「你並不了解我,怎麼知道你我就合適呢?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說喜歡就能夠好好相處的。」
「你連嘗試都不敢嗎?你到底在怕什麼?你能給我個機會了解你嗎?」張弛感覺長久以來的耐心快要用盡了,他好像走在了濃霧中,他奮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卻不能做到。
張弛攔了輛車,為她打開車門,坐到她旁邊,熟門熟路地報出她家的社區地址。
「知道一切後,你是不會想繼續了解我的。」這是顧世當晚說的最後一句話。而後,她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或者說一種回憶中去了。
張弛不再追問,他知道,自己只有等。好在,冰山總有融化的一天。
一週例會,沒有突發案件,專案也已結案,到會人員少見地坐滿了會議室。
「這次網路召嫖引發的惡性系列殺人案件,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很大的啟發。」劉隊在會上總結道,「首先,我們需要轉換思路。以往,我們辦案民警首先想到的是保留現場遺留痕跡等證據,對這些證據進行分析。通過幾個案子的親身實踐和經驗總結,我們發現,案件如果有目擊者,記憶已隨著時間的消逝而衰減或遺失,往往錯過了模擬畫像的最佳時機,進而降低畫像質量。如果沒有目擊者,在發現案件錯綜複雜、找不到線索時,才回頭想起模擬畫像技術,這也是不可取的。模擬畫像或者簡單來說,張弛的工作,對我們刑警隊就是如虎添翼,不可或缺。」
大家這時紛紛轉向他,開始熱烈地鼓掌。他謙虛地點點頭,拿著本子繼續記錄。
「其次,我們也有必要注意到,提前一步工作的重要性。嫖娼、賣淫走向網路,給我們的破案造成了不小的難度,如何從源頭上杜絕這些不正常的社會現象,管理這些既是受害者同時又可能隨時轉化成加害者的社會邊緣群體,是個不容忽視的議題。我們也已經把相關的案件情況通報各地區基層,讓大家引以為戒……」
張弛一抬頭,正巧看到顧志昌在朝他揮手,示意他到會議室外說話,他放下筆記本,就弓著腰,悄聲離開了會場。
「最近案子順風順水,師傅要提醒你,得意時得夾著尾巴做人,否則驕兵必敗,這道理你懂吧。」
「師傅,叫我出來不光是為了這件事吧,您有話直說。」
「先要告訴你個好消息。公安部命令,市局牽頭,分局籌備,這個月底給你開闢『張弛個人工作室』。」
「這在我們市都破例了吧,不太好。」張弛反而有點憂心忡忡,他只想安靜作畫,高效破案,如今名聲在外,不是他的本意。
「上頭的命令,還要給你頒發我們市裡唯一一個刑事模擬畫像專家聘書。你心裡應該明白,這對你個人是把雙刃劍,從今以後,只能硬著頭皮把事做好。實至名歸,誰也說不了你。」
「這麼聽起來,又有工作了?」張弛莫名地興奮,比聽到之前的好消息要高興得多。
顧志昌點頭,給他看了一條手機消息,告訴他:「回頭我轉發給你具體聯絡人和路線。從現在開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上頭給你工作室就是從行政上方便你到處跑,協助破案。別人都以為模擬畫像的方法簡便直接,畫像師一支筆就可開始工作,畫像手法靈活,特徵表現隨心所欲,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方法。但你應該明白,這件事要堅持做好並不容易。」
「這次是什麼案子?」
顧志昌笑呵呵地說:「現在能找到你這裡來的異地案件,都簡單不了,案情也輕不了,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師傅,你又賣關子。什麼時候出發,總能告訴我吧?」
「這當然了,剛才我問了一下值班組的人,陳庭答應等會來送你和顧世去機場。」
「顧世也去?」
「顧世也要出差,你們坐同一班飛機,不過你去的地方出了機場還要再坐長途巴士,現在就回去準備準備簡單的行李吧,晚七點大院車庫前碰頭。」
張弛咧開嘴毫不掩飾地笑著答應。
「這個答案滿意了吧?」顧志昌兩手在胸前交叉環抱,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反應。
難道是師傅聽說了什麼?他說的「滿意」又指的是什麼?張弛解釋不清,只好不置可否地笑笑,快步離開。
老樊正送完餐,在走廊角落裡抽菸,聽到他們的對話,在張弛離開後,湊上去說:「這小伙真不錯,你說是吧?」
顧志昌含笑注視著張弛魁梧的背影、大氣的走姿,點了點頭:「可惜我老了,做不了主了。」
「別看小顧表面倔強,其實還是很尊重你的意見的。有時候緣分也需要平台和催化劑。」老樊繼續「煽風點火」。
顧志昌笑著調侃道:「你自己的個人問題解決了沒?再怎麼著急也應該是你的事情比小年輕們著急,再下去,真的就是黃昏戀了。」
「我不急,隨緣隨緣,一個人也挺好。談了總會忍不住和原配比較,看不上別人的這個那個,其實自己也沒資格這樣挑挑揀揀,何必去傷害無辜的人呢。」
顧志昌點點他的胸口:「明白就好,你也是個重情的人,這想法沒錯,誰也不要傷害誰。孩子們的事,就讓他們順其自然吧。有緣分總能走到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