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用棕色隱士蜘蛛毒液所做的實驗已經證明，兩性都能夠對晡乳動物施加有毒的囓晈。──《棕色隱士蜘蛛生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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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陽光短暫地破空而下，然後又再度由暮靄的灰色柩衣所籠罩。在雙方的共識之下，莉塔跟男孩沒有打開任何一盞燈。他們在相對來說算是避難所的陰暗廚房裡保持警戒，吃著起司跟脆餅，偶爾喝一口橘子汁。

他們一起奮力拖著一張雕花衣櫃穿過房子，用來頂住後門，莉塔認為那裡是他們防線上最脆弱的地方。接下來，莉塔把舊床單帶下樓，固定在定點，讓男孩把床單塞進比較低的窗戶周圍。她不希望那個男人往裡看，一邊觀察她們的行動，一邊計畫他的攻擊。而如果他真的打破玻璃，她希望纏在那裡的舊布料可以替他們爭取到寶貴的幾分鐘。三分鐘還是四分鐘？她不確定，而在她跟男孩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重新強化防禦、重新部署的時候，她才想到他們匆促建立防禦工事，卯足勁要把一個男人擋在外面，卻免不了把他們兩個都困在裡面。

她沒有告訴男孩這件事。他用一條從舊枕頭套上扯下來的布，把他的刀子綁在大腿上。她心想，他自己已經有夠多事情要想了。

她沒有打九一一緊急電話，或者費力氣去聯絡當地的警長。這大半是因為她知道，男孩會在跟穿制服的男人講話以前就拔腿逃走。而且，有什麼話能說呢？她跟那男孩在打仗。他們認識他們的敵人。他們了解必須打這一仗。但就實際狀況來說，他們沒有什麼可以報告的。

她從來沒見過那個住在維多利亞式舊宅裡的男人。她從來沒跟他說過話，從來沒跟他正眼相對。她現在就害怕她見到他的第一瞥就是她的最後一眼。可是她很強悍，她有她的科爾特手槍。她樂於相信她跟男孩仍然會成為最後的贏家。

到了下午五點，在太陽西沉、陰影變長的時候，她引人注目地打了個呵欠。先前過了一個很漫長的夜晚，跟著是一個漫長的白天。她渴望在客廳的情人椅上伸展一下，讓她疲憊的骨頭休息一會。

他們應該輪班睡覺。哨兵不就應該這樣做嗎？她真希望約瑟夫的鬼魂能開口說話，因為她以前從來沒打過仗，而她用得著某些建議。

男孩在審視著她，等著要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麼。

她說：「你應該小睡一下。睡到午夜，然後我們兩個都必須提高警覺。」

「我很好。」

「胡說，孩子。就算士兵都得休息。如果我們兩個今晚都不睡，明天我們要怎麼辦？」

「他會來的。」

「不過他還沒到這裡。所以睡吧，孩子。在你能睡的時候睡。」

他臉色一沉，不過她的話一定還是有幾分道理，要不然就是他比她猜想的還要更累，因為他不情願地點點頭，然後拖著身體上樓去了。

「我會設定鬧鐘，」她輕聲在他背後喊道：「六小時後叫你。」

「三小時，」他倔強地說：「然後就輪到妳了。」

「六小時。在我這個年紀，沒有睡覺這回事了。身體似乎知道長眠很快就來了。」

男孩沒有再爭辯。她認為他的肩膀比她記憶中更垮下一些，他拖著雙腳走過地板的時候就像個活死人。她明白了，他預料會發生最糟的狀況。每天晚上他上床睡覺的時候，他都期待別再醒來。

她納悶地想，他有這種感覺多久了。還有就算他們熬過今晚，對像他這樣的男孩來說，早晨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她想著，如果他當真有一天選擇說出來，他會說的故事甚至連約瑟夫都無法想像。

而她真希望她更年輕一點，因為，願上帝眷顧，她會想要留著這個孩子。她會抱緊他，在他半夜尖叫驚醒的時候會順一順他的頭髮，在壞日子裡，在他所有記憶都一片黑暗、他忘記他還純真可愛又善良的時候，她會握著他的手。世界上有些人，像她一樣的人，他們會為認識他而感到自豪。

她從來不太祈禱。在莉塔的世界裡，如果妳想要某樣東西，妳就靠自己把事情搞定。不過她現在祈禱了。因為夜幕正在降臨。因為她愛這個孩子。也因為她打從心底知道，要對抗山坡上的男人那種人，一個幾乎九十歲的女人沒有勝算。

命運迎向她了。她祈求自己能夠堅強，這主要是為了救這個男孩。

※※※

莉塔打起瞌睡。她本來無意如此，但她一定這樣做了，因為她所知的下一件事，就是門鈴響了，她驚得整個人坐得筆直，差點從她擺在廚房餐桌邊的小木頭椅子上摔下來。

門鈴之後是一陣輕敲，所以莉塔把兩手按在桌子上，掙扎著站起來。最重要的就是好奇心，而不是別的，讓她走到前面客廳去，科爾特手槍插在約瑟夫那件舊長褲的腰帶上，藏在她最愛那件綠色法蘭絨襯衫遮掩一切的形狀之下。

那個壞蛋會這麼大膽，就這樣現身來敲門嗎？也許在她所有的戰略之中，她錯過了拼圖中最重要的一塊──這男孩不屬於她，如果這男人跟警官們一起出現，要求她交還這男孩，她就沒有什麼可做的了。

她抵達前門的時候，還在跟她那點知識掙扎，同時謹慎地拉起垂落的床單一角，從邊窗往外看。到頭來不是個高大又嚇人的男子。只是住在街道另一頭的女孩，嚼著口香糖，同時還抱著鄰居那隻黑色大雄貓，拎著貓的頸背。

「午夜」想必在這女孩家的庭院做了什麼。也許是在花園裡埋了幾樣禮物，或者吃掉她最心愛的花栗鼠。莉塔看不出這女孩有什麼可以抱怨的，除了她住在雙倍寬度的拖車屋裡，而且她大部分的前院是由螃蟹草構成的。莉塔從來沒有真正跟這女孩說過話，只看過她在夜晚的奇怪時間來來去去，可能是在附近的酒吧工作，做的是什麼只有天知道。

女孩又敲了門，現在看起來一臉不耐煩，所以莉塔去開鎖了。

她幾乎還沒打開門，女孩就把貓朝她一推。這隻公貓號叫起來。女孩很不耐煩地搖晃牠。

「這妳的貓？」

「牠叫午夜。是隔壁的貓。」

「如果牠是隔壁家的，那牠是哪裡不對要坐在妳家陽臺上？在我看來牠在這裡覺得相當舒服。」

「午夜是隻公貓。牠在哪裡都覺得舒服。」

女孩臉色一沉，就好像不相信莉塔的話似的，往屋裡踏進一步，仍然把那隻貓揮來揮去。

「我現在告訴妳，我跟這隻死貓就到這裡了。妳如果還喜歡牠，最好把牠關在屋子裡，因為下次我抓到牠在我家院子裡亂挖，我就用獵鹿用的子彈射牠的背。」

「我說最後一次──」

「莉塔。」

那聲音從她背後冒出來，這麼輕，她差點就沒聽到。莉塔略微轉身，看到男孩站在門口。而她可以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來，她犯了個錯，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錯。

「嘿，史考特，」女孩乾脆地說道：「漢堡人說嗨。」

女孩把貓扔向莉塔。莉塔往後退，她的腳被約瑟夫寬鬆的褲子纏住了。下一秒，她倒在地板上，她老邁易碎的髖骨發出喀啦一響，同時午夜的爪子畫過她的前臂，然後就跳躍著穿過客廳。

「跑啊，」莉塔虛弱地對男孩說：「跑啊！」

男孩拔腿就跑。女孩暫停了一會，時間長到足以摑莉塔一巴掌，然後拿出一把束線帶。

「我很快就會對付他。」女孩冷淡地把一個束線帶套在莉塔瘦小的手腕上，然後拉緊。「這樣可以讓妳忙上好一會了，老太太。」

然後女孩摔上前門，出發去找那男孩。

莉塔還在地板上，髖骨上的痛楚用穩定的速度蔓延到她全身，讓她在原地動彈不得。她動不了她的腿。她動不了她的手。這是她與邪惡的第一次對決，而她甚至撐不過三十秒。

她的眼睛刺痛著。她想她可能會哭，而這讓她困擾至極，她滾動身體，腹部朝下，咬緊牙關對抗讓人暈眩的痛楚，然後開始爬行。

「約瑟夫，」她悄聲說道：「親愛的哥哥，耐心地等候我的靈魂吧。今晚幫助我。幫我最後一晚，然後我很快就會與你同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