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傳話】

天空雷聲隆隆。

密雲閉天，雖然是下午，卻暗得像黃昏一般。

風雨欲來……



這兒是以巴洛克復興風格設計及建造的香港半島酒店。

樓高七層，一九五○年代前，九龍半島最高的建築。

整幢酒店建築物表面有石雕、拱窗、拱心石等大量古典特徵作裝飾；強烈突出的屋簷帶來意大利式豪華建築外觀。

酒店正門前有大理石噴水池，被譽為「遠東貴婦」，是香港富豪的熱門社交場所；能像英國貴族般，每天都可在這豪華酒店喝一頓英式下午茶，是當時上流社會趨之若鶩的生活。

華人富豪想模仿英國貴族。

向上爬的人就想成為富豪。

一間豪華大酒店，見證著這東方小島各方人物的爭雄歲月。



半島酒店的貴賓廳。

總華探長雷洛大搖大擺的來到。

總華探長，是這個年代香港警察系統最高的職位。

香港有四大總華探長，雷洛排名第一。

雷洛來到貴賓廳門外，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雙手將大門推開。

大門打開，貴賓廳裡已經坐著了九個人。

排名第二的總華探長林光。

排名第三的總華探長韓斌。

當然少不了總華探長顏同。

除了白道的四大探長，竟然還有黑道的四大家族！

龍頭家族跛雄，香港一半的毒品市場在他控制之下。

孟氏兄弟孟義及孟勇，掌控另一半毒品市場。

幫會龍頭香帥，稱霸黑道勢力。

另一黑道龍頭洪老大，與香帥平分香港黑道天下。

掌控香港黑白兩道的主事人居然聚首一堂！

但居中而坐的，則是維多利亞兄弟會中排行第八，專職與四大探長聯絡的威爾斯子爵，還有排行第九專職與四大家族聯絡的亨利子爵。

雷洛走到威爾斯與亨利身旁空著的椅子坐下；這表示除了兩位子爵之外，他比其餘的八人更有權力和地位。

威爾斯有點不滿：「雷探長，你遲了！」

雷洛看一看手表，全不當一回事：「是嗎？剛在三姨太那裡喝湯，湯太熱了，喝得慢了一點。對不起啊。」

口裡雖說對不起，但任誰都聽得出雷洛只是隨口說出來敷衍威爾斯。

在場的八人都同時發出了笑聲。

威爾斯臉上一陣紅，怒說：「我可代表皇來見你們！」

雷洛冷笑：「若皇親自到來，我一定會預先恭候！」

威爾斯大怒：「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顏同一笑：「洛哥意思很明顯，我們尊重皇，但替皇傳話的跑腿，我們出現在這裡已經很給面子！」

威爾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你們──」

跛雄冷哼：「不要你們我們了，皇有什麼要你傳話，快說吧！」

威爾斯看著眼前眾人，全都帶著輕視他的目光，猛地站起，想要發作。

坐在威爾斯身旁的亨利即時站起，一手搭在威爾斯的肩膀，將他按坐回椅子上。

亨利冷冷說：「我們都是替皇辦事，大家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位置，說話可不要不分輕重！」

威爾斯知道眾人驚畏的是維多利亞兄弟會的領袖維多利亞皇，他，在這些梟雄霸主眼中，只不過是一名傳話嘍囉，要跟這些探長對抗，未必得到好處。

一想到這個現實的利害關係，威爾斯立時按下心頭的怒火，臉上堆起了笑容。

能夠在維多利亞兄弟會當一個傳話的子爵，威爾斯自然有他的能耐。

威爾斯臉上堆起假惺惺的笑容：「對，我們的職責是傳話……」

韓斌木然說：「有話就傳吧，不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威爾斯向亨利示意，亨利正色說：「我們剛收到消息，上海的陸雲生會離開上海，南來香港。皇給大家傳話：陸雲生到來之時，誰都不可跟他有任何接觸！」

跛雄沉聲說：「連接他的船這樣普通的事也不可以？」

威爾斯大聲說：「當然不可以！去接他，就是跟整個維多利亞兄弟會作對，在香港將會沒給這些人立足之處，大家好自為之！」

四大探長、四大家族龍頭面面相覷：想不到維多利亞皇會這樣忌憚陸雲生。因為他是上海皇帝？



半島酒店門外。

雷洛、林光、韓斌、顏同看著威爾斯與亨利離開。

顏同終忍不住：「這維多利亞皇真的以為自己是皇帝，他的說話就是聖旨！」

韓斌冷笑一聲：「香港這地方，英國人就是高高在上。可不要忘記，他們的確是大家的老闆！」

林光木然說：「老韓說得沒錯，香港現在是英國人的地方，無論黑白二道都不敢公然與他們作對。」

雷洛點頭：「大家都知道維多利亞兄弟會是英國人在香港最大的暗黑力量，維多利亞皇佐治三世的真正身份是英國皇室一個親王，就算是督爺，也要給他三分顏面，不會硬來跟他對著幹。」

韓斌冷冷地「哼」的一聲：「這佐治三世倒以為自己是真正的皇。香港的維多利亞兄弟會只是亞洲的分會，他們都是聽命於英國的總會。」

顏同不滿：「他們聽命英國的總會，而我們就是要聽他的……」

雷洛沉聲：「因為他恃著背後勢力是英國政府！英國人就是要他在背後做事，不管是我們，就算是四大家族龍頭、富商郭氏家族，無論怎樣不滿，都要受其差遣！」

顏同咬牙切齒：「我們可以反抗！」

林光一聲嘲笑：「老顏，可不要忘記，你的探長位置也是英國人給你的！」

顏同發狠：「呸！最多就不當這個探長！」

雷洛冷哼：「不當探長？你捨得嗎？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陽奉陰違』，難道你坐上四大探長這個位子，都不知道這句話怎樣做嗎？」

林光與韓斌看著顏同，臉上掛著嘲笑的神色。顏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裡雖然不忿，卻又不敢向雷洛他們三人發作。

此時，一陣笑聲在四大探面前響起。

只見一個濃眉、大眼、大口，穿著畢挺西裝，但頸項卻掛著一條粗金鍊的漢子，張著笑口走到雷洛他們面前，那鍊子上面，懸著一塊寫著「發財」二字的金牌。

那漢子笑著說：「雷探長好；林探長好；韓探長好；顏探長好；四大探長好，恭喜發財。」

顏同方才正谷了一肚子氣，看見眼前的漢子，正好拿他來發洩。

他走上前，一手將那漢子推開：「李發財，誰叫你到來這裡？滾！」

這個臉上堆著笑容的漢子，就是香港青幫的話事人李發財。

李發財被顏同推得跌在地上，但臉上笑容不減，即時站起來，拍一拍身上沾著的灰塵，又再走到四大探長面前：「各位探長，恭喜發財！我發財到來見大家，當然有好事！」

雷洛一笑：「發財哥，我估計，你今日是為了陸雲生而來。」

李發財哈哈一笑：「洛哥不愧是四大探長之首，什麼事都瞞不了你！」

韓斌冷哼：「陸雲生要南來香港，你想我們去迎接他？」

李發財仍在笑，但語氣卻非常堅定：「四位大探長都知道我李發財是陸先生的門生，沒有陸先生，就沒有今天的李發財。陸先生今天南來，我這個門生，要給他老人家臉上貼金。」

顏同笑說：「你可知我們今天為什麼要來這裡？」

李發財陪笑：「我想不會為了喝一口英式下午茶這樣簡單吧。」

顏同冷冷的說：「我們再加上四大家族的龍頭，今天到來就是要跟維多利亞兄弟會的威爾斯子爵和亨利子爵見面。」

李發財一笑：「跟兩位子爵見面，與我的爺叔陸先生南來沒有關係吧。」

韓斌沉聲：「誰說的！剛才威爾斯就跟所有人說：誰人接觸陸雲生，就是跟整個維多利亞兄弟會作對，以後休想在香港立足！」

李發財大笑：「為了陸先生，跟整個維多利亞兄弟會對上又如何！我會怕嗎？」

雷洛臉色一沉，從懷中取出了手鎗，冷冷說：「你可知道，方才威爾斯給我一顆子彈，對付不聽話的人──」

雷洛說著間，突然開鎗射向大理石噴水池旁的一個石像。

子彈「破」的一響，直穿入石像！

雷洛冷笑：「你的頭硬得過這個石像？」

李發財哈哈大笑，突然走到被子彈射中的石像，大力的用頭撼向石像！

石像破碎！

李發財頭破血流，鮮血激濺！

血流披臉的李發財哈哈大笑，狂態畢呈，笑呼：「洛哥！你看見吧：我的頭硬！我的命更硬呀！」

雷洛看見李發財的狂態，眉頭一皺。

顏同怒呼：「李發財，你瘋了嗎！」

雷洛沉聲：「哼！不管你頭硬還是命硬，我們不會跟你發瘋，跟維多利亞兄弟會過不去。就算你現在向我們下跪相求，我們都絕不會跟那姓陸的扯上關係！」

李發財咧嘴而笑：「洛哥的口氣真大，但我又怎會去求四大探長！從來『欠人一文錢，不還債不完』；這些年，我李發財都為你們四大探長及四大家族做了不少事，流了不少血，今天，我就要你們還我一個人情！」

李發財以染滿鮮血的手從懷中取出一疊紙，每張紙上都寫著「大恩不敢忘」，而在旁邊，四大探長與四大家族龍頭都簽上了他們的名字。

雷洛、林光、韓斌、顏同看見李發財手上拿著的那疊紙，臉上神色頓變。

李發財流得滿頭滿臉鮮血，咧嘴笑著的看著眼前四大探長，眼裡卻不是笑意，而是充滿著狠色。



跛雄、孟義孟勇兩兄弟、香帥與洪老大站在酒店平台花園向下看，將李發財狂態的向四大探長發出「還恩帖」的舉動全看在眼裡。

洪老大冷笑：「這個李發財真的有點瘋，只不過為了要雷洛他們接接船便這樣狂！」

跛雄一哼：「他不狂，就不會來香港這短短幾年間，便能與我們爭一日之長短。」

香帥木然的說：「陸雲生雖然是上海皇帝，但顯然因為在上海再站不住腳，所以才南來香港。為了要迎接這個夕陽西下的皇者而得失雷洛他們，值得嗎？」

孟義一笑：「我卻覺得李發財這傢伙這樣念舊，頂有義氣，對我們江湖人的口味！」

孟勇哈哈一笑：「大哥你叫孟義，一向喜歡有義氣的人嘛！不過喜歡歸喜歡，維多利亞兄弟會叫我們不要接觸陸雲生，難道我們不聽他們的？」

洪老大悶哼：「呸！維多利亞兄弟會恃著香港現在是英國人話事，一直對我們指指點點，我們都忍下來，現在居然連我們跟誰人接觸都要管！」

跛雄冷冷說：「跟普通人接觸，他們當然不會管，但現在他們擔心的人可是陸雲生！」

香帥淡淡的說：「我方才不是說過麼，陸雲生已不是昔日的陸雲生，他們怕什麼？」

跛雄沉聲：「陸雲生一生以『人面、情面、場面』打天下，我們都曾經是他結交過的朋友，江湖人更視他為成就目標，如果要找一個人能集結香港所有江湖人的心，非陸雲生莫屬。」

洪老大點頭：「所以這佐治三世就是怕，怕陸雲生能團結我們香港的中國人，跟他們維多利亞兄弟會搞對抗。」

跛雄冷笑：「說得一點沒錯！」

「那我們聽不聽維多利亞兄弟會的話？」孟義即時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跟不跟陸雲生接觸？去不去接船？」

四大家族五大江湖猛人默然互盯著對方，他們的心中，都應該有一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