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剛得到自由的前幾週,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我搬進一家最佳西方酒店,手上滿是現金,渴望過最高品質的生活。我買了我的第一個電玩,花了九十六小時瞪著螢幕,直到我的眼晴充血,因為劇烈頭痛昏過去為止。
我走了五哩路回到店裡買一個新遊戲,而我在那裡的時候,愛上一臺賀飛牌腳踏車,所以我也買了那輛車,再加上新衣服和乾淨的内衣。這讓我感覺好得不得了,我買給亨麗葉塔她自己專用的玻璃容器,裡面裝了彩色小石頭跟一個淺淺的喝水碗。我把她擺在電視機上,她可以在那裡看著我整晚玩電動,我的雙手因為缺乏睡眠而顫抖,我的皮膚變得越來越蒼白。
我不能休息,不能放鬆,不能停止瞪著門。等著敲門聲出現。等著門突然打開,漢堡人出現,帶著他血淋淋的凹陷頭骨陰森森地出現在門口。
「小子,」他在我夢裡吼道:「你真的以為你可以殺死像我這種怪物嗎?」然後他會一直大笑、大笑、大笑,直到我泡在冷汗裡醒來,很荒唐地尖叫著要找我媽。
我在前幾週裡玩了一大堆電玩。
到了第三週,每次我為了免費的早餐貝果出現時,經理就會注視著我。有一天早上,他問我他是不是可以看一下身分證件。我驚慌失措,像個白痴一樣結巴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設法振作起來,跟他說我必須從房間拿來。
我一路衝到店鋪裡去買三個耐重的行李袋。回到旅館房間以後,我把所有東西裝進袋子裡,也包括亨麗葉塔在内。天一黑,我們就到了外面。去他的經理。
我找到一家青年旅社,心想我在其他孤獨青少年環繞之下就沒那麼顯眼了。那個地方不怎麽樣。斯巴達式的房間,沒有公用的電視。第一晚,有人偷走我的腳踏車。第二晚,有人偷走我的電玩。
亨麗葉塔跟我又再度上路。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缺乏睡眠,缺乏食物,缺乏休息時間。必須繼續移動。漢堡人要來了。
我想要過比較好的生活。我想過要在城裡的好住宅區找間乾淨的公寓住下。我想過,我終於殺死惡龍了,我可以再度變得正常。
結果我立刻回到被漢堡人當成狩獵場的同樣幾條街,抽快克跟古柯鹼,盡全力不要回到現實。然後錢用光了。我出現戒斷症狀。我在一灘嘔吐物中醒來,什麽都被偷了,只剩下亨麗葉塔住著的袋子。
而這時我才第一次察覺到漢堡人真的不在了。再也不用跑回一間破爛公寓了。再也不必去要十元,因為那是我賺到的。再也不會有奶油夾心蛋糕神奇地出現在碗櫃裡。
漢堡人死了,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像個白痴一樣哭了好幾小時。傷心至極地啜泣著,蜷縮在垃圾桶旁邊,被我的孤獨給嚇著了,又痛恨我的淚水所代表的無用。我把亨麗葉塔從行李袋裡拿出來,然後把她放在我裸露的鎖骨上。我乞求她咬我,結束我的苦難。求她表現最惡劣的一面。
她就只是坐在那裡,用一條毛茸茸的腿撫摸著我的脖子,直到最後我冷靜下來,顫抖著睡著了。我再度醒來的時候,亨麗葉塔坐在距離我三吋的地方,大口吞掉一隻蟑螂。我注視了她一會,在她扯掉蟑螂頭,吸出多汁的内臟,開始把整個屍骸磨成蟲肉漿的時候,景仰著她精巧的準確度。
另外一隻蟑螂匆匆奔過。我用食指跟拇指抓住牠肥胖的身體,然後塞進我嘴裡。第一口咬下去,一種可怕而溫暖的鹹味液體噴在我舌頭上。我把這隻蟲子吐出來,一邊乾嘔,一邊用我的手背抹嘴唇。我把蟑螂留給亨麗葉塔。我想要一個奶油夾心蛋糕。
只是我沒有一毛錢,沒有居所,也沒有附照片的有效證件。我從漢堡人的玩物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混混。所以我做了合乎邏輯的事。我向接下來剛好經過的六個男人兜售我的身體。很快我就有這個晚上的房錢了。
我的將來就只有這樣嗎?為了那些只有幹小孩才站得起來的毛茸茸胖子,沒完沒了地脫褲子度日嗎?也許在運氣好的日子,會得到一根免費大麻或LSD,讓這一切顯得沒那麼真實,比較好應付?
亨麗葉塔是住在蘢子裡的那一個,然而無法得到自由的卻是我。
然後我想起來了──我還有漢堡人的電影,安安全全地塞在亨麗葉塔警醒的眼睛之下,就在最後一個行李袋裡。好幾小時的錄影帶。那些男人愛死這種垃圾了。
第一捲帶子我賣了五十元。那像伙愛死了這個,他在四小時後回來,給我一千元要買下整批,他的眼睛看起來太過閃亮,口水都從下唇溢出來了。在那一刻,我知道我挖到金礦了。我用五百元多賣給他一捲帶子,然後大步走到最近的電子商品店鋪去,投資我剛發現的生意。
店經理非常幫忙,他一發現這些東西是「素人自拍電影」以後就更是如此。突然之間,他就有個位於後面的房間要帶我去看看了。只是這回是他在求我,我則是掌握權力的那個人。我喜歡這樣。我真的、真的喜歡。
包勃教了我一些事。怎麽樣剪接三小時的影片,大切八塊再重新組合,製造出八部不同的素人自拍電影,全都可以再轉賣。他買了第一臺電腦給我。他引薦我到門路正確的聊天室去,在那裡自稱為「幹死我」和「只要屄」的線上使用者,教導我成立這個居家新生意──兒童色情片──比較精細的要點。
我學會怎麼打入比較大的國際市場,像我這種商業網站可以把值錢的影像儲存在各式各樣的伺服器上,讓影像難以追蹤。或者,在執法警官變得越來越聰明的狀況下,我學會怎麼把單一影像分解成零碎部分,每個碎片藏著整個世界的一個不同角落。數位時代,總是讓生活變得更輕鬆。
兒童色情片有如光譜。對於低階的「廉價使用者」,幼童衣著整齊,但或許姿勢誘人的性感照片就可以滿足他們了。然後還有重口味的上瘾者。真正重要的買家。他們要的是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女生,而且正在尖叫。
就像所有的生意,色情跟著錢走。外頭有超過一萬個網站。而其中百分之九十一都有未達青春期的孩子在裡面尖叫。
結果包勃就是那種人。在他發現沒有什麼可以嚇倒我以後,他就快樂得不得了。快樂到足以開始真的惹毛我。
所以有一天,我到他的公寓去,用一支路易斯維爾強打球棒把他打死。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麼做。也許是因為那是春天,而我到每個地方都可以聞到土壤剛翻過的味道。或者也有可能是因為前一晚下過雨,讓我想殺掉某個人。
我拿走他的電腦跟錄影設備,再加上他好心提供的假身分證件。亨麗葉塔跟我再度上路了。
我們四處漫遊。我現在年紀比較大了,沒那麼顯眼。我買了一輛車,找到一間廉價公寓,一間鄰居什麼的都不會注意的公寓。我把日子耗在逛網路,逛聊天室,上YouTube跟Myspace。我學到外面有一大堆寂寞的孩子,他們認為我真的想當他們的朋友。而我學到外面有一大堆父母,甚至比我自己的父母更天真無知。
在白天我一次睡一、兩個小時,然後晚上在網路上徘徊。我賺了一大堆錢,然後用這些錢來囤積龍舌蘭;這樣的話,要是我惡咒纏身,黑暗連續降臨好幾天,我只聽得到孩童的尖叫、漢堡人的咕噥,或者鏟子挖出硬實泥土的刮擦聲,我就可以一次把一瓶龍舌蘭酒灌進我喉嚨裡。我把蟲子給亨麗葉塔,雖然她不吃那些蟲。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半瓶以後,試著跟亨麗葉塔解釋我多麼需要睡眠,這時我想到一個絕佳的主意。亨麗葉塔當時在那裡。亨麗葉塔幫忙殺了漢堡人。亨麗葉塔總是在睡。為什麼?因為她有八隻眼睛,她可以看見四面八方。
所以我跑到最近的一家刺青沙龍去,亨麗葉塔就坐在我肩頭,玩弄著我的頭髮。我精確地告訴那傢伙我要什麼圖案。他臉色變得蒼白,試著要說服我別這麼做,我就撲通一聲砸下五千元現金,然後坐了下來,手裡還拿著那瓶龍舌蘭。接下來我尖叫了五個小時,直到他把圖案刺完為止。那個地方又痛得不像話地過了一個月,我的前額摸起來腫脹發熱。
腫脹消退的第一天,我連續睡了四個小時。我告訴亨麗葉塔,她棒透了。而我在那一刻就知道,我會活下去。我會贏的。亨麗葉塔救了我。
然後有一天我看到了他。他在公園裡玩籃球。個頭小,不過結實。這個瘦巴巴的小孩學會用動作快來彌補不足的高度。他帶球上籃,我則透過眼角餘光捕捉到那個動作。有一刻,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麼強烈,讓我差點不能呼吸。
這男孩看起來就像我。二十年前的我。那時我還有名字。那時我還有家庭。那時我還有未來。
然後我就知道我必須做什麼了。
你以為你很安全。你以為你是中產階級,住在郊區,開正確的車,有美好的家。你以為壞事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也許是住在拖車屋停車場的可憐蠢蛋,那裡的兒童與登記在案性侵犯,人數比例可以低到四比一。
可是不會是你,絕對不會發生在你身上。你過得太好了,不可能有這種遭遇。
你有電腦嗎?因為如果你有,我就在你孩子的臥房裡。
你有線上個人擋案嗎?因為如果你有,我就知道你家孩子的名字、寵物跟最喜歡的消遣。
你有網路攝影機嗎?因為如果你有,我現在就在說服你的小孩,脱掉他或她的上衣,好交換五十元。只是一件上衣。能有什麼傷害?來嘛,五十元喔。
聽我說。我是漢堡人。
我來對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