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再議遼東行
大明海殤 by 就差一杯
2019-12-22 19:08
大方向定了,剩下的就是具體操作,這就不是小皇帝需要考慮的事情了。換句話說,他也考慮不明白,於是早朝須臾便散了,按照慣例,相關的官員隨著申時行一道去了申府,具體商議出兵事宜,拿出方案再找小皇帝審簽執行。
這一路上,原本唯唯諾諾的石星依舊平靜如桓,但他的周圍卻少有人敢湊上去——一個隱藏的如此之深的人,卻在關鍵時刻跳起來,一舉改變了遷延日久、拖而不絕的朝政格局,僅就這份城府,就值得絕大多數人感到發自心底的畏怯。
這並不難理解,就好比一個公司裡平時大家壓根看不起的人,突然有一天在大BOSS面前跳了起來,告訴他自己掌握了足以改變公司命運的重大秘密,大BOSS大筆一揮,將這個人的計劃全盤採納、委以重任,一躍到了眾人頭頂上。那麼周圍的人一定會產生強烈的心裡反差,不自覺的對其疏遠規避。
可是這次出兵高麗的事情上,石星又是個繞不開的人。他是兵部尚書,他的地盤他做主,其他人還得認認真真的聽著他的說辭,看著他繼續表演。
首輔府簡樸的一塌糊塗,這是我對申時行府邸的最大感觸。歷史上的申時行在才能、德行方面整體偏好,在廉政方面沒有留下什麼特別深刻的記載。
如今眼見為實,除了擺設普通、用度節儉之外,府上的僕役很少,穿著也與一般大戶人家無異。這對於他這當朝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而言,確是簡樸的過分了。
至於接下來研究出兵一事,其實我在路上就已經想的很清楚。無非就是戶部大吐苦水,說什麼兵糧軍餉匱乏,同時支撐兩面戰線壓力很大,無法增加過多兵員之類云云。
但是聖旨以下,又是國難當頭,戶部尚書宋纁也只能妥協,思慮再三,表示今年收入平平,即使算上從各處緊急徵繳的銀錢,也最多就可以拿出支撐八萬左右兵馬的錢糧,再多了,財政吃不開,難道北方打仗就要讓全國的官兒都喝西北風,再來一次蘇木胡椒折俸不成?
八萬......石星眉頭緊鎖,這比他想像中需要的兵馬少許多,倭寇的兵力就在四十萬以上,難道真要讓前線的二郎們以一敵五不成?
可是這就是現實情況,遼東苦寒之地,補給極不便利,而且戶部尚書宋纁一直也以不站隊、不貪財著稱,他說沒錢,那就定是沒錢了的。
這個時候,我主動站了出來,表示一應補給物資可以走水路,我可以負責承運。按照水陸運價差折算,這樣一來運輸成本可以下降七成以上,宋纁當即表示,若是成本能控制在這個範圍內,則支撐兵力可以上浮到十萬乃至十萬五千左右。
不得不說,儘管增加的兵力有限,但依然是一個好消息——石星、申時行不由的大喜過望,心中對我的倚重又增加了幾分。
打仗就是打後勤,當年我初來大明,就是隨著解糧隊從山東一路運到東北,那當真可謂山高水遠、困難重重。可是如果換了水路,人畜不大勞、效率高不少,安全係數也有保障,絕對是保障前敵、運輸物資的第一選擇。
這一議案得到石星的全力支持後,他簡要的講了海運的益處,至此時這些朝廷大員們方才真的動起了建立一支強大水軍的心思。
如果皇帝能夠從這次的戰事中看到海軍的強大,下定決心、革除時弊,按照我的艦隊規模經營海軍,只怕大明朝便能一洗頹風、再振雄威!
可這終歸是後話,現在當務之急,是退掉東北的當面之敵。至於海軍一事,便待大戰結束之後再從長計議不遲。
送給李如松的文書已經八百里加急送走,遼東兵員的整備自然交給他去落實。我的要求不多,除了錢糧保障、維修經費等日常費用之外,我只要求多調動一直兵馬——薊州大營四千騎兵,作為配屬部隊由我調配。
四千騎兵,這在幾十萬人的大戰場上就是大浪中的一朵浪花,掀不起任何風浪來。縱然是心中對我百般忌憚的朱翊鈞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於是一紙公文下給了葉思忠,這老兄便親自整軍備戰,率領四千方才成軍的關寧鐵騎隨時準備與我開赴高麗作戰了!
至此,作戰的基本架構已經完成,兵部最終拿出定案,由李如松先行率兵北上、支援高麗守住最後的國土。京師調動兵員隨即趕到,兩下合兵一處、協力破敵!
申時行將兵部意見看了三遍,當即點頭同意,提筆寫就票擬提案,著人送進宮去,交由小皇帝朱翊鈞審簽。
百官見大事已定,當即離開首輔申府,回去各忙各的一攤事。剩下的我卻看起來無處可去,早年二叔祖贈給我的問海閣已經被小皇帝收回,如今新安排的府邸還沒到位,難道讓我一個二品大員去住驛站?申時行第一個不答應,便力邀我和從人在他府上住下,他也好聊表闊別之情。
我笑著婉拒了申時行的邀請,之前就已經和華梅說好,李家在皇城根裡還有兩處宅院,其中一處是新建的,五間五架的大院子,足可以容得下我和從人居住。
當然,刃海商會在京師其實還有著不小的經營渠道,也盡有地方去住。但是這麼多年,他們好不容易「洗白」了,我又何必為了這一點小事去再把他們「拉下水」呢?
於是我也辭別了申時行,約好明日再見。申時行心道我這李家駙馬實至名歸,住在岳丈家裡也是無可厚非,便開門送客、直送我到大門之外,目送著我乘馬拱手而去,方才嗟歎不已的調頭回屋去了。
一路催馬趕往李府,看著街兩邊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我的心中百感交集。當初,這條街給我留下了無數美好的回憶,離開之時原以為此生再也回不來,卻不料時過境遷,我又能光明正大在這條路上策馬揚鞭。
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就像莊周夢蝶,到底誰是莊周、誰是夢蝶,誰是真、誰又是假,果真是說不清、道不明、看不穿、猜不透的謎啊!
不過半小時的時間,李府便已在眼前,策馬至門前滾鞍下馬,早有李府的從人候在門口,見我到來,驚喜的上來叫了聲姑老爺,便幫我牽住了馬,引著我和九鬼政孝等幾名貼身護衛進了院子。其餘人自有人接著去了旁邊的別院吃飯休息不提。
從人在前面引路,天色已晚,他打著燈籠在前面疾走,我便緊跟著他一路穿行來到後堂。
掀簾進門,李再興坐在主座上,華梅正搬個凳子坐在他旁邊,父女倆正在敘話。見我進來,華梅一臉喜色,李再興卻是淡淡一笑,說了聲:「大事談完了?過來坐吧!興國也來了?你父親可安好?」
語氣淡然,就彷彿我並不是一去多年未歸、而是臨時去單位加了幾小時班回到家中一般,那份自然讓我心中不由的一暖,當真有一種回家了的感覺。
後堂正牆上掛著李夫人的繪像,繪像做的很精細,連李夫人眉眼處的細節都畫得清清楚楚,我只覺得彷彿李夫人重生在世,就坐在我面前對著我微笑一般。
她生前對我很好,和華梅剛開始交往的那段日子,李夫人待我真的視如己出,尤其是知道我早年喪母之後更是關心備至,從夏日的蚊帳、冬日的鞋墊到生活中的零零總總,方方面面都為我想到,華梅常說,母親倒比她本人更關心我。
之所以後來我和華梅定親,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夫人的關心和照顧,讓我似乎找到了那種被母親關懷的感覺,這是千金不換的、最寶貴的東西。
如今陰陽兩隔,李再興也沒有續絃之意,只是用行動寄托著對亡妻的哀思,更是讓人心生傷感之情。
想到這裡,我心中只感到一陣強烈的難過,二話不說,推金山、倒玉柱,對著李夫人遺像納頭便拜,重重的對著李夫人遺像磕了三個頭!
身後的戚興國因為戚都督的緣故,與李家上下也是素識,便隨著我一起納頭拜了下去。
華梅在一邊看著,見我進來先拜母親,眼睛一紅,輕輕的拽住了父親的衣袖,卻不作聲。
拜了三拜,我站起身來,走到李再興另一邊的凳子坐下。戚興國簡單問了句好,說到父親時卻哽咽難言,便調頭回去,和九鬼政孝等人一起下去,到偏廂房吃飯休息去了。
如此一來,屋裡就剩下我和李氏父女三人,一時間相顧無言,只有油燈傳出的辟啪作響。
幾年不見,李再興明顯蒼老的厲害,額頭上的皺紋深刻的直如刀刻一般,說話的聲音也不如之前那樣洪亮,看來妻子的突然亡故、事業上的屢屢不順,將這個堅強的男人折磨的十分沉重。
再看華梅,她的表情似有些不對,看著李再興時,總讓人感覺似乎泫然欲泣、卻又強自忍住一般。
難道......李再興的身體上也出了問題?
再次盯著他的臉龐細細打量,果然,印堂發暗,面容帶著三分黑氣,看來也是久病纏身、難以擺脫的困境。
唉,雖然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是當這些倫常之事真的降臨頭上,又有幾個人能坦然以對呢?
不由得,我對華梅又發自心底的生出三分同情憐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