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 蜘蛛男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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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以前是我媽媽的女人,在她說她會在的那個地方等候。她坐在小小的鐵條雕花桌前,在一家繁忙的咖啡店外面。她兩腿交疊,雙手緊張地箝住她的膝蓋。

我躲在一扇門的陰影裡,在街道對面注視著她。我一直叫自己往前踏出去。可是我的雙腿還是不想動。我站著,我觀望,我感覺到某種沉重堅硬的東西在我胸膛裡生長。

我第一次打電話的時候,她掛了我的電話。第二次,她指控我玩的是一個殘酷的惡作劇。然後她開始哭泣,那讓我太難過了,以致於我掛斷她的電話。

第三次,我比較能讓自己保持冷靜了。我讓事情保持單純。我有她失蹤兒子的消息。我想跟她見面。我想我能幫得上忙。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那樣說。我為什麼不直說我就是她的小兒子。在我還太小無法自救的時候,我從我的床上被抓走。我已經花了過去十年活著熬過說不出口的恐怖。可是我現在老了。漢堡人再也不要我了。也許我應該回到家裡。也許我可以回去當她的小兒子。

我想告訴她這些事情。我想看到我記得在六歲生日派對上看到的微笑,那時候她帶著我到車庫去,那裡有一輛打著紅色大蝴蝶結的全新賀飛牌腳踏車。我想要看她往後撥她長長的黑髮,就像她彎下腰來幫忙我做功課時會做的一樣。我想要跟她一起依偎在沙發上,在我們看電視上播出《霹靂遊俠》的時候,把我的頭靠著她的肩膀上。

我想要再回到九歲大。但我不是九歲大。

我在店鋪櫥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我凹陷的眼眶,臉頰下陷凸顯出來的顴骨,長得太過茂密雜亂的頭髮。我看起來像個混混,在購物中心會被保全人員盯哨的那種小孩,其他父母不准自己小孩為伍的那種小孩。我在自己臉上看不到我母親的五官印記;我看到的是漢堡人。

在街道對面,我媽焦躁不安地動來動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扭動著她右手上的一個戒指。她一直轉頭看她的左肩後面,就好像在等我現身。

我突然間就明白了。她不是在找我。她在跟別人做確認。

我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終於發現一個制服警官,就站在咖啡店對面的轉角。他轉過來對著我媽皺眉頭,似乎在警告她鎮定下來,而我看到了他的臉。

我倒抽一口氣。

這種事情沒有人會告訴你,你必須自己體驗,才能學會:

你永遠不能再回家了。一個被狼群養大的男孩,總有一天體内就只剩下狼了。

而一位母親的愛可能灼傷人。

※※※

我在下午三點五分抵達公寓。我記得這個,因為在我走進門口的時候,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掛在對面牆上的時鐘。上面顯示三點五分,這讓我覺得很微妙。這麼正常的一個時間。這樣正常的一天,這樣正常的一個下午。

卻是為了做這樣反常的事。

我沒脫下我的外套。我沒有踢掉我的鞋子。我從來沒有跨越街道去找我母親。我反而走到五個街區以外的一家寵物店。現在,我一隻手裡有個棕色紙袋,另一隻手裡有個全新的路易斯維爾強打球棒。我讓公寓的門大開著,然後直接大步走進漢堡人的臥房。

他平躺在床上睡著,一隻手擺在他軟趴趴的肚皮上,另一隻手抬過他頭頂。他赤身裸體,被子纏在他腰部低處。在這張床的另一端,那男孩蜷曲著,他也赤身裸體,沒蓋被子,在他睡夢中顫抖。

我對著他的肩膀用力一拍。他的眼睛猛然睜開。

「出去。」我嚴厲地下令。

男孩茫然地看著我。我彎下腰去,直到我們幾乎是鼻子碰著鼻子為止。「把你的瘦屁股從這張欠幹的床上挪出去,」我告訴他:「要不然我就會打凹你他媽的頭骨。」

男孩匆匆爬下床,全速逃出房間。他離開這間公寓了嗎?跑去找鄰居了嗎?去叫警察來了嗎?

我不在乎。這跟他、警察或鄰居無關。我來這裡只為了做一件事,我對天發誓,我要完成它。

我打開棕色的紙袋,拿出那個盒子。我本來想要一隻鬥牛犬,或者一隻蟒蛇也好。不過光靠三十元,我頂多只能做到這樣了。我記得寵物店裡的年輕人怎麼告訴我的──蜘蛛是很棒的寵物,牠們其實討厭攻擊。事實上,牠們只有在真的很生氣的時候才會攻擊。

所以我打開盒子,把那隻巨大的黑色蜘蛛直接扔到漢堡人胸膛中央。然後我伸手下去,捏了一下蜘蛛的其中一條腿──捏得很用力──確定這隻母蜘蛛狀況很好,而且被激怒了。

這隻捕烏蛛的獠牙立刻就陷進漢堡人毛茸茸的胸膛裡。然後他大吼著驚醒。

接下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一片模糊混亂:漢堡人低下頭去,看到那隻巨大的黑色捕鳥蛛掛在他胸膛上。他尖叫得更用力,扯著牠長滿刺的身體,然後在蜘蛛腿上布滿的那些細刺刺進他指尖的時候,尖叫得更大聲。

我,舉起球棒往後拉。

漢堡人抬起頭來,大喊:「小子,把牠弄走!聖母啊,把牠弄走把牠弄走把牠弄走!」

我,揮舞著路易斯維爾強打球棒,結實準確地敲在漢堡人鼻子上。

有個破裂的聲響。血噴了出來。漢堡人往後倒回床墊上的時候,發出一個很低沉的悶響,現在他的一隻手抓著他破裂的鼻子,另一隻手還是盲目地亂抓那隻蜘蛛。

「啊啊啊!」漢堡人嘶吼著,他喉嚨深處發出某種濕潤含糊、像漱口一樣的聲響。

漢堡人把捕鳥蛛從他胸前扯掉。我看到一幕景象,一隻毛茸茸的黑色蜘蛛懸在半空中,牠的獠牙上仍然掛著一大塊皮膚,血液從皮膚留下的洞裡冒出來,。漢堡人丟下蜘蛛,開始發出另一聲激怒的大吼。

所以我打他。擊向右膝蓋。喀啦一聲。尖叫。左膝蓋。新的喀啦一聲。新的一聲尖叫。

「小子、小子、小子,你他媽的在幹什麼,小子?你不知道我會宰了你嗎?小子、小子、小子……」

我冷靜地想著──我從來不知道我有這麼鎮定──漢堡人還真是第一流的哀鳴專家。

他側躺著。手指抓著染血的床單,試著要找個施力點。如果他能夠把自己拉起來,他就可以過來對付我。我可以從他眼中看到這一點。就算是現在,他快要去見上帝了,漢堡人還沒想到要悔改。他只想殺掉某個人。

我納悶地想我看起來是不是就這個樣子。而我這輩子第一次沒覺得羞恥,反而覺得自己很強壯,很有力。我控制大局。

我舉起球棒打他。再度動手。這次對準臉部,打中他的下巴,聽到他的牙齒碎裂,然後又瞄準他的顴骨。我站著俯視床墊,我揮出我的球棒,直到我的手臂都痛了,而我逐漸開始察覺到漢堡人再也不出聲了,我聽到的唯一雜音就是一種濕濕的敲打聲,我的球棒敲到他凹陷頭骨的敲打聲,而且從我臉頰上流下的潮濕物體根本不是眼淚,而是漢堡人的血液跟腦漿,從球棒上滴進我的頭髮,流到我的衣服上。

我想我在那時開始大笑了。我很難確定。我只知道我不能停止揮棒,因為任何時候漢堡人的眼睛都會重新睜開,他會從床上爬起來,再度抓住我。在電影裡面就是這樣。不管你做什麼,怪物永遠會從死者之中復活。

然而到最後,我的肩膀受不了了。球棒落下,而不管我多希望,我就是沒辦法再舉起了。我坐倒在地毯上,氣喘如牛,滿身大汗,血塊噴得到處都是,我血淋淋的手抱著我血淋淋的頭。

我等了一會,我不知道為什麼。等鄰居來敲門。等警察乒乒乓乓地衝上樓梯。等新來的男孩回來,看到我終於做了什麼事:漢堡人死了。

過了一會以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走進浴室裡,背後拖著球棒。我懶洋洋地注意到男孩關上了他背後的前門;也許這就是為什麽鄰居一直沒出現,或者也有可能是因為漢堡人很擅長選擇鄰居不管閒事的公寓居住。

一到了浴室,我打開水龍頭,穿著全身的衣服爬進去,試著洗掉最糟糕的血塊。不過我沒放掉球棒。你懂得的,只是以防萬一。以防萬一。

後來回到我的臥房,把我的濕衣服丟成血淋淋的一堆。抽出我的第二條牛仔褲,一件舊T恤,長袖運動衫,我剩下的少數幾件衣服。

在最後一分鐘,我腦袋靈光起來。我在漢堡人的衣櫃裡找到一個行李袋,走到前面的門廊,裝滿了現金跟色情錄影帶。既然這些素人自拍電影大部分都由我主演,我想這是我至少應得的。

我試著去想我還有什麼別的可以帶著走;在這個地方的東西實在太沒價值。漢堡人把錢花在烈酒、藥物跟妓女身上。他甚至從來沒買個該死的電動玩具給我。

這股怒火又再度席捲我,在某個瘋狂的時刻,我想回到臥房裡,繼續用球棒打他。我必須制住自己,保持專注。另一個男孩早就跑了。毫無疑問,已經對警察和盤托出。

我必須離開這裡。

在最後一秒鐘,在我走向門口的時候,我的眼角捕捉到一團含糊的動作。我腳步一絆,盲目地摸索著我的球棒,轉向漢堡人的臥室。

我才剛把球棒一尚舉過頭,這時我才領悟到在床單底下移動的不是漢堡人的腳。白色皺摺反而分開了,一隻毛茸茸的黑色物蛛冒了出來。

那隻捕鳥蛛還活著,小心翼翼地從血淋淋的床單之間繞出一條路來。

在另外一陣短暫的猶豫以後,我找到那個寵物店的盒子,把她捧到裡面去,然後把她塞到我的行李袋裡。

我以前從來沒養過寵物。

我想我要叫她亨麗葉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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