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不過蜘蛛的演化,有著最凶殘致命的目的。──〈蜘蛛女〉
◇◇◇
槍響。很多很多的槍響,來自四面八方。
郡警們都嚇著了。也許聯邦探員們也都是。大多數人抽出他們的手槍,朝著樹林裡瘋狂開火,試著為沙爾提供足夠掩護,讓他把哈洛拉出空地,朝著掩護住金柏莉、芮妮跟昆西的大石頭後面去。
瑞秋.柴爾茲在十五呎外,蹲在一棵樹後面,一手拿著克拉克,一手拿著無線電。她用盡全力尖聲喊道:「警官中槍、警官中槍,我們遇襲了。我重複一次,我們需要立即支援與醫療協助。我要直升機、特警隊、國民警衛隊,他媽的誰都好,反正給我武裝直升機和醫療後撤設備,現在就要現在就要!我們在血山上,要求立即協助。」
金柏莉抽出她的克拉克,在她掃視周遭樹林,搜尋槍手的蹤跡時,她也在心裡催著沙爾。沙爾前進了兩呎。三呎。又一聲步槍槍響在遠處響起。沙爾趴倒在哈洛身上,用他的雙臂擋著這位倒地探員的臉,這時他背後那棵樹的樹皮爆了開來。
「那邊,」昆西用氣音說道:「在那裡,左邊。」
他用手指指向那裡,金柏莉順從地開火了,讓沙爾可以再度衝刺,從哈洛腋下抓住他,然後用力一提。他辦不到的。沒有人可以拉著八十公斤重量穿越這麼寬廣的區域。必須有人幫他。
她立刻繃緊她的雙腿,準備跳出去,然後……
她停下來了。
她不會到那外面去。她不能到外面去。
她懷孕了。她自己可以冒險,但她沒有權利讓她的孩子冒險。喔,神啊,她就要變成一個媽媽了,而她第一個母性之舉卻是要留在這個該死的大石頭後面,在她自己的隊友中槍倒地時袖手旁觀。
步槍再度響起,遠處發出的巨響卻在這裡造成後果。沙爾趴下。金柏莉開火。她的隊友們加入了,最後一次努力對抗一個他們看不見的敵人。
在她旁邊,昆西呼吸沉重,一隻手放在芮妮肩膀上,他的另一隻手則在金柏莉的手臂上,同時他專注地掃視著樹木。
「金柏莉。」他開口了。
「去吧,」她咬牙說道:「該死,去幫他吧。有人得去幫他。」
昆西衝了出去。金柏莉重新開始掩護性的射擊,她察覺到芮妮在她身旁緊繃著身體,眼淚現在從她們兩人臉上淌下。
就在昆西趕到沙爾身邊的時候,另一聲槍響響起。那個喬治亞調查局探員身體一縮,卻沒有倒下。昆西抓住哈洛的右臂。沙爾抓住他的左臂。他們開始跑,哈洛軟趴趴的身體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碰撞。
就在金柏莉想著他們或許能到安全地點,英雄行徑確實堅持下來的時候,另一聲槍響響起,沙爾歪向他的左側,跌倒在地。
她模糊地察覺到達飛警長從一棵枯死倒木後面站起。步槍槍柄貼在他肩膀上,他看到遠處光線一閃,就扣了扳機。步槍一響,他結實的身體一震,吸收了後座力。
然後昆西拖著哈洛到安全地點,芮妮的手臂環住沙爾的肩膀,帶著沙爾躲到石頭後面。
達夫又躲回下方。
最後,森林陷入詭譎的寧靜。
※※※
哈洛的肩膀看起來狀況很糟。金柏莉撕開他的上衣,試著從泥漿似的一團亂之中清乾淨泥巴跟碎片。哈洛的脈搏很不穩定,他已經翻白眼了。如果沒有立刻得到醫療照護,他就沒命了。
沙爾靠著石頭撐住身體,手抓著他的腰際。芮妮把他的白色櫬衫脫下來,露出一條深深劃過他左邊那排肋骨下方的傷痕。這個傷口看起來很痛,不過相對來說他算是狀況不錯了,他也知道。
「我們需要急救裝備,」金柏莉喃喃說道:「繃帶、生理食鹽水、抗感染溶劑。全都在背包裡。」
「背包在哪?」她爸爸立刻問道。
金柏莉頭朝著石頭另一邊一點,她父親凝視周遭一圈,這時間長到足以讓他皺起眉頭。
「這樣不容易。」他這麼評論。大多數背包都還在空地裡,暴露在外的二十呎距離外。
「得做點什麼,因為哈洛的狀況會越來越糟,而且看來也不會有救護車披荊斬棘地殺到。」
「我來做。」沙爾這麼說的時候,已經掙扎著站起來了。
「喔,閉嘴坐下來啦。你這個下午已經贏得夠多榮耀了。現在該是分享成果的時候了。」
沙爾試著裝出深受冒犯的樣子,但還是坐在那裡,證實了他有多痛。「妳該不是要……」
「不是,我現在扮演的是南丁格爾的角色。這就表示爸或者芮妮可以去扮演約翰.韋恩。」
「我們兩個都會去,」芮妮做了決定。「要是走運,麗伙會猶豫不決,兩個目標會拖慢他的速度。」
金柏莉弓起一邊眉毛,顯示出她對這套邏輯作何感想,不過她沒爭辯。她捲起她的雨衣充當枕頭,擺在哈洛的腳下,然後把兩隻手指塞進嘴裡吹起口哨。瑞秋的頭聽話地出現在樹木另一邊。金柏莉用一連串默不作聲的手部動作,溝通他們的作戰計畫。瑞秋點點頭,然後計畫沿著戰線一點一點地傳開來。
在瑞秋重新出現的時候,金柏莉用一隻手從五開始倒數。在她手指握成拳頭的時候,昆西跟芮妮衝了出去,森林裡的探員們再度開始射擊。
五,六,七,八,芮妮跟昆西到了背包旁邊。一手抓了一個。十,十一,十二,十三。匆忙抵達有大石頭的安全地點,縮著肩膀彎著腿,試著讓自己目標小一點。
十四,十五,十六……
芮妮跟昆西斜斜繞過大石頭,坐倒在地上,樹林再度恢復寧靜。
金柏莉重新開始呼吸,正好及時察覺到沙爾已經昏過去了。所以她從急救包裡打開一包抗感染濕巾,然後把濕巾放在他流血的側面。
沙爾尖叫一聲醒過來,金柏莉可以發誓,她聽到有個男人在遠方某處笑出來。
※※※
「我必須動身了,」沙爾一次又一次地嘟噥:「我得下山。我欠我媽的……這不公平。」
瑞秋已經抵達大石頭後方。她接手照顧哈洛,用生理食鹽水沖洗這位探員的傷口,然後再用消毒過的紗布蓋上去。她現在抬頭看了,然後對著沙爾被汗水弄得濕滑的臉皺眉。
「休克?」她對金柏莉喃喃說道。
「不是,」沙爾回答了這位資深隊長,咬著牙哼道:「只是……實話實說。失去一個兒子……就夠辛苦了。」
他現在讓自己坐起來了,往後靠著大石頭,呼吸粗重。
「別動了,」金柏莉對他低聲吼道:「你真是個糟糕的病人。」
「妳認為他……還在附近?」
「就這麼說好了──等到直升機帶著重裝武器出現的時候,我就會覺得狀況比較好了。」
她保持語氣輕快,但她跟瑞秋兩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無線電繼續喀喀作響,直到瑞秋終於關掉它為止,就怕這聲音會把槍手引向他們這裡。已經有十分鐘沒有新的行動,可是很難得知這是不是好消息。這表示槍手放棄了,還是他在樹林裡繞圈子,準備好隨時從他們後面冒出來?
昆西接過金柏莉的克拉克點四〇,他跟芮妮正在盡全力持續監視。可是他們無疑知道他們居於劣勢,因為這裡是槍手的地盤,不是他們的。
在外面的防水布上,腐敗的屍體終於停止動彈。就連蜘蛛都已經逃走了,現在只剩下半木乃伊化的屍體,沉默地提醒大家丁查拉有何能耐。
金柏莉把注意力轉回沙爾身上,拿一小瓶水靠近他的嘴唇。就這個傷口來說,他的狀況看起來比她預期中還糟,可是瑞秋說得對,這可能是因為事件造成的衝擊,然後繼續待在危險環境又造成腎上腺素暴增。
「你媽媽還活著?」她現在問沙爾這件事,想在她擦他的前額、檢查腰際傷勢時讓他繼續說話。
「對。」她太用力壓被劃開的皮肉了,他猛吸一口氣。「嘿──」
「抱歉,是草。你父親呢?」
「不……知道。」她把又一塊新鮮泥巴弄掉,他則咬緊牙關。「她把他踢出去了……好幾年前的事。她總算……明白過來……那不是她的錯。」
「什麼不是她的錯?」
「我弟弟的失蹤。」
「他逃家?」
沙爾搖搖頭。「被誘拐。他才九歲。要在街頭生活……太小了。」
金柏莉注視著他。她有模糊的印象,以前有過一次跟沙爾談過他的家庭。「但話說回來,」她輕聲回應:「你以前有一次暗示你爸爸出拳頭相當快……」
沙爾又搖了搖頭,他掙扎著要減輕腰際的痛楚,因此不安地動著身體。「後來……變得更糟。老爸找不到兒子……就喝得更多。」
「抱歉。」
「是啦,哎,這些事情……就是會有。現在事過境遷了。妳感覺得到傷疤……卻不會想到下面的傷口。然後出點小事,傷口就又被扯開了。這是某部電影裡的臺詞。小男生騎著賀飛牌老腳踏車的照片。亞倫.強森在珍妮皮包裡那張該死的照片。」
「為什麼是亞倫.強森的照片?」
「妳在開玩笑嗎?那頭黑髮、尖臉、凹陷的眼睛?這可能是一張家庭照片,妳不認為嗎?」
金柏莉聳聳肩。她從來沒有真的細想過亞倫.強森活著時的照片。看他死在她旅館房間地板上的樣子,讓她心思太忙碌了。
「妳想聽一件怪事嗎?」沙爾在說話,他現在看起來好一點了,一點血色回到他臉上。「我弟弟被拐走──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變成一個警察。就像探長,朗.墨瑟.看起來很悍的樣子,妳知道嗎?很酷,很冷靜,又鎮定自若。我猜想如果我也可以像警察一樣焊,壞事就不會再發生了。」他微微一笑,卻在痛楚中皺著眉頭,然後又補上一個諷刺的微笑:「哎呀。」
昆西蹲在他們旁邊,臉上表情很專注。「沙爾,你確定你不知道你弟弟出了什麼事?」
「已經過了三十年,是啊,我媽跟我很確定,我們知道我弟弟怎麼了。」
「不,」昆西輕聲說道:「我不認為你知道。」
接下來,終於天降福音,他們全都聽到螺旋槳在頭上旋轉掃動的聲音,第一架直升機到達血山山頂了。
※※※
緊張時刻到了。特警隊直升機先是設法丟下一個擔架,然後是空降幾個武裝國民警衛隊。達夫跟他們其他人目光灼灼地看著,同時設法要抵禦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攻擊。
然後,在槍手似乎已經放棄狩獵的時候,每個人都急忙要把哈洛送上擔架,讓他離開山區。然後再等了三十分鐘又來了一架直升機,送來一個給沙爾用的擔架,他非常不情願地同意被綁上去。金柏莉跟他一起上機,這是對懷孕探員的低調優待,讓她同時既覺得放心又覺得罪惡。
她父親跟芮妮坐上第三架直升機,同時大家一個接著一個,每個聯邦探員跟郡警官都從空地上被載走,送到下面的指揮基地。
金柏莉第一眼看到的是麥克,他站在邊緣,臉色蒼白又擔憂。然後,在他見到她的時候,一個咧嘴笑容改變了他的表情,就算在三十碼外,她還可以感覺到那個微笑直接衝擊她的心。
她低頭看了沙爾一眼,他還綁在擔架上。他舉起手來告別。
「去見他。」他用嘴形說道。
她也這樣做了。她毫不猶豫地奔出去,跳進她丈夫懷裡,感覺到他的手臂緊抱著她跟他們的寶寶,他在她耳畔悄聲說他愛她,而至少就現在來說,這樣就夠了。
夜色終於在他們周圍合攏,遠處傳來警笛的聲音,這時救護車迅速地把哈洛載走了。
※※※
莉塔設法到了廚房。她呼吸沉重,其實是在喘氣,就像她以前看過的一條狗,牠被一輛疾馳的卡車撞到以後,嘗試要拖著自己離開路面。那隻動物設法爬了五呎,才倒下來死掉。
她必須再前進四呎。
她心裡有個目標。那部電話。她可以宣稱有人擅闖、失火了、強姦了,是什麼不重要。要是她能夠把那部電話弄下來,打九一一……她是個老女人了。他們會為她而來。
而且他們也許能救那男孩。
她上方沒傳來任何噪音。只有舊地板偶爾傳來的吱嘎聲,在偷偷摸摸的腳步底下呻吟著。莉塔猜想,那女孩悄悄地行動,那男孩則躲在某個安全地點。她希望他挑了個好地方,一個能夠爭取時間的地方。
她設法痛苦地前進了六吋,趴在地上蠕動著前進,她沒傷的腿笨拙地踢著地幫她前進,她受傷的那邊毫無用處。她可以感覺到科爾特手槍的重量陷進她大腿裡。照她前進的速度,她可能會射殺自己。不過她的手指早就已經變藍了,因為那女孩很有效的捆綁方式切斷了血液流動。她現在沒辦法用那把槍做任何事了。
所以她扭動著,一吋接著一吋,眼睛盯著大獎。
她剛抵達廚房櫃子的邊緣,電話誘人地懸在她的上方。如果她能找到一張椅子,也許靠著她的手肘把自己撐起來,然後用她被綁住的手把電話掃下來……
「妳他媽的以為妳在幹嘛?」男人的聲音在她背後蟲然響起。
莉塔一驚,笨拙地轉過身去面對雜音來源。她想要相信這是個鄰居,趕過來幫助她的。她已經猜出她沒那麼好運。
那男人站在她面前,手上拿著一支手電筒。而就在他把他的紅色棒球帽邊緣往上推的時候,她瞥見他的前額,上面布滿了一排又一排閃閃發亮的黃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