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 蜘蛛男孩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三十三章

蜘蛛男孩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2-20 17:55

為了彌補牠們的弱點,蜘蛛演化出一系列的武器、策略跟怪異的突變,讓人想到一小批超級惡棍。──〈蜘蛛女〉

◇◇◇

麥克在晚餐後不久打電話給她。金柏莉才剛回到她在史密斯宅邸的房間裡,終於有一回覺得腰部的鬆緊帶真是現代世界最棒的發明。她幾乎吞掉了一整隻炸雞,一磅的秋葵,還有兩塊起司蛋糕,然而在麥科馬克寶寶進行她每天晚上的遊戲:踢媽媽的脾臟時,她的褲子感覺上還可以擴張,甚至很有空間。

芮妮跟昆西已經回房去休息了,不過金柏莉還靜不下來,就像某個案子快要有重大突破、她終於可以看到答案一直就擺在那裡時那樣激動。她的旅館房間大小正好,就塞在這棟老建築的屋簷下,形成一個長長的L字形,完全適合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她從特大號雙人床旁邊走到桌邊,再走到床邊,然後又周而復始,她的雙手摩挲著她鼓起的腹部兩側,她的思緒不停地翻攪著。如果沙地泉是丁查拉的狩獵場,那麼達洛尼加就是他的巢穴。接下來他們馬上就會搜尋正確的紀錄,詢問正確的人,拼圖的最後一塊就會歸位。他們會找到珍妮.瓊斯、失蹤的那些女孩、還有丁查拉本人。他們會──手機響了,顯示出麥克的號碼。她立刻停止踱步,她的胃緊張地箝緊了。這讓她生氣到猛然撈起手機,大聲宣布:「我是金柏莉。」

靜電雜訊,三聲喀喀響,一陣有回音的嗡嗡響。「是……我。」

「嗨,親愛的。」她用超出必要的力道說道。

「妳……在哪裡?」

「還在達洛尼加。明天早上要做最後幾趟訪談。」

「……天氣?」

「暴雨傾盆。你那邊呢?」

「……得出去了……特別任務……明天早上回……。」

「那是什麼?收訊爛透了。你可以在別的地點試試看嗎?」

她認為她聽到踩在什麼東西上的腳步聲。背景有更多聲音,就像是男人在嘶吼著命令。然後她拼湊出來了。他那個特別任務的最後攻堅時刻。麥克跟緝毒組正要展開部署,很有可能是要突襲一個可疑的毒品藏匿屋或者安非他命實驗室。而他現在打電話過來,因為配偶就是會在穿上防彈背心衝出去以前做這件事。他們打最後一通電話回家,為他們的私生活做總結。只是以防萬一。

寶寶貼著她的掌心撲動,金柏莉在床緣坐下來。

「哪裡?」她悄聲說道。

「不能……講。晚點……早上。」

「特種部隊要來了嗎?」

「完整……部署了。」

「麥克……」她應該要說些什麼。什麼都好。可是她用盡全力,還是想不出要說什麼。而在突然之間,她察覺到他們之間仍然隱約可見的距離感。那些沒有回答的問題,沒有打破的沉默。

她真希望她在家裡。在電話上面這樣做似乎不太對勁。他們應該在自己家裡,她應該在那裡緊抱著他,緊到讓他可以感覺到寶寶在踢。他可以在她耳畔悄聲說他愛她,在她攤開手指感覺他心臟的跳動時,她也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癢癢地搔過她皮膚。生命可以在一瞬間就改變了。心愛的人可能走出門去就再也回不了家。她知道這些事情。她一年會有兩次造訪墓地,確保自己永遠不會忘記。

「你小心。」她悄聲說道。

「一……都是。」

「你會打電話來?」

「想辦法……家?」

「也許明天下午會吧。我們必須去拜訪漁業養殖場,追蹤一些紀錄。」

「感……怎麼樣?」

「寶寶很開心。我現在可以感覺到她更強壯了,更常動來動去。喔,她是個肉食主義者。我終於獲准吃肉了。」

他的格格笑聲在斷斷續續的連線裡忽隱忽現。這樣讓他離她更近了,她可以想像出他眼角出現的皺紋,他微笑時的半個圓弧。

「我愛你。」她說道。

「……也愛妳。」

然後手機嗶嗶作響,這通電畢斷了。她沒有設法重新接通。麥克必須做他該做的事。然後她……她獨自坐在她的旅館房間裡,納悶地想著這是為什麼,如果她這麼愛她丈夫,他感覺上卻這麼遙遠。而從婚姻的一個階段進入到這個宇宙的一個新狀態,這種距離感又是處於哪個位置?而像她這樣一個冥頑不靈的固執之人,到底該怎麼做?

麥科馬克寶寶抖動著。金柏莉揉著她的肚子,聆聽外面的風呼號著吹過停車場,吹得窗戶格格作響。

她穿上她的外套,往外面走。

※※※

她發現沙爾坐在有屋頂的前廊上,避開了風,注視著風在路燈旁捲起一陣陣的雨。金柏莉沒問一聲就坐下了,告訴自己她不是刻意來找沙爾的。她不是為此離開她房間。這不是原因。

就沙爾這方來說,他似乎沒心情說話。他就只是注視著暴風雨,他的臉保持那種思慮重重的陰沉表情,她之前就見識過了。他的思緒把他帶到某個不愉快的地方去。她疑惑的是他在那裡待多久了。

「妳吃雞肉了,」他現在說道:「我還以為那寶寶不喜歡吃肉咧。」

金柏莉聳聳肩。「寶寶改變心意了。更證明這是個女孩。」

他終於轉過頭來注視著她,他凝視的目光落到她圓圓的肚皮上。

「妳緊張嗎?」

「是啊。」

「寶寶出生以後還想工作?」

「計畫如此。」

他更加好奇地注視著她。「妳認為這樣會改變妳嗎?我是說,在有孩子以後,妳第一次被叫去辦牽涉到小孩的謀殺案、兒童誘拐案、性奴販賣網、縱火案,或者世界上發生的其他狗屁倒灶事,會接觸到年輕的生命,又把這些年輕生命毀掉的那種事情。那樣不會很辛苦嗎?」

她喃喃說道:「如果不是上帝慈悲,我也會面對同樣的命運。」

「這樣說不夠好,」他很乾脆地說道。「妳是蒐證應變小組的人對吧?妳要找回屍體。然後怎麼辦,回到有小貞妮在的家裡,假裝妳可以洗掉雙手上的味道,更不用說是把那些畫面從妳心裡洗掉了?」

「我現在就是這樣做。」

「現在沒有小貞妮。」

「理論上,小貞妮是甜蜜的負擔。為什麼一件好事會讓這世界的其餘部分變得更難忍受?」

他對她怒目相向,顯然沒料到會有這個論調。過了一會,他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駁的話,就回頭去看暴風雨了。又過了一會,她伸出手,把他的手拉過來擺在她肚子上,麥科馬克寶寶正好及時小小踢了一下。

沙爾猛然抽回他的手,整個人坐直了。「我的媽啊!」

「很強勁喔?」金柏莉說道。

「她是誰啊,米雅.哈姆(譯註:Mia Hamm,美國知名女子足球選手。)嗎?」

「也許吧。」金柏莉聳聳肩。「還不知道。她可以成為她想成為的任何人。我認為重點就在這裡。沙爾,你聽說過邪惡的平庸性嗎?」

「邪惡的平庸性?」

「是啊。有個心理學家有一次做了個實驗。找來一群乾乾淨淨的好青年,個個都以他們的高度道德操守聞名,然後叫他們組織一個假監獄。有些人變成受刑人,有些人變成獄卒。他們設法讓這座監獄盡可能逼真,讓『警衛』在班上逮捕『囚犯』,做法大致上是這樣。實驗本來應該要延續幾週。如果我的記憶正確,才過了三天,這個教授就喊卡了,因為那些假受刑人開始精神崩潰了,因為他們在假警衛手上體驗到的是非常真實的虐待,他們被剝光衣服、人格受到贬抑,還受到性虐待。這些全都是連順手牽羊都沒幹過的年輕人做的。基本上,連好人都會做出真的很惡劣的事情──如果他們認為沒人在乎的話。這就是邪惡的平庸性。」

沙爾嘟噥著說道:「妳是在講納粹吧。」

「我在講人性。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作惡的能耐。有些人永遠不會這樣做,有些人則肯定會這樣做,還有一些人只有在時機恰好的時候才會這樣做。他們會有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都是正直的好公民,可是到了第四十一年的時候……」

「這怎麼會是個鼓舞人心的想法?」

她聳聳肩。「誰說我是要鼓舞人心了?這是生命的真相。雖然我快要成為人母了,但這並不表示我就會因此突然開始逃避現實。這世界是個艱辛的地方。人類很爛。怪物確實住在床底下──或者,老實說,是住在走廊那頭爹地的房間裡。可是有件事情你知道嗎?」

「如果我現在自殺,不會像晚點才動手那麼痛苦?」

「邪惡的平庸性有個必然的結果是,英雄行徑也變得平常。」

沙爾呻吟了一聲。「拜託,告訴我妳不是在講超人吧。」

「實際上呢,我是在講超人的反面。我在講的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在時機剛好的時候,在某一天力挽狂瀾。地鐵月臺上的陌生人,跳下去幫忙掉落的通勤者。在店裡購物的女人不只是注意到悲傷的小女孩,還打電話叫了警察。對於每一種暴行,都有同樣與之抗衡的勇敢行為。那也是人性。」

「妳媽媽跟姊姊被謀殺了,」沙爾輕聲說道:「所以妳拯救這世界上的其他人?」

「沙爾,我不需要你來跟我講我的故事。我知道我是什麼人。」

沙爾臉紅了。他凝視的目光回到暴風雨中,不過他的雙手在他腿上躁動著。

「我不會辭職的,麥克。我不會那樣做。」

「妳剛才叫我麥克。」

「我沒──」但接著她就制止自己,領悟到她真的說了,然後就輪到她臉紅了。她再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幹什麼。她應該回她房間去。她應該做點什麼。

但她繼續待在原地,坐在沙爾旁邊,看著他躁動的手,感覺到一波波的黑暗從他身上沖刷下來。

而她第一次想起這件事──邪惡的平庸性。她在這裡做的就是這個嗎?等待正確的時機自己出現,這樣她才能做她知道她不該做的事?摸沙爾的臉?把他轉過來面對她?用她的嘴唇去碰觸他的,因為他體內有某種東西在召喚她體內的某種東西?那種傷痛,或者有可能是那股憤怒。那種需要,深刻、無盡的需要,因為很久以前有某件事情出錯了,但除了呵護那個傷口以外,再也沒有別的事能做了。

她想要他。或者至少被他吸引了。這讓她震驚。讓她害怕。她想過她曾經在大學裡分析過的另外一份心理學論文。大多數人不需要陌生人的暴力行為來搞砸他們的人生;大多數人自己就很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了。

沙爾已經轉身了。他正在仔細看著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難以解讀。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飢渴,緊繃,克制。

然後閃電爆開,光芒一閃,照亮了小小的凹陷處,然後又把他們拋回陰影中。她看到他的臉,因為生理需要而顯得僵硬。然後她聽到她丈夫的聲音,告訴她他會在早上回到家裡。雷聲轟然響起。沙爾往前靠近。她抬起她的頭。

「我很抱歉。」金柏莉悄聲說道。

她站了起來,雙手緊握成拳頭,然後迅速地走開。

※※※

在她打開門的時候,她的房間很陰暗。她摸索到電燈開關,把燈打開,結果卻沒動靜。她走了進去,把門在背後關上;現在她開始發抖了,因為她差點做出的事情產生了後座力,她覺得極端慌亂。她不是那種女人。她不做那種事情。

天殺的,她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種窩囊廢的?

她走向床舖,伸手去開床邊的燈,這時她突然間聽到一聲警告性質的撕嘶呼氣聲,並且領悟到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有某個明顯而漆黑的東西掠過她的床舖。她本能地伸手去摸她肩上的槍套,然後想起來她在晚餐時拆下來了。她抓住檯燈,砸向那個衝過來的身形,同時她往後倒,撞上了牆壁。她沿著牆壁滑過去,直到她撞上房間另一頭的桌子。她的手指找到桌燈,慌亂地摸索開關,同時跨到房間對面,她再度聽到那種原始的嘶嘶聲。

她及時把燈打開,立刻注意到兩件事:全世界最大、最嚇人的該死蜘蛛正在她床邊的枕頭上,靠著後腿往後退,同時還一邊揮動著獠牙。還有個十幾歲的男孩冷靜地站在牠旁邊,手上握著一把槍。

「你他媽的是誰啊?」金柏莉爆出這句話。她慢了一步才瞥向她的外勤裝備包,她把她的克拉克點四〇放在那裡了。最多要走八步路。可是打開袋子、伸手進去拿出她的半自動手槍,會損失另外一分鐘……

她凝視的目光飛快跳向門口。最多十步,可是接著要轉動門把,用力打開,全身而退……

她把注意力轉回男孩身上。他冷靜地坐著,槍口平舉,雙手很穩定,還沒說任何一句話。

她實驗性地試著上前一步。她移動的那一刻,那隻特大號捕鳥蛛就往後退,再度嘶嘶作響。她停下腳步;牠的八條腿都往後退,牠在等待。

「你是誰?」她又試一次,眼睛盯著蜘蛛,但腦袋的角度朝向男孩。「你想要什麼?」

「他的名字叫做惡魔,」男孩像在聊天一樣補上這句話。「他是亞瑪遜捕鳥蛛──一種來自南美洲的捕鳥蛛。大多數捕鳥蛛都沒有足以傷害人類的毒液。他們的嚼咬感覺上不會比被蜜蜂螫嚴重。惡魔卻不是這樣。他有能耐把妳的手指咬掉,把妳手上的肌肉撕下來。他還沒吃晚餐,而且妳可以看得出來,他因此有點不高興。」

金柏莉的雙手落在她圓圓的肚子前面。外勤裝備包,她又想了一次。快點衝過去,打開包包,伸進去拿她的武器……不行。這孩子立刻就能扣扳機。還有蜘蛛……她不願意去想那個。

「就是你打電話來,」她大膽猜測。「是你讓我聽維若妮卡.瓊斯的帶子。」

「我試過了,」男孩漠然地說道:「我給過妳機會。妳失敗了。」

「現在我在這裡。我們可以談談。」

這男孩只是揮揮他的槍。「小姐,我不是來這裡談話的。我來這裡畢業的。」

金柏莉這回考慮門口。如果她可以就往旁邊移動一點點,走到夠近的地方……

「丁查拉知道你已經逃跑了嗎?」

「逃跑?見鬼了,小姐,妳以為是誰派我來的?」

她動搖了,又再試一遍:「他知道我們在這裡?」

「每個人都知道。妳跟妳的朋友在城裡到處招搖,到處給別人看照片。一直都是這樣,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不過那全都不要緊。妳的來訪讓事情變得單純了。現在我不必狩獵。我們可以直接做大事。」

「這就是你要的嗎?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他要你做什麼。沒有必要這樣。」她往前挪動半步.。男孩跟捕鳥蛛都沒有反應。她又走了另外一步。「丁查拉在殺害妓女,不是嗎?他把她們帶回家,對她們做出可怕的事情。然後你聽到了,不是嗎?也許你甚至還在房間裡。被逼著聽,逼著看,但是你什麼都做不了。然後事情結束了,他又叫你清乾淨那一團亂。證件卡片、紙張文件,他有把什麼東西收起來嗎,或者他比較喜歡讓你做所有的工作?」

男孩現在用一種著迷的表情注視著她。她猜對了,或者至少夠接近。她向他提起所有他永遠不准提的事情,這讓他上鉤了。

「他抽乾血液,」男孩喃喃說道:「在浴缸裡做。這樣比較不髒,也比較輕,可以讓後續的事情更輕鬆。」

「他把她們包起來,還是這由你做?」

「兩個人一起。屍體很難處理,要兩個人合力。」

「他偏愛什麼?舊床單、垃圾袋,還是粗麻布?或者他在這些東西之間做實驗?選擇無窮無盡。」

「尼龍布。從販賣外流軍需品的店鋪裡買的。便宜又有效率。他喜歡這樣的東西。」

「你幫他把屍體搬到貨車上。」她又挪動另外一吋。

男孩聳聳肩。「你會做你必須做的事情。遊戲就是這樣進行的。你讓他高興,接下來他就不會傷你傷得那麼重。」

「你跟他在一起多久了?」

「太久了,久到現在不會做別的了。」

「他是你父親嗎?」

「我父母死了。」

「他是你的監護人。」

「他是漢堡人,」男孩消沉地說道,蜘蛛坐在他身旁。「把調皮的小男孩磨成粉末。」

「這不是你的錯,」金柏莉說道。她設法更靠近她的外勤裝備包一呎了,她的手指不耐煩地在她身旁扭動著。「你顯然只是迫於壓力才幫助他。現在跟我合作,我就可以停止這一切。我可以幫助你。」

可是這男孩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不再坦誠了。他的心情改變了,而且這對她不利。「我會讓這一切停止,」男孩這樣宣稱,同時揚起他的槍。「他已經找到替代品了。我該走了。」

「那個年紀輕些的男孩。他也綁架了那孩子嗎?」

「不要動。我知道妳要幹什麼。別這樣了,可以嗎,不要動!」

「你叫什麼名字?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幫助你。」

「妳不懂。我沒有名字。被他拿走了。他拿走了一切!」男孩的聲音現在提高了,變得很激動。她逼自己不要動,保持冷靜。蜘蛛在玩弄落下的檯燈底座,讓她可以集中精神在這個焦躁的青少年身上。

「珍妮.瓊斯呢?」她問道,這是亂槍打鳥,因為男孩跟珍妮都認識丁查拉,所以假定他們也彼此認識是合理的。

男孩眨眨眼,第一次顯得不確定了。「珍妮怎麼樣?」

金柏莉深吸一口氣,又賭了一把:「珍妮的寶寶是怎麼回事?你不是父親嗎?你不想將來有一天跟她一起生活嗎?」

「那是她說的。」

「你有聽說她的消息嗎?她還好嗎──」

「她在外面。在車裡等著要把我載走。」

「什麼?」

男孩滔滔不絕地衝口說道:「妳知道嗎,是她選擇妳。讀到妳把某個別的殺手撂倒,以為妳可能有辦法變出某種魔法。我告訴她,她瘋了。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還講得好像某個有警徽的妞真的會造成什麼改變。我猜這再也不重要了。妳失敗了,所以我人在這裡。我跟我的小朋友,就像艾爾.帕西諾說的一樣(譯註:Al Pacino,美國著名電影演員,一九九二年因《女人香》獲得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他在《疤面煞星》裡有句臺詞:「向我的小朋友說哈囉吧」,小朋友指的是槍。)。我們準備好完成任務。」

「拜託,丁查拉絕對不會讓你們任何一個人走的。你幫助他棄屍。珍妮替他賺錢。為什麼他會讓你畢業?」

「他有替代品了──」

「一個年幼的孩子!小到沒辦法幫忙拖一具屍體。」

「我們把她們放到救難擔架上。拖著她們走。那男孩很快就會變得夠強壯。」

「一路拖到庫柏山口?」她難以置信地問道。

男孩咬餌了。「庫柏山口?妳他媽的在說什麼?我們有自己的管道,在血山跟所有蹦蹦跳跳的小幼童軍的上方,拋下一個妓女,看一個小男生尿尿。對漢堡人來說就是美好的一天了。」

「那不是你的錯,」金柏莉柔聲說道,她很急迫,現在只要往前三呎,離她的外勤用品包這麼近,近得要死了……「當然你明白的,這不是你的錯──」

「我只想要他媽的畢業!」男孩尖叫出聲,突然間坐直了。這陣騷動嚇到了捕鳥蛛。牠往後退,弓起獠牙。男孩轉過身去,手槍一指,扣了扳機。

捕鳥蛛跟檯燈都在床上爆開。金柏莉往前一跳,感覺到陶瓷碎片帶來的刺痛像炮彈碎片那樣劃破了她的皮膚。她多走了三步,然後是男孩刺耳的尖叫:「不要動!」

她拿到她的外勤包了,手指放在拉鍊上。但她逼自己垂下雙手,逼自己深吸一口氣,冷靜地注視男孩。他也在流血,血液從他的鼻子、臉頰、下巴、脖子流過。

「讓我替你拿條毛巾──」她開口了。

「他對我做了可怕的事情,」男孩用單調的語氣說道:「妳根本想像不到。然後我也做了可怕的事情,因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做法。而現在這一切已經延續太久了……我甚至不能……我一度有過父母。至少我認為我有……我累了。我就只是……累了。」

「跟我說。讓我了解這一切。」

「珍妮希望我們結婚。」他逕自說著,彷彿她從沒開口過一樣。「她要我們一起逃走,有我們的小孩,成立一個家庭。我不知道家庭是什麼。」

「我們可以讓這件事實現。現在還不太遲──」

「我會有個工作嗎?打領帶上班?我從來沒念完四年級。那樣你可以找到什麼樣的工作?我知道怎麼打炮、綁架小孩子,還有殺妓女。哪裡有勞動市場需要這種人?替我找到那個徵人廣告──」

「你很年輕,還有時間──」

「她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就是這樣。她以為是丁查拉幹的,但不是的,那樣就太輕鬆了。他把槍交給我。『扣扳機,小子.別這麼白癡。你知道,她要是可以的話,就會衝回他身邊。扣那該死的扳機。』所以我扣了,然後他就死了,接下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她會猜出整件事,或者丁查拉會告訴她,只為了找點刺激。」

「你射殺了湯米.馬克.伊文思。」

「我必須如此。妳不懂。這是練習,妳看看。這樣我才可以畢業。這樣我才終於能夠自由。」血液積聚在他臉上的割傷傷口裡。現在血開始慢慢地滴下,像是一行淚痕,這時他再度舉槍,小心地瞄準。

金柏莉的手飛快地摸向她的外勤包,手指瘋狂地緊抓著尼龍布表面。天殺的,為什麼她非得把袋子拉鍊拉起來?她永遠來不及了。槍平舉起來,指向……

她抓緊袋子,在她鼓起的肚子前面舉起來,就好像那樣會有差別似的……

「我不能當爸爸,」男孩悄聲說道。「我不能待在小孩子旁邊。我知道的就只有怎麼摧毀他們。」

然後,在下一拍心跳時,槍轉向了,找到了他的太陽穴。她的聲音,開始尖叫了。「不要──」

「永遠別讓妳的寶寶遇到像我這樣的人。永遠別讓那孩子落入漢堡人的手裡。」

男孩扣了扳機。

槍響讓她一時聾了。或者也可能是她自己絕望的哀嚎,想要把子彈喊回來,這時男孩頭骨的另一側開了個洞,朝著牆壁爆開,灰色物質下雨似地潑灑在床頭桌上。

在她父親硬是撞開門,芮妮跟沙爾衝進房間,男孩的身體終於無聲地倒下.在地毯上發出咚的一聲的時候,她還在尖叫,而她可以看到一隻什麼都看不見的眼睛充滿譴責地瞪著她,她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
返回頂部