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暈倒的乘客 - 犯罪畫師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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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暈倒的乘客

犯罪畫師 by 葛聖潔

2019-12-22 19:19

顧世似乎根本不介意,迅速解開他的衣領,深呼吸一口,撇開張弛的手,直接嘴對嘴開始人工呼吸。張弛迅速跪在他身體另一側,十指交叉,高頻率地按壓他的胸口。
掛了電話,小吳快步走到隔壁辦公室裡,張弛正在大汗淋漓地練著啞鈴,不時側頭看著旁邊一人高的警容鏡。
小吳直接擋在鏡子前:「別欣賞你的肌肉了,工作來了。換身衣服,走了。」
他們的車橫跨A市,一個多小時後,開進一個郊區的別墅小區。這家的保姆來開門,看到民警來了,直接把他們讓進了廳裡,男主人正端坐在餐桌旁,看到他們,起身致意。
「上個月,聽說小女就是你們救下的,都還沒來得及道謝,誰想到,現在……」男人臉色凝重,但並不慌亂,慢條斯理地請他們入座。
「上次救你女兒的是我們的一個女科長,今天她有案子出現場去了,你們這邊是什麼情況?」張弛問道。
「我昨天早上還開車送女兒去地鐵站,沒發現她有什麼不一樣。但是到了晚上,就沒接到她,她的實習單位負責人說昨天她沒去單位。我打她手機,也一直關機。」
小吳習慣性地環視四周,來之前就聽說失蹤女孩的父親是企業家,母親是企業高階主管,是個家境殷實的中產階級家庭。
女孩的父親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沒有這個年紀的男人通常自帶的啤酒肚,戴著一副木質框架的眼鏡,衣服上也沒有什麼名牌logo,但從材質上可以看出是商場裡幾千元一件的那種。他的表情波瀾不驚,只有不時查看手機時才顯出心事重重的樣子,看得出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生意人。
張弛脫下警帽放在桌上,然後才落座,問道:「上次的事情之後,她情緒有沒有什麼波動?有和你們談過輕生的原因嗎?」
「她這孩子自尊心強,對自己要求很高,她回來以後,我們總想找個機會和她聊聊,這不是覺得還沒到時候嘛,只是允許她暫時不用去學校上課。你們也知道,她這件事情,在學校裡都傳開了,說什麼的都有。」女孩的母親滿面愁容地給他們拿了運動飲料,也坐下來。
「不過,昨天夜裡,她的手機突然開機了,我之前給她發的消息都是已讀。而且,她還給我們發了一條沒頭沒尾的訊息,你們看。」女孩父親把手機遞給張弛。
「我的男朋友賭球輸了,我是他擔保人,現在他不見了。我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擔。」短消息裡只有這麼簡單的兩句話。
「她有男朋友?」
「據我們對她的了解,她比較內向,也很宅,業餘時間幾乎都在打工和學德語,為明年去德國讀博士做準備,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談戀愛。」
「她從來沒有談過朋友。」女孩母親補充道,「她有個閨密,找不到她以後,我還特地問過她的閨密。」
「更蹊蹺的是,昨天還有人用她的微信和我們進行了語音通話。」
「語音?!這是幾點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什麼?」張弛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女孩母親打開了iPad上的錄音,正是她和一個男人的對話。通話時間是晚上十二點半,通話時間長達半個小時。兩人周旋協商,不管母親如何哀求、說理,對方就是不依不饒,一會誇讚她女兒「有擔當」,一會又威脅母親「犯下的錯誤總要有人承擔」。討論的中心話題就是:男人可以保障她女兒的人身安全,前提是她把五百萬人民幣打到指定帳戶。
聽到這裡,女孩母親按了暫停鍵,在一張紙條上寫了些什麼,把紙條遞給張弛:「就是這個帳號,不小的數目,他居然提出這個月底就要全部到帳,這一段是開始的時候就說的,我沒來得及錄音。」
張弛接過紙條,工整地謄寫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示意她繼續放錄音。
「不然……」他口氣兇狠,突然頓了頓,態度十分囂張,「我知道你們已經報警了,這樣做對你們的女兒沒有什麼好處。要想她平平安安,你就照我說的做。你記住,你所有的舉動,我都有辦法打探到。千萬不要自作聰明,做出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選擇。」
「你說的我都記住了,我會盡力滿足你的要求。但起碼現在讓我和我女兒說兩句話。你不能讓我人財兩空啊。」女孩母親通話中一直非常沉著冷靜,這時似乎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打擊,情緒突然有點失控。
對方斷然拒絕她的要求:「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只能服從命令。」對方說完就掛斷了。
「警官,現在我們真的是……這種心情當了父母你們就能明白了。」女孩母親說著眼裡噙滿了淚,低下頭,說不下去了。
女孩父親有點不耐煩地制止她:「你說這些沒用的幹嗎?警官,我們現在把女兒失蹤的訊息發布在了朋友圈,還附上了女兒的照片和我的手機號碼,如果有什麼線索,我也會第一時間和你們說。」他的臉色並不好,平靜之下是壓抑著的焦慮和擔心。
張弛看到在他們談話的當兒,女孩父親的手機振動了好幾次,他沒有看螢幕,直接按掉了。
「打來電話的可靠訊息不多吧?」
女孩父親無奈地搖頭:「都是些無聊的人,到現在還沒什麼實質性內容。」
「銀行帳戶有什麼變動?」
「你看,都忘了說這麼重要的事情。」女孩母親指指丈夫。
「昨天失去聯繫後,我就查過帳戶,我女兒在用的那張簽帳金融卡大概半個多月前就有一次大額轉帳。」
「多少金額?」
「六十五萬。」
「這筆錢本來是做什麼用的?」
「這筆錢就是準備給她出國讀書用的,是其中一部分。」
「錢還是小事,我們現在最擔心的是,她為什麼被綁架了?被誰綁架了?人到底在哪裡?」
「現在任何的情況都是無法猜測的,我們會盡力的。」這樣的答案顯然不能讓對方滿意,女孩父親說了聲「不好意思」,就轉身去打電話向某個神秘人物尋求外援。
他們並不介意女孩父親的態度。辦案最初階段,家屬往往對公安既抱有極高的期望,又同時將信將疑地持觀望態度。
張弛雖然到刑警隊時間不長,卻也覺得這是人之常情。人在危急之時,常常會過度焦慮,心慌意亂,這也在情理之中。他們會反覆衡量,做出自以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至於這個選擇正確與否,也只有在結果塵埃落定時才能見分曉了。
在他看來,倘若家屬能夠轉移注意力,不是一味打探案情,甚至阻礙進一步的偵查,造成被動局面,就是好事。張弛和小吳向女孩母親進一步了解情況,問題一一問下來,無論是女兒最近關心的人和事,有哪些好朋友,還是女兒最感興趣的休閒活動,常去的地方等等,她都一問三不知,更不用說工作繁忙的女孩父親了。兩人只得告辭,準備進行外圍走訪。
「哎,你有沒有注意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兩人坐上警車時,小吳關上車門說,「刑事偵查,在乎的是那些『奇怪』的事情。女孩實習加班,就夜不歸宿,這個理由我覺得有點奇怪。」
張弛發動了警車:「是啊,情況有點蹊蹺。但也難說,說不定只是保密工作做得好呢,否則哪來的賭球欠債一說?真真假假,還要等我們調查了再說。」
隊裡忙得人仰馬翻,顧世第二天卻要去參加為期一個月的警銜晉升培訓。這時候去培訓,她並不情願,無奈名單都已經上報,時間不可能更改。
報到時間在工作日上午的八點半,如果按照慣例,請前一天值班的同事幫忙送行,意味著對方也要早起。平時大家都加班多,她能理解對於刑警來說,睡眠永遠是最稀缺的。會上隊長忘記提這事了,她也沒有打算開口。
會後,張弛找到她,主動請纓送行。顧世猶豫了一下,張弛笑著勸說:「就算你幫我個忙,否則我哪有時間去警校。不是上次大隊長託付我畫像嘛,我還要親手把畫像交到對方手裡呢。」
顧世想了想,臉上依然沒有笑容:「行吧,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車庫門前,張弛早早坐在車裡等候,遠遠就看到顧世拖著一隻二十九寸的銀色行李箱,精神抖擻地走來。他打開車門,忙下車幫忙。
顧世提醒道:「我東西多,這箱子挺重的。」
「沒事,如果閃到腰,現在也是值班時間,大概能算工傷吧。」張弛說著單手提起箱子,另一隻手輕輕一托,就穩當地把箱子塞進了後背廂裡,「你這是一個月的家當全在裡面,週休二日都不準備回來了?」
顧世也不回答他,只是遞給他一個紙袋。張弛打開一看,是新鮮出爐的麵包和已經加熱的牛奶,真是有心了,他微微一笑就收下了。
一路疾馳,平穩勻速,張弛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舒暢。車裡只有他們兩人,自己開車,顧世坐在副駕駛上,這對於張弛來說是全新的體驗,卻並不陌生,是曾經遐想過很多遍的場景。鑑於之前幾次並不愉快的聊天,兩人幾乎「休戰」式的一路無語,張弛全神貫注開車,顧世則雙眼微閉,小睡起來,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尷尬。
大清早,往郊區開的車大多是貨櫃式的大卡車或是水泥攪拌車,榮威車型的警車在車流裡顯得特別渺小。
不知過了多久,張弛正想打破沉悶的氣氛,前面一輛土方車突然減速,幸虧他一路保持安全車距,才沒追尾,倒也是結結實實地猛踩了一下剎車。顧世整個人往前一傾,似乎好夢被驚醒了。
張弛把頭探出車窗,視線被土方車阻擋了,只看到零零星星的幾個司機罵罵咧咧著跳下車,紛紛朝車道前方走去。前面就是隧道口了,這個地方彎道多,是事故高發地段。他轉過頭問顧世:「報到時間還來得及嗎?前面恐怕是出事故了。」
顧世看了看表:「今天還好提前出發了,如果塞車不超過十五分鐘,時間應該是充裕的。」
從後視鏡裡可以看到,路段上停留的車輛短時間內排成了長龍,喇叭聲開始此起彼伏。即使這樣,還是沒有蓋過另一些聲音。前面聚集的人簇擁著,有人在高聲叫著,有人慌亂地哭泣,有人急切地走到護欄邊打著電話,遠處隱隱約約有救護車的警笛聲。
顧世朝張弛看了看,兩人沒有猶豫,不約而同地跳下車,甩上車門就朝前方跑去。
他們一路跑了大約三公里,以最快速度趕到了隧道入口最前面停著的車的旁邊。這是一輛載人長途臥鋪車,眾人正在往外抬一個年輕男人。男人看起來不到二十五歲,即使這一刻臉上布滿了汗水和汙物,還是能夠看出眉眼間透出一股帥氣。
眾人看到兩個警察跑了過來,都像看到救星一樣,紛紛說:「救護車還沒來,警察先來了。」
「剛有人報過警嗎?小劉打的是120啊,警察先生,你看怎麼辦?」一個導遊模樣的女人從人群裡鑽出來求助。
張弛來不及回答他們的疑問,高聲問:「誰最了解情況?快說。」
馬上有個自稱同車旅客的中年男人湊上來說:「大約是五分鐘前,他突然和我說,感覺背後劇烈抽痛。我問他是不是哪裡扭傷了,他說不出來話,人一點點往下縮。我就趕緊幫著問其他人有沒有紅花油或者雲南白藥。」
「是啊,我們幾個正在向其他人找著,他的臉色就不對了,越來越鐵青,臉上直冒汗,眼睛不停開合,開始吐,吐得一塌糊塗。司機趕緊停下車。沒等拿個塑膠袋給他,他就支撐著站起來,兩眼一閉,倒在了車廂狹窄的過道裡,把我們嚇得夠嗆!」
「大家先散開一點,給他點新鮮空氣。」顧世擠進人群,蹲在年輕男子身旁,拍拍他,對方毫無反應。她把手搭在男子的頸部,仰頭問眾人,「他倒下去幾分鐘了?」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間安靜下來。
張弛大吼一聲:「快回答!幾分鐘了?」
人群裡冒出來幾個聲音:「三分鐘吧。」
「大概兩分鐘。」
顧世一臉凝重,仰頭轉向張弛:「心跳已經停止了,心肺復甦,你會不會?」
張弛看了看男子滿是嘔吐物的嘴巴,就猶豫了,顧世柳眉一豎:「快來幫我,你做按壓,力度要夠。」
顧世一說完,就把男子的頭往後仰起,掰開他的嘴巴,張弛趕緊掏出紙巾搶在她做心肺復甦之前擦了擦。顧世似乎根本不介意,迅速解開他的衣領,深呼吸一口,撇開張弛的手,直接嘴對嘴開始人工呼吸。張弛迅速跪在他身體另一側,十指交叉,高頻率地按壓他的胸口。
如此循環往復,顧世的臉漲得通紅,張弛手背的青筋悉數暴起,周圍的群眾屏息圍觀,男子卻依然緊閉著雙眼。
「他大概是心臟病發作了吧,這樣有用嗎?」
「心肺復甦好像是在這種情況下急救的唯一辦法了。」
「唉,好像不行,會不會人已經走了啊?」
「120怎麼還沒來啊?被後面車堵住了怎麼辦?」
眾人不時有小聲議論,兩人充耳不聞,速度、力度絲毫不減,持續進行急救,汗水從他們的臉上一滴滴滑落下來。
兩分鐘過去了,顧世又用手測了一下他的脈搏,激動地看著張弛小聲說:「已經有了,再來一組。」兩人賣力地又迅速投入了戰鬥。
兩分鐘又過去了,顧世和張弛氣喘吁吁地剛停下,男子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男子緩緩地睜開眼睛,一臉迷茫,似乎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顧世慢慢走開,扶著旁邊欄杆休息,張弛囑咐旁人把年輕男子扶起,等待救護車的到來,安排妥當後,才氣喘吁吁地回到顧世身邊。此刻,她背對著大家,正在彎腰嘔吐。張弛遲疑了一下,想拍她背的手終究垂了下去,靜靜地等在旁邊。
張弛等她吐完了,遞上紙巾,笑著問:「你怎麼還吐了,這病能傳染?」
「我有輕微潔癖,剛才那場面實在太噁心了,我受不了。」
「人家好歹也是帥哥,我看你之前可沒一點猶豫。」
「我看你不願意,如果不是人命關天,你以為我想啊,實在是來不及嫌棄,心肺復甦要起效果就在這關鍵的幾分鐘。嘔——」顧世說著,又彎腰乾嘔起來。
等到巴士重新啟動,道路恢復暢通,張弛覺得遲到是在所難免了,於是他打開廣播,調到音樂頻道,希望舒緩下顧世焦慮的情緒,她卻毫不在意,篤定地望向窗外,好像在回憶非常久遠的事情。
在二十六歲的張弛眼裡,顧世不過比自己年長兩歲,哪有那麼沉甸甸的回憶需要如此沉吟。他玩世不恭的笑剛要浮現出來,想到對方以往慍怒的神情,趕緊又憋了回去。
如果把女人比作城市,顧世就好像霧氣氤氳的重慶,雖然難見陽光的燦爛,但群山和美食讓人留戀,別有一番風情。而何萌,就如同陽光普照的海南,少有抑鬱低沉的日子,處處鳥語花香,朝氣蓬勃。
想到何萌,張弛不禁鬆弛愉悅起來。這些天來,她以高中同學、繪畫同行之名,幾乎兩週一次地邀請他去一些展覽。如果再推辭,就顯得他矯情了,於是他索性欣然前往。不得不說,何萌無論是選展的眼光還是看展的底蘊,都是很獨到的,連藝術家鮮為人知的歷史典故她都了如指掌。
毫無疑問,何萌在事業上是個極好的伴侶,至於其他,他不提,也懶得去進一步思考。八小時內,他的身心都被工作和那張冷傲的臉瓜分,似乎再也難有一絲空隙來塞進一個女人。而顧世依然對他若即若離。也許,經歷了今天合力急救的事情,雙方會少一絲嫌隙多一些共鳴。
他不動聲色地轉頭看她,她似乎察覺到了,也把臉轉向他,卻只是冷冷命令道:「看路,好好開車。」
剛才心肺復甦過程中,張弛的動作到位、力量持久,才配合她完成了搶救,回想他專注的眼神、冷靜的神情和全力以赴的姿態,可以看出他受過專門的訓練,手臂力量也超過一般人。這讓她感覺到,自己好像重新認識了他,這個自己眼中一貫以紈絝子弟形象出現的男人。可是,感謝感動的話,自己似乎永遠都對他說不出口。
「好,我不看你,但是我想問你個問題。」果然,自己的預感很準,他一直以來就想問她一個問題,她能確定,這個問題和工作無關。
顧世趕緊搶過話頭:「我有個問題想先問你,你回答了,我就回答你。」
張弛淡淡地笑了,只是點頭。顧世第一次發現他的側臉的確很好看。濃眉整齊不凌亂,眼睛大而有神,皮膚不是皮革感的粗糙,也不是小鮮肉那樣毫無血色和毫無瑕疵。難得的是他的笑,清爽、坦然,有成熟男人的穩重,隱約又有點大男孩未脫的稚氣。難怪每次女警多的場合,他總是眾人的焦點。她怎麼會沒發現呢?也是,她之前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看過他。
張弛此刻在心裡迅速閃過無數個念頭,她會問什麼?問他為什麼好幾次都想要送她?問他為什麼總是在人群裡朝她看?還是問他為什麼沒有案子的時候卻留下來陪她加班?不會,她就像個愛情絕緣體,即使感受到這些,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種情況下,她都會默默選擇無視。
「我聽說最近這個案子比較不同。」顧世一字一頓地問,「我想問的是,在沒有目擊證人的情況下,依靠監控錄影,你的模擬畫像能夠派上用處嗎?」
果然,她問的只有工作,兩人的交集難道永遠只有工作?張弛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下,手握穩方向盤,注視著前面的道路,心裡卻湧起一片難以言喻的酸楚。
「我現在沒辦法回答你。」張弛模仿著顧世的口氣,儘量一板一眼地回答,「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監控錄影的品質高低、犯罪嫌疑人的反偵查意識強弱,包括這個錄影到底對於案情有沒有推動作用,這些目前都是未知數。」
顧世表示理解地點點頭:「你不用急著回答,我只是想提醒你,既然你是因為模擬畫像進入刑警隊的,那就意味著每一個案子你都需要體現出自己獨一無二的價值。」
「這對你有價值嗎?」張弛冷不防地冒出一句,顧世一時詞窮,他接著說,「其實一直以來,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
顧世依然沉默,似乎是在煎熬中等待著他的話,又好像對他要說的話心知肚明,但是沒有想好如何回答。
「你我之間,我要怎麼做,才能不只是同事關係?」張弛終於說了出來。這一刻,他如釋重負,隨之而來的忐忑和迷茫卻又壓在心頭。
即使有心理準備,顧世白皙的臉還是有點微紅。沉默了一會,她緩緩地說:「等到你能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的問題的時候吧。」
張弛把視線迅速落到她的眉眼間。隧道裡,燈光昏暗,但能看清她的表情。不慌亂、不躲閃、不得意、不厭惡,這樣就很好。
張弛篤定地把眼神迅速切換回道路,他們平穩地從漫長黑暗的隧道裡一點點駛向光明。他的眼睛有點酸脹,又很快適應了光線,迅速眨了幾下眼睛,他堅定地對顧世說:「那也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和校門口站崗的學警互相敬禮後,警車停在了顧世住的宿舍樓的側門口。走廊裡黑壓壓的四五十人正在聽口令站隊,一眼看去,只有兩三個女警站在隊尾,上前一問,正是顧世報到的培訓班。
警校裡「狼多肉少」、陰陽失衡,有不少學員朝他們看過來。張弛笑著,斗膽用手輕輕地搭了一下顧世的肩:「你去吧,房間號知道了,其他的都交給我。」說完,張弛不讓對方有拒絕的機會,快步走向警車,把短袖撩到肩膀上,露出壯實的手臂,一轉眼沉重的箱子就跑到了他的背上,他腳步輕盈地一步三個台階地朝樓上宿舍走去,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議論聲中。
「這身板真夠可以的,到底年輕。」有民警感嘆道。
「俊男正妹,挺速配的。只可惜別的小伙子沒機會囉。」幾個年輕小伙還偷偷地張望著顧世,只是眼神都有點落寞。的確,無論是外形、身材還是體能,張弛都是警校裡出類拔萃的,無人能比。
「你們分局的啊,男朋友?」顧世一旁年長的女警笑著打聽道。
眾人的議論盡收耳中,顧世有點厭煩地瞟了眼那幾個年輕民警,對女警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有其他男人來要手機號碼或加微信了,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培訓。
張弛放下箱子,褲子口袋裡的手機正在劇烈振動。他一瞟手機,是「樊指導員」,他平時除了訂餐確認,不常來電話,他順手接通,對方的大嗓門就響開了:「小張,你人在哪裡?」
「指導員,今天有何貴幹?」
「我給你通風報信啊,你趕緊看看微信,陳庭說你沒回他的消息。劉隊就站在他邊上,他沒辦法打電話,這不讓我傳話來了。」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今天是你值班吧,你去哪裡了?也沒請假吧?陳庭和我幫你打掩護,說你胃痛,正在店裡吃早餐呢。」
張弛一拍腦門:「我忘記了!我原來和顧世一個組,這不送她去警校培訓嘛,忘了向值班組報備。」
「我告訴你啊,趕緊回來將功補過,你們劉隊是臨時值班領導,正滿世界找你呢。正好有個變態被群眾舉報,監控條件不好,非常需要你。等會就說在我這裡躺了會兒,別說漏嘴了。」
「樊指導員,先謝謝了啊。」
「客氣什麼,上次老顧送我的全家福是你的大作吧?畫得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來形容,現在每天睡覺前都要看一眼才安心。你們這陣子忙得都見不到影兒,我還沒當面謝你。有空我親自下廚,請你吃大餐。」
「好,一言為定啊,這私房菜我吃定了。」
大隊長正在說明培訓規章制度,一串如雷的腳步聲從樓上傳來,原本聽得有點心不在焉的學員們齊唰唰扭頭,滿臉好奇地循聲望去,腳步聲又急又響,幾乎像是有人從樓梯上跌落下來。這時,張弛出現在眾人眼前,在人群裡尋找到了顧世皺著眉頭的臉,抱歉地朝她笑笑。接著,張弛開著警車迅速地消失在眾人視線裡。
轄區裡有變態,到底會是異裝癖、偷窺癖、露陰癖還是鹹豬手?張弛看了陳庭的微信消息,不禁推測起來。他前所未有地戀戰,這都歸功於顧世,他只想早些給她一個想要的答案,看她還有什麼推託的藉口。
他推門而入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看到了陳庭在使眼色,關門的手瞬間顯得無力又虛弱。
陳庭趕緊上前扶著他:「你看,剛才拉了多少回自己都數不清了吧?樊指導員家的馬桶都被你霸占了吧?現在你需要多喝水,否則容易脫水。臉色暗黃,是濕熱重,不能喝冰水。」陳庭說著就遞給他一壺溫開水。
張弛抬頭正遇上劉隊關切的審視的眼神,他一仰頭把水杯裡的水一飲而盡,壓低了聲音說:「領導,今天出去吃早餐,沒想到粢飯糕和冰飲料的組合威力那麼大。」
「我說嘛,怎麼就無緣無故暑濕堆積了呢?」陳庭在旁邊小聲嘀咕。
「沒事,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張弛擦了一下後頸的汗,「就是人好像虛了點。」
「趕緊去換身衣服吧,都濕透了。」劉隊看著兩人一唱一和,不動聲色,只是囑咐道,「轄區學生公寓裡有個『老戶頭』,『做生活』的時候又把幾個女孩子嚇壞了。目擊者帶回來了,監控資料陳庭你也給他看看,爭取把其長相搞清楚,好讓人守候伏擊。」
「老戶頭」一般是指被不同報警人多次指認的對象,至於「做生活」,是一切違法犯罪行為的統稱,可以是偷竊、械鬥,也可以是偷窺、強姦。
「什麼『生活』?」劉隊一走,張弛就問道。
「露陰癖。最近一個月裡瘋狂展示自己的『傢伙』!還跑到人家女生公寓去,影響很惡劣,上頭讓嚴辦。」
張弛說:「是不是大家現在都特想知道這種人什麼長相?是不是長得比較猥瑣?」
「其實我倒更想知道另外一種可能性。」
「你是說他可能不是露陰癖,那還能有什麼情況?」張弛有些驚訝。
「露陰癖雖然是性變態的一種,但當事人一般不會對別人產生肢體上的直接侵犯。這種人往往喜歡在昏暗的地方暴露自己,對方一有驚恐反應他就能獲得快感,對方如果辱罵他,他也能得到滿足。僅僅從行為舉止來看,顳葉癲癇和露陰癖並沒有什麼兩樣。」
張弛接過陳庭遞來的隨身碟,找到監控錄影影片檔案,問道:「這兩者總還是有差別的吧,你看了沒有?」
「還沒呢,這不剛拿回來,本來打算直接讓你去的。」陳庭朝他翻白眼,「要說這兩者的差別,還是比較明顯的,只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露陰癖是對陌生的異性暴露,同時大多有自慰行為。但是顳葉癲癇是對所有人都可能暴露,而且暴露時,人是不動的,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
張弛習慣性地在本子上記錄了幾個詞組,坐在椅子上,一邊畫著什麼,一邊在擺渡機上轉換影片檔案:「照你這麼說,得了顳葉癲癇的暴露行為只是無意識的發病症狀,但是露陰癖是有意識的行為,他能夠清晰回憶起當時的行為過程,而且有明確的目的?」
陳庭起身坐到張弛邊上:「你這小子腦子轉得是快,影片可以看了吧,我們來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種。不過,估計要靠影片畫像,難度不小。」
張弛無所謂地笑道:「急什麼,這不還有目擊者嗎?」
兩人湊到電腦前仔細地辨認著。螢幕上,第一段影片,環境昏暗,一個中年男人和路人無異,在公寓門口駐足抽菸。第二段影片,他從樓裡出來,拿著紙巾在擦手,腳步匆匆,在路邊等車。第三段影片,有個女孩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一輛警車停在她身旁。
「這像素太渣了。」
「公寓裡沒有監控?」
「曾經裝過,後來大家抗議,為了保護學生隱私,又拆了。現在除了門口,只有電梯裡有監控,他走的是樓梯。」
張弛習以為常:「車牌看不清,關鍵過程看不清,長相當然更不用提了。不過從他後面叫車離開的畫面看,他思路清楚得很,不會是無意識的癲癇行為,這也算是影片的唯一用處了。」
陳庭急了:「這個人已經『做生活』好幾次了,學生家長都找到校長那裡了。還巧了,每次這傢伙作案,都是我們組值班。你說倒霉不倒霉。」
張弛忍不住大笑:「我們值班組還從來沒碰到過這事事。早就聽說師兄換班到哪個組,哪個組就警情不斷,怪事連連,今天總算見識了。只能說你太旺!」
「別幸災樂禍!上面下令一定要把這個變態逮住。這次,你如果畫不出來,局長找的不光是我們,更主要的是你,畢竟目擊者是唯一線索了。更何況,女研究生疑似綁架案還沒進展,那邊偵查條件也不好,萬一到時候又讓你對著畫質很渣的影片畫像呢。現在又被這事盯上了,你說到底你旺還是我旺!真是天越熱,事情越多,還沒完了。」
「好,大家難兄難弟。」張弛苦笑著朝臨時開闢的畫室走去。
這間畫室,兼作民警休息室,是師傅特地給張弛申請的。倘若不是靠牆的玻璃櫥窗裡展示著刑警隊這幾年的獎狀獎盃,不管誰走進這個房間,都會誤以為走進了畫廊。舒適的真皮沙發、新款咖啡機,牆上掛滿的名家風景畫,全都是張弛從家裡搬來的。
當初隊裡要幫他申請以上物品,他只是堅持說:「不用了,不費這錢,家裡放的那些,我還找地兒處理呢,我這是化廢為寶。」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哪是閒置品,都是時下最高端的品牌,簡約、低調、奢華,透露著主人的良好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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